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不动情也。”在位四年崩。帝以明哲之资,膺继统之命,优礼大臣,爱民好士,每裁决,皆出群臣意表,足为良主。乃天不假以年,不克大有所为,惜哉!太子项即位,是为神宗。立妃向氏为后,乃向敏中之曾孙女也。
神宗即位之初,励精求治,不御游畋,不治宫室,惟勤惟俭,志欲破辽灭夏,大有为于天下。先忧财用不足。王安石为翰林学士,越次入对,说以富国强兵之术,曰:“昔周置泉府之官,变通天下之财,后世惟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学者不明先王之法意,更以为人主不当与民争利,今欲理财,当修泉府之法。”帝纳其说。安石犹恐帝不决意任之,复言曰:“昔尧使群臣共择一人治水,尚不能无败事,后乃成功;今欲变法,所使或非其人,岂能无一二之败事,当计其利害之多少,不为众论所惑,决意行之,久自收其效矣。”帝深然之,坚意任之,乃以安石为相。唐介言安石狷狭少容,好学而泥古,不通于今,用必为害。若欲求贤相,则吕公著、司马光、韩维其人也。帝不听。王安石既执政,士大夫皆以为得人。吕诲独言其不可,将入谏,与司马光相遇并行,光密问今日所言何事。诲曰:“袖中弹文,乃新参也。”光愕然曰:“众喜得人,奈何论之?”
诲曰:“君实亦为是言耶?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轻信奸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遂上疏极谏。帝不听,出诲知邓州。诲既出,安石所为益执。光由是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后青苗盛行,诲乞致仕。及病亟,手书嘱司马光为墓铭。光往省之,至则目且瞑。光呼白:“更有见嘱乎?”诲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遂卒。
王安石欲行新法,见诸臣排之者众,乃引用吕惠卿、章忄享、曾布、韩绛等奸邪附己之人为心腹,由是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诸法,相继并兴,号为新法。行之天下,而民不聊生矣。农田水利者,开诸路废田,兴水利面收其税,并察官吏之家皆同役,不得有所私也。青苗者,于方播种青苗时,令民自度麦粟所赢几何,先贷以钱,使出息二分,俟谷熟还官也。均输者,凡诸州郡所当输官粮,皆令平其所在时价,输其土地所饶出之物,官自转迁于所无之地而卖之,以收利也。保甲者,十家为保,有保长;五十家为大保,有大保长;十六保为都保,选众所服者二人为都保长,一正一副。听保丁自置弓箭,习武艺,以御寇也。免役者,凡当役人户,以等第出钱免役也。市易者,以金帛诸货为抵当,而贷之钱,责期使偿,半岁输息十一,及岁倍之。过期不输,息外更加罚钱也。保马者,令保甲为官养马,死则偿之也。方田者,以东西南北各千步为一方,计量田地,分五等以定税也。诸法皆害民,而青苗法为尤甚。初,英宗时,邵雍与客散步天津桥上,闻杜鹃声,惨然不乐。客问其故?雍曰:“洛阳旧无杜鹃,今始至。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气至矣,禽鸟飞类,得气之先者也。不二年,上用南人作相,多引用南人,专务变法,天下自此多事矣。”至是其言果验。
时帝坚意用安石行新法,万民愁怨,于是富弼、韩琦、司
马光、赵抃、张方平、苏轼、苏辙、吕公著、吕公弼、范纯仁、
程颢、欧阳修、郑獬、孙觉、李常、张戬、刘庠、范镇、王拱
辰、秭维、刘挚、杨绘、唐诇等,前后相继上疏,极言新法之为害,请复祖宗之旧法,安静以守之。上皆不听。于是诸臣纷纷相继引去,或加贬。安石性执拗,巧为文饰,持新法益坚。
会岁饥,征敛苛急,东北流民,每风沙霾噎,扶携塞道,羸疾愁苦,身无完衣,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监上安门郑侠乃绘所见为图,发马递上之,且云:“旱由王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乞斩臣以正欺君之罪。”疏入,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夕寝不能寐。翌日,令罢青苗、免役等新法。民闻之欢呼相贺。是日果大雨,远近沾洽,而吕惠卿、邓绾诋侠为狂夫,治其擅发马递之罪,下之狱,窜之英州。而新法复行如故。知潮州府苏轼托诗以讽朝政,其咏青苗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其咏课吏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终无术。”
其咏水利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其咏盐禁曰:“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为中丞李定、御史舒直所奏,下之狱,以为诋谤朝政,欲置之死。曹太皇太后违豫中,闻而为帝言之,乃得免。
初,青涧守将种谔,受夏臣嵬名山之降,遂城绥州。夏主谅祚,乃诈为会,诱杨定等杀之,边衅复起。时神宗欲并西夏,屡遣兵伐夏,夏人亦屡入寇,互相胜负,得西夏边岩六堡之地。
其后用宦者李宪伐夏,灵州永乐之役,死者六十余万人,亡失钱谷银绢不可胜计。事闻帝,临朝恸哭,为之不食。自是无意于西伐,而夏人亦困弊矣。夏主秉常上表,乞复修好,诏许之。
辽人见中国之行新法,惧其图己,乃遣萧禧来求割地。安石曰:“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乃割河东地,以分水岭为界,东西割地七百里以与辽,而国势愈弱。自神宗以前,为治平之世,自神宗以后,为丧乱之世矣。王安石以子云死,悲伤不堪,求解机务,上许之,未几卒。
上有疾,立第六子延安郡王佣为皇太子,更名煦,时年十岁。诏太皇太后高氏,权同处分国事,在位十八年崩。太子煦立,是为哲宗。太皇太后高氏同临朝听政。明年,改元元祐,即罢新法十余事。起用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韩维、范纯仁、苏轼、吕大防、刘挚、程颐、苏辙、范祖禹等。贬吕好问、吕惠卿、蔡确、章忄享等,尽罢新法,天下大悦。时太皇太后临朝,司马光秉政,天下大治。司马光卒,吕公著秉政。公著卒,吕大防、范纯仁秉政时帝年益壮,太皇太后历选世家女百余人入宫。至是谓执政曰:“孟氏女能执妇道,宜正位中宫。”命吕大防为皇后六礼使,册为皇后。因语帝曰:“得贤内助,非细事也。”既而叹曰:“斯人贤淑,惜福薄耳!异日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八年九月,太皇太后不豫,吕大防、范纯仁等问疾,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于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老身殁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乃呼左右,问:“曾赐出社饭否?”
因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饭。明年社饭时,思量老身也。”
九月,太皇太后崩。太后听政,召用故老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举边砦之地以赐西夏,于是宇内又安。辽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于疆场,曰:“南朝尽行仁宗之政矣。”临朝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力行善政,抑绝外家私恩,人以宣仁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既崩,帝始亲政,改元绍圣。群小力排太后时事,罢吕大防、苏轼、苏辙、范祖禹、范纯仁等,而用章忄享、、蔡京、吕惠卿、曾布等。章忄享专以绍述为国是,以司马光为奸邪,遂引其党蔡卞、林希、张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责,协谋朋奸,报复仇怨,于是朋党之论起。诏谕天下,复行新法,人人怨忿。追贬元祐宰执吕公著、司马光、王岩叟、傅尧俞,及孙固明、宗愈等有差。言公著等倡为奸谋,诋毁先帝,变易法度,罪恶深重。章忄享、蔡卞请发司马光、吕公著之墓,斫棺暴尸。
许将曰:“此非盛德事也。”乃止。安置元祐宰执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范纯仁于岭南,贬韩维、刘奉世等以下三十人有差。章忄享、蔡卞媒孽宣仁太皇太后,诬以常欲危帝之事,请追废为庶人。向太后闻之,号泣谓帝曰:“吾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而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于我?”帝感悟,取悼、卞奏就烛焚之。明日,忄享、卞再状坚请。帝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庙乎?”抵其奏于地,事遂寝。时刘婕妤恃宠,无礼于孟后,后不能平,遂成隙。章忄享阴附刘婕妤,遂废孟后为仙师,出居于瑶华宫。而立刘氏为皇后。邹浩极谏,勿听。
帝在位十五年崩。亲政以后,七年之间,奸党专权,有二蔡二忄享之谣。二蔡者,蔡京、蔡卞也;二忄享者,章忄享、安忄享也。天下怨疾,卒归大乱矣。帝无子,向太后哭谓宰臣曰:“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章抗声曰:“在礼律当立母弟简王似。”
太后曰:“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如此分别,以长则申王亻必当立,但有目疾,以次则端王佶。”乃迎立端王佶,是为徽宗。
群臣请向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追复司马光、吕公著等官。
用韩忠彦、范纯仁等,免蔡卞、章忄享、蔡京等官,政略有可观。未几,向太后罢政,帝亲政。元年正月朔旦,有流星自西北入尾,抵拒星,其光烛地。是夕有赤色起东北,亘西方,中出白气二,将散,复有黑气在傍。任伯雨极言时政得失,上不听。曾布专权,进绍述之说,排击元枯诸贤臣,罢任伯雨、范纯仁、江公望、陈瓘等,遣内侍童贯诣三吴,访书画奇巧,制御器于苏、杭州。贯留杭月余,蔡京与之游,不舍昼夜,童贯荐京于帝。帝复召用京,京为绍述之议,复追贬司马光等,诏元祐党人子弟无得官京师。蔡京籍元祐宰执司马光等,侍从苏轼等,文臣程颐等,武臣王献可等,宦者张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状,谓之奸党,请帝书之,刻石于端礼门。又颁元祐奸党碑于各州县,皆令刻石。有长安石工安民当刻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辞,乞免刻‘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天下后世。”
闻者愧之。贬任伯雨等十二人于远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轲;以蔡京于蔡攸为学士。命蔡京监铸九鼎成,奉安九成宫,帝临幸,酌献至北方宝鼎,鼎忽裂破。
帝性机巧,多技能,大兴土木,穷极淫乐,好花石。蔡京讽朱勔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嘉之;后岁岁增加,舢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识,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发行,必撤屋掘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师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访集方士,初宠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宠林灵素,灵素无他能,惟习五雷法,召风霆祷雨,小验而已。遂竭国家之力,以营土木之工,于景龙门作《上清宝篆》宫,密连禁署宫中,以便斋醮之事。上玉帝徽号,又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命林灵素讲道经。自是每设大斋,辄费缗钱数万。道篆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宠于上,进见无时,尝言于上曰:“入主当太平,正宜及时为娱,岁月几何,何徒自劳苦耶?”帝深纳之。
遂数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为白屋,不施五彩,多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异兽,动数千百,以实其中,都下每于秋风静夜,禽兽之声四彻,宛若山林,识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为太宰,竭天下财力,凡四方珍异之物,悉苛取于民,进上者不能什一,余皆入于黼家,仪同三司。蔡攸权势与父京相轧,父子各立门户,遂为仇敌。彗星见于西方,其长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龙见于京师,军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余丈。起居郎李纲请采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贬纲官。建德军睦州(即今浙江严州府)。
清溪民方腊,家有漆园,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
时吴中困于朱勔花石之扰,腊因民忽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以诛勔为名,旬日众至数万人,遂陷建德军睦、婺、歙、处、衢、杭、卢等州。盖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为盗,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于西北以拒辽夏,不可行东南也。以童贯为浙江宣抚使,领兵十五万讨之。腊遁还清溪帮源洞(清溪即今淳安县) ,众尚二十万,与官军力战而败,乃深据岩屋,为三窟,莫知所入。裨将韩世忠潜行溪谷间,问野妇得径,即挺身杖戈,领兵直前捣其穴,格杀数十人,擒腊以出,并取腊妻子及伪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杀腊众七万余人,其党皆溃散。
腊凡破六州五十二县,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义,以三十六人为天罡,七十二人为地煞,横行江湖,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知亳州侯蒙上书,言江才必有大过人者,不若赦之,使讨方腊以自赎。帝命蒙知东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张叔夜知海州。江将至海州,叔夜使间者觇其所向,江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载卤获。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至海诱之战,先匿壮士于海傍,伺兵合,举火焚其舟。义军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将,江等乃降。
初,帝以内侍童贯监洮西军,贯复湟州及洮州,而权益张,奸益甚,既得志于西,遂谓辽亦可图,而图辽之议始此。时辽属国女贞完颜阿骨打叛辽,数败辽师,称皇帝,国号金。乃遣武义大夫马政浮海使金,约共攻辽,预请燕云之地。马政以金散睹来,言若于宋夹攻得者,则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议。遣马政复如金,坚请燕云之地,且报师期,许岁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