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一下抬起头,有一瞬间的蒙住,看着苏沅,目光迷离中带着没有反应过来的伤痛。
“你叫我吗?沅沅?”
苏沅浅笑,净白的额头上,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散下,仍有些汗,她伸手想去抹下,景佑忙拉住她手自己腾出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苏沅病弱,没力挣扎,任由景佑握着,轻轻的问道,“我好像听某人说了好多我以前的坏话?是不是?”
景佑唇角抿紧,仍是唯恐怕她消失般紧紧盯着苏沅,半响才苦笑着说道:“你吓死我了,沅沅!”
苏沅不语,只是笑,偏着头微微有些迷惑,“你们的宴会结束了?”
景佑不禁有些无奈的气,“怎么会不结束?你这样我们……”
苏沅脸色有些红,景佑有些心虚也没有再说话,终究提起了勇气说道,“他屯兵十五万,在西面和东面包围了玉京!”
苏沅咬了唇低低说道,“我知道!”
景佑接着说道,“所以我只能如此设宴下毒,才能想这样暂时保持……”
苏沅继续未等他说完抢道“我也知道!”
景佑皱了眉看着苏沅,眼神竟有瞬间的凄楚,“那你是怎么想的?”苏沅不答,轻轻的反转了手拉住景佑,轻轻的问道,“景佑,带我去灵绮高阁吧,好久没有去过看星!“语声温软,眼中都是祈求,柔柔的看着景佑。
景佑心里一软,点点头,微笑着抱起苏沅,苏沅将头枕在他肩膀上,微微闭了眼。
灵绮宫的高阁是除了皇上寝殿之外最高的建筑,能够俯视半个玉京的风景,可是现在是雪夜,天也快亮了,恐怕看不到星星了!
景佑还是用自己黑色的狐裘将苏沅整个裹进去,施展轻功几下跳跃就到了灵绮高阁之上,幼时几个人在这里胡闹的情景好似也疏忽回来。只是今天的灵绮高阁太过于清冷。
景佑随手拽了一条厚厚的波斯国进贡的毛毯子,此时正好铺在地上,因为有风,高阁之上恰好也没什么积雪,就席地而坐,让苏沅靠在自己身畔。
苏沅在黑色的毛皮中,露出小脸来,伸手去接那些雪花,尚自在微微笑,“原来下雪了!”
说着有些畏寒的往景佑怀中钻了钻,景佑宠溺的用手环紧怀中的佳人。
“景佑,以前那个曾经给母后超度的老和尚,你还记得么?”
景佑点点头,“那时候你才几岁,我可是已经打过仗的将军!”
苏沅不理他,径自说,“那时候在母后最爱的莲花坞中,父皇和他谈话,我一直在旁边听。”
景佑轻声问,“他们讲什么?”
苏沅调整了一下坐姿,做的舒服了才慢慢说道,“父皇那时候很思念母后,他问,为什么人间要有遗憾?那个喇嘛说,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是遗憾,也是没有遗憾,如果没有遗憾,那么给你多少幸福,你都不知道快乐!”
景佑点头,听苏沅继续说下去,“父皇又问,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孤单呢?”
景佑不禁插言,“这个问题好难,舅父很会难为人。”
苏沅笑,“那个大喇嘛就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缘聚缘散都有定数,要懂得取舍才可以不孤单。”
苏沅浅笑,“我当时暗自像佛祖祈祷,愿我今生都心似琉璃,不染凡尘,这样才可以在该拥有的时候,不会失去自己的资格。”
景佑看着那些雪花问道,“那你做到了么?”
苏沅答道,“没有,我是个弄权女子,我为了做好一个皇后,做了很多事情,都无佛家的宽仁之道!”
接着说道,“听我讲下去,不要插言,父皇又问,如何才能在遇到时不错过,喇嘛答,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景佑的手不禁有些松动,良久不言,苏沅仍是咳嗽,却笑,“勘破,放下,自在……这是那个老喇嘛说的最后一句话。”
景佑怕她咳嗽,不让她再讲下去,低声哄劝,“歇一会,以后有的是时间给我讲故事,你看天就快亮了!”
苏沅听话的的不再说下去,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指高的小瓶,笑着轻轻呷一口,继而递给景佑。
景佑不禁失笑,竟是一瓶梨花酿,就着苏沅的手,将酒饮尽!
怀中的人,轻轻闭了眼,容颜如梨花映水,唇角仍是一丝浅笑。
……
天一丝丝的亮起,雪悄然的停了,一轮熹微的晨光放出,一轮红日在东面慢慢升起,映亮了他英挺的侧脸。
苏沅轻轻的抬眼,原来灵绮高阁的日出如此美,红光崭破,散下照亮了苍茫大地,寂静之下,那些黑夜里的雪花此时都晶莹剔透。
琉璃般的一天一地,一夜星辰既是无缘见到也不觉得遗憾了。
他闭着眼已经睡着,苏沅轻轻的褪出这个怀抱,将整个黑色的狐裘都紧紧裹住景佑,轻轻的退下。
灵绮宫外,守着的李姑姑早就等待多时,赶着将整理好的些许物件交给苏沅。
苏沅走出宫门,李亮在门外犹如天神,看来已经守了一夜,景佑在哪里,他便在哪里,是个很好的臣子。
苏沅不禁笑,背对着这个曾经共生死过的将军,低声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亮回首,看着苏沅,一笑施礼,“宣平公主……”
苏沅摆手,雍容而笑,“我更愿意你叫我皇后,白衣!”
李亮面色一变,却随即洒然一笑,“皇后还是老样子,事事洞察!”
苏沅没有去多加谦虚,只是正颜伏在李亮身畔低声道,“我要出玉京,你随我一起!”
李亮也正经看着苏沅,答道,“遵命!”
…………
红日破晓,灵绮高阁之上,景佑扔是披着那黑色的狐裘,眼望着东面乾坤,有些怅然若失。
身边的侍卫,俯首等待命令,“皇上,追不追?”
景佑沉吟良久,低声道,“追,可是不许伤她,也不要带她回来,做个……做个样子就好!”
身边的心腹侍卫不禁有些迷惑,却不得不领命,走下高阁而去。
那一人立雪,红日映亮他脸庞。
沅沅,你是在告诉我,我已经没有资格了么?当日的我,终是不能,不问劫缘……
如何与君相决绝,不叫生死做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