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六经原本在人心,笑骂皆文好细。
天地戏场观莫矮,古今聚讼眼须。
《诗》
存郑卫非无意,乱著《春秋》岂是。
更有子云千载后,生生死死谢知。
话说正统年间,有一甲科太常正卿,姓白名玄,表字太玄,乃金陵人氏,因王振弄权,而归。这白太常上无兄,下无弟,只有一个妹子,又嫁与山东卢副使远去,止得只身独他为人沉静寡欲,不贪名利,懒于逢迎,但以诗酒自娱。因嫌城市中交接烦冗,遂卜居——去城约六七十里,地名唤做锦石村。这村里青山环四面,一带清溪,直从西过东,回抱,两堤上桃柳芳菲,颇有山水之趣。这村中虽有千余户居民,若要数富贵人家,当太常为第。这白太常,官又高,家又富,才学政望又大有声名,但只恨年过四十,却无子嗣。也曾几个侍妾,可霎作怪:留在身边,三五年再没一毫影响;及遣去嫁人,不上年余,便人子。白公叹息,以为有命,以后遂不复买妾。夫人吴氏,各处求神拜佛、烧香许愿,直十四上,方生得一个女儿。临生之日,白公梦一神人,赐他美玉一块,颜色红赤如日,乳名叫做红玉。白公夫妻因晚年无子,虽然生个女儿,却也十分欢喜爱。这红玉生得姿色非常,真是眉如春柳,眼湛秋波。更兼性情聪慧,到八九岁,便学得女黹件件过人。不幸十一岁上,母亲吴氏先亡过了,就每日随着白公读书写字。果然是山气所钟,天地阴阳不爽,有百分姿色,自有百分聪明。到得十四五时,便知书能文,竟一个女学士。因白公寄情诗酒,日日吟咏,故红玉小姐于诗词一道,尤其所长。家居无往往白公做了叫红玉和韵,红玉做了与白公推敲。白公因有了这等一个女儿,便也不思子,只要选择一个有才有貌的佳婿配他;却是一时没有,因此耽阁到一十六岁,尚未联不期一日,朝廷遭土木之难,正统北狩,景泰登极,王振伏辜,起复旧臣。白公名系旧部会议,仍推白公为太常正卿。不日命下,报到金陵。白公本意不愿做官,只为红玉姻就,因想道:“吾欲选择佳婿,料此一乡一邑,人才有限,怎如京师乃天下人文聚处,东床俊彦,何不借此一行?倘姻缘有在,得一美婿,也可做半子之靠。”主意定了,遂辞。择个吉日,带着红玉小姐,同上京赴任。到了京师,见过朝廷,到了任,寻个私宅这太常寺乃是一个清淡衙门,况白公虽然忠义,却是个疏懒之人,不肯揽事,就是国大事,着九卿会议,也只是两衙门与该部做主,太常卿不过备名色,唯诺而已,那有十心力处?每日公事完了,便只是饮酒赋诗。过了数月,便有一班好诗酒的僚友,或花或递相往。时值九月中旬,白公因一门人送了十二盆菊花,摆在书房阶下。也有鸡冠紫,也有醉杨也有银鹤翎,盆盆俱是细种;深香疏态,散影满帘,何减屏列金钗十二!白公十分喜爱日把酒玩。
这一日,正吟赏间,忽报吴翰林与苏御史来拜。原来这吴翰林就是白公的妻舅,叫号瑞庵,与白公同里,为人最重义气;这苏御史名唤苏渊,字方回,虽是河南籍中的进原籍却也是金陵,又与白公是同年;又因诗酒往来,因此三人极相契厚,每每于政事之不是你寻我,便是我访你。白公听见二人来拜,慌忙出来迎三人因平日来往惯了,情意浃洽,全无一点客套。一见了,白公便笑说道:“这两日菊分烂漫,二兄为何不来一赏?”吴翰林道:“前日因李念台点了南直隶学院,与他饯行得工夫。昨日正要来赏,不期刚出门,撞见老杨厌物,拿一篇寿文,立等要改了,与石夫人上寿,又误了一日工夫。今早见风日好,恐怕错过花期,所以约了苏老先,不速而”苏御史道:“小弟连日也要来,只因衙门中多事,未免辜负芳辰。三人说着话,走到堂上,相见过,更了衣,待茶过,遂邀入书房中看菊。果然黄深紫浅列两隅,不异两行红粉。吴翰林与苏御史俱夸奖“好花”不绝。三人赏玩了一会,白公家人排上酒来同。饮了数杯,吴翰林因说道:“此花秀而不艳,美而不妖,虽红、黄、紫、白,颜色种种,却终带几分疏野潇洒气味,使人爱而敬之。就如二兄与小弟一般:虽然在此做官,而陶情诗酒,与林下无异。终不似老杨这班俗吏,每日趋迎权贵,只望进身做官,未免为笑。”白公笑道:“虽然如此说,只怕他们又笑你我不会做官,终日只好在此冷曹,与为伍。”苏御史道:“他们笑我,殊觉有理;我们笑他,便笑差了。”吴翰林道:“怎们笑差?”苏御史道:“这京师原是名利场,他们争名夺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贪富不图贵,况白年兄与小弟又无子嗣,何必混迹于此,以博旁人之笑?”白公叹一口气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岂不晓得?只是各有所图,故苟恋于此,断非舍不得这一顶乌纱帽,苏御史又道:“吴兄玉堂,白兄清卿,官闲政简,尚可以官为家,寄情诗酒。只是小了这一个言路,当此时务,要开口又开不得,要闭口又闭不得,实是难为。只等圣上册,小弟必要讨个外差离此,方遂弟怀。”吴翰林道:“唐人有两句诗道得好,说:‘若边菊,山中有此花。’恰似为苏兄今日之论而作。你我既乐看花饮酒,自当归隐山中。人道:“最是。”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饮酒,渐渐说得情投意合,便不觉诗兴发作。白公便叫左右取过笔,与吴翰林、苏御史即席分韵,作赏菊诗。三人才待挥毫,忽长班来报:“杨御史老爷。”三人听了,都不欢喜。白公便骂长班道:“蠢才!晓得我与吴爷、苏爷饮酒,就该在家了。”长班禀道:“小的已回‘出门拜客’,杨爷的长班说道:‘杨爷在苏爷衙里,说苏爷在此饮酒,故此寻来。’又看见二位爷轿马在门前,因此回不得了。”白公犹不动身,只见又一长班慌忙进来禀道:“杨爷已到门进厅来了!”白公只得起身,也不带,就是便衣迎出。原来这杨御史,叫做杨廷诏,字子献,是江西建昌府人,与白公也是同年。为人言语粗外好滥交,内多贪忌,又要强作解事,往往取人憎恶。这日走进厅来,望着白公便叫道年兄好人!一般都是朋友,为何就分厚薄?既有好花在家,邀老吴、老苏来赏,怎就不呼弟一声?难道小弟就不是同年?”白公道:“本该邀年兄来赏,但恐年兄贵衙门事冗,不夫干此寂寞之事。就是苏年兄与吴舍亲,俱偶然小集,也非小弟邀来。且请宽了尊袍。御史一面宽了公服,作过揖,也不等吃茶,就往书房里。吴翰林与苏御史看见,只得起身相迎,同揖道:“杨老先,今日为何有此高兴?”杨御与苏御史作揖道:“你一发不是人!这样快活所在,为何瞒了我,独自来受用?不通,不”又与吴翰林作礼,因致谢道:“昨赖老先生大才润色,可谓点铁成金。今早送与石都十分欢喜,比往日倍加敬重。”吴翰林笑道:“石都督欢喜,乃感老先生高情厚礼,未这几句文章耳。”杨御史道:“敝衙门规矩,只是寿文,到也没有甚么厚礼。”苏御史:“小弟偏年兄看花,年兄便怪小弟;象年兄登贵人之堂,拜夫人之寿,抛撇小弟,就了?”说罢,众人都大笑起来。白公叫左右添了钟,让三人坐下饮。
杨御史吃了两杯,因与苏御史道:“今日与石都督夫人上寿,虽是小弟背兄,也是情面不过,未必便有十分升赏。还有一件事,特来寻年兄商议,若是年兄肯助一臂之力,管些好处。”苏御史笑道:“甚么事?有何好处?请年兄见教。”杨御史道:“汪贵妃册封,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见得便擅戚畹之尊。近日闻知,离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彼其欲之,竟叫家人夺了。今日衙门中纷纷扬扬,都要论他。第一是老朱出头。汪都得风声,也有几分着忙,今日央人来求小弟,要小弟与他周旋。小弟想,衙门内里众人说话,只是老朱有些任性,敢作敢为,再不思前虑后。小弟每每与他说好话,他再不肯我晓得他与年兄甚好,极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谢。你我既在这里做官,这样人终须恶识他不得;况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为何如?御史听了,心下有几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论汪全,倚恃戚畹,白占民间田土,就是不论,小弟与年兄亦该论他。年兄为何还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势利了些。杨御史见苏御史词色不顺,便默默不语。白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杨年兄特来赏菊,原是为汪全说人情,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来邀兄赏菊了。”吴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饮酒赋诗,若是花下谈朝政,颇觉不宜。杨老先生该罚一巨觞,以谢唐突花神之罪。”史被苏御史抢白了几句,已觉抱愧,又见吴翰林与白公带笑带戏讥刺他,甚是没意思,勉强说道:“小弟因苏年兄说起,偶然谈及,原非有心,为何就要罚酒?”白公道:“定要罚!”随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送与杨御史。杨御史拿着酒说道:“小弟便受罚了后有谈及朝政者,小弟却也不饶他!”吴翰林道:“这个不消说了。杨御史吃干酒,因看见席上有笔砚,便说道:“原来三兄在此高兴做诗,何不见教?”林道:“才有此意,尚未下笔。”杨御史道:“既未下笔,三兄不可因小弟打断了兴头珠玉,待小弟饮酒奉陪,何如?”白公道:“杨年兄既有此兴,何不同做一首,以纪一事?”杨御史道:“这是白年兄明明奈何小弟了!小弟于这些七言八句,实是来不得。”笑道:“年兄长篇寿文,称功颂德,与权贵上寿,偏来得;为何这七言八句不过数十个,就来不得?想是知道此菊花没有升赏了!”杨御史听了,便嚷道:“白年兄该罚十杯!谈朝政,便该罚酒,象年兄这等,难道就罢了?”随叫左右也筛一大犀杯,递与白公。林道:“若论说寿文,也还算不得朝政。”苏御史笑道:“寿文虽是寿文,却与朝政相若不关朝政,杨年兄连寿文也不做了。白年兄该罚,该罚!”白公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因说道:“酒便罚了,若要做诗,必须分韵同做。如不做,并诗不成者,俱罚十大杯。翰林道:“说得有理。杨御史道:“二兄不要倚高才欺负小弟。若象前日圣上要差人迎请上皇,无一人敢去,难事了。若只将做诗吃酒来难人,这也还不打紧。”苏御史道:“杨年兄又谈朝政了,不该罚?”白公见杨御史说的话太卑污厌听,不觉触起一腔忠义,便忍不住说道:“杨说的话,全无一毫丈夫气!你我既在此做官,便都是朝廷臣子,东西南北,一惟朝廷之怎么说无一人敢去?倘朝廷下尺一之诏,明着某人去,谁敢推托不行?若似年兄这等说来廷终日将大俸大禄养人何用?”杨御史冷笑了一声,道:“这些忠义话儿,人都会说,事到临头,未免又要手慌脚乱了。”白公道:“临时慌乱者,只是愚人无肝胆耳。
吴翰林与苏御史见二人话不投机,只管抢白起来,一齐说道:“已有言在先,不许谈朝二兄故犯,各加一倍,罚两大杯。”因唤左右,每人面前筛了一杯。杨御史还推辞理论公因心下不快,拿起酒来,也不候杨御史,竟自一气饮干。又叫左右筛上一杯,复又拿口吃了,说道:“小弟多言,该罚两杯,已吃完了。杨年兄这两杯吃不吃,小弟不敢苦”杨御史笑道:“年兄何必这等使气,小弟再无不吃之理。吃了还要领教佳章。苏御史道:“年兄既有兴做诗,可快饮干。”杨御史也一连吃了两杯,说道:“小弟酒了。三兄有兴作诗,乞早命题,容小弟慢慢好想。”吴翰林道:“也不必别寻题目,就赏菊’妙了。”白公道:“小弟今日不喜作诗。杨兄有兴请自做,小弟不在其数。”杨听了,大嚷道:“白年兄太欺负人!方才小弟不做,你又说定要同做,若不做,罚酒十及小弟肯做,你又说不做。这是明欺小弟不是诗人,不屑与小弟同吟。小弟虽不才,也同榜,便胡乱做几句歪诗,未必便玷辱了年兄。今日偏要年兄做!年兄若不做,是自犯,该倍罚二十杯,就醉死也要年兄吃!”白公道:“要罚酒,小弟情愿;若要做诗,决成!”杨御史道:“既情愿吃酒,这就罢了。”就叫人将大犀杯筛上。苏御史与吴翰林解劝,白公拿起酒来,便两三口吃干。杨御史又叫斟上,吴翰林道:“白太玄既不做诗一杯就算了。”杨御史道:“这个成不得,定要吃二十杯!”白公笑道:“花下饮酒,乐也。何关年兄事,而年兄如此着急?”拿起来,又是一大杯吃将下去。杨御史也笑道小弟不管年兄乐不乐,关小弟事不关小弟事,只吃完二十杯便罢。”又叫左右斟上。白连吃了四五杯,因是气酒,又吃急了,不觉一时涌上心来,便有些把捉不定。当不得杨在傍絮絮聒聒,只管催逼,白公又吃得一杯,便坐不住,走起身,竟往屏风后一张榻床杨御史看见,那里肯放,便要下席来扯。苏御史拦住道:“白年兄酒忒吃急了。罚了五,也够了,等他睡一睡罢。”杨御史道:“他好不嘴强,这是一杯也饶他不过!”吴翰:“就要罚他,也等你我诗成。你我俱未做,如何只管罚他?”苏御史道:“这个说得。”杨御史才不动身,道:“就依二兄说。诗做完,不怕他不吃。他若推醉不吃,小弟他身上!”说罢,三人分了纸笔,各自对花吟哦不题。正酒欣知己饮,诗爱会家吟。不是平生友,徒伤诗酒。
且说白公自从夫人死后,身边并无姬妾,内中大小事俱是红玉小姐主持,就是白公外面事,也要与小姐商量。这日白公与杨御史争论做诗之事,早有家人报与小姐。小姐听了得杨御史为人不端,恐怕父亲任性,抢白出祸来,因问家人道:“如今老爷毕竟还做诗做?”家人道:“老爷执定不肯做诗,被杨爷灌了五六大杯酒,老爷因赌气吃了,如今在榻床上睡哩。”小姐又问道:“杨爷与苏爷、舅老爷,如今还是吃酒,还是做诗?”道:“俱是做诗。杨爷只等做完了诗,还要扯起老爷来灌酒哩。”小姐道:“老爷是真假醉?”家人道:“老爷因吃了几杯气酒,虽不大醉,也有几分酒了。”小姐想了想:“既是老爷醉了,你可悄悄将分与老爷的题目纸拿进来我看。”家人应诺。随即走到,趁众人不留心,即将一幅写题的花笺拿进来,递与小。小姐看了,见题目是《赏菊》,便叫侍儿嫣素取过笔砚,信手写成一首七言律诗。真墨云挟雨须臾至,腕鬼驱龙顷刻。不必数茎兼七步,乌丝早已满珠。红玉小姐写完了诗,又取一个贴子,写两行小字,都付与家人,分付道:“你将此诗此暗拿到老爷榻前伺候,看老爷酒醒了,就送与老爷。切不可与杨爷看见。”家人答应了到书房中,只见吴翰林才挥毫欲写;苏御史正注目向花,搜索枯肠;杨御史也不写,也,且拿着一杯酒,口里唧唧哝哝的吟哦。家人走到白公榻前伺。原来白公酒量原大,只因赌气,一连吃急了,所以有些醉意。不料略睡一睡,酒便醒了多时醒将来,要茶吃,家人忙取了一杯茶,递与白公。白公就坐起来,接茶吃了两口。即将小姐诗笺与小帖暗暗递与白公。白公先将帖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道:“险地,幸勿以诗酒贾祸。”白公看毕,暗暗点点头儿。又将花笺打开,却是代他做的赏,因会过意来。将茶吃完了,随即立起身,仍旧走到席上。苏御史看见道:“白年兄醒了,妙!妙!”白公道:“小弟醉了,失陪!三兄诗俱完了么?御史道:“年兄推醉得好!还少十四杯酒,只待小弟诗成了,一杯也不饶!”吴翰林向白:“吾兄才极敏捷,既已酒醒,何不信笔一挥,不独免罚,且未知鹿死谁手。”白公笑“小弟诗到做了。只是杨年兄在此,若是献丑,未免遗笑大方。”杨御史道:“白年兄讥诮小弟。年兄纵然敏捷,也不能神速如此。如果诗成,小弟愿吃十杯;倘竟未成,岂笑小弟?除十四杯外,还要另罚三杯。年兄若不吃,便从此绝交!”白公笑道:“要不做做,要做就做,怎肯说谎!”即将诗稿拿出,与三人。
苏御史接在手中道:“年兄果然做了,大奇,大奇!”吴翰林与杨御史都挨拢来看,只写“紫白黄红种色新,移来秋便有精。好从篱下寻高士,漫向帘前认美。处世静疏多古意,傍予竦冷似前。莫言门闭官衙冷,香满床头十二辰。三人看了,俱大惊不已。苏御史道:“白年兄今日大奇!此诗不独敏捷异常,且字字清逸,饶有别致,似不食烟火者,大与平日不同。敬服,敬服!小弟辈当为之阁笔矣。”道:“小弟一来恐拂杨年兄之命,二来要奉杨年兄一杯,只得勉强应酬,有甚佳句!”史道:“诗好不必说,只是小弟有些疑心:白年兄恰才酒醒,又不曾动笔,如何就出之?就写也要写一会。
吴翰林将诗拿在手中,又细细看了两遍,会过意来,认得是红玉所做,不觉微微一笑。史看见,道:“吴老先为何笑?其中必有缘故。不说明,小弟决不吃酒!”吴翰林只是笑做声。白公也笑道:“小弟为不做诗,罚了许多;今诗既做了,年兄自然要饮,有甚疑,难道是假的不成?”杨御史道:“吴老先笑得古怪,毕竟有些缘故。”苏御史因看着林道:“这一定是老先见白年兄醉了,代做的了。”吴翰林道:“愧死!小弟如何做得出杨御史道:“若不是老先代做,白年兄门下又不见有馆客,是谁做的?”吴翰林只不做但是笑。白公笑道:“难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别人代笔?”杨御史道:“怎敢说年兄出,只是吴老先笑得有因。你们亲亲相护,定是做成圈套,哄骗小弟吃酒。且先罚吴老大杯,然后小弟再吃。”一面叫人筛一大杯,送与吴翰。吴翰林笑道:“不消罚小弟,小弟也不知是不是。据小弟想来,此诗也非做圈套骗老先,决是舍甥女恐怕父亲醉了,故此代为捉刀耳。”杨、苏二御史听了,俱各大惊。因问道:“果是令爱佳作否?”白公道:“实是小女见弟醉了代做,聊以塞责。”杨、苏二惊叹道:“原来白年兄令爱有如此美才!不独闺阃所无,即天下所称诗人韵士,亦未有也弟空与白年兄做了半生同年,竟不知令爱能诗识字如此。可敬,可敬!”吴翰林道:“女不独诗才隽美,且无书不读,下笔成文,千言立就。”苏御史道:“如此可谓女中之也!”白公道:“衰暮独夫,有女虽才,却也无用。苏御史道:“小弟记得令爱今年只好十六七岁。”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岁。”杨御:“曾许字人否?”白公道:“一来为小弟暮年无子,二来因老妻去世太早,娇养惯了以直至今日,尚未许聘。”杨御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任是如何娇养,也不可归之期。”吴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愆期,只为难寻佳婿。”杨御史道:“偌大长安,一富贵之子可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白公道:“闲话且不要说,三兄且请完了佳作。”苏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惭形秽,完不得了。每人情愿罚酒三杯,何如?”杨御史道:“说得有理。小弟情愿吃。”吴翰虽将完,因见他二人受罚,也就不写出来,同罚了三大杯。只因这一首诗使人敬爱,大笑欢饮,直至上灯才散。正白发诗翁吟不就,红颜闺女等闲题。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娥眉领略三人散去,不知又作何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