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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计出万全迷龙有阵功亏一篑缚虎何人(1)

一宵易过。第二天一早,就有三位客人,到贾公馆找寻琢渠说话。其时琢渠还睡在床上,被阿宝将他唤醒,贾少奶也被他手一动带醒了,说:“这般早,谁来找你?”琢渠笑道:“一定是老詹几个了,他们害的想钱病,连睡都忘却咧。”因命阿宝请他们楼下暂坐,自己即忙穿衣起来,草草净过面,奔到楼下,果然不出所料,正是枢世、励仁、默士三个宝贝。枢世正同励仁谈话。他们书房中挂的方凯城所写一副“焚香默坐,抱膝长吟”四言大对,乃是方振武送给琢渠的。枢世说:“他笔走龙蛇,大有帝王之气,怪道有现在的局面。”

励仁说:“你别忒杀称赞了,不见近日报上,此老被群小所愚,四面楚歌,朝不保夕,只恐连总长一席,也恋栈不得,你看他写的字,圆头圆脑,没有拖脚,无怪作事也圆活不定,没有结束的了。”琢渠下来,他们也不再议论空话,枢世即对琢渠说:“昨儿我们议的那件事,现在再也不能耽搁咧。前途这几天内,一定要动身进京。他们有班同僚,由别省来的,今儿早车已进了京,只剩他们这一省,因有点儿琐事未了,故此不能动身。但一二天内,就可了结的。今夜若不实行,只恐不及下手咧。”琢渠道:“你不是昨儿已在媚老二那里接洽好了么,此时就去关照,今夜很来得及预备。”

枢世笑道:“内务部的电报来得好快,我本也预备今夜的,只是默士来说,今夜上海道台请他们吃晚饭,恐他们没工夫,如何是好?”琢渠道:“那就难了。”枢世道:“为此我们才找你智多星设法呢。”琢渠道:“那有何法可想!一则他们没分身法,不能两面赴筵。二则我等不及上海道的场面阔,不然也可同时请他们,令他们不得不弃了那边,到我们一边来。为今之计,惟有令默士跟着他们脚跟跑,想必官场酬酢,不致有多少工夫耽搁,待那边散席,马上拖他们翻到我们这边来,岂不一样。”励仁接口道:“这主意我也想过的了。”

默士说:“上海道不比别人,别人请他们,他自己还可老老面皮,跟着他们去吃。上海道那里,怎能走得进去,况帖子上没他的名字,他们也决不肯带他去呢。”琢渠听说,皱皱眉头道:“这样难道默士不能预先约好他们,那边散了席,到我们这边来吗?”默士道:“贾先生你还不知,他们这班人,明里头算是一种大人物,其实最是口不应心,当着你的面,连天答应,及至一转背,什么事都忘了,我已试了他们好几次,没一次说话有信用的,惟有当面绊住他们,或可不失约,不然,我可以赌咒,他答应了也是不来的。”琢渠摇头道:“照此说来,今晚是没指望的了,只得等到明天,再作道理咧。”

枢世道:“只愁他们明儿要动身上路,那岂不是好多天心思,白丢在无用之地么!而且你们都已刮到几个钱,说来还气得过,惟有我肉里钱也输掉三百多,想起来更冤枉呢。”琢渠笑道:“那是你自己没福气弄钱,有所说,命里穷,拾着黄金变作铜,就有机会也是没用的。”枢世垂头丧气,很觉难受。忽然看见了方凯城一副对,说当年方四少爷来的时候,原说要往别处去的,不是你设法弄了个女人给他,就此将他留住了么?现在不知可以再照这法儿办一办否?琢渠听说,面上一红道:“你要留他们,应该早几天设法才是。现在船到江心补漏迟,他们将要动身,那边又是急事,刻不容缓,别说女人了,即使请你太太去,也未必留得他们住呢。”

枢世叹了一口气。励仁道:“我看这班人,都是色中饿鬼,不如教默士先去哄一哄他们,假说有个绝好去处,就把媚老二当主脑人物,说她是方老四最知己的相好,当年大有名望,想必方老四三字,他们也晓得的,只消默士口头说得好些,谅他们未必晓得媚老二是个半老徐娘,待那边散了席,默士约他们在栈房中会齐同来,横竖一回头主顾,这回上了手,也不指望他们第二次交易的。今天只要哄他们来了,我们都在那里相候,见了面,就不让他们走,多少终得弄他们几个,你道如何?”

琢渠道:“这到也是一法,不过千斤重担,都要默士一人肩当了。”枢世听说,就对默士作揖。默士还礼不迭说:“詹大人何必如此,岂不折杀了我!”枢世道:“一切拜托你咧。”默士道:“我一准照施大人的吩咐行事,不过他们究竟能否不失信,现在我不敢说,须待他散席回转栈房,才能算数。若不回栈,休怪我办事不力。皆因这班人同耗子一般,得洞便钻,别说我是个人,就变了猫,也不容易找他们得着呢。”琢渠说:“那个自然。”

枢世却很不受用道:“你休事情没着手就预备伸后脚,推托在前头了。少年人办事,终得一往向前,有进无退,那才不愧为大丈夫。”默士不敢同他争辩,诺诺称是。励仁在旁边听得替默士不平起来说:“老詹,你统共不过输了几百块钱,为何这等穷极无赖,责备人家终要责在理上。默士说的话,申明在先,并不为差,你就一连串的像煞有介事骂人,这是那里说起。你有本领一往向前,何不同默士调一调地位,横竖你也认得他们的,就请你自己去招呼他们。若请他们不到,你也不是大丈夫。”

枢世听说,面涨绯红。脸一沉,就要同励仁顶嘴。琢渠晓得他们两个,虽然是一窠里人物,但有时候伺奉贵人,往往要彼此妒忌,闹出气来,大则挥拳,小则翻脸,肚中意见颇深。此时恐他两人旧病复发,慌忙劝阻,说:“自己人休生意见,少停教默士竭力去办就是。我被你们清早闹了起来,点心还不曾吃,想你们也未必吃了点心来的,让我做个小东,请你们三马路镇江馆子内,吃肴肉面好不好?”

当下四个人一同出来,因新闸离三马路很远,彼此雇黄包车坐了,真所谓小吃大汇钞,往来车钱,倒比点心钱贵上一倍。吃罢面,彼此分手。枢世、励仁各往局中办公。琢渠回家。默士却往栈房中去绊住那班人。媚月阁那里,有枢世打发人送牌前去,关照定菜,我且不用絮絮。单表琢渠回到家中,他奶奶还蒙头而卧。琢渠也觉侵晨被枢世几个唤了起来,并没睡适意,所以看见了别人好睡,他鼻管中几条磕睡虫,也跃跃欲试,打了个呵欠,身不由己,又向床上横将下来。不一会已呼呼睡着了。贾少奶并不晓得琢渠走了出去,又回来趁热被头,一觉醒来,见床上多了一个男人,不觉大吃一惊。仔细观看,方知是他少爷,不由心中大怒,也不管他睡着醒着,使两个指头夹住他面颊上一块肉,狠命拧了一下,将琢渠自睡梦中痛醒,叫声啊哟做什么!贾少奶说:“你为什么事出去?又不声不响掩回来吓我?”

琢渠道:“我并未吓你。适才因你睡着,没敢惊动你,自己横在旁边,也横着了,分明一片好意,怎说我吓了你呢?”贾少奶道:“我正在做梦,有个贼打从隔壁跳窗口过来,一脚爬到我床上,睁开眼睛,刚巧看见你,怎的教我不吓。”琢渠道:“这是你梦中的贼吓你,并不是我吓你,怎拿我晦气?”贾少奶嗤的笑了。琢渠摸摸面上,说:“你拧得我好痛。”拿镜子照照,颊骨上已起了胡桃大一搭紫块,啧啧道:“面上被你拧紫了,少停朋友们看见,岂不又要取笑。你为什么单看中我面上颊骨上拧?腿上臂上的肉也一样的,何以不换一搭地方呢?”

贾少奶不睬他这句话,却问他姓詹的侵早唤你出去做什么?琢渠便把适才他们谈论的话,照说一遍。贾少奶道:“别的我不管,惟那副金刚钻环子,你已答应了我,无论你们事体成不成,这东西我可一定要的。”琢渠道:“你又要不讲理了。事情得手,当然我要买给你。倘不得手,只好彼此认晦气,作为罢论咧。”贾少奶怒道:“放屁!谁同你作为罢论。男子汉讲话,哪有缩出缩进之理,今儿我先对你讲明白了,别样可以作罢,金刚钻环子务必要买,你昨儿亲口答应了我,此时又图抵赖,还有甚面目见人!”

琢渠还欲争辩,贾少奶翻身向里睡了,说:“我夜间不曾睡醒,你休叽叽咕咕,闹得人家睡不着。不做声的横一会,要多话还是出去。”琢渠便不敢再为开口,心中估算,这件事又是湿手搭干面,遭着容易,洒开烦难。别的还不打紧,倒是少奶奶一副金刚钻环子,倘那边顺手,目无他碍,否则准有几场交涉。都是自己空口白嚼的坏外,想来不胜后悔。看少奶奶不多工夫,就已睡着。自己上了心事,一时竟不能再睡,挨到一点钟光景起身,命阿宝端整开饭吃了,出来没事,便到他姘妇凤姐那里坐坐。刚值凤姐有病,睡在床上,见了琢渠,眼泪汪汪说:“你怎的多时不来看我了?我几次想打发人来请你,又怕你府上雌老虎利害,只以为你早晚一定要来此的,谁知人心肠比铁还硬,一连有半个月光景,不让我见面,我为记挂你,才害的病,一个人睡在床上,好不孤苦寂寞。想想为人在世,做了女子,真正苦杀。不比男子娶了三妻四妾,除掉这边,还有那边,到处为家,何等适意。女人一世单靠着个丈夫,丈夫没有情义,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说到这里,鼻子管嗅了几嗅,眼泪就向枕边直滚下来。琢渠最怕她唠叨这些话,又见她哭了,心中很是难受,顿足说:“你还讲那些话做什么!我若不记挂你,今儿也不到这里来了。这几天委实别处有事,没工夫来。你有病,何不给我一个信。我晓得了。也早来咧。现在你可曾请郎中看过?药吃过没有?寒热如何?大约不碍事罢?”

凤姐不答应,却拿手帕掩住脸只顾哭。琢渠无奈、只得在床沿上坐下,拉开她手帕说:“哭什么呢!病势到底怎样了?”凤姐仍不做声。琢渠急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为何哭不住的,有话尽顾好好儿讲。况你身子又不舒服,哭了岂不更增病势,教我也心痛的,快说呢!”凤姐道:“我有什么话说,你不来有谁出主意,替我请郎中吃药呢?病煞也只可听天由命罢咧。”琢渠顿足说:“该死,娘姨们怎不替你请郎中的?凤姐说:“他们哪里有请郎中的钱!”琢渠道:“你呢?”凤姐道:“我连房钱也欠了两个多月咧,这几天小菜钱也都是他们垫的。”

琢渠听了,已晓得这是多天没给她开销起的病,不是病入膏肓没药医的,一摸身边,只带一百块钱票,还须晚间预备做赌本,虽然要翻别人的钱,但自己身边也不能中带本钱,一百元不够数,少停还得向励仁通商,倘再多给了凤姐,本钱岂不更短。不得已,只可拿十块钱钞票给她,说:“我今儿还有别的用度,不能多给你钱。这里你先把十块钱用了,明后天我再带来给你如何?”凤姐见他摸了半天,只摸出十块钱钞票,不由心中大不受用,那肯接他的钱,说:“我横竖不请郎中吃药,用不着什么钞票,你留着自己用罢。”

琢渠道:“这是那里话,我本来要多给你些的,皆因今儿身边没多带钱,外间还有应酬,来不及回家去取,故而先给你十块钱应用,其余改日带来,又不是不肯给你钱用,你为何不愿意拿我的呢?”凤姐冷笑道:“承情你给我十块洋钱,教我还了房钱好呢?或者还了什么好?”琢渠道:“我原不是给你这般用的。因你身子不舒服,先给你请医服药调理之用。其余开消,我明儿一准送来,这个请你先收了罢。”凤姐还不肯接他的,琢渠便把那钞票,塞在她枕头底下,不意凤姐枕下,还有一张硬纸,琢渠手指触着,不知是甚东西,随手抽出一看,原来是张小照。凤姐见他抽出此物,不由面色陡变,慌忙自琢渠手中抢下,然而琢渠已看得明明白白,照片上是个西装少年,风度翩翩,一脸滑气,自己也认得此人,乃是做西医的陶子尧,专在外间拈花惹草,名誉大为不佳。照片既在凤姐枕下,个中情形,不问可知,一时醋火勃发,心中大怒,厉声问凤姐:这是谁的照片?凤姐红着脸道:“是我表弟的小照,你难道不认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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