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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吕蒙涂脸湖北秀才钟某,唐太史赤子之表戚也。将赴秋试,梦文昌神召,跪殿下。不发一言,但呼之近前,取笔向砚上蘸极浓墨涂其脸几满。大惊而醒,虑有污卷之事,意忽忽不乐。随入场,倦,在号檐中假寐。见有伟丈夫掀其号帘,长髯绿袍,乃关帝也。骂曰:“吕蒙老贼!你道涂抹面孔,我便不认得你么!”言毕不见,钟方悟前生是吕蒙,心甚惶悚。是年,获隽。后十年,选山西解梁知县。到任三日,往谒武庙,一拜不起。家人视之,业已死矣。

郑细九扬州名奴,多以细称。细九者,商人郑氏奴也。郑家主母病革,忽苏,矍然而起,曰:“事大可笑。我死何妨,不应托生于细九家为儿,以故我魂已出户,到半途得此消息,将送我者打脱而返。”言毕,道“口喝”,索青菜汤。家人煮之。咽少许,仍仆于床,瞑目而逝。须叟,郑细九来报,家中产一儿,口含菜叶,啼声甚厉。嗣后,郑氏颇加恩养,不敢以奴产子待也。

替鬼做媒江浦南乡有女张氏,嫁陈某,七年而寡,日食不周,改适张姓。张亦丧妻七年,作媒者以为天缘巧合。婚甫半月,张之前夫附魂妻身曰:“汝太无良!竟不替我守节,转嫁庸奴!”以手自批其颊。张家人为烧纸钱,再三劝慰,作厉如故。

未几,张之前妻又附魂于其夫之身,骂曰:“汝太薄情!但知有新人,不知有旧人!”亦以手自击撞。举家惊惶。

适其时原作媒者秦某在旁,戏曰:“我从前既替活人作媒,我今日何妨替死鬼作媒。陈某既在此索妻,汝又在此索夫,何不彼此交配而退;则阴间不寂寞,而两家活夫妻亦平安矣。何必在此吵闹耶?”张面作羞缩状,曰:“我亦有此意,但我貌丑,未知陈某肯要我否?我不便自言。先生既有此好意,即求先生一说,何如?”秦乃向两处通陈,俱唯唯。忽又笑曰:“此事极好,但我辈虽鬼,不可野合,为群鬼所轻。必须媒人替我剪纸人作舆从,具锣鼓音乐,摆酒席,送合欢杯,使男女二人成礼而退,我辈才去。”张家如其言,从此,两人之身安然无恙。

乡邻哄传某村替鬼做媒,替鬼做亲。

鬼有三技过此鬼道乃穷蔡魏公孝廉常言:“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吓。”或问:“三技云何?”曰:我表弟吕某,松江廪生,性豪放,自号豁达先生。尝过泖湖西乡,天渐黑,见妇人面施粉黛,贸贸然持绳索而奔。望见吕,走避大树下,而所持绳则遗坠地上。

吕取观,乃一条草索。嗅之,有阴霾之气。心知为缢死鬼。取藏怀中,径向前行。

其女出树中,往前遮拦,左行则左拦,右行则右拦。吕心知俗所称‘鬼打墙’是也,直冲而行。鬼无奈何,长啸一声,变作披发流血状,伸舌尺许,向之跳跃。

吕曰:“‘汝前之涂眉画粉,迷我也;向前阻拒,遮我也;今作此恶状,吓我也。

三技毕矣,我总不怕,想无他技可施。尔亦知我素名豁达先生乎?‘鬼仍复原形跪地曰:“我城中施姓女子,与夫口角,一时短见自缢。今闻泖东某家妇亦与其夫不睦,故我往取替代。不料半路被先生截住,又将我绳夺去。我实在计穷,只求先生超生。’吕问:”作何超法?‘曰:“替我告知城中施家,作道场,请高僧,多念《往生咒》,我便可托生。’吕笑曰:”我即高僧也。我有《往生咒》,为汝一通。‘即高唱曰:“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鬼听毕,恍然大悟,伏地再拜,奔趋而去。”后土人云:此处向不平静,自豁达先生过后,永无为祟者。

鬼多变苍蝇徽州状元戴有祺,与友夜醉,玩月出城,步回龙桥上。有蓝衣人持伞从西乡来,见戴公,欲前不前。疑为窃贼,直前擒问。曰:“我差役也,奉本官拘人。”

戴曰:“汝太说谎。世上只有城里差人向地外拘人者,断无城外差人向城里拘人之理!”蓝衣者不得已,跪曰:“我非人,乃鬼也,奉阴官命,就城里拘人是实。”

问:“有牌票乎?”曰:“有。”取而视之,其第三名即戴之表兄某也。戴欲救表兄,心疑所言不实,乃放之行,而坚坐桥上待之。四鼓,蓝衣者果至。戴问:“人可拘齐乎?”曰:“齐矣。”问:“何在?”曰:“在我所持伞上。”戴视之,有线缚五苍蝇在焉,嘶嘶有声。戴大笑,取而放之。其人惶急,踉跄走去。

天色渐明,戴入城,至表兄处探问。其家人云:“家主病久,三更已死,四更复活,天明则又死矣。”

江宁刘某,年七岁,肾囊红肿,医药罔效。邻有饶氏妇,当阴司差役之事,到期,便与夫异床而寝,不饮不食,若痴迷者。刘母托往阴司一查。去三日,来报曰:“无妨也。二郎前世好食田鸡,剥杀太多,故今世群鸡来啮,相与报仇。

然天生田鸡,原系供人食者,虫鱼皆八蜡神所管,只须向刘猛将军处烧香求祷,便可无恙。“如其言,予疾果痊。

一日者,饶氏睡两日夜方醒;醒后满身流汗,口去喘不已。其嫂问故,曰:“邻妇某氏,凶恶难捉,冥王差我拘拿。不料他临时尚强有力,与我斗多时。幸亏我解下缠足布捆缚其手,裁得牵来。”嫂曰:“现在何处?”曰:“在窗外梧桐树上。”嫂往观之,见无别物,只头发拴一苍蝇。嫂戏取蝇夹入针线箱中。未几,闻饶氏在床上有呼号声,良久乃苏,曰:“嫂为戏太虐!阴司因我拿某妇不到,重责三十板,勒限再拿。嫂速还我苍蝇,为免再责。”嫂视其臀,果有杖痕,始大悔,取苍蝇付之。饶氏取含口中睡去,遂亦平静。自此,不肯替人间查阴司事矣。

严秉严秉,作云南禄劝县。县署东偏有屋三间,封锁甚严。相传狐仙所居,官到必祭。严循例致祭。其妻某必欲观之,屡伺门侧,不得见。一日,见美妇人倚窗梳头。妻素悍妒,虑惑其夫,率奴婢持棒冲入乱殴。美妇化作白鹅,绕地哀鸣。

秉取印印其背,遂现原形委地,堕胎而死,胎中两小狐也。严取朱笔点其额,两小狐亦死。取大小狐投之火中,自此署中无狐,而严氏亦无恙。又一年,其妻怀孕,生双胞,头上各有一点红,如朱笔所点。妻大惊而陨。严以痛妻故,未几,亦病亡。小儿终不育。

奉新奇事江西奉新村民李氏妇,生产三日,胎不下,其姑率三女守之。以倦故,又请邻妇三人轮流守护。一妇姓孙,有儿尚襁褓,不能同往,乃交托外婆家而率长子名钟者同往。钟已弱冠入学,虑夜间寂寞,乃持书一卷往。次日将午,其门内绝无人声,戚里疑之,打门入,则产妇死于床,七人死于地。七人中,六人衣服面目无他异,惟气绝而已,独孙秀才身尚端坐,右手执书如故。其左臂自肩以下,全身烧毁,直至脚底,黑如煤炭。合村大噪,鸣于官。急相验,命且掩埋,亦无从申报也。此事彭芸楣少司马为余言。

智恒僧苏州陈国鸿,彭芸楣先生丁酉乡试所取孝廉,性好古玩。家园内有种荷花缸,年久不起,陈命扛起,阅其款识。缸下又得一坛,黄碧色,花纹甚古,中有淤泥朽骨数片。陈投骨于水,携坛入室。夜,梦一僧来曰:“我唐时僧智恒也。汝所取磁坛,乃我埋骨坛,速还我骨而土掩焉。”陈素豪,告友朋,不以为意。又三日,其母梦一长眉僧挟一恶状僧至,曰:“汝子无礼,贪我磁坛,抛撒我骨,我诉之不理,欺我老耳。我师兄大千闻之不平,故同来索汝子之命。”母惊醒,命家人遍寻所弃之骨,仅存一片。问孝廉,则已迷闷,不省人事矣。未十日而病亡。

三斗汉三斗汉者,粤之鄙人也,其饭须三斗粟乃饱,人故呼为“三斗汉”。身长一丈,围抱不周。须虬面黑,乞食于市,所得莫能果腹。一日,之惠州,戏于提督军门外,双手挈二石狮去。提督召之,则仍挈双石狮而来。提督命五牛曳横木于前,三斗汉挽其后,用鞭鞭牛,牛奋欲奔,终不能移尺寸。提督奇其力,赏食马粮,使入伍学武。乃跪求云:“小人食须三斗粟,愿倍其粮。”提督许之。习武有年,驰马辄坠,箭发不中,乃改步卒。郁郁不得志而归,游于潮州。值潮之东门修湘子桥。桥梁石长三丈余,宽厚皆尺五。众工构天架,数十人挽之,莫能上。

三斗汉从旁笑曰:“如许众人,面汗背,犹不能升一条石块耶!”众怒其妄,命试之。遂登架,独挽而上,众股栗。桥洞故有百数,辛卯年圮其三,郡丞范公捐俸倡修,见此人能独挽巨石,费省工速,遂命尽挽其余,赏钱数十千。不一月,食尽去,莫知所之。或云饿死于澄江。

苏南村桐邑有苏南村者,病笃昏迷,问其家人曰:“李耕野、魏兆芳可曾来否?”

家人莫知,漫应之。顷又问,答以:“未曾来”。曰:“尔等当着人唤他速来。”

家人以为谩语,不应。乃长叹欲逝。家人仓皇遣健足奔市,购纸轿一乘。至,则见舆夫背有“李耕野”、“魏兆芳”字样,乃恍然悟,急焚之,而其气始绝。舆夫姓字,乃好事者戏书也,竟成为真,亦奇。

叶生妻桐城邑西牛栏铺界叶生,笔耕糊口,父兄业农。乾隆癸卯春,佃其族人田于牌门庄,阖室移居于是。其妻年十八,素端重寡言,忽发颠谩骂,其音不一,惟骂李某“丧绝天良,毁我辈十人冢,盖造房屋,好生受用,将我等骸骨践踏污秽。”

叶生不解,询邻老,始知房主李某于康熙时平坟架屋,事实有之。乃诘其妻云:“平坟做屋,实李某事,于我何干?”妻答云:“当时李某气焰甚高,我等忍气不言,多出游避之。今看尔家运低,故在此泄忿。”骂音中惟此厉声者最恶,其九音偶尔相间,亦略平和。生许以拆屋培冢,答云:“屋有主人,尔不能擅拆,盍往商量?”生奔请李姓来,其妻引至堂西两正屋内指示曰:“此二椁也。此四坟也,其牖旁乃二女坟,我坟在床后墙下。”李问:“尔何人?”答云:“我阮姓孚名,年二十二,前明正德间儒生。读书白鹤观,戏习道教,竟成羽士。偶为贪色逾墙,被辱自缢。葬此十人中,惟我受践踏污秽更苦,故我纠合伊等同来。”

李云:“汝骨在何处?”答曰:“正中一冢掘下三尺,见棺黑色者,是我也。”

李踌躇不敢掘,鬼骂不息。远近劝者络绎而至,在问必答。或烧纸钱求之,其九鬼亦从旁劝解,音皆自其妻口中出。缢鬼骂曰:“汝等九个赌贼!得受叶家纸钱,彼此赶老羊快活,便来劝我么?”自是九鬼无声,惟缢鬼独闹。生请羽士禳解,属塾师陈某作荐送文。鬼大笑曰:“不通之极!某故事用错,某处文词鄙俗。况送我文,当求我,不应以威胁我。”塾师惭赧,唯唯而已。道士诵经略错,必加切责。

生之戚有程氏者,家素丰,方到门,鬼曰:“富翁来矣,当备好茶。”章孝廉甫与生有姻,将到,鬼曰:“文星至矣,求为我作墓志。”章口占一律赠之,曰:“当年底事竟投环?遗体飘零瘗此间。茅屋妄成将拆去,高封误毁已培还。

从兹独乐安黄壤,还望垂怜放翠鬟。他日超升借法力,直排阊阖列仙班。“鬼谢曰:”蒙奖太过。孚有风流罪过,安能排阊阖列仙班乎!惟五、六二语见教极是,吾遵命去矣。“临去,呼叶生字,告之曰:”吾不受道士忏悔,受文人忏悔,亦未忘结习故也。尔盍镌诗墓石以光泉壤?“生妻瞑目无言。越一日,乃醒。

七盗索命杭州汤秀才世坤,年三十馀,馆于范家。一日晚坐,生徒四散。时冬月,畏风,书斋窗户尽闭。夜交三鼓,一灯荧然,汤方看书,窗外有无头人跳入,随其后者六人,皆无头,其头悉用带挂腰间,围汤,而各以头血滴之,涔涔冷湿,汤惊迷不能声。适馆僮持溺器来,一冲而散。汤陨地不醒,僮告主人,急来救起,灌姜汤数瓯,醒,具道所以,因乞回家。主人唤肩舆送之,天已大明。家住城隍山脚下,将近山,汤告舆夫不肯归家,愿仍至馆。云:未至山脚下,望见夜中七断头鬼昂然高坐,似有相待之意。主人无奈何,仍延馆中。遂大病,身热如焚。

主人素贤,为迎其妻来侍汤药。未三日,卒。已而苏,谓妻曰:“吾不活矣,所以复苏者,冥府宽恩,许来相诀故也。昨病重时,见青衣四人拉吾同行,云‘有人告发索命事’。所到,黄沙茫茫,心知阴界,因问:”吾何罪?‘青衣曰:’相公请自观其容便晓矣。‘吾云:“人不能自见其容,作何观法?’四青衣各赠有柄小镜,曰:”请相公照。‘如其言,便觉庞然魁梧,须长七八寸,非今生清瘦面貌。前生姓吴,名锵,乃明季娄县知县。七人者,七盗也,埋四万金于某所,被获后,谋以此金贿官免死,托娄县典史许某转请于我。许匿取二万,以二万说我。我彼时明知盗罪难逭,拒之。许典史引《左氏》’杀汝,壁将焉往‘之说,请掘取其金而仍杀之。我一时心贪,竟从许计,此时悔之无及。乃随四人行至一处,宫阙壮丽,中坐衮袍阴官,色颇和。吾拜伏阶下,七鬼者捧头于肩,若有所诉。诉毕,仍挂头腰间。吾哀乞阴官。官曰:“我无成见,汝自向七鬼求情。’吾因转向七鬼叩头云:”请高僧超度,多烧纸钱。‘鬼俱不肯,其头摇于腰间,狞恶殊甚。开口露牙,就近来咬我颈。阴官喝曰:“盗休无礼。汝等罪应死,非某枉法。某之不良,有取尔等财耳。但起意者典史,非吴令,似可缓索渠命。’七鬼者又各以头装颈,哭曰:”我等向伊索债,非常命也。彼食朝廷俸而贪盗财,是亦一资也。许典史久已被我等咀嚼矣。困吴令初转世为美女,嫁宋尚书牧仲为妾,宋贵人有文名,某等不敢近。今又托生汤家,汤祖宗素积德,家中应有科目。

今年除夕,渠之姓名将被文昌君送上天榜,一入天榜,则邪魔不敢近,我等又休矣。千载一时,寻捉非易,愿官勿行妇人之仁。‘阴官听毕蹙额曰:“盗亦有道,吾无如何。汝姑回阳间,一别妻孥可也。’以此,我得暂苏。”语毕,不复开口。

妻为焚烧黄白纸钱千百万,竟无言而卒。

汤氏别房讳世昌者,次年乡试及第,中进士,入词林,人皆以为填天榜者所抽换矣。

陈清恪公吹气退鬼陈公鹏年未遇时,与乡人李孚相喜。秋夕,乘月色过李闲话。李故寒士,谓陈曰:“与妇谋酒不得,子少坐,我外出沽酒,与子赏月。”陈持其诗卷坐观待之。门外有妇人蓝衣蓬首开户入,见陈,便却去。陈疑李氏戚也,避客,故不入,乃侧坐避妇人。妇人袖物来,藏门槛下,身走入内。陈心疑何物,就槛视之,一绳也,臭,有血痕。陈悟此乃缢鬼,取其绳置靴中,坐如故。

少顷,蓬首妇出,探藏处,失绳,怒,直奔陈前,呼曰:“还我物!”陈曰:“何物?”妇不答,但耸立张口吹陈,冷风一阵如冰,毛发噤<齿介>,灯荧荧青色将灭。陈私念:鬼尚有气,我独无气乎?乃亦鼓气吹妇。妇当公吹处,成一空洞,始而腹穿,继而胸穿,终乃头灭。顷刻,如轻烟散尽,不复见矣。

少顷,李持酒入,大呼:“妇缢于床!”陈笑曰:“无伤也,鬼绳尚在我靴。”

告之故,乃共入解救,灌以姜汤,苏,问:“何故寻死?”其妻曰:“家贫甚,夫君好客不已。头止一钗,拔去沽酒。心闷甚,客又在外,未便声张。旁忽有蓬首妇人,自称左邻,告我以夫非为客拔钗也,将赴赌钱场耳。我愈郁恨,且念夜深,夫不归,客不去,无面目辞客。蓬首妇手作圈曰:”从此入即佛国,欢喜无量。‘余从此圈入,而手套不紧,圈屡散。妇人曰:“取吾佛带来,则成佛矣。’走出取带,良久不来。余方冥然若梦,而君来救我矣。”访之邻,数月前果缢死一村妇。

陈圣涛遇狐绍兴陈圣涛者,贫士也,丧偶。游扬州,寓天宁寺侧一小庙,庙僧遇之甚薄。

陈见庙有小楼扃闭,问僧何故。僧曰:“楼有怪。”陈必欲登,乃开户入。见几上无丝毫尘,有镜架梳篦等物。大疑,以为僧藏妇人,不语出。过数日,望见美妇倚楼窥,陈亦目挑之。妇腾身下,已至陈所。陈始惊以为非人。其妇曰:“我仙也,汝毋怖,为有夙缘故耳。”款接甚殷,竟成夫妇。

每月朔,妇告假七日,云:“往泰山娘娘处听差。”陈乘妇去,启其箱,金玉灿然。陈一丝不取,代扃锁如初。妇归,陈私谓曰:“我贫甚,而君颇有余资,盍假我屯货为生业乎?”妇曰:“君骨相贫,不能富,虽作商贾无益。且喜君行义甚高,开我之箱,分文不取,亦足敬也。请资君衣食。”自后,陈不起炊,中馈之事,妇主之。

居年余,妇谓陈曰:“妾所蓄金已为君捐纳飞班通判,赴京投供,即可选也。

妾请先入京师置屋待君。“陈曰:”娘子去,我从何处访寻?“曰:”君第入都,到彰义门,妾自遣人相迎。“陈如其言,后妇人两月入都,至彰义门,果有苍头跪曰:”主君到迟,娘娘相待久矣。“引至米市胡同,则崇垣大厦,奴婢数十人皆跪迎叩头如旧曾服侍者。陈亦不解其故。登堂,妇人盛服出迎,携手入房。陈问:”诸奴婢何以识我?“曰:”勿声张。妾假君形貌赴部投捐,又假君形貌买宅立契,诸奴婢投身时,亦假君形貌以临之,故皆认识君。“因私教陈曰:”若何姓,若何名,唤遣时须如我所嘱,毋为若辈所疑。“陈喜甚,因通书于家。

明年,陈之长子来,知父已续娶后母,入房拜见。母慈恤倍至,如所生。子亦孝敬不违。妇人曰:“闻儿有妇,何不偕来?明年可同至别驾任所。”长子唯唯。妇人赠舟车费,迎其妻入京同居。忽一日,门外有少年求见。陈问:“何人?”

少年曰:“吾母在此。”陈问妇人,妇人曰:“是吾儿,妾前夫所生也。”唤入,拜陈,并拜陈之长子,呼为兄。

居亡何,妇假日也,不在家;长子亦外出。妻王氏方梳妆,少年窥嫂有色,排窗入,拥抱求欢。王不可,少年强之,弛下衣,以阴示嫂,茎头无肉而有毛,尖挺如立锥。王愈畏恶,大呼乞命。少年惧,奔出。王之裙褶已毁裂矣。长子夜归被酒,见妻容色有异,问之,具道所以。长子不胜忿,拔几上刀寻少年。少年已卧,就帐中斫之。烛照,一狐断首而毙。陈知其事,惊骇。惧妇人假满归,必索其子命,乃即夜父子逃归绍兴。官不赴选,一钱不得着身,贫如故。

长鬼被缚竹墩沈翰林厚余,少与友张姓同学读书。数日张不至,问之,张患伤寒甚剧,因往问候。入门悄然,将升堂,见堂上先有一长人端坐,仰面视堂上题额。沈疑非人,戏解腰带,潜缚其两腿。长人惊,转面相视。沈叩以“何处来?”长人云:“张某当死,余为勾差,当先来与其家堂神说明,再动手勾捉。”沈以张“寡母在堂,未娶无子,胡可以死?”恳画计缓之。长人亦有怜色,而谢以无术。沈代恳再三,长人曰:“只一法耳。张明日午时当死,先期有冥使五人偕余自其门外柳树下入。冥中鬼饥渴久,得饮食即忘事。君可预设两席,置六人座,君候于门外柳树边。有旋风自上而下,即拱揖入门,延之入座,勤为劝酬。视日影逾午,则起散。张可以免。”沈允诺,即入语张家人。届期,一一如所教。张至巳刻,已昏晕;当午,惟存一息;外席散,而神气渐复。沈大喜。

归月余,夜梦前长人作痛楚状攒眉告曰:“前为君画策,张君得延一纪,入学,且当中某科副车,举二子。而余以泄冥事,为同辈所告,责四十板革役矣。

余本非鬼,乃峡石镇挑脚夫刘先。今遭冥责,不复能行起。尚有三年阳数未终,须君语张君给日用费,终我余年。“沈语张,张即持数十金偕沈买舟访之,果得其人,方以瘫疾卧床。乃拜谢床下,以所携金赠之而返。张后一如梦中所语。

西园女怪杭郡周姓者,与友陈某游邗上,住某绅家。时初秋,尚有馀暑,所居屋颇隘。

主人西园精舍数间,颇幽静,面山临池。二人移榻其中,数夜安然。

一夕,步月至二鼓,入室将寝,闻庭外步さ声,徐徐吟曰:“春花成往事,秋月又今宵。回首巫山远,空将两鬓凋。”两人初疑主人出游,既而语气不类,披衣窃视,见一美女背栏干立。两人私语:未闻主人家有此人,且装束殊不似近时,得毋贡所谓鬼魅者此乎?陈少年情动,曰:“有此丽质,魅亦何妨?”因呼曰:“美女何不入室一谈?”庭外应声曰:“妾可入,君独不可出耶?”陈拉周启户出,不复见人。呼之,随呼随应,而人不可得。寻声以往,若在树间,审视之,则柳枝下倒悬一妇人首。二人骇极大呼。首坠地,跳跃而来。二人急奔避入室,首已随至。两人关门,尽力抵之;首啮门限,咋咋有声。俄闻鸡鸣,首跳跃去,至池而投。两人迨天明,急移住旧所,各病虐数十日。

雷诛营卒乾隆三年二月间,雷震死一营卒。卒素无恶迹,人咸怪之。有同营老卒告于众曰:“某顷已改行为善,二十年前披甲时曾有一事,我因同为班卒,稔知之。

某将军猎皋亭山下,某立帐房于路旁。薄暮,有小尼过帐外。见前后无人,拉入行奸。尼再四抵拦,遗其裤而逸。某追半里许,尼避入一田家,某怅怅而返。尼所避之家仅一少妇,一小儿,其夫外出佣工。见尼入,拒之。尼语之故,哀求假宿。妇怜而许之,借以己裤。尼约以“三日后,当来归还”,未明即去。夫归,脱垢衣欲换。妇启箧,求之不得,而己裤故在,因悟前仓卒中误以夫裤借去。方自咎未言,而小儿在旁曰:“昨夜和尚来穿去耳。”夫疑之,细叩踪迹。儿具告:和尚夜来哀求阿娘,如何留宿,如何借裤,如何带黑出门。妇力辩是尼非僧,夫不信,始以詈骂,继加捶楚。遍告邻佑。邻佑以事在昏夜,各推不知。妇不胜其冤,竟缢死。次早,其夫启门,见女尼持裤来还,并篮贮糕饵为谢。其子指以告父曰:“此即前夜借宿之和尚也。”夫悔,痛杖其子,毙于妇柩前,己亦自缢。

邻里以经官不无多累,相与殡殓,寝其事。

次冬,将军又猎其地。土人有言之者,余虽心识为某卒,而事既寝息,遂不复言。曾密语某,某亦心动,自是改行为善,冀以盖愆,而不虞天诛之必不可逭也。

青龙党杭州旧有恶少歃血结盟,刺背为小青龙,号“青龙党”,横行闾里。雍正末年,臬司范国擒治之,死者十之八九,首恶董超,竟以逃免。乾隆某年冬,梦其党数十人走告曰:“子为党首,虽幸逃免,明年当伏天诛。”董惶恐求计,众曰:“计惟投保叔塔草庵僧为徒,力持戒行,或可幸免。”董梦觉,访之塔下,果有老僧结草棚趺坐诵经。董长跪泣涕,自陈罪戾,愿度为弟子。老僧初犹逊谢,既见其情真,乃与剪发为头陀,令日间诵经,夜沿山敲木鱼念佛号。自冬至春,修持颇力。

四月某日,从市上化斋归,小憩土地祠。朦胧睡去,见其党来促曰:“速归!

速归!今夕雷至矣!“董惊觉,踉跄归棚,天已昏黑,果有雷声。董以梦告僧。

憎令跪己膝下,两袖蒙其顶而诵经如故。不数刻,电光绕棚,霹雳连下,或中棚左石,或中棚右树,如是者七八击,皆不得中。少顷,风雷俱止,云开见月。老僧谓难已过,掖以起曰:“从此当无事矣。”董惊魂少定,拜谢老憎,出棚外。

忽电光烁然,震霆一声,已毙石上。

陈州考院河南陈州学院衙堂后有楼三间封锁,相传有鬼物。康熙中,汤西崖先生以给谏视学其他,亦以老吏言,扃其楼如故。时值盛暑,幕中人多屋少,杭州王秀才,中州景秀才考祥,居常以胆气自壮,欲移居高楼。汤告以所闻,不信。断锁登楼,则明窗四敞,梁无点尘,愈疑前言为妄。景榻于楼之外间,王榻于楼之内间,让中一间为起座所。

漏下二鼓,景先睡,王从中间持烛归寝,语景曰:“人言楼有祟,今数夕无事,可知前人无胆,为书吏所愚。”景未答,便闻楼梯下有履声徐徐登者。景呼王曰:“楼下何响?”王笑曰:“想楼下人故意来吓我耳。”少顷,其人连步上,景大窘,号呼;王亦起,持烛出。至中间,灯光收缩如萤火。二人惊,急添烧数烛。烛光稍大,而色终青绿。楼门洞开,门外立一青衣人,身长二尺,面长二尺,无目无口无鼻而有发,发直竖,亦长二尺许。二人大声唤楼下人来,此物遂倒身而下。窗外四面啾啾然作百种鬼声,房中什物皆动跃。二人几骇死,至鸡鸣始息。

次日,有老吏言:先是溧阳潘公督学时,岁试毕,明日当发案,潘已就寝。

将二更,忽闻堂上击鼓声。潘遣僮问之,值堂吏曰顷有披发妇人从西考棚中出,上阶求见大人。吏以深夜,不敢传答。曰:“吾有冤,欲见大人陈诉。吾非人,乃鬼也。”吏惊仆,鬼因自击鼓。署中皆惶遽,不知所为。仆人张姓者,稍有胆,乃出问之。鬼曰:“大人见我何碍?今既不出,即烦致语:我,某县某生家仆妇也。主人涎我色奸我,不从,则鞭挞之。我语夫,夫醉后有不逊语,渠夜率家人杀我夫喂马。次早入房,命数人抱我行奸。我肆口詈之,遂大怒,立捶死,埋后园西石槽下。沉冤数载,今特来求申。”言毕大哭。张曰:“尔所告某生,今来就试否?”鬼曰:“来,已取第二等第十三名矣。”张入告潘公。公拆十三名视之,果某生姓名也,因令张出慰之曰:“当为尔檄府县查审。”鬼仰天长啸去。

潘次日即以访闻檄县,果于石槽下得女尸,遂置生于法。此是衙门一异闻,而楼上之怪,究不知何物也。王后举孝廉,景后官侍御。

符离楚客康熙十二年冬,有楚客贸易山东,由徐州至符离。约二鼓,北风劲甚,见道旁酒肆灯火方盛。入饮,即假宿焉。店中人似有难色,有老者怜其仓迫,谓曰:“方设馔以待远归之士,无余酒饮君。右有耳房,可以暂宿。”引客进。

客饥渴甚,不能成寐,闻外间人马喧声,心疑之。起,从门隙窥,见店中匝地皆军士,据地饮食,谈说兵间事。皆不甚晓。少顷,众相呼曰:“主将来矣。”

远远有呵殿声,咸趋出迎候。见纸灯数十,错落而来,一雄壮长髯者下马,入店上坐,众人伺立门外。店主人具酒食上,啜有声。毕,呼军士入曰:“尔辈远出久矣,各且归队,吾亦少憩,俟文书至,再行未迟。”众诺而退。随呼曰:“阿七,来!”有少年军士从店左门出,店中人闭门避去。阿七引长髯者入左门,门隙有灯射出。客从右耳房潜至左门隙窥之,见门内有竹床,无睡具,灯置地上。

长髯者引手撼其头,头即坠下,放置床上。阿七代捉其左右臂,亦皆坠下,分置床内外。然后倒身卧于床,阿七摇其身,自腰下对裂作两段,倒于地。灯亦旋灭。

客悸甚,飞趋耳房,以袖掩面卧,辗转不能寐。

遥闻鸡鸣一二次,渐觉身冷。启袖,见天色微明,身乃卧乱树中。旷野无屋,亦无坟堆。冒寒行三里许,始有店。店主人方开门,迓客问客来何早?客告以所遇,并问所宿为何地?曰:“此间皆旧战场也。”

徐氏疫亡雍正壬子冬,杭城徐姓嫁女某家。杭俗:弥月行双回门礼。是日,婿饮于徐,徐为设榻厅楼下。婿就帐未寝,闻楼梯有行步声,见四人下楼立灯前:一纱帽朱衣,一方巾道服,馀二人皆暖帽皮袍,相与叹息。少顷,有女装者五人,亦来掩泣于灯前。有高年妇人指帐中曰:“可托此人?”纱帽者摇手曰:“无济。”且泣曰:“吾当求张先生存吾门一线耳。”互相劝慰,或坐或行。婿悸极,不能出声。迨五鼓,方相扶上楼。桌下忽走出一黑面人,急上梯挽红衣者曰:“独不能为我留一线耶!”红衣者唯唯。时鸡已鸣,黑面人奔桌下去。婿候窗微亮,披衣入内,叩楼上何人所居,曰:“新年供祖先神像,无人住也。”婿上楼观像,衣饰状貌与所见不同,心不解所以,秘而不言。

先是,徐家三子皆受业于张有虔先生,是年,张馆松江。五月中,以母病归,乞其弟子往权馆。徐故富家,皆不欲出。张强之,主人命第三子往。有阿寿者,奴产子也,向事张谨,因命同往。主仆出门,未二十日,杭州虾蟆瘟大作。徐一家上下十二口,死者十人,惟第三子与阿寿以外出故免。闻丧,归。婿以所见语之,徐愕然曰:“阿寿之父名阿黑,以面黑故也,君所见从桌下出者是矣。”

蒋文恪公说二事余座主蒋文恪公,居李广桥赐第。自言:少时读书平台,其地与他屋隔远,每夜坐呼人,辄有应声而无人至。一夜欲溲,窗外月不甚明,又无相伴者,乃呼其所随僮名,应声答。令之入,卒不入。启户出,见一人方枕外墙门阈,以头向内而应。公初疑为某僮醉,骂之,其卧如故。公怒,行至阈连,思扑之,见所卧人长三尺,方巾皂衣,白须,如世所塑土地样。公喝之,其人冉冉没矣。

公父文肃公戒子孙不得近优人,故终文肃之世,从无演戏觞客之事。文肃殁后十年,文恪稍稍演戏,而不敢蓄养令人。老奴顾升乘文恪燕坐,谈及梨园,怂恿曰:“外间优人总不若家伶为佳,且便于传唤。家中奴产子甚众,何不延教师择数奴演之?”文恪心动,未答。忽见顾升惊怖,面色顿异,两手如受桎梏,身倒于地,以头钻入椅脚中,由一椅脚穿至第二椅脚,由第二椅脚穿至第三椅脚。

自首至足,若纳于匣。呼之不应。公急召巫医,百计解救。夜半始苏,曰:“怕杀!怕杀!方前言毕时,见一长人ㄏ奴出,先老主人坐堂上,声色俱厉,曰:‘尔为吾家世仆,吾之遗训,尔岂不知!何得导五郎蓄戏子?着捆打四十,活掩棺中!’奴闷绝,不知所为。最后闻远远有呼唤声,奴在棺中,欲应不能。后稍觉清快,亦不知何以得出。”验其臀,果有青黑痕。

猎户除狐海昌元化镇,有富家,卧房三间在楼上。日间,人俱下楼理家务。一日其妇上楼取衣,楼门内闭,加橛焉。因思:家中人皆在下,谁为此者?板隙窥之,见男子坐于床,疑为偷儿,呼家人齐上。其人大声曰:“我当移家此楼。我先来,家眷行且至矣。假尔床桌一用,余物还汝。”自窗间掷其箧箱零星之物于地。少顷,闻楼上聚语声,三间房内,老幼杂沓,敲盘而唱曰:“主人翁!主人翁!千里客来,酒无一钟?”其家畏之,具酒四桌置庭中,其桌即凭空取上。食毕,复从空掷下。此后,亦不甚作恶。

富家延道士为驱除,方在外定议归,楼上人又唱曰:“狗道,狗道,何人敢到!”明日,道士至,方布坛,若有物捶之;踉跄奔出,一切神像法器,皆撒门外。自此,日夜不宁。乃至江西求张天师,天师命法官某来。其怪又唱曰:“天师,天师,无法可施。法官,法官,来亦枉然。”俄而,法官至,若有人ㄏ其首而掷之,面破衣裂,法官大惭,曰:“此怪力量大,须请谢法官来才可。谢住长安,镇某观中。”主人迎谢来,立坛施法,怪竟不唱。富家喜甚。忽红光一道,有白须者从空中至楼,呼曰:“毋畏谢道士。谢所行法,我能破之!”谢坐厅前诵咒,掷钵于地,走如飞,周厅盘旋,欲飞上楼者屡矣,而终不得上。须臾,楼上摇铜铃,琅琅声响,钵遂委地,不复转动。谢惊曰:“吾力竭,不能除此怪。”

即取钵走,而楼上欢呼之声彻墙外。自是,作祟无所不至。如是者又半年。

冬暮大雪,有猎户十余人来借宿,其家告以“借宿不难,恐有扰累。”猎户曰:“此狐也,我辈猎狐者也,但求烧酒饮醉,当有以报君。”其家即沽酒具肴馔,彻内外燃巨烛。猎户轰饮,大醉,各出鸟枪,装火药,向空点放。烟尘障天,竟夕震动,迨天明雪止始去。其家方虑惊骇之当更作祟,乃竟夕悄然。又数日,了无所闻。上楼察之:则群毛委地,窗尽开,而其怪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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