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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编(16)

耒阳之地亦多竹,盖即黄冈之一派也。民资其利,种植成园,在在有淇澳之象焉。近邑某村有农家,所植尤伙,方圆数亩,密叶阴森,日色无能少入。其家乔梓维三,兄驯而弟劣,且好游荡,父深恶之,鸣诸官,曾示薄惩,以观其后,而犹未之悛也。先是邻县某货郎,时来村中售其花绣之属,于某家习熟,遂以蠃蜾目其父,辄信宿不行。家有女,年长而犹待字,货郎以亲狎之故,积渐与之通,故一门皆罔觉其事。一日其父返自田间,室中适无人,瞥见货郎与其女挽颈交吻,状甚猥亵。遂大怒,即以力田之器,突前击之。货郎不及防,破脑而死。父究不忍于其女,且惧扬丑声,乃呼其仲子,举而瘗之于竹下。更虑为犬狼所搰。翌日,托言失笋,亟筑高垣以围之。计划周密,里中皆莫能知。事隔数年矣,适值熊公某来宰是邑,政令綦严,而逐恶尤如鹰鸇之鸷。其子赌无资,又私伐园竹而市之。父知而大恚,将复控之官,且挞之流血。其子深怵官威,窘极而呼曰:“阿翁何以呈为?若用寸铁毙予命,仿若人埋之竹园,夫谁得而知之?”其父益恚,驱而仆之,其子遂狂呼于市,闾里无有不闻者。比邻某素与之有隙,聆之,曰:“嘻!异哉,其子之言也!向曾有是人往来市货于此,彼家尤与之稔,称父子焉。后忽不见,疑其自归。以此言观之,得勿为老悖所戕哉?”于是白诸里甲。里甲亦与其父不相能,遂具状投首于官。熊公犹未之信。拘某父子至,俱不承,其邻证之曰:“若某日为若父所挞,不尝云云乎?”其子乃俯首无语。公以刑威之,仍强辩不言其实。公乃关行邻邑,询货郎之有无,以定真伪。阅数日,货郎之弟至,衣巾登堂,则已入泮矣。泣陈曰:“某年十三龄,兄即行贩不归,今又数载,音耗渺然。某又少未更事,不能远涉寻兄,老母为此血泪尽枯。或存或亡,唯父师怜而鞫之。”熊公既知有其人,益严讯某父子。加刑者屡矣,而狡供不一,莫得尸之所在。案久不结,因逮其女到官,则嫁夫有年,亦既抱子。公并不一诘,惟令与其兄同系一室,而独悬其兄之拇指于梁。且密遣干人伺之,竟日亦不提讯。至夜分,其兄不能复耐,乃呼其妹曰:“若贪淫贻祸于父,而又苦我肌肤,诚何忍?”其妹惭不言,其父诃之曰:“汝耐片刻,我可复生,尔妹亦免为人笑。何哓哓如是?”其子益忿恨曰:“若父女晏然,而官独窘我,岂谓我独非人乎?”其妹亦温言慰之,絮语至旦,罄吐其情。干人突出曰:“招具矣!看汝能翻供耶?”父与女皆失色。及官升座,俱服罪,始得货郎尸。其弟痛哭,负骨而归。公以某子不得无罪,乃援笔判曰:“既不及干蛊于前,而竟同证羊于后,虽鬼神若或使之,亦王法所不恕矣。”竟论从,与其父同械于狱。其女亦杖释,夫丑之,遂与离异。逾年,再醮而去。

外史氏曰:尝怪人家恒与妄男子结为亲眷,任其出入闺闼,多致墙茨不可扫,何其疏于计也?而卖花人与货郎,尤易与闺闼相近。以其所售者,举非丈夫所用,故得假此以进身,非闲家者所宜禁乎?即如此狱,货郎固有死之之道,而不能徙薪于灶,妄思扑燎于原,一旦败露,身命俱捐。愚夫之不智,一至于此,其亦可哀也夫!

○ 化豕

西藏佛国,其地故无君长。主之者,惟番僧,即所谓大宝法王者是已。余闻之某公言,后藏距华极远,曾有女僧主之,貌綦美,术且通神,亦观音大士化身,为妙庄公主之类。某年,有侍卫以差入藏,往参达赖。僧适来前藏,与谈禅机,故在座。侍卫入见,辄膜拜无算,迟久不起。达赖不言,僧惟顾之微笑。及出,人诘侍卫,则曰:“予阅闺人多矣,未有如若人之艳绝者,因假和南,以饱秀色,岂为仆仆如是哉?”问者笑而去。乃侍卫启行,未及半日程,马逸堕于岩下,深且百丈。虽无所毁伤,苦无樵径可寻,百计不能出。从人知为僧故,亟反见达赖哀之。僧故未去,达赖乃正色诤之。僧又微笑,而侍卫早踵门入谢矣。盖从人甫返辔,侍卫之身倏忽已履坦途,不惟天堑绝无,抑且平沙一望,震惊其异,遂亦回骖谢过。见僧则肃然致敬,如对神明,礼毕,趋而出。其异类如此。后值西域某部兵来,绝雄健,无能御者。前藏人众几无孑遗,后藏人情凶惧,咸谋奔窜。僧乃集众语之曰:“逋能免乎?有我在,必不使汝曹罹于兵燹。”因率阖藏人众至一山,群峭摩天,中有隘口,僧尽麾之使入,已乃趺坐于要冲。无何,敌之前锋猝至,见僧举嗢噱不止,将奋往擒之。僧忽化为野豕,隘通百骑,豕以一身塞之,别无余地。而刚鬣乌喙,又复丑恶骇人,敌众辟易。适其渠酋亦至,竞往白之,笑曰:“此妖术也,以矢攒而射之,若屠彘然,何惧为?”众领诺,控弦数万,一时毕集。弓矢未张,豕身自崖而坠,刹那间,百千万亿举如前豕,蠢蠢然平川复无间隙。敌众大溃,渠酋亦莫可如何,敛兵自退。僧亦不伤一骑,收法趺跏。其人出视之,则故胡然天帝也。故当是时,二藏之中,惟后藏岿然独存。迨圣朝抚之,生聚始各复其旧。

外史氏曰:佛称象教,象固兽之巨擘也。此豕直可吞象,大且无伦,况益以恒河沙数乎?其消虎狼之威,而保鲸鲵之众,其有大造于藏,即有伟伐于佛矣。至于警轻薄而庄严自见,又非聊斋之绩女所可同年而语已!

○ 缝裳女

京都有缝裳之业,盖皆负郭贫家,出为市廛缀补者。以其所作多衲衣敝裈等物,故又号之以缝穷云。东直门外有母女,亦业此。女年十六七,貌颇姣好,虽蓬鬓布衣,人恒覸焉。女性贞静,惟低鬟佣作,不轻交一言,人亦无敢犯之。一日,其母病,经旬不能如市,薪水之费俱乏。女不得已,踽踽独行,缝纫终日,薄暮始出都门。携一小竹筥,内贮剪刀棉线,无他物器也。村居去城较远,行及旷野,冢树丛杂,人迹杳然。正仓皇急步间,忽闻林中语曰:“若归乎?予有垢衣,可将为予涤濯。”女愕然。盖母女业亦兼此,遂疑为市井熟识,趋就之。入林,则一恶少年箕踞茂树下,袒裼露臂,形甚凶暴。女惊惧,反身欲回,少年突起直前,提其领如捉鸡雏。女无如之何,乃頳颜询曰:“若有涤衣,可亟付我,我将归。”少年笑曰:“予绐汝。衣服附在吾身,汝何能将去?”女曰:“既无所事事,盍释我,日已暮矣!”少年曰:“予实以情告,予悦汝美有日矣。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将与子为好,何归耶?”女闻言,面如土,又急不能脱,遂亦绐之曰:“我女也,从未与男子处。盍先以具示我,果非伟且长者,乃敢诺。”少年大喜曰:“若勿恐,予固无兼人之具者。”因释女,将自捋其裤。女又麾之曰:“止止!我女也,必去其羞缩,事乃可为。若宜偃息树下,待予自寻佳处,摩挲良久,渐以亲狎,始无惧。”少年以女为釜中鱼,谅不至潜逃于渊也,欣然从之。女见其卧,将遁去又惧其追,乃置筥身侧,坐而抚之。隔衣扪探,触手崩腾,因腼然裸其下体,更以纤指把握,大可盈掬。女伪为睥睨,不忍释手,少年早欲炽情炎,不暇瞻顾。女乘其隙,即筥中潜取裁剪,如断帛布,齐其阴而剪之。愤激而力猛,血直溢。少年大嗥,顿化为狐鼠窜而。女益惊悸,目眩尔许时,然后归。抵家犹血殷衿袖焉。

外史氏曰:雄狐绥绥,遇者多不免。女能于仓卒中以计阉之,町谓能事矣。且其节亦足以风世。脱非然者,之子且虑无裳,能不舍缝裳而褰裳以赴哉?

○ 火龙

某抚公觞客于园亭,观察以上皆与席。其地故近山,有佳木幽壑之胜,因屏优乐而寻雅集,忘分追欢,选胜自得,良亦一时之快举。乃饮未半酣,天气薄阴,乌云生于岩岫。始如片席,渐且盈空,未几而甘露大澍矣。时方微旱,举座皆顾而相庆。然而电光熠目,雷声反郁而不扬。久之,绕亭不去,丰隆无停声,而雨益倾注。众方心疑,忽抚公连诧奇事,召众视之。抚公故首座,只一人,其几有二异物,闪闪有光。其一如宵行而巨,缘案疾驰;其一长两寸许,细如线状,类蛇,蜿蜒逐之。行亦甚迅,所经处几为之灼,宛以线香烧刻者,深入肤理。簠簋之旁,纵横莫计其数。众皆茫如,臬司某公素博物,亟言于抚公曰:“请公少避此席,是殆怪异借公之威灵以免雷劫耳。神龙亦畏福泽,不敢攫拿,所谓投鼠忌器者也。”抚公深韪其言,冒雨出亭后,行未数武,忽震雷一声,轩楹摆簸,盘盂瓦碎,竟揭亭之一角而去,雨亦顿止。抚公与其僚属耳目震眩,有类聋聩,良久,始复其故。遂罢饮,踪迹二物,皆不见。因收其几入内署,用以志异。幕中人多有见之者。

外史氏曰:龙之变幻,莫可端倪,传记言之甚伙。而雷之为雷,其不测亦多类此,且更有神于此者。昔在都中,寓于某寺。一夕,过邻友闲叙,大雨滂沱,疾霆不止。倏闻震响声,似在左近,心疑吾寓,而急不能归。清晨入寺,雷果震其左庑,则非吾寓,而实人寓也。其人皆射夫,俱京营食饷者,昼聚于寺,夜返其家。室固虚无人,然壁有仆姑数枝,崭然新制,雷之所击者,竟在于是。余亟就而视之,凡五矢皆类悬丝,不绝如缕。宇中都无所损,亦无焦灼痕,不胜骇异而退。

○ 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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