前太子太保南京吏部尚书,嘉兴钱右麒,号虞求。原名文治,禾郡诸生。万历庚子斥场屋,赴南武闱,举第一。被攻,走江楚,殆二十年。青浦令,其受业生也,遂补青浦诸生,举于乡,天启壬戌成进士。妇顾氏没。历官介洁,屡起屡忤。乙酉闰六月禾郡倡义,尚书曰:「事甚大,非草草者。仆惫不能任,请更择可者。」亡何,避村舍。闰六月二十六日城陷,先一夕入城,闻败,自经于故第,精严寺僧真实殡以米囷。袖有诗扇,苍头祖敏殉其旁。先是六月末豫王遣召,书辞曰:「大明吏部尚书徐石麒顿首贝勒王麾下:麒本东海婢鱼、艺园滞虫,赖遇先朝,僭跻九命。扬历非不深矣,国恩非不厚矣。一朝九鼎顿迁,宫灰社屋,亡国老臣何所逃死?固宜大王之诛锄及之也。乃不即赐斧钺,过采舆论,特遣信使,懋贲琬琰,荐锦绣于朽株,披衮章于溷壤,可谓薪槱弘远矣。顾石麒幼素尪羸,长多肺咳,年当迟暮,益复支离。而去年国变之时,痛悼腐心,小草出山之日,谗言销骨,至今痿痹不能起,匪朝伊夕。此麒宛转呻吟之状,载在昨岁十月邸抄,尚可覆按,非至今日始饰词相欺也。伏读宣示,有曰要使新进观摩,必藉老成硕德。麒愚,不知钧谕所谓观摩者,将使之如山如岳、为砥砺名节之徒乎?抑使之如脂如韦、为窃禄养交之辈乎?窃谓首阳有伯夷而成周之俗劝于义,桐江有严陵而东汉之俗明于道。传所谓顽廉懦立,系汉九鼎,岂其诬乎?盖所志在此,所风在彼,故观摩远焉。然则清朝容一噃皤老人卧疴泉石之间,未必于风教无小补也。大抵一代之兴必有攀龙附凤之臣,霞蒸云变亦必有云壑鲐背之老,敦《诗》说《礼》,据梧而槁。盖以不有出者,谁共功名?不有处者,谁明节义?故汉有黄绮,魏有管宁,晋有渊明,宋有陈抟,皆有托而逃以成一代之治,非相左也。麒之硁硁,愿附斯义,祈大王鉴之。若必欲乐爰居以钟鼓、强枋得以就道,则石麒冢中枯骨、就床余魂,相距黄泉不能以咫,何能以一刻之躯伤千秋之义乎?使命再至,即当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乌程温璜,崇祯癸未进士,任徽州推官。闻变市棺三,题曰忠、曰节、曰烈。令妻女就缢,始自经。
前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山阴刘宗周绝粒,闰六月六日卒。遗诗曰:「迟此数日死,稍存匡济意。决此一日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
前巡抚应天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山阴祁彪佳,闻豫王召不赴,于寓园投水死。
山阴诸生王毓蓍、潘翔,并投水死。
布衣周卜年家山阴安昌里,闰六月八日入海死。越三日,衣冠如故。卜年有《五歌》,曰:「有君有君空号呼,昔也洒血升鼎湖。今王出走蒙尘涂,敷天瓦解畴张弧。腥膻变土尽胥污,敝庐惟愿照旧晡,召陵共主嗟今无。呜呼一歌兮歌正吁,昏昏天地何时枢?」(其一)「有臣有臣谋家肥,处堂燕雀孰知几?寇来贡策贪紫绯,民离师溃成空扉。乞哀窦谒甘群诽,断头溅血胡复稀,冠裳扫地吾何依?呜呼二歌兮歌以欷,彼苍浩浩不可欺。」(其二)「有父有父籍钱塘,寒灯暑月穷素箱。二虞二贺名齐扬,王母棺飘海沸扬。寻棺七日奚衔浆,形容鹪顇忧且皇。为此身殉赍志亡,萧萧风木滋泪浪,欲彰父德今无旁。九原亦应恶戎羌,留此发肤报幽乡。呜呼三歌兮歌孔伤,哭死白露徒瀼瀼。」(其三)「有母有母矢靡他,坚操白节馨椒荷。频蘩淑慎无时讹,梦成父谕信心多。保孤鞠字惟忧疴,自称未亡誓清和。和丸画荻诲痴魔,婚嫁两孤鬓未皤。忻然复命归幽窝,哀哀罔极空吟莪,母节未旌可奈何?呜呼四歌兮复呼,子规血泪染沙沱。」(其四)「我生我生竟成空,恨不学剑弯长弓。神州陆沈将安穷,徒怀报国忧冲冲。匪敢踞石效钓翁,匪能被发为胡戎。青衣忍辱尽三公,每忆耿耿烈士风。汨罗江水为清唾,人在水中同天卧。予今赴海葬鲵鲸,西风度我步前英。何惜一躯留古道,通穷寿夭如霜草。呜呼五歌兮歌且啸,欣随三闾随波老。」(其五)自序云:「断发无父,易衽无君。衣裳由旧,犹望成旅之复兴。冠履顿忘,岂甘牛羊之共戴。文天祥志不降虏,安能北面而臣。鲁仲连义不帝秦,宁赴东海而死。昔作《六歌》,今仿为五,诚恶夫处士沽名,聊假此长吟见志尔。」又诗一绝:「故国衣冠安在哉!遥知二义乐泉台。独为君子应同恨,急着吾鞭订水湄。」卜年年二十九,无子。
会稽朱应聘,家偏门外,投亭山潭死。绝笔曰「宁为束发鬼,不作剃头人。」临山卫诸生高郎,孝廉高岱子也,摄衣冠投海死,三日尸浮,尚手持其冠。
丙戌六月,左庶子,状元余煌,投渡东桥下死。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口口陈潜夫,走小赭,投化龙桥下死。妇妾俱孟氏,先溺。御史山阴何弘仁殉难诗:「有心扶日月,无计巩河山。已矣丹空照,千秋箕相潜。」
鄞杨氏,最名一代。当明之季,文琦、文瓒俱憯死。文琦以乙酉入闽准贡,明年丙戌,策贡士百八十八人,得惠安教谕。寻同弟文瓒走泰顺。文瓒于乙卯计偕,乙酉在闽,奉命来绍兴求共济,授官不拜,疏乞慎名器。十一月报名试贵州道御史,屡言事,丙戌春请饷戍浙者以十万金。时御史,平湖陆清原往浙东至温州,闵饥奏赈三千金。亡何事溃,兄弟自泰顺逊于里。丁亥腊月有密画,俱遇害。文琦妇沈氏、文瓒妇张氏,俱自经。
慈溪沈履旋,崇祯丁丑进士,宰侯官,还里。不辫发,被缚于树死。
定海华夏性嗜古,屡踬场屋。乙酉贡太学,闰六月佐义师。丁亥四月坐阴事下狱而脱,十二月又坐系,竟被杀。夏尝诵元结语曰:「人生不能师表朝廷,即当老死山谷。今于山谷谓何?君子以俭德避难,若试轻羽燎于炽火之上,焦没焉耳。」妇陆氏亦自经。所著诗文若干卷,婿杨遵藏于家。
金华诸大典。
东阳张国维。
礼部主事,临川黄端伯,于南京见总督洪承畴,不屈。承畴问弘光帝何如?曰贤。问安得贤?曰臣不议君。又问马士英何如?曰贤。问:安得贤?曰不事二姓。承畴色沮。又问如我者云何?曰明公今日足报先皇帝九坛之祭。遂遇害。苍头口口竭其赀,购主头,厚具衣冠殡之。自市棺,大书「黄公之仆某」,乃就缢。
福州赵恂,工诗绘。口口口口自经。
侯官曹学佺,万历乙未进士。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丙戌口月自经。
侯官齐巽不辫发,丁亥被执,斥骂死。
莆田黄中瑞。
林说傅公,壬午魁乡榜。丙戌敌至,逃山中饿死。
林尊宾燕公,壬午魁乡榜。亦逃山中,戊子秋败死。
周沾殿敷,大学士周文懿(汝盘)之子,官水部,戊子战死。(上俱莆田)
侯官林次子埜,崇祯癸未进士。先是癸酉登乡书,力贫键迹,不一至公府。己卯绌费,罢应公交车。青浦夏元彝令长乐,慕其人,无能致之。邑人林郎中口口(叶向高婿)甚重之,壬午当北上,度其困,商于夏,夏欲赠之三百金。夏曰:「子埜义不苟取。公子孔硕(之蕃)亦计偕,若授馆同赴,修具三百金,善之善也。」癸未成进士,明年授海宁令,大得民和,势家敛肃。乙酉六月弃官航海去,值隆武初,官吏部口口口口口,丙戌秋遁。家贫,仍馆翁氏。戊子义旅胁次,如不应,且燔翁氏,不得已勉从之。战败,挥其子去。自中矢死,子痛父亦死。
前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口口殿大学士、胶州高弘图避地绍兴,闰六月二十八日绝粒死。
前太子太保南京吏部尚书、阳城张慎言寓芜湖,乙酉八月忿懑卒。
孝廉口口李纯,大学士建泰从子。忿建泰失行,上摄政王书,历叙建泰本末,削发去。
东莞苏观生起荐辟,隆武初超大学士。丙戌十二月望,广州陷,夜自经。或言其富,侦之,仅御赐五十金。母八旬余。
南海霍子衡,故尚书韬之后,历太常寺少卿。俾妇女两子妇一孙妇并渖水中,乃自溺,家无遗育。
十二月十六日,钱塘大遮山东聃寺(一作东明寺)僧指庵曰:丙戌口月口日有二十二人,皆伟干杰貌,免胄而入。命米三斗作饭,豆一升作乳,仓卒具食,并恭谨如礼。僧异之,问饱未。曰「未也,亦不敢饱。」饭后遍视佛像不拜,见建文帝像拜而泣。止一人,余皆后之,毋敢效也。求浴,里衣朱殷,多虮虱,肤如刻漆。人臂二弓,腰二铳,试鸟雀无一失。铠伏重铁,度所佩荷皆百斤外。其一人泣拜者,挽铁鞭重数十斤,合二僧力能起,彼运之如禅家棕拂竹如意,若无物者。问邑里姓氏,不答。以其北音,知为北人也。「今安所往?」彼泪隐隐承睫曰:「吾糗尽,游观天下,无可起事者,吾安之乎?」曰:「三吴足赋可就也。」曰:「取三吴未能集事,敌因之虐其民,犹夺之民耳,吾不忍也。」僧曰:「以诸君之敢力赴义,何患无成?如时之未易,委蛇掇尊官,徐为所欲为,非晚也。」默不应,讽之苦口,亦不应。僧曰:「即出值官兵奈何?」曰:「吾仗剑行数千里,先后所值何啻百十,彼安能难我?」僧曰:「自此至天目,民寨殆百余所,称义师。能往观之乎?」曰:「尝按视一二所,皆盗耳。意他寨类之,不足目也。」因问道,僧述天目径山湖州之程者三。曰「吾之湖州」。曰「湖州多守兵。」曰「吾固欲遇守兵。」冑而出。每一人冑,夹二人力收之,目欲迸火。遇湖州守兵,杀五百余人,而二十二人亡恙。忾然叹曰:「吾多杀敌何益?且吾所以来,岂为此鼠辈哉?」遂皆投碧浪湖死。异哉!若而人,殆文鸯魏胜之流,与海岛之义士合而一矣。
愚录群忠,姑置其死事者以俟论定。呜呼,死者人之所重,而人多易言之,何与?乙酉五月,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曹州何应瑞就缢,其子救之仅伤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口口杨维垣闻乘舆出亡,榜云此事从古所有」,以安人心。因题邸壁,历任本末,生某年月日,卒乙酉五月十一日口时。语甥徐某曰「我时上未填,容补之。」引觞。令二妾孔氏、朱氏投井死,置三棺,殡其妾。又壬题「杨某之柩」,遂死之。常熟许重熙曰:「杨题柩有顷,引二仆遁。至秣陵关,怨家击死之。」吴骏公先生曰:「是岁一见杨,衰惫甚,安能走乎?其引决无疑。」嗟乎,余子或需岁待月,株累蔓染,三木及身,百口交引,虽欲自活,必不得之数矣,故于死事者有靳词焉。虽然,人有定品,事有完负,亦未可概论也。环堵所录,就其著者若而人。
白门语录:
阳城张藐山先生好《九经》内典,不喜杂帙。日兀坐枯想,辄语予学问之要。尝曰:「讲学有讲学之弊,不讲学有不讲学之弊。」先生言取简悟,不主故常,不烦词说,又深自晦也。姜宫詹燕及,讲学留都,先生秘不一言。予私录之。佚者半矣。
《论语》极其浑沦,《大学》、《中庸》则《论语》之脚注,《孟子》又《学》、《庸》之脚注也。
「学而时习之」,颜子不贰不迁便是习。所学何事?古人也说不出。
一阴一阳之谓道,即接继善成性何也?一阴一阳之谓道,即一天一地之谓道。不须转注,故直接善性。
僧家论因果,辄说阎罗老子,以阎罗信佛经也,岂不有污儒书乎?佛教未入中国,阎罗在甚处?予旧尝作文曰:「戒慎恐惧之君子,决不堕三涂六道。」
格物,或作感格之格,或作格去私心之格,或作格式之格。俱不必论,但问所格何物。如忿懥好乐忧患恐惧,皆是物也。有所忿懥好乐忧患恐惧便非格,无所忿懥好乐忧患恐惧便是格。
好好色,恶恶臭,如何说诚意?不过念头。《金刚经》云「一切众生俱从淫欲」云云。岂非色有共好乎?然亦有苦行人不喜者,惟至恶臭更无有不恶之理。如粪堆在前,趋而避之,此是自了汉。若锄而去之,便是克复手段。齐治均平不过如此,可想诚意之妙。口口口口慎独便是思诚。恶恶臭,好好色,何曾思勉得来。
明德如明镜,明上着不得工夫,刮垢磨光可也。
大学知止,只是知一路走,更无别径。
明德即知也。明明德即致知也,明明德于天下即新民也。
有所既不是,心不在又不是,此却如何?亦不说破,但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亲爱畏敬哀矜傲惰贱恶,俱八识田中带来。恶而知其美,好而知其恶,是空空地位。
观未发必于已发,若已发中节,则未发可知。
不睹不闻,工夫在睹闻上用。睹闻工夫,在不睹不闻上用。
君子而时中,只是喜怒哀乐中节。中节本之未发,无喜怒哀乐故也。汉光武哭更始帝极哀,哭其兄不哀,也是中节,盖当其时不得不尔。
小人无忌惮,只是不中节,以先有一喜怒哀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