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草疏疏萤火光,山月朗朗枫树长。”诗中所绘是南国初秋时节,山居民舍的风景。
苏沅横陈摇椅之中,端着木藤小盏,低吟轻饮,满面醉态。
“朝颜你说,那山舍农家,涧水溅溅,不知是怎么样的****,只可惜你我身居宫中,竟是从未见过呢。”
“真是武陵轻薄儿女,不懂人间疾苦”,朝颜凤眼轻眯,抿一小口梨花酿。“所谓饮食男女,民生民宿,谁人不要劳作一生,为活计奔忙,岂能都如你我安享清闲。”
此时帝京皇城的花园中,彩蝶翩然,菊姿妖娆,一溜宫人粉黛朱颜五色纱裙轻摇。
朝颜转了头,眼神轻轻掠过花丛中忙采新菊的宫女“你看那芳华锦年的女子,哪个不是别离父母,自小入宫,连起码的亲情也难已安享呢!”
身边打扇的云绿笼了袖,提起小玉壶给朝颜斟酒。
“大公主真是水晶心肝,懂得体谅我们,不似我家主子。”
“好丫头”朝颜洒然一笑,伸手执杯,一饮而尽。
苏沅佯嗔,“小蹄子,早知道太子哥哥出访南境时,就不该讨了你来,这时候反而倒戈。”
云绿一愣继而婉转一笑,亦不辩驳。
菊香袅袅悠悠,搅的人心酥暖,思绪万千。
苏沅细思量朝颜所言,心知非虚,心下也不禁怅惘。
年初太子游历南境,名为游历,实为入质,不过是玉京国武力匮乏,寻求盟友为了安保社稷的办法。
玉京国崇尚礼仪德操,君主臣子无不喜好舞文弄墨,饮酒弹词,可是赏花弄月固然****,然而文士之气过重,难免显得懦弱,武力远远不敌西方西昭,北方北纥二国。
西昭民风野蛮粗犷,对玉京时有侵犯,北纥独占得天气候地势,粮草肥沃,自古盛产名马,不过向来安于本国社稷,虽时有侵扰却显得安分的多。
皇帝初登基之时,战乱不断。
恰得苏沅之父延庆王爷与延辉公主驸马尉王爷,贵为皇亲国戚,又自幼饱读诗书,能兵善战,西征北讨,一时国力大震,玉京才得以安享太平多年。
延庆王爷平西,王妃巾帼英雄随兵出征,苏沅就是在那一年出生在沅水边。
西境鏖战几十次,这场战争一打就是三年,无数将士血洒沙场,马革裹尸,再不能回。千里江山,不过是血肉之躯埋填而来。皇城土,兵将血,代代如此。
年幼的苏沅玲珑可爱,军中没有金钿花蝶,每日把玩的却是长刀短匕。没有诗书水墨画卷,似懂非懂念诵的却是父亲掷在案上的兵法地图。
宫中女子命薄,身为皇家女儿,亦是难免,西昭平定,延庆王爷班师回朝,被军中间隙出卖,西昭死士夜袭,为救苏沅,庆王爷夫妻双双遇难。
整个玉京举国哀痛,三军缟素,皇帝亲自迎接灵柩于帝京城外,痛哭不能自抑。
五岁的苏沅被这个自称是叔父的皇帝抱在怀中,只是抽泣,哭闹不休。
皇上收苏沅为女,封为宣平公主。所谓圣上仁爱,厚待孤雏,那是群臣去颂扬的事。对于苏沅而言,她只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谁能为她解释生死相隔呢!
玉乾殿上,延辉公主接过苏沅,眼泪扑簌簌的流下。苏沅不懂姑姑悲哀,扭动小身子,偏不要抱,蹭出姑姑环怀中,却奔到延辉公主独子景佑的身边,伸手揽住景佑。
十岁的少年刚随父王征战归来,身上仍有战场的杀伐之气,也许就是这熟悉的气息吸引了苏沅。让她依稀觉得仿佛还是在父亲的军帐之中。
小脸紧紧贴在景佑的长袍上,磨蹭着泪光莹然的眼睛。景佑轻轻低下身来,将这个小小女孩揽在怀里,为她拭去泪水。
戎装少年眼光淡定,轻声抚慰,温暖的语声让苏沅渐渐安定下来,终于沉沉睡去。
自此后,尉王世子的身后多个娇嗲的女孩,时时吵闹的尉王府邸和皇宫都不得安宁。
翠袖春衫轻薄,读书执棋也好,骑马搭弓也罢,景佑与苏沅仿佛生就相亲相偕形影不离,一对玉人,常引得众人眼目追随。
生死本就无常,晚风送纸钱,不久又添新痛。
半年后,蔡皇后去世,皇上悲痛不已,停朝七日,时常伏案而哭,为了悼念亡妻,空出了中宫,立了蔡后之子为储君。
皇后去世后,皇上已年过四旬,仍是膝下无女,只有两个儿子,便极其疼爱苏沅,苏沅时喊寂寞,偶尔调皮戏弄两个哥哥,太子宽容大度,一笑置之。二皇子永临嘲讽不停。惹得苏沅总是和景佑抱怨永临小气,吵着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不久皇上奶母琪国夫人沈氏也去世了,其夫君早在西征之时已死于战场,膝下留下一个八岁的女儿沈朝颜,皇上感念沈氏夫妇为国一生,赐封朝颜崇阳公主,恰合了苏沅的心意。
时光悠悠,倏忽十载。
扬花飞雪,转眼之间,帝京的一对小女儿,都已成为天朝美丽的公主。
苏沅时而拉着朝颜似是疑惑,“姐姐怎么可以如此美丽聪慧呢!”说罢笑睨皇上,“恐怕要将父皇的宠爱都得去呢!”
“莫妒莫争,各自有颜色,帝京双姝,都是朕最美丽的女儿。”
皇上捋须而笑,满眼宠溺。
朝颜低头沉吟,也略带惆怅,“父皇的宠爱固然珍贵,可是如果景佑也能喜爱我才是好呢!”
“朝颜,你……”苏沅小脸通红,急的说不出话来。
“哎……”朝颜不理,径自说下去“骏马金甲,战无不胜,这天朝世家的闺阁里不知多少红粉女儿,看他是心中佳偶呢?偏偏就被我家沅沅占了去。”
连景佑也不禁红了脸,苏沅脸色更是绯红一片樱**,逃到景佑身后,再不言语。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景佑,秋猎就快到了,今年的秋猎就交由你来办。皇上笑意浓浓,“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朝颜促狭一笑,轻轻拽了下苏沅衣袖,“父皇要将你赏给景佑呢!”
“朝颜,数你最坏了”苏沅提着淡绿衣裙,羞得跑出玉乾殿去。
身后景佑,笑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