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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洲徐俟斋《居易堂集》有《讨虮虱檄》,典赡可诵,移录如左:

尔{麻骨}虫虮虱者,身惭蚊睫,质细暝。夤缘线索以为生,依附毫毛而自大。聚族而处,岂知蛾子之君臣;迁徙不常,讵有蜂王之国邑。纪昌善射,悬之而贯心;王猛雄谈,扪之以挥尘。固垢秽之滋孽,实锋镝之余生。将军有血战之功,汝依甲胄;穷士贵蠖藏之用,尔处裤裆。厥有常居,毋宜越境;苟为曼衍,必致侵渔。故设汤镬之严刑,重捕获之功令。十日大索,五丁穷追,尔无捍兹三章,人亦宽其一面。尔乃头足方具,便尔鸱张;耳目未定,胡然作孽。惨人肌肤以为乐,吮人膏血以自肥。腹既果然,贪饕未已;形同混沌,蹒跚可憎。投隙抵纤,无微不入;呼朋引类,实烦有徒。时寻蛮触之争,罔睹蜉蝣之旦。以鹑衣为兔窟,高枕安眠;望毛孔为屠门,朵颐大嚼。但知口腹,不畏死亡。尔常噬脐,人犹芒背。遂使袍之士,手不停搔;伏枕之夫,卧难帖席。不耕而食,徒知膏吻磨牙;剥床以肤,自侈茹毛饮血。犹恨天衣之无缝,生憎荀令之薰香。嗜肤比于割鲜,矢口矜其食肉。蠕蠕蠢动,曾玷叔夜之龙章;点点殷红,时污麻姑之鸟爪。朗诵阿房之赋,正如苍蝇之泄赦文;僭登宰相之须,何异妖狐之升御座。罪维满贯,恶极滔天,诚罄竹难尽,续发莫尽者也。兹者,渠魁既获,斧钺将施,事急求生,乞怜恨其无尾。计穷就戮,大患以我有身。或愤燃其脐,或戏切其舌。或咀其肉以雪恨,若刘邕之嗜痂;或数其罪而甘心,若张汤之磔鼠。然而未为合律,不足蔽辜。乃选五轮以为兵,排左车以为阵,敛衽成甲,褰裳作旗,巨擘若博浪之椎,利齿同斩蛇之剑。雷訇电击,风扫云驰。夫以槐安国之岩城,犹然馘丑;兜离国之形胜,尚尔犁廷。况乎乌合一旅之师,群居四战之地,裸身无蜣甲之蔽,脆弱无螗臂之搏。将视斩级功多,众拟长杨之献兽。血流漂杵,惨同云梦之染轮。仗我爪牙,穷其巢穴,无易种于新邑,必殄灭之无遗。提汤趣烹,杀之无赦。

都门三闸地方,虽在软红尘中,饶有水乡风趣。每值春光明媚,游女如云。其地有灵官庙,香火称盛。道光时,住持女冠广真者,姿首修雩,幽扃梵呗,徒侣綦繁。其居室则绣幕文茵,穷极侈丽。往还多达官贵人,而庄邸与容贝子过从尤密,物议颇滋。往往巨公宅眷,入庙烧香,辄留饫香积,罗列珍羞,咄嗟而办。尤奇者,其酒易醉,醉必有梦。庙中器具,率容贝子喜舍。相传有榻名幻仙,机括灵捷,殆出鬼工,则醉者憩焉。事秘,弗可得而详也。广真又交通声气,贿结权要,朝士热中干进者,日奔走其门,冀系援致通显。或师事母事之,勿恤也。有御史冯某,久困乌台,亦竭蹶措资,嘱广真为道地。某日通谒,适广真以事它出,其徒二尼留御史饭,意殊殷恳。酒数行,尼忽愀然曰:“以君清秩令名,而顾为是龌龊行,讵倚吾师为泰山耶。幸不可长,恐冰山弗若耳。”冯愕眙,亟请其说。尼曰:“君为言官,宁不能レ奸发伏,以直声邀主知,致卿相耶?”遂举广真奸状,及贿赂各节,均有记录,悉以付之,且曰:“止此已足,君幸好自为之,毋瞻顾。幸得当,毋相忘。御史果幡然变计,促驾归,炳烛属稿,待旦封奏。事闻,上震怒,有旨派九门提督、顺天府尹拿问广真情实,立正典刑。庄王褫爵,容贝子圈禁高墙。御史冯某以直言敢谏,不避亲贵,得晋秩跻九列,亟辗转为二尼营脱,置少房焉。

沪上药肆,辄大书其门曰“杜煎虎鹿龟胶”,或问余“杜煎”之意,弗能答也。沤尹言,杜煎,犹杜撰,即自煎,吴语也。苏州蹋科菜有二种,本地自种曰杜菜,自常州来曰客菜。客菜佳于杜菜,以“杜”对“客”而言,可知与“自”同意。

《台湾志》言,其地产金沙,然金沙出则地必易主。曩邵筱村抚台时,金沙遍地,土人淘金者赴抚署领照,每人纳制钱二百文,岁可赢十余万云。

蜀友某言,四川省城外有隙地数十亩,附近居民专以金叶锻红,槌成金箔。计金一两,可成箔阔如三亩,无论何官卤簿经过,砰訇之声,未尝或辍,唯总督过,则停让三槌以致敬。此专门工业也,亟记之。

蜀南产墨猴,大如拳,毛如漆,性嗜墨,置之案头,砚有宿墨,则舔咂净尽,可代洗涤。

相传闽县王可庄修撰会馆课,赋题《辅人无苟》,押“人”字韵云:“危不持,颠不扶,焉用彼相;进以礼,退以义,我思古人。”触阅卷者之忌,以竟体工丽,得置一等末云云。按:钱塘梁晋竹《两般秋雨庵随笔》“四书偶语”一则,有《拄杖铭》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晋竹道光朝人,时代在可庄之前,可庄赋句,殆构思暗合耶?又某说部云,当时阅卷者,为吴县沈文定,颇赏其寄托遥深,并无触忌之说。可庄之一麾出守,盖别有为。

阅四川《巴州志》,载一事绝艳异:

巴州,隋之恩阳县也,县治有恩阳山,山有高低三峰,其最高峰上建一阁,环阁植梅,因名曰红梅阁。巴州刺史王,有子名鹗,读书山下,每课余游览,步至阁前,忽见阁上窗棂悉启,有一红衣女郎俯眺山下,盖绝代姝也。鹗以此阁终年扃,四无居人,心颇异之。潜谋移居阁中,了无所见。唯闲步山坳回时,每于窗畔,见女郎在焉,及入室则阒无其人。值梅盛开,鹗流连树下,见梅一树,花独繁密,鹗因折取,插于瓶中。一日偶自外归,见案上素纸题句云:“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样春风有两般。步上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阑干。”下署款张笑桃,墨沈末干,袖香犹。鹗讽诵再三,极意艳羡,香祷之。越日薄暮,鹗自外归,蹑迹登楼,果见女郎拈毫伏案,鹗突前抱持,极道爱慕。女郎亦不避匿,自道姓名为张笑桃,由是两情欢洽,再易庚{帅虫}。某日,鹗与笑桃携手游行,俯视山下,笑桃神色忽异,顾谓鹗曰:“君知黑雾弥漫者何也?”鹗谓此或云气使然。笑桃曰:“嘻,吾两人情缘殆将尽矣。”鹗亟问其故,笑桃曰“此山有洞,名为巴洞,蛇精名巴潜者居之,修炼数百年矣。能幻形为人,觊觎妾貌,强委禽焉。以彼蕴毒之尤,纯阴之类。实生深山大泽,习居丰草长林。妾诚蒲柳之姿,亦何至为茑萝之托。巴潜涎甚滋恚,必欲得妾而甘心。今知侍君巾栉,益复妒冒,以故喷薄妖氛,冀堕君五里雾中,因而摄妾。君以血肉文弱之躯,万不能当其狂焰,宜速下山谨避。明年大比,君必连捷成进士,外授峨嵋县令。倘不忘故剑,抵峨嵋时,暂缓赴官,迂道峨嵋山下,见铁冠道人趺坐蒲团,君以情哀告,当得援手。或使我两人破镜重圆也。”言次,雾益腾涌,蔽山谷,笑桃促鹗速行,鹗挥泪下山,数十步间,回首瞻恋,犹见笑桃凝颦伫立,凄黯如雾中花也。逾日再至,则林壑依然,人面不知何处去矣,懊丧垂绝。爰谢绝人事,闭帏攻苦,翌岁登第授官,悉如笑桃言。往访峨嵋山下,果道人铁冠者在焉。鹗陈意敦恳,道人曰:“巴潜何敢乃尔,吾念汝至诚,今付汝宝剑一,灵符三。汝即至恩阳山下,斩荆辟莱,觅得巴洞,以一符置洞门,又一符焚化吞之,仗剑入洞,必得与意中人相见也。”鹗如其教,入其洞,绵亘数里,豁然开朗,有屋舍华美,珠帘四垂,则笑桃在焉。相见之下,悲喜交集,问知巴潜外出,亟挈笑桃以行,之官四年,燕好綦笃。一日晨兴,笑桃忽谓鹗曰:“妾近屡心悸,若有奇警,恐巴潜讠知所在,未能漠然于怀也。”属鹗剑勿去身,戒阍人:“有巴潜者来,务拒勿纳。”无何,鹗鹗在典室,有投刺者,未及置词,而客已闯然入,厉声语鹗曰:“吾巴潜也,王鹗何人,夺人之室而据为己有,久而不归,直是理乎?”鹗急起索剑与斗,而巴潜已入内室,指顾腥霾四合,只赤不辨面目,虽亻兼卫毕集,举徨惑无能为力。顷之,雾消客去,而笑桃亦杳矣。鹗竟弃官再访峨嵋,则空山无人,曩道人铁冠者,亦无复踪迹。虽真真万唤,唯有空谷应声,泉咽云荒,怅惋而已。

右据州志原文,润色十之四五。窃意笑桃,其殆仙乎。其于王鹗,殆有前缘,缘到则合,缘尽则离,巴洞蛇精,峨嵋道人,举非真有,大抵仙家幻化之妙用。所以澹鹗之感恋,而振拔之情网之中也。不然,巴潜之初摄笑桃,何必待二年之后;再摄笑桃,何必待四年之后,矧笑桃固有道者,素纸题句,不昧慧根,登第授官,更能预决。何独对于巴潜,略无自卫之力,欲摄则竟摄之耶,是皆可寻之间也。夫笑桃知鹗之必感恋,而预示幻化以澹之,何情之一往而深也。事具志乘,未必为无稽之谈,梅阁之遗址尚存乎,殊令人低徊欲绝已。

光绪中叶,吏部有二雷:一名天柱,陕西人,一名祖迪,广西人,皆官文选司主事。陕西雷之夫人奇妒,常恐外子或有藏娇谬举,别营金屋,爰是外而仆御,内而婢妪,日必屡谆饬。稍有可疑,必讠以闻。仆媪辈夙严惮之,微特罔敢徇隐,或犹欲因缘以为功。广西雷早断弦不复续,一妾随侍京邸,寓城西羊肉胡同。都门旧习,曹司揭红笺于门,题曰某署某寓。二雷之门,则皆曰吏部雷寓也。陕西雷之仆某,不知其主同官别有广西雷也。偶过羊肉胡同,见门笺而疑焉。亟询诸比邻,则曰:“吏部雷老爷亦太太之居也。”则亟归报夫人。夫人震怒,趣驾车往。广西雷之如夫人,以谓女宾至也,亟整衣出迎。讵来者一见即痛掴之,重之以辱詈,绝愕眙不知所为。来者益孛攵叫呶,弗容辩,辩亦弗闻,沸腾久之。俄广西雷自署归,来者觉有异,稍镇静,因谘白得其情,始自知误会,窘怍几无所容。如夫人者徐曰:“夫人幸息怒,主人固在是,请鬯叙伉俪情。继自今,贱妾不敢当夕。”则垂首至臆弗能仰,汗出如沈,继之以泣。广西雷尤局促难为情。俄陕西雷衣冠至,盖亦甫自署归。门者以告,遽踉跄奔赴,欲更衣未遑也。二雷寅好故款洽,而是时相见,不无强颜,道款仄者,觉向来无此歉仄;致逊谢者,觉兹事难为逊谢。情至不平,不能怒,不怒何以堪;一堪发噱,不能笑,不笑不可忍。幸如夫人者谨而愿,客至敛抑遽入,夫人者亦为佣妪牵挽登车。陕西雷稍从旁促之行,第声色弗敢厉也。既媾解,二雷复枝梧数言。洎客去,广西雷仍门送如仪焉。尤足异者,陕雷妻之始肆也,粤雷妾颇顺受。盖粤雷妾,固量珠燕市者,性又近温婉,颇疑粤雷旧有嫡室,向或匿不以告,今乃至自南中,其忍辱弗与较,盖亦由于误会。然而贤矣,倘并事白之后,揶揄之数言,而亦无之,讵不理厚而庄乎。唯是绿衣抱衾之俦,何能以纯特之行为责备也。此事绝新奇,当时传播殆遍,软红香土中,往往茶余酒半,资为谈柄云。

同治朝,吴文节直谏垣,以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纵兵戕戮平民数千,具折严劾,有“请斩成禄之头,以谢无辜百姓;并斩臣头,以谢成禄”等语。廷议以谓讦刺时政,饬回原衙门行走,而此折为时传诵,朝野想望风采。同时有云南举人谢焕章年逾六十,甫捷乡闱,入都会试,其复试题“性相近也”二句。谢文理境深奥,阅卷者李某几不能句读,以为文理欠通,竟坐褫革。谢固滇中名宿,有及门八人,同上公车,咸愤不与试,群起揭控。事闻于朝,特派大臣复阅,谢得开复,作为本应罚停会试一科,而开复已后试期,应无庸再议,然谢之文名由是盛传日下。人言李某诚疏陋,话以玉之于成焉。而菊部名伶十三旦者,亦于是时以色艺特闻。时人为之语曰:“都门有三绝:吴侍御之折,谢焕章之文,十三旦之戏也。”

清文宗之季年,东南沦胥于太平,京津见逼于英舰。内忧外患,宵旰靡宁,驾幸热河,以“且乐道人”自号,帝王处境一至于斯,自古罕有。

清时“宫门钞”,有“某日推班”云云。考旧制,部院衙门当直日,堂官各将衔名书牌进呈,是日召见何人,即将其牌提出,奏事处即遵照名次宣入。直日次序:首吏部翰林院侍卫处,次户部通政司詹事府,次礼部宗人府钦天监,次兵部太常寺太仆寺,次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次工部鸿胪寺,次内务府国子监,次理藩院銮仪卫光禄寺。每九日一转,若奉旨推班,则本日当直者,推下一日。翰林院直日,侍读学士递牌,缘掌院学士,乃兼官也。满称翰林院为笔帖黑衙门,称侍读学士为笔帖黑答,翰林院之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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