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彼此深情各自钟,谁知无处觅仙踪。
天工巧使奇缘合,再见当年旧玉容。
这是裴爷安排的巧计,叫女儿诱宝珠到听月楼上,在雪洞口闲望,故使以松将宣公子引到这里,两下会面,好使宣公子疑疑惑惑,方懊悔起来,向裴爷哀求,才奈何他一番。这个机关,宝珠也不知道,宣公子越发意想不到。今听见裴公子说,那边楼口有一位佳人坐在那里,不觉将头一抬,看见那佳人,好似柯宝珠的模样。大吃一惊,忙抢行几步,向前定睛细看。
越看越像,唬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只叫“不好了,青天白日见了鬼也。”说着要跑,被裴公子拉住道:“宣仁兄,何以见这佳人是个鬼呢?”宣公子道:“活脱一个被水淹死的柯宝珠,怎么不是鬼。”裴公子道:“你可知这高楼是那家的?”宣公子道:“我那里知道。这个人家楼上,白日出鬼,也不相宜。”裴公子笑道:“宣仁兄少要乱说,这就是舍下花园的高楼,那雪洞内坐着的,乃三舍妹,即家尊面许仁兄的佳人。怕仁兄疑惑舍妹丑陋,故小弟引仁兄,当面一看,可不亚似宝珠吗?”宣公子听说,越发说出呆话来道:“岂有此理,仁兄欺我。分明一个宝珠的阴魂出现,怎说是你令妹。”宣公子与裴公子,在楼下高声争辩,早被楼上宝珠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怕的外观不雅,将身子缩进去,便与裴家姊妹带了丫环下楼,出园去了。宣公子还要朝楼上细看,那知雪洞内佳人已寂然不见了。心中如有所失。裴公子道:“宣仁兄不信小弟之言,你再去细访,不必在此发痴了,小弟就此告别。”说罢,把手一拱,就敲楼下后门进去。少顷,后门紧闭。宣公子见裴公子果从他楼下后门入内,“果然此楼是他家的。但他令妹怎与宝珠生得一般无二?事有可疑。且前日梦中说,宝珠不死,汝休轻生。莫非宝珠犹在世间?好令人难解。”一面想着,一面转身而回。到了自己府中,见过父母,仍归书房坐下。痴痴呆想:“裴兄上次约我出去闲游,到他府中,受裴年伯一番挫折。今日又苦苦约我出去逛逛,到他后花园门口,说了许多鬼话,他就撇我一人在外,独自家去。此人毫无一点朋情,以后这等人,不必与他相交了。”想罢,叹息一回,忽叫声“且住!曾闻得,裴年伯只有两女,一字赵通政,一字江都督,俱已受聘,那里又有个女儿。且方才雪洞中所见之佳人,分明是宝珠模样,裴兄怎说是他令妹。天下同模同样的原有,怎么这等厮像?”宣公子想到此处,忽又拍掌大笑,欢喜起来道:“莫非宝珠落水之时,是裴年伯救了回来,也未可知。诡说是他女儿,与我做媒,怕的柯老知道,又起风波。这是裴年伯一团美意。哎哟,不好了,若当真有此事,岂不被我一阵粗莽性气,送掉了我的好姻缘,令人可恨。”说着,只是跌足叫屈。又转一念道:“宝珠生死,并无确信,何必徒费神思。哎,若是宝珠真死,苍天呀,我宣登鳌何福薄至此,连一个有才有貌的佳人,也消受不起,生我宣登鳌在世上,有何用处。”想到这里,又是泪珠双垂,好不伤心,哭了一回。
暗想:“裴家父子,说话吞吐,其中事迹可疑。也罢,我闻得裴府花园中,有座听月楼,乃仙笔题的,并有仙诗四句。我久已要去一看,因病纠缠,是以耽误,未曾去得。今可借此,探访名楼并美人消息。但解铃还是系铃人,仍要去找裴兄引进方妥。”想定主意:“且歇息一夜,明早且去到裴府走遭。”说罢,已是掌灯时候,用过晚膳,也无心去看书,便解衣上床安寝。一夜,心下乱想,不曾合眼。
到了天明,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早汤,即到后堂,请了父母早安,诡言出去会文,带了书童,出了府门,一直向裴府而来。不消片刻,已到裴府,宣公子问门公道:“你家公子可在书房?”门公回道:“公子不在书房,在花园内看秋色去了。”宣公子道:“烦你引路到花园去。”门公答应,引着宣公子进了花园。正值佛奴在那里玩耍。便叫“佛兄弟,公子在那里?有宣公子来候,快去通报。”佛奴道:“公子在梨花厅上看书呢。我同宣公子进去,伯伯请便罢。”门公点头,出园去了。佛奴尊声:“宣公子这里来。”宣公子主仆,跟着佛奴,一路弯弯曲曲,来到梨花厅。佛奴抢一步,先到厅上,报知公子。公子已知宣生一定来问他消息的,果不出其所料,即起身出迎。见宣生进得厅来,叫声“宣仁兄,来何早也?”宣公子道:“屡蒙仁兄枉顾,小弟今日特来回候。”说着两下见礼,分宾坐定,佛奴送茶。茶毕,裴公子道:“仁兄昨日将我舍妹认做鬼魅,未免来不得些。小弟故心中不忿失陪仁兄,是以家来了。”宣公子被说得满面通红道:“仁兄休怪,我只认楼上的令妹,宛似宝珠,故说是鬼。若当真是仁兄令妹,小弟怎敢乱道。但有一件疑心之事,动问仁兄,望乞仁兄见教。”裴公子道:“宣仁兄有何事疑心?乞道其详。”宣公子道:“小弟闻得,尊府只有两位千金,一字通政赵府,一字都督江府,俱已受聘,那里又有一位千金,未曾受过人家的聘礼呢?此事小弟不解。”裴公子笑道:“仁兄有所不知,这是我的堂妹。幼失父母,在小弟处抚养成人。我父母亲视如己出,所以做主择婿。这个舍妹,不但有貌,而且有才,兄如不信,可到我家听月楼上看一看他诗句,便见分晓。宣公子道:“小弟久闻名楼仙迹,正要上去瞻仰一番。”说罢,起身同裴公子,转弯抹角,一直来到楼门。正要上楼,忽见佛奴来说:“夫人请公子到内堂,有要话相问,立等公子。”公子听说,便叫:“宣仁兄,请先上楼,小弟即刻就来奉陪。”说罢,转身自去。宣公子的书童,已被佛奴拉在别处玩耍去了。只剩宣公子,独自慢慢上楼。见楼中明窗净几,十分幽雅,果然有听月楼三字金匾,下面摆着香案,知是裴年伯早晚焚香之处。又见粉壁上写有四句七绝,近前一看,乃咏听月楼的诗。细细一看,连声称妙道:“果然这听月二字镂琢精工,不愧仙笔。此楼可以永垂不朽了。”说着,坐将下来。但见左边壁上,贴着三幅锦笺,字亦写得工楷柔媚,好似女子笔意。“莫非裴仁兄所说,他的几位令妹的闺阁诗吗?待我向前细看一番。”又起身走到左边壁间。一看,三幅锦笺却是和听月楼诗的原韵。先看绮霞、绮云的诗,连连点头道:“用意好,押韵稳,绝无乡宦气味,可称闺中二美。”及看到第三幅锦笺,上写着头一句“楼传仙笔意奇清”这一句起的突兀,且有故要发挥之意。第二句“眺望旋惊夜月明”,有此一惊,方起下听字意思。第三句“环佩叮当来步履”,诠听字,有引人入胜之致。第四句“非笙非笛落虚声”。
月听到这般地位,是假是真,令人玩味无穷。此一首咏听月楼诗的和韵,较前二首体格生新,才华秀美,不亚古人大家道蕴矣。但不知可是裴仁兄所说这位堂妹么?”再看后面写的“薄命女宝珠慢题。”看毕大吃一惊道:“怎么称为薄命女?是呀,到底不是裴年伯亲生,或另眼看待,较之亲生女儿分了厚薄,所以一生不平之哀,借诗寓意,故女称薄命,这也怪他不得。但不知裴仁兄的令妹,也叫宝珠,这却奇怪的很了。莫非宝珠竟不曾死,埋藏于裴年伯家中?不然如何又有两个宝珠?裴仁兄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堂妹,我若问他细底,倘被他班驳起来,叫我何以回答。一时心中烦躁起来,不觉口渴,半日不见裴府书童送茶上楼,便到楼门口唤自己书童,亦不见答应。忍不住下得楼来,去找自己书童。走未几步,才转了一个弯,只见远远来了一个绝美丫环,捧着一盘船茶,冉冉而来。宣公子不知这美婢捧茶往何处去,此刻口渴忘情,忍不住叫声“姐姐,将手内这一杯茶见赐予小生,以解渴烦罢。”那美婢听说,将宣公子上下一望,把脸沉下来道:“相公们在花园游玩,自有书童伺候送茶,婢子这杯船茶,送与宝珠小姐吃的,何能乱与别人。倘小姐知道,岂不要责备婢子。相公莫怪。“说罢,转身要走。宣公子被他这一席话,说得满面通红,无言回答。见他转身要走,忽想起这个美婢,好似姨妹宝珠的丫环如媚模样。越想越是,抢一步向前,叫声“姐姐慢行,小生有话问你。”那美婢又停步不走,问道:“相公有什么话问婢子?快些请教,茶要冷了。”宣公子笑吟吟道:“姐姐的容颜,好似小生姨妹房中的如媚姐姐一般,故此动问一声,不知可是的吗?”那美婢把脸一红道:“我便叫如媚,却在裴府中使用。我也不知相公为何人,我也不知相公的姨妹为何人?天下同名同姓者多,同模同样者亦复不少。就是婢子名叫如媚,虽有两个,不足为奇。就是我家小姐名叫宝珠,柯府中有小姐名叫宝珠,也不知是一个宝珠两个宝珠,请相公去细细推详。婢子不及说话,要送茶去了。”说罢,捧着船茶,如飞而去。宣公子听了美婢这一番话,如醉如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出神。怎生醒过来?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