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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遇事生风奸谋百出拖人落水妙计连环(1)

贾少奶一觉醒来,见媚月阁呆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便道:“老二你那本书看完了没有?”媚月阁不答。贾少奶揭被坐起,伸手将媚月阁推了一推道:“你呆想什么?”媚月阁道:“我想杜十娘这人,不知是真有的呢?或是做书人假造出来的?”贾少奶道:“自然是真的,你不曾见过戏台上做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段故事吗!倘不是真的,怎会做到戏文上去。这桩事令人怪可惨的,也是妓女要紧从良,嫁着良心汉子的结果,你提他则甚?”媚月阁道:“适才我见《今古奇观》上也有这段故事,故而偶然问问。”贾少奶道:“你为何不丢了这段看别段呢?这回书看了,很令人生气,我忘却告诉你了。”说着高唤阿宝打脸水,自己披衣起身。一面问媚月阁:“刚才说什么魏家的骚货,我因贪睡没问你明白,莫非魏姨太太又到你家来了么?”媚月阁道:“来却没来,不过我防她要来,预先躲到你这里来了。”

贾少奶道:“那何苦呢!常言邪不胜正。你是正的,她究竟是邪的,你何必反去怕她!换了我,遇着这种事,要说拉破面皮的话,就把他们一对奸夫淫妇的丑态给闹穿了,看他们还有甚面目再干这个勾当。如要保全两方面颜面的话,我也不怕你笑我说疯话,我就老老实实,自己也去轧一个头,彼此各显神通,也犯不着一个人心中纳闷。”媚月阁不语。贾少奶洗罢面,漱过口,看自鸣钟已交三点半,忙命阿宝快教王妈烧饭,我肚子饿慌了。口内说着又开橱拿出一匣外国饼干,问媚月阁吃不吃?媚月阁道:“你自己用罢,我方才吃的饭还没消化呢。”

贾少奶道:“怎么十二点钟吃的饭,到此时还不消化?大约为着你胸中气恼的缘故,快看破些罢,万不可再纳闷了,世上惟有烦恼最容易伤人。就是你家老爷喜欢花花絮絮,也是男人家常有的事,你能抵制的便该设法抵制他,如不能抵制,也只可自己委屈些,但切不可放在心上。倘若闷坏了身子,可大大的不上算呢。”媚月阁笑道:“我又不生什么气,你别再弄错咧。适才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怎的一会儿又精神勃发了?”贾少奶笑道:“说也奇怪,我自己也很不明白。当你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觉身子好似疯瘫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不知怎的一觉睡醒后,身子也活动了,肚子也饿了,病也没有了,你道奇怪不奇怪呢。”媚月阁微笑道:“有甚奇怪,你昨夜……”贾少奶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这句话用不着,我家少爷昨天早上已动身去了,是你知道的还有什么……”

媚月阁一笑,贾少奶不敢同她多说,自己揭开饼干匣一气吃了十来片,因没和茶吃,喉间颇觉干燥,见梳头台上,还有媚月阁剩下的半杯茶,拿来呷了一口,到得口中,才知是冷的,意欲吐去,又因媚月阁方才说的话,有些儿尬尴,这一来岂不被她更瞧出破绽,只得假意咳嗽一声,把满口的茶呛了一地。媚月阁见她含茶在口,不即咽下,已觉有异。又见她咳嗽之时,先弯腰曲背,似乎怕茶呛出来糟了衣服的一搬,心知她怕吃冷茶,故而假作咳嗽,以便吐出。但她既要吐茶,又何不吐得正大光明些,却装出这般模样,此中未免可疑。讲到媚月阁因人虽然粗率,究竟是堂子出身,粗率时固然粗率,精细处却比常人更精细几分。她想起初见贾少奶时,面色很为难看,以及现在举止失措,两两对照起来,心知她一定有个说不出的蹊跷在内。虽然不便明言,但也不能不给她些儿口风,好教她知道我不是木人儿。因道:“阿哟,你怎的平空呛起来了?莫不是茶太冷了么?你也太粗心了,要喝茶怎不试试冷热。你方才不是说不舒服吗?此时如何喝得冷茶,快叫阿宝倒热的来呢。”说罢,高声唤阿宝,快些倒一杯热茶来,给你少奶奶吃。

贾少奶做贼心虚,听她话里有因,不觉面红耳赤,忙道:“老二,莫说笑话,冷茶原没妨碍。我因喉痒,才咳嗽的。”说时又连连咳了几声,以掩痕迹。心中自忖:媚月阁说的话句句都有棱角,莫非我这里的事,已被她出了,这却不可不防。她的嘴又最喜瞎嚼,若在此时被她知道了,定要闹得人人皆知,非早些设法堵住她的口不可。自己预定的计策,又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够撺掇得上的。幸她此时的心,已被我说话挑动,看来不能不用速成的法儿,早些拉她去上马,不过这一来太便宜了裘天敏那厮,不费吹灰之力,现现成成享受这一个美人儿。但我也为着自己的事情危急,顾不得这许多,只可造化这拆白党了。想罢并不作声,呷了几口热茶,王妈开进饭来。贾少奶硬拖媚月阁陪她用饭,媚月阁因已吃过,此时只吃了几口,便停箸不用。贾少奶却连吃三大碗,一边吃着,一边和媚月阁谈论昨夜看的新戏,渐渐说到天敏身上。贾少奶极口称赞天敏人材漂亮,技艺超群,又说天敏这人不但在戏台上温文儒雅,就是下台时也旖旎风流,举止仿佛是大家公子,而且对于妇女,又极会体贴。听说他的性格,也和妇女相似,故能投人所好,宛转如意,一班和他相识的妇女,都当他活宝似的,一步也不肯放松。说罢,饭也吃完,

贾少奶抹了嘴,又告诉媚月阁,魏公馆姨太太素来很不规矩,你到此未久,我和她前后同住多时,故她一举一动,无不在我眼内。文锦为人最是糊涂,自己终日花天酒地,丢他姨太太一个人在家,东姘西搭,每天前门进后门出的人也不计其数。几月前文锦的族弟魏沛芝,由湖北来申,耽搁在文锦家中,这位姨太太不知如何,与他有了首尾。那天文锦回家,刚值沛芝赤身露体睡在文锦床上,幸而姨太太没有陪他睡着,便问沛芝因何不穿小衣,沛芝回说湖北来时,只带得两条裤子,一条洗了,一条穿在身上,适才大解不慎,裤上着了秽迹,不能再穿,故脱下交给嫂子拿去洗了。早洗的一条又不曾干,自己没裤子穿,不能下楼见人,只得借大哥床上睡一会儿,待那一条裤子干了再穿。文锦听了,哈哈大笑,说沛芝真是个浑人,怎不教你嫂子拿我的裤子给你更换呢。又抱怨姨太太说:“你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二老爷没裤子穿,就该把我的裤子给他穿。却教他赤身露体的等着,好不难看。”姨太太嘟着嘴道:“你的裤子给二老爷穿太大了,不成模样。”文锦更笑不可仰道:“裤子大了不成模样,如今出着屁股倒成了模样么?”

其实沛芝的裤子,还干干净净的在席底下藏着呢。文锦毫不疑心他姨太太有甚么事,倒是沛芝自觉无颜,匆匆逃回湖北去了。这都是梳头娘姨过来说的。如今沛芝才走,姨太太又与你家老爷来往,她倒常常不脱空,只可怜你只得一个男人,还被她分了半个去,岂不可恼。”媚月阁听了,咬牙切齿,恨恨不已。贾少奶道:“你也不必气恼,气恼伤身,苦的是自己。刚才我已劝你多次,须知为人在世,原不过和做梦一般,最好的法子是得过且过,自己寻寻快乐。世上男人的性格最贱,你越待他必恭必敬,他越当你是个滥好人,处处欺你。你若吞声忍气,处处退让,他一定还要得步进步,格外将你磨折。所以女人务必要冒过男子的头,才能教他知道利害。不过你我二人,素来都是和善惯的,万万下不落这种辣手,只有一个法儿,教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错处,回心转意,不敢为非,却是个绝妙对付男人之法,只恐你不愿意照办罢了。”

媚月阁想了一想道:“你说罢,究竟是怎样一个妙法?倘若中听,我决无不愿意之理。”贾少奶道:“我这法儿却是天良上作用。古话说:淫人妻女,妻女人淫。他既然作了这件事,你自己也弄一个男子解解愁闷。他若知道了,不埋怨你便罢,如若埋怨你,你就拿这两句话去驳他。他那时一定天良发现,猛悟自己作了差事,所以受此报应。这时候你再和他立约,彼此都不许再干坏事,横竖外间人是丢得掉的,你不妨马上与那人断绝往来。自此之后,包你一家人上和下睦,夫倡妇随,永远没有气恼了。”媚月阁笑道:“你说得好一厢情愿话,这是什么事,可以随着滥做。况且外间男子,有高有低,有好有歹,也不能糊里糊涂弄来,不明不白丢掉。你虽然心中如此,焉知那人愿意不愿意呢?”

贾少奶道:“那就要你自己张开眼睛,看看人头了。昨天晚上,我在戏馆中没对你提起吗?譬如一个男人,在心中烦闷的当儿,大都去嫖堂子解闷。我们女流之辈。遇着心中气恼时,既无男堂子可玩,惟有弄一个戏子来散散心。这班人也和婊子一般,用不着讲什么情义,要他时呼之即来,不要时叱之即去,毫没牵丝。我看那裘天敏倒很讨人欢喜,你何不和他攀一个朋友,烦恼时教他来谈谈讲讲,岂不甚好。”

媚月阁听了,沉吟不语,心想她的话果然有理。裘天敏人也并不讨厌,而且年纪尚轻,相貌又美,要和我家老爷相比,真是天差地远。我昨儿见了他,未尝不心中爱他。只因他是个唱戏的,我已作了良家妇女,若和他相识了,讲出去未免难听。虽然没外人知道,无如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我自己一人,也没这般胆量,务必要和贾少奶串通一气,才能做得。贾少奶外面待人虽极诚恳,办事也很热心,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晓得她心口是否一样。倘若偶然得罪了她,她竟替我到处声扬,还当了得。虽然老爷自己也做着错事,他有甚闲话,我不妨拿贾少奶所说的两句话去顶他。但若被亲戚朋友知道了,自己终觉颜面攸关。不过我看她的情形,听她的说话,似乎她也私识着一个人儿,或者竟是做戏的,而且昨夜那人,一定在此过宿。适才她状貌慌张,想必也很怕我知道。但我原怕她不干坏事,她若也不是正经人物,我又何须怕她,不妨和她做个连裆,约那裘天敏出来会会,有何不可。主意既定,便道:“昨儿你不是说天敏姘头最多吗?如若他恋着别处,不肯前来,岂不丢人。就使他答应来了,我和你又到那里去同他相会呢?若在外面,耳目众多,人言可畏。若在家里,他究竟是唱戏的,你我都是良家,怎可容他上门!”

贾少奶笑道:“你也未免太过虑了。天敏虽然是唱戏的,但在下台的时候,也和贵家公子一般,面上又没挂着唱戏的牌子。便请他来家,有何妨碍。况且我家少爷,现在出门去了。家中别无外人,暂时不妨请他到我这里来,待日后少爷回家,再作区处。讲到天敏认识的女人虽多,但都是些下等的,上流的并没几个,故他昨夜见了你,两只眼睛好似偷油老鼠一般,乌溜溜的只顾向你望,可见他心中十分爱你。你若不去俯就他,他还要拚命的搭上来。你若肯约他来家,怕他不乐疯了吗。惟有一层难处,你我二人,与天敏素未交谈,陌陌生生,怎好招他前来。若教茶房去转约呢,岂不多给一个人知道。这种事愈秘密愈好,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条泄漏的门路。况且这班茶房的嘴。最是不稳,动不动拾着鸡毛当令箭,这种事被他们知道了,一定要当作新闻,到处传说,很为不美,故而务必要挽个心腹人儿,作为介绍才好。你有这样一个人吗?”

媚月阁摇头道:“我那里有什么心腹之人,可以替我介绍戏子。你呢?”贾少奶道:“我吗,有却有一个,而且嘴也很紧,作了秘密事情,包可不致泄漏。此人非别,便是先前我这里同居那个邻会家的儿子,为人极其谨慎,年纪尚只二十一岁,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和少爷都当他小孩子一般,时常叫他上楼玩耍。我也曾差他干过几件事,他从不曾在外露过口风,故我知他口头很紧。而且他在新剧界中,认识的朋友颇多,天敏与他也很知己,不如教他约天敏到此,假说问他一件事,待见面之后,就用不着他了。幸他虽然搬出,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还不十分远,我家王妈也认得他家,我们马上打发王妈去请他前来问问何如?”说时便命阿宝唤王妈进来。媚月阁忙止住道:“这个且慢,待我想想,再作道理罢。”

贾少奶不便相强,说慢些也好。一面教阿宝到魏公馆唤梳头的,梳头娘姨应召即来。贾少奶问她姨太太此时是否在家?梳头娘姨回说出去了。贾少奶道:“可是在隔壁赵公馆中么?”梳头娘姨见有媚月阁在旁,便说不是的,姨太太出去有一会咧,听说到白克路陈公馆打牌去的。”贾少奶对媚月阁努努嘴,媚月阁不言。贾少奶便叫阿宝拿洋镜,自己坐下给那娘姨梳头,媚月阁坐在旁边看着,两个人随便讲讲闲话,待她梳罢头洗了面,已是上灯时分。贾少奶奶留媚月阁在家晚饭,吃过饭,又要往民瞑看戏。媚月阁也很想去看天敏,一口赞成。这夜贾少奶并不耽搁,草草抽了几筒烟,即与媚月阁同到民瞑社,仍拣昨夜间包厢中坐了。今夜两人的目的,都不在戏。一个注意天敏,一个存心拖人下水。故在天敏未出场前,两个人唧唧哝哝,只顾讲话。及至天敏出场之后,便各抖擞精神,目不旁瞬的看戏。天敏是何等角色,见媚月阁今夜重来,又见她流目送睐,心中暗暗欢喜,便也施展出生平勾引妇女的绝技,不住的把眼风向媚月阁这边飘来。贾少奶见了,暗暗伸手把媚月阁推了几推,媚月阁笑问做什么?贾少奶道:“你没看见无线电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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