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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茔中怪

邑朱氏茔地,每夜静,有小人高三尺许,身披铠甲,自冢中出,牵白马大如犬,至道边呼曰:“顶盔擐甲,将军上马。”语毕,策马加鞭,飞奔而去。甲声淅淅,风声飕飕,转瞬不见,俄而复返。守墓者怪之,乃暗伏矰缴于林中,机发,人马并获。视之,一大黄鼠骑白兔,盔则髑髅,甲则以麻索联络人指甲而已。或劝放之,然自此不出为怪矣。

山神

屠秀才,楚北人,名越。岁暮,撤帐归家。忽一武士,皮冠战裙,气象猛厉,岸然造其庐,自云庄姓,问屠明年设帐何处。屠云:“尚无定所。”庄云:“仆有两豚儿,敢劳先生教诲,岁赠三十金。”屠少其数。庄云:“予村中尚有邻家子二三人,同来请业,先生可安砚矣。”屠犹踌躇,庄遽以鹿脯置案上,云:“以此为贽,先生勿却。”出门遂去。屠欲询其里居,而庄去已远。时山中绿林啸聚,屠疑其党,心窃惴惴,未敢更就他聘。未几,元宵节过,庄忽夜来叩扉,云:“车乘已备,请先生就道。”屠请明日,庄不可,遂曳之登车而去。山路拗折甚远,至一村,皆架术为居,状甚奇古。时已将曙,乃共入室,四壁槎枒如巢。二童子出拜,长者十四五,少者十二,貌皆猿目鸢眉,率如鹗獍。教之读,驽钝无才,而性殊暴烈,数日,即将伴读童子击伤额角。盖邻家子来同学者三人,而庄姓子均陵压之。先生责之不服,反颜相向。庄出,谓先生袒护邻子,语忿且詈。屠大怒,辞欲行。庄曰:“汝欲何往?恐不能由汝。”悻悻而出。屠随出,闻室中群儿争号。归视,见二子擘邻子胸探食肺脏。屠大惊而逃。既出门,不识路径,二童追来而要遮之,屠奋身野窜。日暮途穷,鸮鸣狐叫,返顾二童,不知何往。道旁一荒窑,欲伏其内,忽有二狼从荆棘中跃出,倒衔屠衣,曳行数武,惊骇欲绝。俄一老人褐衣高冠,须长过胸,持杖击,二狼并毙。询屠何以至此,屠告以故。老人曰:“此豺虎之乡,何可朝夕也!幸遇老夫,不然危矣。”示之途。出则重峦迭岭,不复有道路。归家数日,梦老人提人头挂于庭村,曰:“庄某不法,予已枭其首矣。”屠惊问姓名,老人曰:“老夫此山之主也。”屠遂寤,起视树上,悬一虎头,血犹殷湿,方悟老人为山神也。

醉茶子曰:农人之子恒为农,则恶兽之子终是兽矣,又何必延求良师,以期其化气质哉!顾居停如虎,及门如狼,诚为罕闻。然世之轻慢师者,更虎狼之不若矣,可胜慨哉!

铜骡

都中齐化门东岳庙,有铜骡一匹,高如真者,周身色暗,惟胯间势梃然下竖,光明如鉴。予甚怪之。或告予曰:“凡妇女入庙焚香,有艰于嗣者,则窃把而扪搎之。以故日久若磋以炉钖焉。,夫铜骡何幸,而得纤手摩挚。若岳庙前之铁人,则千人唾詈,抑何其不幸也。铜铁无知,任人位置。而惑于俗例者,遂相习成风,牢不可破,亦可笑甚矣。

猪异

庚午夏迷拐幼童一案,野外暴尸,多剥目剖心而死者。惨亦甚矣。邑城中杨叟,贩猪为业。午间盹睡,闻有人叩门。出视,则瞽目童子六人,流血满面,皆裸无寸缕,胸际刀迹宛然。骇问何为?泣去:“予六人俱被冤狱,尚无结期,祈暂寄居翁家几日,亦不敢久留也。”翁大恐,坚拒不纳。童云:“请翁勿畏,不累翁也。”杨辞以家无闲舍,难容尔辈多人。童云:“豚栅即可息止,敢升堂入室,作嘉宾耶?”语毕,纷纷并入。杨力阻之,而豁然遂醒。怪而往视,栅间见豕产六子,目尽无睛,始悟童之托生也。惊叹不已,乃益糟粕而豢养之。不数日,六小豭相继而毙。吁!冤气所钟,遂有是异,岂轮回之说,信有之与?

蛤佛

扬州北乡民人,于水滨得一蛤,长八寸许,壳中有生成佛像。两片共罗汉十八尊,须眉飒爽,英气如生。时城中兴教寺千佛塔被火,诸善士捐资修葺,金碧一新,乡民献此蛤于寺,置诸浮图之内,宛若天成,亦奇观也。

鬼影

陇西士人夜卧,见墙上立一小人影,高尺许,依稀如画。未几,款款前行,后随数十辈,自墙隅出,持旛者、持戟者,骑者、步者,憧憧不绝。末后一肩舆,四人舁之,大仅如筒,从东至西,隐隐而没。后数夕皆然,惧迁他室,不知何怪。

泥娃

津中风俗,妇人乏嗣者,向寺中抱一泥娃归,令塑工捏成小像如婴儿,谓之压子。有某家妇获一泥娃,日供飧馔,如生人等。妇偶归宁,闭娃于室,缺其供给,辄闻室中儿啼声甚厉。穴窗窥之,乃泥娃也。或以为灵爽,益信之。不知顽泥何知?其必有凭焉者。故祭非其鬼,圣人以为谄,良有以也。

产叟

献县某村,有农妇怀妊三载,未产而夫亡,后又怀三载余,生一子,须眉皓白,皤皤然一老翁也。其姑恶而欲杀之,儿张目四顾,呼曰:“幸勿戕害,予非妖也。”语未毕,而刃下头落矣。众以农死已久,佥讥诮之,妇无以自明,遂忿而死。后阅邸抄,载苏州胥门外白马涧,有妇生子满口于思,不啼而笑,投之雪中而毙。是知生而有须,古今恒有,如李耳、周灵王辈,亦不足奇。人之血脉偏胜,妇女亦有生须者,史载李光弼母有须。概目之为妖,亦少见多怪耳。

产异

邑有潘氏妇,生平三产皆有异。初生一女,头耸双角,口列密牙,弃之。又数载生一儿,两胁毛茸茸如犬,亦弃之。后又生一男,形无他奇,但生而能言,亦杀之。

古磁器邑谢氏修屋掘地,得二磁器,其一破碎。其未破者如磁礅而小,式如东瓜,色黝而光,四无微隙,中似空洞,倾之即闻水声淅淅然。博物者不能名,亦不晓其何用。主人置诸床头,夏月作枕,其凉沁骨,至今宝之。

徽商

安徽巨商于某,携眷入京,赁一第。居数月,恒见怪异。未几,婢死,妻又病,睡中喃喃,似与人辩。醒而询之,云有一女子披发索命,如是频频。商惧,另租他所。将迁前一夕,灯下倦卧,仰见梁上倒悬一女子,红裳跣足,发如飞蓬,怪而叱之,旋失所在。朦胧中,闻人语曰:“妾某官之姬,过蒙主人宠爱,遭大妇虐遇,缚而鞭之殒命,瘗诸此屋之东隅,人不知也。埋冤已久,屈莫能伸。长者能为我延高僧,瑜伽超度,拔此沉沦,九泉感德矣。”商云:“汝胡为杀我之婢?”女云:“彼命应死,非妾为也。”商诺之。次日迁居,遂置不理。移居新第,数月,女忽夜至,立灯下,谓商曰:“既许以超度,何竟失信?妾果恶作,岂避地所能免耶?”商曰:“予与汝无仇,且冤各有主,尔不扰仇人,而扰我耶?”女曰:“惟其无仇,故仅尔尔,不然,岂铙鼓诵经所能已也?”商曰:“世乏高僧,虚文何益?”女求商自诵《金刚经》一藏,即能顿除苦恼。商曰:“我非僧,何能效力?”女云:“心诚非僧亦可,不诚僧亦徒然,岂拘拘于有发无发乎?”商不得已,诵满其数。是日炉烟结如华盖,数刻不散。或者女果得超升欤?

狐帽

敝先茔在邑城北刘园村,古墓崔巍,狐狸穴处。有童子刈草于其处,见二人狼狈而来,至墓前,凭肩而立。一人曰:“酒气醺人,令人不耐。”其一人怒,以手捽其帽,掷地上。俄俱不见。童拾视之,乃败凉帽一具,乱缨蓬蓬然,携归。夜,村外有人呼云:“何人拾我帽去,速为还我,不然,祸及!”如是数夕,其家惧而置诸村外,明晨失所在,而夜亦不呼矣。或言帽乃狐之蔽身物,然欤否欤?

张氏妇

张某,豫人。其妻某氏,生而能言,犹记其前世事。额角生有红斑如钱,或视之云:“此儿面貌颇佳,何有微痣?”女答云:“阿姨提抱,颠踬所伤也。”时在襁褓,共惊为妖。再诘之,则不言矣。后长数岁,渐能言。或询其前世事,云:“记前生五六岁时,患痘病笃,昏昏中至一处,广厦五楹,其中童男女聚集甚伙,年齿俱相若,亦不识其谁何。长则兄之、姊之,少则弟之、妹之。有妇人日与众餐饮,众呼为娘,己亦呼之。约半载,忽来一老妪,众呼为妈,谓众日,『某某随我寻尔娘去。』乃选择五人,并己为六。将行,女曰:『两娘在此,胡更有娘?』妪云:『随我去自知,勿多问也。』遂同行。至中途,数童不知何往,怪而诘妪,妪云:『彼各归其家,问侬将安归?』日,『即在此。』骤以手拍其背,一惊而踬,则降生矣。疑而四顾,猝闻人语,则答之。后遂迷惘。及长,始复能言,然前世事则多半遗忘矣。”

蝎异

邑朱氏家有斗室,主人每吸烟于其内。地板中有一大蝎,长尺半,恒夜出,其声瑟瑟,伏茶几上,几为之满,不为人害,人亦不害之也。一日,主人他出,数日始归,启钥入室,见蝎伏几上,足尾皆拳,奄奄若毙。仆欲斫之,主人云:“物老而精,不可戕其生。盍送诸野外?”乃令仆寻筐筥,己卧吸芙蓉膏。饿而蝎入跪,举动郭索而遁。始悟其闻烟气而甦也。

江苏某乙

江苏某乙,家畜一马,雄健难控,仆夫恶而痛鞭之。一日,缚于柱,毒挞无算,血汗交下。马竖睛怒视,作人语曰:“尔再痛打不休,我便诉诸主人。”仆骇而走避。马自此亦不复言。

醉茶子曰:或以为鬼神恶仆心忍,故凭马为言以骇之。又以为马前世人所托生,未饮迷魂汤故。二说皆未可信。果尔,何以平日不言,独此时言之?盖言为心声,忿怒所积,郁极必发,故受挞难忍时,猝然脱口也。声出则气泄,挞止而忿亦平。平则无奇,故无语亦如常也。鬼神与托生之说,终近于虚诞。

山左布商

布商某,山左人,客于完、满之界。野行遇雨,晚无息止。远望有草房在半里外,急趋之。至屋前,有老叟迎入,情极殷洽,而四壁萧然,似久缺烟火者。商出囊中糇粮,与叟共啖。叟自言济南人,流落于此,苦不能归:“今幸遇乡人,万生有福。务烦寄语家人,遣人来迓,则感德无穷矣。”言次,泪落如雨。商亦恻然,扪金相赠。叟固辞不受。俄一少年冒雨入,衣如悬鹑,容颜枯瘦,向客一揖,侧立垂手。商云:“何谦逊如此?”叟云:“此予之敝邻,亦有求与君,焉敢倨傲。”少年云:“仆亦落魄于此地,归里时,亦烦寄信,没齿不忘。敝庐去此不远,愧无肴酒敬客,故不敢奉屈贵趾。请与丈人谈,仆去也。”言毕,拱手而去。商询二人姓名里居,叟并详告,乞商书于簿而志之。叟语毕,面墙卧,沈沈酣睡,商坐以待旦。天明雨止,呼叟辞行,不应。撼之珊珊作响,应手而颓,则一堆白骨而已。出门回顾,乃一败棺。数步外复有一冢,始悟为少年之墓。后至济南,访其两家之人,而各告以故。

冤魂

丁丑岁,邑城东女粥厂被焚,烧毙多命,以后屡见怪异。有卖食物者,夜过其处,见寺墙上无数妇人影,月明之下,络绎不绝。身后犹闻履声,回顾并无一人,而墙上影如故。又某甲夜行东城隅,见二妇人联袂前行。追之,二妇面墙立。某问其为谁,二妇返身一顾,见面目血污,舌出数寸。某惊昏绝,为人救苏,后病半载。

大人迹

香河县东郊外,雨后有大人足迹,长四尺余,五指印泥,箕斗俨然,彳亍北向,每步相去约丈许,是或魍魍之类欤?夫姜嫄郊禖,临洮长翟等,史载之。但不知此辈既有踪迹,必有形质,庞然大躯,果寄居于何所?是真不可以理解矣。又予乡有华姓者,好烧丹之术,于空院闭门修炼。邻人夜闻其院中格斗声,嘈杂甚多。登梯窥之,辄无所睹。或见其庭中有大足迹,长二三尺,五指俱备,所谓魔也。第不知此辈皆赤足,何耶?

二仙

玉田岳叟,有良田顷余,家道小康。为人好善乐施,每济乡里贫乏。一日薄暮,立门外,有二人箬笠布衫,肩负行李,询叟逆旅何所。叟云:“此去六里余,始有驿亭。日已西沉,客得毋倦?如不嫌茅舍逼仄,可以下榻。”二人喜出望外,随叟入其室。叟为具鸡黍,情甚周密。二客佥云李姓,豪饮高谈,酬酢欢甚。更深叟去,二客偃息在床。次晨,叟备茶汤,呼客不应。隔窗窥视,见床上横卧二大鲤,长几如人,奄奄并睡。主人惊退。未几客起,则无异常人,呼主人,酬以金。叟力辞不受,转赠以糇粮而别。叟以贱价售其田,移居而去,越半载而成巨浸。

槐仙

邑城外天后庙北王氏之家,有古槐二株,荫广数亩。主人欲广其宅,将伐树。时观察李公之母,梦二童子绿衣双髻,韶秀可爱,泣拜于床前,云:“小人辈无辜被执,将遭刀斧。乞太夫人言其情于大人,庶可活命。”询其为谁,二童子并云:“姓槐,寄居于王氏宅中。不图主人妄思戕害。明日大人谒天后庙时,亟求究问,则犹可及止也。”叩头而去。太夫人醒而异之,言其事于李公。公遣役往探王氏,见其庭中有二槐,麻索缩系,诸工将纵斧矣。急止之,得不伐。竖碑以志颠末,且戒后人。

醉茶子曰:此事予得之父老传闻,至今过其处,则迁徙数姓,庐舍全非,并树尽归于乌有,而短碣更不可问矣。然则树果有灵与?抑无是与?吾不敢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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