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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十四槐西杂志四(4)

田村一农妇,甚贞静。一日馌饷,有书生遇于野,从乞瓶中水,妇不应,出金一锭投其袖,妇掷且詈。书生惶恐遁,晚告其夫物色之,无是人,疑其魅也。数日后,其夫外出,阻雨不得归,魅乃幻其夫形,作冒雨归者,入与寝处。草草息灯,遽相媟戏,忽电光射窗,照见乃向书生,妇恚甚,爪败其面,魅甫跃出窗,闻呦然一声,莫知所往。次早夫归,则门外一猴,脑裂死,如刃所中也。盖妖之媚人,皆因其怀春而媾合,若本无是心,而乘其不意,变幻以败其节,则罪当以与强污等。揆诸神理,自必不容。而较前记竹汀所说事,其报更速。或社公权微不能立断,此遇天神立殛之。抑彼尚未成,此则已玷,可以不请而诛欤。

同年邹道峰言,有韩生者,丁卯夏读书山中,窗外为悬崖,崖下为涧,涧绝陡,两岸虽近,然可望而不可至也。月明之夕,每见对岸有人影,虽知为鬼,度其不能越,亦不甚怖,久而见惯,试呼与语,亦响应,自言是堕涧鬼,在此待替。戏以余酒,凭窗洒涧内,鬼下就饮,亦极感谢,自此遂为谈友,诵肄之暇,颇消岑寂。一日试问,人言鬼前知,吾今岁应举,汝知我得失否。鬼曰:神不检籍,亦不能前知,何况于鬼?鬼但能以阳气之盛衰,知人年运;以神光之明晦,知人邪正耳。若夫禄命,则冥官执役之鬼,或旁窥窃听而知之;城市之鬼,或辗转相传而闻之,山野之鬼勿能也。城市之中,亦必捷巧之鬼乃闻之,钝鬼亦勿能也。譬君静坐此山,即官府之事不得知,况朝廷之机密乎?一夕闻隔涧呼曰:与君送喜。顷城隍巡山,与社公相语,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生亦窃自贺。及榜发,解元乃韩作霖,鬼但闻其姓同。其生太息曰:乡中人传官里事,果若斯乎?

王史亭编修言,有崔生者,以罪戍广东,恐携孥有意外,乃留其妻妾只身行。到戍后,穷愁抑郁,殊不自聊,且回思少妇登楼,弥增忉怛。偶遇一叟,自云姓董,字无念,言颇契,愍其流落,延为子师,亦甚相得。一夕宾主夜酌,楼高月满,忽动离怀,把酒倚栏,都忘酬酢。叟笑曰:君其有云鬟玉臂之感乎?托在契末,已早为经纪,但至否未可知,故先不奉告,旬月后当有耗耳。又半载,叟忽戒僮婢扫治别室,意甚匆遽,顷之,则三小肩舆至,妻妾及一婢揭帘出矣。惊喜怪问,皆曰:得君信相迓,嘱随某官眷属至,急不能久待,故草草来,家事托几房几兄代治,约岁得租米,岁岁鬻金寄至矣。问婢何来,曰:即某官之媵,嫡不能容,以贱价就舟中鬻得也。生感激拜叟,至于涕零,从此完聚成家,无复故园之梦。越数月,叟谓生曰:此婢中途邂逅,患难相从,当亦是有缘,似当共侍巾栉,无独使向隅也。又数载遇赦得归,生喜跃不能寝,而妻妾及婢俱惨惨有离别之色。生慰之曰:尔辈念主人恩耶?倘不死,会有日相报耳。皆不答,惟趣为生治装。濒行,翁治酒作饯,并呼三女出曰:今日事须明言矣。因拱手对生曰:老夫地仙也,过去生中,与君为同官,殁后君百计营求,归吾妻子,恒耿耿不忘,今君别鹤离鸾,自合为君料理,但山川绵邈,二孱弱女子,何以能来,因摄招花妖先至君家中半年,窥尊室容貌语言,摹拟具似,并刺知家中旧事,便君有证不疑,渠本三姊妹,故多增一婢耳,渠皆幻相,君勿复思,到家相对旧人,仍与此间无异矣。生请与三女俱归,叟曰:鬼神各有地界,可暂出不可久越也。三女握手作别,洒泪沾衣。俯仰间已俱不见,登舟时遥见立岸上,招之不至。归后,妻子具言家日落,赖君岁岁寄金来,得活至今,盖亦此叟所为也。使世间离别人,皆逢此叟,则无复牛衣银河之恨矣。吏亭曰:信然,然粤东有地仙,他处亦必有地仙,董仙有此术,他仙亦必有此术,所以无人再逢者,当由过去生中,原未受恩,胡不肯竭尽心力,缩地补天耳。

有客在泊镇宿妓,与以金,妓反覆审谛,就灯铄之,微笑曰:莫纸锭否。怪问其故,云数日前粮艘演剧赛神,往看,至夜深归,遇少年与以金,就河干草屋野合,至家探怀,觉太轻,取出乃一纸锭,盖遇鬼也。因言相近一妓家,有客赠衣饰甚厚,去后皆己箧中物,钥故未启,疑为狐所绐矣。客戏曰:天道好还。又瞽者刘君瑞言,青县有人与狐友,时共饮,甚阗,忽久不见,偶过丛莽,闻有呻吟声,视之此狐也。问何狼狈乃尔,狐愧沮良久曰:顷见小妓颇壮盛,因化形往宿,冀采其精,不虞妓已有恶疮,采得之后,毒渗命门,与平生所采混合为一,如油入面,不可复分,遂溃裂蔓延,达于面部,耻见故人,故久疏来往耳。此又狐之败于妓者,机械相乘,得失倚伏,胶胶扰扰,将伊于胡底乎?

李千之侍御言,某公子美丰姿,有卫玠璧人之目,雍正末,值秋试于丰宜门内,租僧舍过夏,以一室设榻,一室读书,每辰兴,书室几榻笔墨之类,皆拂拭无纤尘,乃至瓶插花,砚池注水,亦皆整顿如法,非粗材所办,忽悟北地多狐女,或藉通情愫,亦未可知。于意亦良得,既而盘中稍稍置果饵,皆精品,虽不敢食,然益以美人之贻,拭目以待佳遇。一夕月明,潜至北牖外,穴纸窃窥,冀睹艳质,夜半器具有声,果一人在室料理,谛视,则修髯伟丈夫也。怖而却走,次日即移寓。移时,承尘上似有叹声。

康师,杜林镇僧也——北俗呼僧多以姓,故名号不传焉。工疡医,余小时及见之,言其乡人家,一婢怀春死,魂不散,时出祟人,然不现形不作声,亦不附人语,不使人病,惟时与少年梦中接,稍睮瘦,则别媚他少年,亦不至杀人,故为祟而不以为祟,即尝为所祟者,亦梦境恍惚莫能确执。如是数十年,不为人所畏,亦不为人所劾治,真黠鬼哉。可谓善藏其用,善遁于虚,善留其不尽,善得老氏之旨矣。然终有人知之,有人传之,则黠巧终无不败也。

相传康熙中,瓜子店火——在正阳门之南而偏东,有少年病瘵不能出,并屋焚焉,火熄掘之,尸已焦,而有一狐与俱死。知其病为狐媚也。然不知狐何以亦死,或曰狐情重,救之不出,守之不去也。或曰狐媚人至死,神所殛也。是皆不然,狐鬼乃能变幻,而鬼能穿屋透壁出。罗两峰云尔。鬼有形无质,纯乎气也;气无所不达,故莫能碍。狐能大能小,与龙等,然有形有质,质能化而小,不能化而无,故有隙即遁,而无隙则碍不能出。虽至灵之狐,往来亦必由户牖,此少年未死间,狐尚来媚,猝遇火发,户牖具焰,故并为烬焉耳。

门人徐通判敬儒言,其乡有富室阗一婢,宠眷甚至,婢亦倾意向其主,誓不更适,嫡心妒之而无如何,会富室以事他出,嫡密召女侩鬻诸人,待富室归,则以窃逃报。家人知主归,事必有变也,伪向女侩买出,而匿诸尼庵。婢自到女侩家,即直视不语,提之立则立,扶之行则行,捺之卧则卧,否则如木偶,终日不动,与之食则食,与之饮则饮,不与亦不索也,到尼庵亦然,医以为愤恚痰迷,然药之不效,至尼庵仍不苏,如是不死不生者月余。富室归,果与嫡操刃斗,屠一羊,沥血告神,誓不与俱生。家人度不可隐,乃以实告,急往尼庵迎归,痴如故,富室附耳呼其名,乃霍然如梦觉。自言初到女侩家,念此特主母意,主人当必不见弃,因自奔归,虑为主母见,恒藏匿隐处,以待主人之来,今闻主人呼,喜而出也。因言家中某日见某人某人,某日作某事,历历不爽,乃知其形去而魂归也。因是推之,知所谓离魂倩女,其事当不过如斯。特小说家点缀成文以作佳话,至云魂归后,衣皆重著,尤为诞谩。著衣者乃其本形,顷刻之间,襟带不解,岂能层层掺入,何不云衣如委蜕,尚稍近事理乎?

客作田不满——初以其取不自满假之义,称其命名有古意,既乃知以饕餮得此名,取田填同音也。夜行失道,误经墟墓间,蹋一骷髅,骷髅作声曰:毋败我面,且祸尔。不满戆且悍,叱曰:谁遣尔当路。骷髅曰:人移我于此,非我当路也。不满又叱曰:尔何不祸移尔者。骷髅曰:彼运方盛,无如何也。不满笑且怒曰:岂我衰耶?畏盛而凌衰,是何理耶?骷髅作泣曰:君气亦盛,故我不敢祟,徒以虚词恫喝也。畏盛凌衰,人情皆尔,君乃责鬼乎?哀而拨入土窟中,君之惠也。不满冲之竟过,惟闻背后呜呜声,卒无他异。余谓不满无仁心,然遇卤莽之人,而以大言激其怒,鬼亦有过焉。

蒋苕生编修言,一士人北上,泊舟北仓杨柳青之间——北仓去天津二十里,杨柳青距天津四十里。时已黄昏,四顾淼漫,去人家稍远,独一小童倚树立,姣丽特甚,然衣裳华洁,而神意不似大家儿。士故轻薄,自上岸与语,口操南音,自云流落在此,已有人相约携归,时尚未至,渐相款洽,因挑以微词,解扇上汉玉佩为赠,頳颜谢曰:君是解人,亦不能自讳,然故人情重,实不忍别抱琵琶。置佩而去。士人意未已,欲觇其居停,蹑迹从之,数十步外倏已灭迹,惟丛莽中一小坟,方悟为鬼也。女子事夫,大义也,从一则为贞,野合乃为荡耳。男子而抱衾裯,已失身矣,犹言从一,非不揣本而齐末乎?然较反面负心,则终为差胜也。

先师陈白崖先生言,业师某先生,忘其姓字,似是姓周,笃信洛闽,而不鹜讲学名,故穷老以终,声华阒寂,然内行醇至,粹然古君子也。尝税居空屋数楹,一夜,闻窗外语曰:有事奉白,虑君恐怖,奈何?先生曰:第入无碍。入则一人戴首于项,两手扶之,首无巾而身襴衫,血渍其半。先生拱之坐,亦谦逊如礼。先生问何语,曰:仆不幸,明末戕于盗,魂滞此屋内,向有居者,虽不欲为祟,然阴气阳光,互相激薄,人多惊悸,仆亦不安。今有一策,邻家一宅,可容君眷属,仆至彼多作变怪,彼必避去,有来居者,扰之如前,必弃为废宅,君以贱价售之,迁居于彼,仆仍安居于此,不两得乎?先生曰:吾平生不作机械事,况役鬼以病人乎?义不忍为。吾读书此室,图少静耳,君既在此,即改以贮杂物,日扃锁之可乎?鬼愧谢曰:徒见君案上有性理,故敢以此策进,不知君竟真道学,仆失言矣。既荷见容,即托宇下可也。后居之四年,寂无他异,盖正气足以慑之矣。

凡物太肖人形者,岁久多能幻化。族兄中涵言,官旌德时,一同官好戏剧,命匠造一女子,长短如人,周身形体以及隐微之处,亦一一如人。手足与目与舌,皆施关捩,能屈抻运动。衣裙簪珥,可以按时更易,所费百金,殆夺偃师之巧。或植立书室案侧,或坐于床凳,以资笑噱。一夜,童仆闻书室格格声,时已锁闭,穴纸窥视,月光在牖,乃此偶人来往自行,急告主人,自觇之信然。焚之,嘤嘤作痛声。又先祖母言,舅祖蝶庄张公家,有空屋数间,贮杂物。婢媪或夜见院中有女子,容色姣好,而颔下修髯如戟,两颊亦磔如蝟毛,携四五小儿游戏。小儿或跛或盲,或头面破损,或无耳鼻,人至则倏隐,莫知何妖,不为人害,亦不外出。或曰目眩,或曰妄语,均不甚留意,后检点此屋,见破裂虎邱泥孩一床,状如所见。其女子之须,则儿童嬉戏,以笔墨所画云。

景州方夔典,言少尝患心气不宁,稍作劳则如簌簌动,服枣仁远志之属,时作时止,不甚验也。偶遇友人家扶乩,云是纯阳真人,因拜乞方,乩判曰:此证现于心,而其原出于脾,脾虚则子食母气故也。可炒白术常服之。试之果验。夔典又言,尝向乩仙问科第,乩判曰:场屋文字,只笔酣墨饱,书味盎然,即中式矣。何必预问乎?后至乾隆丙辰登进士。本房同考官,出阅卷簿视之,所注批词即此八字也。然则科名前定,并批词亦前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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