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称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孔安国曰:“九州之志,谓之九丘”,《诗》列十五国之风,康成《谱序》云:“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旁行以观之。”孔子作《春秋》,有取于百二十国宝书。伊古儒者,未有不博古而兼通今,综上下纵横以为学者也。
顾今之天下,非三代之天下比矣,《周髀算经》有四极、四和与半年为昼、半年为夜等说,后人不得其解。《周礼》职方疏:神农以上有大九州,后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驺衍谈天,中国名曰赤县神州,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当时疑为荒唐之言。顾氏炎武不知西海,夫西洋即西海,彼时已习于人口。《职方外纪》等书已入中国,顾氏或未见,或见而不信,皆未可知。今则地球九万里,莫非舟车所通,人力所到,《周髀》、《礼》疏、驺衍所称,一一实其地,据西人舆图所列,不下百国。此百国中经译之书,惟明末意大里亚及今英吉利两国书凡数十种,其述耶稣教者,率猥鄙无足道。此外如算学、重学、视学、光学、化学等皆得格物至理,舆地书备列百国山川厄塞、风土物产,多中人所不及。昔郑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子产能举晋国实沈、台骀之故,列国犹有其人,可以中华大一统之邦而无之乎?亦学士之羞也。
今之习于夷者曰“通事”,其人率皆市井佻达游闲,不齿乡里,无所得衣食者始为之。其质鲁、其识浅、其心术又鄙,声色货利之外,不知其他,且其能不过略通夷语、间识夷字,仅如货目数名与俚浅文理而已,安望其留心学问乎?惟彼亦不足于若辈,特设义学,招贫苦童稚,兼习中外文字。不知村童沽竖,颖悟者绝少。[余尝于吾乡村塾、义塾中物色异敏之士,数十年无所得]而又渐染于夷场习气。故所得仍与若辈等。今欲采西学,宜于广东、上海设一翻译公所,选近郡十五岁以下颖悟文童,倍其廪饩,住院肄业,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又聘内地名师,课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注,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西人十岁外,无人不学算。今欲采西学,自不可不学算。或师西人。或师内地人之知算者俱可]闻英华书院、墨海书院藏书甚多,又:俄夷道光二十七年所进书千余种,存方略馆,宜发院择其有理者译之。由是而历算之术、而格致之理、而制器尚象之法,兼综条贯。轮船、火器之外,正非一端。如历法,从古无数十年不变之理,今《时宪》以乾隆甲子为元,承用已逾百年,渐多差忒。甲辰修改,墨守西人旧法,进退其数,不足依据。必求所以正之,闻西人见用地动新术,与天行密合,是可资以授时。又如河工前造百龙搜沙之器,以无效而辍,闻西人海港刷沙,其法甚捷。[注,法用千匹马大火轮置船旁,可上可下。于潮退时下其轮,使附于沙而转之,沙四飞随潮而去。凡通潮之地皆宜之。黄河水性湍急,更无处不宜。自下流迤逦而上,积日累月,锲而不舍,虽欲复由地中行之旧不难。此不特黄河可用,北河亦可用,即南运河徒阳等处亦可用。且东南水利久不治,数日之霖,积月不退,宜于通潮各海口如法浚之,使下流迅驶。则上流虽不浚,而自有一落千丈强之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是可资以行水]又如农具、织具,百工所需,多用机轮,用力少而成功多,是可资以治生。其他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是奇技淫巧,不与焉。三年之后,诸文童于诸国书应口成诵者,许补本学。诸生如有神明变化,能实见之行事者,由通商大臣请赏给举人,如前议。中国多秀民,必有出于夷而转胜于夷者。诚今日论学一要务矣。
夫学问者,经济所从出也,太史公论治曰:“法后王。[本《荀子》]为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愚以为在今日又宜曰:“鉴诸国”。诸国同时并域,独能自致富强,岂非相类而易行之尤大彰明较著者?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且也通市二十年来,彼酋之习我语言文字者甚多,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我朝章、吏治、舆地、民情类能言之,而我都护以下之于彼国则瞢然无所知,相形之下,能无愧乎?于是乎不得不寄耳目于蠢愚谬妄之通事,词气轻重缓急,转辗传述,失其本指,几何不以小嫌酿大衅。
夫驭夷为今天下第一要政,乃以枢纽付之若辈,无怪彼己之不知,情伪之不识,议和、议战汔不得其要领,此国家之隐忧也。此议行,则习其语言文字者必多,多则必有正人君子通达治体者出其中,然后得其要领而驭之。[注,《地理全志》作于癸丑年,书中于日本国记其欺侮亚墨利加触石渔船时思报复,于安南国极恶其讥防之严、榷税之重,于缅甸国亦于胥吏横征之怨。未几日本、安南皆有兵端,可见彼国书不可不观。若能知其未译之书,所得必倍多]绥靖边陲,道又在是。如谓六合之内,论而不议,封故见而限咫闻,恐古博物君子必不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