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六月戊午朔,先是久不雨,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君天下者,不可一日无民。养民者,不可一日无食。食之所恃在农,农之所望在岁。今仲夏不雨,实为农忧,祷祠之事,礼所不废。朕已择明日诣山川坛,躬为祷之。尔中书各官其代告诸祠,且命皇后与诸妃亲执爨,为昔日农家之食。令太子诸王供馈于斋所。”至是日四鼓,太祖素服草履,徒步出,诣山川坛,设藁席露坐,昼曝于日,顷刻不移,夜卧于地,衣不解带。皇太子捧榼进蔬食,唯麻麦菽粟,凡三日。既而大雨,四郊沾足。
洪武五年五月戊午,夏至,祭皇地祗于方丘。礼毕,驾还乾清官。皇后妃嫔见。太祖曰:“方农时,天久不雨,秧苗尚未入土。朕恐民之失望也,甚忧之。汝等宜皆蔬食,自今日始。俟雨泽降,复常膳如故。”于是宫中自后妃而下皆蔬食。是夜大雨。诘旦,水深尺余。
洪武十年五月乙未,登州卫奏充拓新城,请令民筑之。太祖谕工部臣曰:“凡兴作不违农时,则民得尽力于田亩。今耕种甫毕,正当耘耔,遽令操版筑之役,得无妨农乎?且筑城本以卫民,若反以病民,非为政之道也。其令俟农隙为之。”
洪武十二年八月丁亥,遣使赍敕谕宋国公冯胜。时胜督工建周王宫殿于开封府,将以九月兴役。太祖以其时民当种麦,敕谕之曰:“中原民食,所恃者二麦耳。近闻尔今有司集民夫,欲以九月赴工,正当播种之时而役之,是夺其时也。过此,则天寒地冻,种不得入土,来年何以续食?自古治天下者,必重农时。朕封建诸子,将以福民。今福未及施而先夺农时,朕恐小民之怨咨也。敕至,其即放还,俟农隙之时赴工未晚也。”
洪武十五年一月乙亥,太祖谕群臣曰:“朕统一天下,于今十有五年,夙夜靡宁,诚以天下之大,生齿之众,庶事之繁,日决万几。苟有怠忽,或一言不当,贻四海之忧;或一事有失,为天下之患,岂可不尽心乎?朕与卿等共理,当各勤乃事,体朕至怀。”
七月庚戌,太祖谓翰林学士宋讷曰:“朕每观《尚书》至‘敬授人时’,尝叹敬天之事,后世中主犹能知之,敬民之事,则鲜有知者。盖彼自谓崇高,谓民皆事我者,分所当然,故威严日重而思礼浸薄。所以然者,只为视民轻也。视民轻,则与己不相干,而畔涣离散不难矣。惟能知民与己相资,则必无慢视之弊。故曰:‘可忧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古之帝王视民何尝敢轻,故致天下长久者,以此而已。”
洪武十六年正月壬申,北平按察司言高阳诸县尝被水,三皇庙、分司廨宇圮坏,请修治。太祖曰:“灾害之余,居官者当恤民,不可劳民。今北平水患方息,民未宁居,风纪之司正当问民疾苦以抚恤之,若有修造,俟岁丰足然后为之,庶得先后缓急之宜。今不恤民而以廨舍祠庙为先,失其序矣。”遂命停止。
八月甲戌,太祖谕佥都御史詹徽等曰:“民之休戚,系于牧民者之贤否。而咨询得失,激浊扬清,则系乎风纪之职。近来人情习于故常,政事安于苟且,上下相蒙,彼此无惮。乃至诸郡连岁不闻有所激劝,或者乃云吏称民安,岂知善恶贵于旌别,举措在于得宜。今有司受牧民之寄者岂皆举职,宜有以考察之。其令御史及按察司官巡历郡县,凡官吏之贤否,政事之得失,风俗之美恶,军民之利病,悉宜究心。若徇私背公,矫直沽名,妄兴大狱,苛察琐细,遗奸不擒,见善不举,皆为失职。卿其宣布朕意,令其知之。”
洪武十七年正月癸卯,陕西秦州卫奏修理城隍,请兼军民为之。太祖谕都督府臣曰:“修治城隍,借用民力,盖权时宜,役之于旷闲之月耳。今民将治田之时,而欲兼用民力,失权宜之道。止用军士修理,毋得役民。”
九月己未,给事中张文辅言:自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日之间,内外诸司奏札凡一千六百六十,计三千二百九十一事。太祖谕廷臣曰:“朕代天理物,日总万几,安敢惮劳?但朕一人处此多务,岂能—一周遍?苟致事有失宜,岂惟一民之害将为天下之害。岂惟一身之优,将为四海之忧。卿等能各勤厥职,则庶事未有不理。”
洪武十八年三月辛巳,太祖谕兵部尚书温祥卿曰:“天下所以不治者,皆由上下之情不通故也。若使君德下流,民情上达,有不利便,即与更张,天下岂有不治?近闻北方递运车,每辆服三牛,寒冬雨雪,行路甚难,一牛有损,一车遂废,有司责民偿牛,倍增其价,民受其害。宜令每车加给一牛,以备倒死,毋重伤吾民也。”
五月戊寅,太祖谓诗臣曰:“朕夙兴视朝,日高始退,至午复出,迨暮乃罢。日间所决事务,恒默坐审思,有未当者,虽中夜不寐。筹虑得当,然后就寝。”侍臣曰:“陛下励精图治,天下苍生之福,但圣体过劳。”太祖曰:“吾岂好劳而恶安,向者天下未宁,吾饥不暇食,倦不暇寝,奖励将帅,平定祸乱。今天下已安,四方无事,高居宴乐,亦岂不可?顾自古国家未有不以勤而兴,以怠而衰者。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决于是,甚可畏也,安敢暇逸!”
七月戊寅,太祖问近臣天下百姓安否。左春坊赞善刘三吾对曰:“赖陛下威德,四方无虞,盗贼屏息,岁比丰登,民皆安乐。”太祖曰:“天下人民之众,岂能保其皆安?朕为天下主,心常在民,惟恐其失所。故每加询问,未尝一日忘之。”三吾对曰:“圣心拳拳若此,恩德之及民者深矣。”太祖曰:“恩德亦非泛然,医如臾扁,不施药石,疾不自瘳。匠如公输,不施绳墨,木不自正。君如尧舜,无纪纲法度之施,而曰恩德,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也。”
九月,是月,太祖谕户部臣曰:“人皆言农桑衣食之本,然弃本逐末,鲜有救其弊者。先王之世,野无不耕之民,室无不蚕之女,水旱无虞,饥寒不至。自什一之涂开,奇巧之技作,而后农桑之业废。一农执耒,百家待食。一女事织,而百夫待衣。欲人无贫,得乎?朕思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华靡。尔宜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庶民之家,不许衣锦绣。庶几可以绝其弊也。”
洪武十九年四月丁亥,诏遣御史蔡新、给事中宫俊往河南检覆被水人民,有赈济不及者补给之。太祖谕之曰:“民之被水旱者,朝夕待哺,已遣人赈济。朕恐有司奉行不至,有赈济不及者不得粒食,濒于死亡,深用闵念。特命尔往彼覆实,有未赈济者,即补给之。”又曰:“君之养民,如保赤子。恒念其饥寒,为之农食,故曰:‘元后作民父母。’尔等其体朕至怀。”
洪武二十年二月己未,躬耕藉田,遣官享先农。礼成,宴群臣于坛所。太祖曰:“耕藉田,古礼也,一以供粢盛,一以劝农务本也。朕即位以来恒举行之,惟欲使民知劝,尽力于田亩,以遂其生养,非事虚文也。今礼成,与尔群臣享胙于此,岂徒为宴饮之乐,正欲群臣知重农之意。”群臣皆顿首谢。
洪武二十二年四月己亥,命湖、杭、温、台、苏、松诸郡民无田者,许令往淮河迤南滁、和等处就耕,官给钞,户三十锭,使备农具,免其赋役三年。太祖谕户部尚书杨靖曰:“朕思两浙民众地狭,故务本者少而事末者多。苟遇岁歉,即不给。其移无田者于有四处就耕,庶田不荒芜,民无游食。”靖对曰:“去年陛下念泽、潞百姓衣食不足,令往彰德、真定就耕,今岁丰足,民受其利。”太祖曰:“国家欲使百姓衣食足给,不过因其利而利之。然在处置得宜,毋使有司侵扰之。”
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庚子,武定侯郭英奏鲁王坟茔成,惟享堂周垣未备,请筑之。太祖谓工部尚书秦逵曰:“事有不急者,毋用劳民也。方当耕种之时,而英请筑堂垣,此岂使民以时之道?英武人不学,惟知筑垣为急,而不知夺农时为重也。”遂止之。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庚戌,命天下种桑枣。太祖谓工部臣曰:“人之常情,安于所忽。饱即忘饥,暖即忘寒,不思为备。一旦卒遇凶荒,则茫然无措。朕深知民艰,百计以劝督之,俾其咸得饱暖。比年以来,时岁颇丰,民庶给足,田里皆安,若可以无忧也。然预防之计不可一日而忘,尔工部其谕民间,但有隙地,皆令种植桑,或遇凶歉,可为衣食之助。”
洪武三十年二月壬辰,太祖罢朝,因与群臣论民间事。太祖曰:“四民之业,莫劳于农。观其终岁勤劳,少得休息。时和岁丰,数口之家犹可足食。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则举家饥困。朕一食一衣,则念稼穑机杼之勤。尔等居有广厦,乘有肥马,衣有文绣,食有膏粱,当念民劳。大抵百姓足而后国富,百姓逸而后国安,未有民困穷而国独富安者。尔等其思佐政裕民之道,庶几食禄无愧。”
理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