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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苏蕙芳慧心瞒寡妇 徐子云重价赎琴言

话说琴言是晚听姬亮轩、乌大傻说了多少瞎话,更加烦闷,幸他们就出去了。候到二更,不见宝珠、素兰过来,只得睡了。

一夜无眠,到了次早,即叫小使去请他二人来。

是日,素兰清早已为王文辉叫去。少顷,宝珠过来。宝珠道:“昨日失候,我到三更才回的,他们也忘了,没有对我讲。方才你们五儿说起来,方知道。两三天总不见你,为什么不出来散散闷?今日度香约赏杏花,咱们可同去了。”琴言道:“可以。我这两日偶然感冒,觉得疲倦,今日也想出去散散。且假期已满,也要打算进城了。”宝珠道:“再歇两天进去也不要紧,进去了,咱们又会少离多了。”琴言道:“近来倒有件难事,我竟没有主意,故请你与香畹来商量,怎么代我想个法儿才好。”宝珠道:“什么难事,你且说来。但你想不到的,只怕我也想不到。”琴言道:“昨日,我那师娘问我进华府时,华公子对你师父是怎样讲的,可曾得过他家的钱。又说家中一年的浇裹,须得两千四百吊钱,要我给他二百吊钱一月,说定了方叫我进城。我想去年原为奚十一的事送我进去,我进去了也没有见着师父,不知其中是怎样的。今师娘忽然问我要二百吊钱一月,叫我怎么打算得出来?又要我去对华公子讲,又说师父死了,我就变了心,又说华府也没有花过三千五千两。如今要我去对公子讲,要他出三千银子与我出师,出了师,才不要我的养膳。不然,这一辈子就要定在我身上过活。我想如今 又不去应酬,靠着府里节下赏一点东西,如何一月积得上二百吊钱?你是明白人,这话可以对公子讲得么,不是件难事?师娘又不晓得其中的难处,一味的问我要钱。你替我想一想,有什么法子,我是一无主意。”宝珠听了,亦以为难,踌躇了一回,说道:“一年要二千四百吊,三年也就三千两了。这养膳二字,是没有尽期的。华公子性情不常,未必靠得定。若要他出师,或者看他高兴倒能,但也须有个人去与他说。还有一层,他既与你出了师,你这人就算他的人了,以后就由不得你,只怕就要在他的府里终局。这是要你立定主意的。”琴言道:“这些事我也想过,但此时虽没有与我出师,我也不能自主。”

宝珠道:“若有人与你出了师,你以后怎样,还是在外呢,还是愿进华府去呢?”琴言道:“此时我也不能定,且出了师,再打算出府。”宝珠笑道:“人家只有一出,你今有两出,不要将来犯了七出。”琴言也笑了。

只见素兰走来,琴言、宝珠让坐了。琴言道:“你早上那里去?”素兰道:“今早王大人叫我去,我当是什么紧要事,原来很不紧的一句话。我与剑潭、庸庵谈了一会,方才到家。

知道你请我,不知有何差委?”宝珠将方才的话与素兰讲了,素兰拍手笑道:“果然,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我真佩服他。据我说是出师的妙,你且应承他出师。”琴言道:“好容易的话,你倒轻轻的一口断定了。这三千头打那里来,我岂能去对华公子讲的?”素兰道:“定要三千?二千呢?可以不可以?”宝珠道:“这事有点边儿了。请你来商量,你第一句答应出师,第二句就劈断银价,这是胸有成竹的话,岂不是可成么?”琴言道:“也要个旁人去说,三千、二千,我也不能对他讲的。”

宝珠问素兰道:“就算只要二千,你有何高见?倒要请教请教。”素兰道:“这件事我与一个人十天前已想到,而且商量 了一回,但是未必然之事,所以没有对人讲起。”宝珠道:“你说佩服的是谁?”素兰道:“那一天我与媚香闲谈,偶然讲起玉侬来,媚香说他师娘,”素兰说到此,便从窗外望了一望,说道:“此处说话,那边听不真么?”琴言道:“听不见的。”素兰道:“媚香说他师娘与他师父一样利害,只怕这一辈子要靠在玉侬身上。玉侬虽不唱戏,究竟没有出师。若论玉侬的钱,也就不少,看来此时未必有存余。若四五千吊钱可以出得师,我们代他张罗张罗,或是几个相好中凑凑,也可凑得一半。就说的是你、王氏弟兄、瘦香、佩仙等,想没有不肯的。若能凑出一半,那一半就容易了。”宝珠道:“出师之后怎样呢?”素兰道:“那倒没有商量到这一层。只要出了师,这身子就是自己的了。那自然由得你。”宝珠道:“若在华府中,也与不出师一样,由不得他。”素兰道“华公子也没有买他,他师父当日又没有写卖字给华府,怎么由不得他,难道在那里一世么?”宝珠道:“此处说话,到底不方便,我们何不同去找媚香商议。一同到度香处,看看杏花,连碧桃也开了许多。不知今年节气这么早,我记得碧桃往年是三月中开的。度香今日也不请客,我们几个人去谈谈未尝不可。”琴言也甚乐从,换了一身衣服,一面叫套了车。素兰、宝珠都是走来的,二人便吩咐跟班回去套车,并吩咐所带的衣服,都到苏家佩香堂来。

二人即同坐了琴言的车,到蕙芳寓处。

却值蕙芳在寓,三人进内,只见蕙芳在书桌上看着几本册页,见他们进来,笑面相迎,说道:“今日可谓不速之客三人来。”三人笑了一笑,且不坐下,就看那册页。宝珠先抢了那本画的,那两人也凑着同看,有山水,也有花卉,却画得甚好,原来蕙芳新求屈道翁画的。看到末后一页,是一个美人倚阑惆怅的光景,阑外落花满地,双燕飞来,像是:“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的诗意。琴言触动了当年那个灯谜,忽忽如有所感,看题着一首绝句,琴言默念是:春色关心燕燕飞,杏花细雨不沾衣。

倚阑独自增惆怅,芳草天涯人未归。

又将那一本字也看了。蕙芳让三人坐下,问道:“你们还是不约而同,还是约了同来的。”宝珠道:“约齐来的,我们同到度香处看杏花罢。”蕙芳道:“今日又有局吗?”宝珠道:“局是没有,也算个不速之客何妨?”蕙芳点首笑应。素兰、宝珠的衣服与车都来了,二人即换了衣服。蕙芳进内也换了,又问道:“你们同来竟一无所事,单为看花么?”素兰道:“事有一件,到怡园再讲罢。”蕙芳道:“何不先讲讲,此刻还早,到度香处尚可略迟。”素兰就将琴言的师娘要他出师的话,略说了几句。蕙芳道:“何如?我前日对你讲,你还说这也未必然之事,谁知竟叫我说着了。但要办这事,其实也不很难,就怕娘儿们的说话不作准,一会儿又不愿了。或是说定了数目,又要增添起来。且谁去与他讲呢?”素兰道:“那倒不要紧,就是我们也可以去讲的。”蕙芳道:“既如此,且到怡园再商量罢。”于是一同上车,径往怡园来。

进了园,看不尽绛桃碧柳,绿水青山。过了一座红桥,绕了十重绮户,才到东风昨夜楼边。只听得楼上清歌檀板,有人在那里唱曲。四人便住了脚步,听像度香的声音,唱着一支《懒画眉》,四人细听是:漫说瑶台月下幸相逢,又住了群玉山头第一峰。耐宵宵参横月落冷惺松,又朝朝铜瓶纸帐春寒重,且请试消息生香一线中。

众人听不出什么曲本上的,觉得笛韵凄清,甚为动听。听得子云笑道:“到底不好,还是你来,我来吹笛。”又像次贤 唱道:则这勾阑星月夜朦胧,听尽了曲唱江城一笛风。相和那帘钩敲戛玉丁冬,引入离愁离恨的梅花梦,作到月落参横萧寺钟。

四人正在好听,忽然止了,听得次贤说道:“其实唱起来,音节倒好。”又听得子云说道:“何不将工尺全谱了,教他们唱起来。”四人知道不唱了,齐走进去。书童匆忙上楼通报。

宝珠等走上扶梯,进得楼来,次贤、子云笑面相迎,见了琴言、蕙芳等更加欢喜,说道:“今日倒料不着你们来。”宝珠道:“都是我请来的。”又对次贤道:“瘦香身子不快,不来了。”

琴言于此楼还是初次上来,见这楼弯弯曲曲,层层迭失,有好几十间,围满了杏花。有三层的,有两层,五花八门,暗通曲达,真成了迷楼款式。又望见前面的桃花坞,隔了一座小山。

一条清溪,那桃花已是盛开,碧桃还只半含半吐,连着那边杏花,就如云蒸霞蔚一般。看楼中悬着一额是“东风昨夜楼”,有一副长联,看是:一夜雨廉纤,正燕子飞来,帘卷东风,北宋南唐评乐府:三分春旖旎,问杏花开未,窗间青琐,红牙白囗选词常次贤、子云看他四人今日打扮分外好看,艳的艳,雅的雅,倒像有心比赛的一般。此刻都还穿着小毛外褂,琴言是玄狐耳绒,宝珠是玄狐抓仁,蕙芳是云狐抓仁,素兰是骨牌块云狐干尖。四人相对,就是珊瑚玉树交枝,瑶草琪花弄色,觉得楼外千枝红杏,比不上楼中四个玉人。次贤、子云虽时常相对,此刻亦还顾盼频频。子云道:“今日无肴,只有小饮,你们饿了,就吃起来罢。”蕙芳道:“我真有些饿了。”子云吩咐先拿几样点心来,随后就摆了几样肴馔,大家小酌。宝珠道:“方才听你们唱的是什么曲本?音节倒像很熟,而曲文却没有见过。”

次贤道:“这是我当年一个好友,制了一部《梅花梦》的曲 本,有二十出戏。前日从书箱内找出来,将《九宫谱》照着他的牌了填了工尺,倒也唱得合拍。却只填了这一出《入梦》,其余不知唱得唱不得。明日与你们班里教师商量,可以谱他出来。”蕙芳道:“那倒可惜了。我听这曲文甚好,还是你自己按谱罢,若与我们教师,他便乱涂乱改,要顺他的口,去的去,添的添,改到不通而后止。若能移宫换羽,两下酌改就好了,除非要请教那位屈先生。”次贤道:“他偏这音律上不甚讲究。

弹琴之外,一无所好。你与他讲,他又说三代之后乐已亡,故将《乐记》并入《礼记》。”四旦皆笑。子云道:“我今日得了些江瑶柱,但是干的,作起汤来,虽不及新鲜的,比那寻常海味还好些。”琴言道:“我闻新鲜荔支与江瑶柱别有滋味,不同凡品。若那干荔支,也就没甚可爱,还比不上桂圆。那干江瑶不知是怎样的?”蕙芳忽然大有感慨,呆呆不语,俯首若思。子云颇觉诧异,见他是倜傥诙谐惯的,何以忽然如此。次贤问道:“媚香有什么心事么?”蕙芳道:“没有。”子云道:“方才很高兴的,此刻为何不乐呢?”宝珠等也看出蕙芳有些不快。蕙芳不语,停一会说道:“花能开几日?”次贤接道:“七十年。”蕙芳道:“何以能七十年?”次贤道:“人生在世,以七十年算,活一年开一年。”蕙芳道:“今年的花,不是去年的花。”子云道:“有去年花,就有今年花。”蕙芳又道:“今年的花,留得到明年么?”子云道:“看留的人怎样?”素兰道:“你们忽然学起参禅来。”琴道:“据我看,是开花不如不开好。”宝珠道:“何故?我说花谢不如不谢好。”

蕙芳道:“不谢也是不谢的花。你听玉侬说,荔支鲜的时候何等佳妙,及干了,便觉酸得可厌。何以形貌变而气味也会变呢?大约人过了几年,也就是清而变浊,细而变粗,甘而变酸了。”宝珠接道:“就是酸些,也是妙品,总比俗味强多了。”

说得三旦齐声叹息。次贤、子云颇觉得意。蕙芳又道:“我们要看静宜到七十岁时,还是这样不是?”次贤笑道:“春华秋实,各有其时。就是荔支鲜的时候,配得上杨玉妃。如今干了,也还配得上屈道翁,总还是在枣栗之上。”说得大家笑了。

子云道:“这一比虽切,然究竟委屈了道翁。他却不酸,还比为干江瑶罢。”次贤道:“那更委屈了。你是浙人,自然夸赞江瑶。若说那干江瑶,真像那从良老妓,回忆当年,姿态全无,余腥尚在。”宝珠问次贤道:“食品之内,究以何物为第一?”

次贤道:“我口不同于人口,不敢定。以我所好,以鱼为第一。”琴言、蕙芳皆道:“说得是。”次贤道:“食品中也分作几样。如人品不同,有仙品,有神品,有逸品,有妙品,有宜烹龙煮凤,有宜吸月餐露,使其相反,两不为佳。故往往我说这样好,他说这样不好。《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

大概是论易牙所调的味,皆合人之口味。若今日的厨子,也就单合他自己的口味了。”子云道:“正是。譬如去年那个熊掌,真真糟蹋了。怪不得晋灵公要杀宰夫,想是他也剩这一个,若还有几对留着,也不至恨到如此。”说得合席皆笑。

宝珠对琴言道:“上一回对戏目的对,你出四个字的,以后我也想着一副。”琴言道:“是什么?”宝珠道:“《游湖借煞,《搜山打车》。”琴言道:“真好,工稳之极。”蕙芳道:“就是《别母乱箭》,可以对《训子单刀》。”素兰道:“这么对,还有《闹朝扑犬》,也可对得《打店偷鸡》。”

子云笑道:“到底他们记得熟,可以不假思索。”次贤道:“自然,我们虽也记得几个,究竟是半生半熟的。”子云道:“我有一个摆骰子的顽意儿,试试你们的心思。”叫取三颗骰子来,蕙芳道:“又是那个飞曲文的么?”子云道:“不是,这容易多着呢。将三颗骰子摆成一句诗色样,随你算。譬如四可 以算人,也可以算花,也可以算水,也可以算风。像什么就算他什么,这不很容易么?我与静宜喝酒,你们摆来。”宝珠便接了过去,道:“待我摆摆看,不知摆得出来,摆不出来。”

便摆了一个么,一个四,一个五,口中念道:“日边红杏倚云栽。”次贤、子云都赞道:“摆得好。这五算云,更觉典雅,我们贺一杯。”素兰将骰子抓过去道:“我也摆一个。”摆了三个红,念道:“红杏枝头春意闹。”子云也赞了好,这三个红都得个闹字意,即对次贤道:“我们也贺一杯。”蕙芳道:“枝头两字,似欠着落。”即摆了一个四,两个五,念道:“一色杏花红十里。”子云道:“这个更摆得好。状元归去马如飞,此是湘帆的预兆,我们公贺,就是媚香也应贺一杯。”蕙芳听子云说得好,也觉喜笑颜开的饮了一杯。琴言取过骰子,摆了一个四、两个三,说道:“你们都说杏花,我却说句桃花。”

念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子云道:“很好,原没有限定杏花,各样皆可说得的。”与次贤各饮了一杯。宝珠摆了两个三,一个么,念道:“双宿双飞过一生。”子云与次贤赞了,饮毕。蕙芳抢过来,接着摆了两个六,斜摆了一个四。素兰笑道:“你们看他这么忙,抢了我的去,又摆出这个色样,定有个好句出来。”蕙芳便念道:“珍珠帘外向人斜。”大家一齐赞道:“好个珍珠帘外向人斜,摆得真像,合席各饮一杯。”

素兰摆了两个六,一个四,念道:“十二楼中花正繁。”次贤、子云也饮一杯。琴言摆了两个么,一个三,念道:“一一归巢却羡鸦。”次贤把琴言瞅了一眼,心中暗忖道:“今日玉侬出语甚是颓唐,为何他偏说这些句子?”后来大家乱摆了一阵,有说得像的,也有说得不像的。大约今日摆的,要推蕙芳第一了。

吃过了饭,又下楼逛了一会,过了小山,过了石梁,便是 留春坞。就在留春坞内煮茗清谈。宝珠对子云将琴言的师娘要他出师,及蕙芳、素兰的主意说了一遍。子云道:“若果如此,倒也很好。”便问蕙芳道:“你们有这力量作此义举么?”蕙芳道:“若说力量,原也勉强,但集腑成裘,也还容易。我与瑶卿、香畹三人可以凑得六百金,王氏弟兄、佩仙、庚香可以凑得四百金。”次贤道:“我来一分,出二百金,前舟可出三百金,庸庵、竹君二人可出三百金。庚香、湘帆、剑潭不必派他,凑起来已得一千八百了。若要三千,还少一千二百两,不消说是度香包圆了。”子云道:“难道华星北倒干干净净,一文不花,这么便宜。”蕙芳道:“据我说,不必要他出钱。如今与他讲,就是一总要他拿出来,他也肯,但是玉侬只好在他家一辈子了。”子云点头道:“说得是。我想你们都不甚宽余,一时仗义挤了出来,恐后来自己受困。如今通不用费心,在我一人身上,只要你们去讲。讲妥了,银子现成,叫他们来领就是了。但以速成为妙,一来玉侬假期已满,也不宜常在外边,适或进去了,再找他出来也费事。明日你们就去,尽其所欲,自无不妥的。”三旦皆应了几个“是”。琴言见子云如此仗义,感激不尽,不觉流下泪来,便跪下拜谢。子云连忙搀起,见琴言如此光景,颇觉恻然,说道:“玉侬何必伤感,我看你终非风尘中人。不过一举手之劳,何足称谢!”三旦见琴言的凄恻是生于感激,子云之慷慨是生于怜爱,都也枨触起来,泪珠欲堕。子云问道:“这话谁去讲呢?须得个老成会说话的。若你们去,恐不中用。”蕙芳道:“此事少不得叶茂林,玉侬是他同来的,又是他教的戏,他也老成,会说话。”琴言连连点头道:“必得他去才妥。”子云道:“既如此,你们早些回去罢。今晚就请叶茂林去,讲妥了,我明日听信,碰玉侬的运气何如。我宅里还有点事;不能陪你们,要过那边去。”子云带了家人 先出园去了,回到住宅。

这边四旦个个喜欢,辞了次贤,也同去找了叶茂林,告知此事。茂林一口应承,又对蕙芳道:“停一会儿,你与我同去。我年纪老了,笨嘴笨舌的,恐说不圆转,你在旁帮个腔儿。那位庆奶奶嘴里,好像画眉哨的一般,我有几分怯他。”蕙芳道:“人说他倒是个直性人,顺了他的毛,倒也易的很的。”琴言、宝珠、素兰先回去了。

蕙芳与茂林练了一番话,约定晚饭后同去,蕙芳也便回来。

却值田春航来看蕙芳,蕙芳即与他吃了饭,谈了一会,春航去了。茂林已在外面候了多时。定更后了,茂林提了灯笼,照着蕙芳,到了长庆家。也不找琴言,找了伍麻子,请了长庆媳妇出来。蕙芳见他扎了白包头,穿了孝衫,下面倒是条长绿绸裤子,白布弓鞋,黄瘦脸儿,长挑身材,三十来岁年纪,像个嘴尖舌利的人。见了蕙芳却不认识,问茂林道:“这位是谁?”

茂林道:“这是班里的苏大相公。”蕙芳上前见了礼,叫了婶娘。长庆媳妇还了礼,请他坐下,问叶茂林道:“你们二位,什么风吹进这冷门子来?”茂林笑嘻嘻的说道:“竭诚来与嫂子请安的。为我曹大爷没了,嫂子究竟是个不出闺门的妇道家。适或外面有什么使唤我处,可以叫伍老麻来说声,我是闲着,尽可效劳。”长庆媳妇道:“阿哟哟,言重言重!多谢你看顾我们的好心。我想我们当家的在日,那间屋子里,一天至少也有十几个人,围着那盏灯,一个起来,一个躺下,倒像吏部里选缺一样,挨着次序来。到他死了,不要说是人,连狗也没有一个上门。那两个孩子也不好,麻子又戆头戆脑的不在行。我想这个门户也支不起,心上想另作别计。我娘家在扬州,娘今年才五十岁。大兄弟开了个估衣铺,闻得很好。我想回去,手内又没有钱。你兄弟在日,是东手来,西手去,不要说别的,单 这一盏灯,一年就一千多吊,还有别样花消,一家的浇裹呢。这两个傻孩子赔饭赔衣裳,一月挣得几个钱?昨日有两个生人来打茶围,他们就留他喝酒吃饭,吃了就走。麻子跟了他去,才开发了三吊钱,你想这买卖还作得作不得?想起来直臊死了人。”叶茂林道“如今事情也难,不比从前了,都是打算盘的。

你看那家寓里到晚没有人来?就是空坐的多,吃酒的少。你方才说回南方的主意倒好,究竟是个妇道家,住在京里,无亲少故的,要支持这个门户原也不容易。不如带几千两银子,与令弟开个大铺子,倒是个上策。”长庆媳妇笑道:“阿哟哟,你倒说得好!若有几千银子,我也不着急了。原是为的两手空空,所以为难。我前日不是和琴言商量么,我说我要靠你的了,你去对华公子说,可一月给我二百吊钱。他又说不能,也不敢去对他说。我说你既不能拿钱回来,难道将我吊在西风里么?况且华公子在他面上也没花过什么钱。我说你何不请个人去对他讲,拿个三五千两银子来出了师,以后就由你怎样。我有了这一总银子,也可过得一世,自然不向你要养老送终了。他又支支吾吾的,没有爽爽快快的一声。”蕙芳道:“婶娘,果然要他出师么?如今倒有个凑趣的人。今日原为着这件事来与婶娘商量。”长太庆媳妇道:“是那一处人,现作什么官?”蕙芳随口说道:“是个知县,是江南人,这个人甚好,就是不大有钱。前日见了琴言,很赞他,想他作儿子,所以肯替他出师。昨日与我们商量,若要花三五千两,是花不起的,三千吊钱还可以打算。”长庆媳妇口里“阿哟”了几声道:“三千吊钱就要出师!你想那琴言去年唱戏时,半年就得了整万吊钱。如今与他出师,这个人就是他的,他倒几个月就捞回本来。啧,啧,啧!有这便宜的事情,我也去干了。”茂林道:“嫂子不是这么说。譬如还唱戏呢,原可以挣得出来。若卖去作儿子,是要攻 书、上学、娶亲,只有赔钱,那里能挣钱?况且这个人是善人,成全了他也好。”长庆媳妇道:“我也不管什么,只要他花得起钱,能依我的数,就教他来出师。”蕙芳道:“婶娘,你到底要多少钱,说个定数儿,我好去讲,或是添得上来,添不上来,再说,”长庆媳妇道:“老老实实,是三千两上好纹银,我也肯了。他能不能?他若不能,我还候着华公子。他是个有名花钱的主儿,或者一万八千都可以呢。不然还有徐老爷,他是爱他的,更好说话。我忙什么!”蕙芳冷笑道:“婶娘但听华公子的声名,三千五千两原不算什么。但是华公子近来不甚喜欢他。非但不肯替他出师,只怕还要打发他出来。婶娘在外头如何知道?我们是常到他府里去的,如今是一间闲房给他住着,也不常使唤他。新年我们去叩岁,公子每人赏一个元宝,何以他倒没有赏呢?那一****见他箱里,一总只得六十几两银子,还是去年中秋节积到如今,才积得这点东西。那徐老爷近来不比从前,也有些烦了,况他与徐老爷终是冷冷的。徐老爷肯替他师,也早出了,不等到今日。除了这两人,你想要二百吊钱一月,否则三千银子出师,能不能?婶娘是明白人,难道近来在家一个多月了,还看不破他心事来?遇着这个机会,我们去说,叫他再添些。婶娘也看破些,与自己亲儿子一样,让些下来,两边一凑也就成了。三千吊钱原少,二千银子我可保得定的。”长庆媳妇道:“你来说,更要为顾着我,也不可丢了你们红相公的身分。如今这么样罢,杀人一刀,骑马一跑,要爽快。我虽是个梳头裹脚的妇人,却不喜欢疙疙瘩瘩。我让二百两,二千八百是不可少的。”茂林见他口风有些松了,对蕙芳道:“如今这么样,你去对那位老爷说,只算他照应了孤儿寡妇,行好事,也是阴德,叫他出二千四百银。我们中间人不要他一个钱谢仪,都贴在正数内。庆嫂子你可不必板住了,事体 以速为妙。一二日成功了,也叫庆嫂子爽快,他是直性人,作不得转弯事。”长庆媳妇心内细想:“万一华府打发出来,这孩子又强,不肯唱戏,也是不好。就是徐老爷,他心上人也多。不如应许了罢,二千四百两,已有六千吊钱,也不算少了。”

主意已定,口中还说要添,经不得叶茂林这个老头子,倒是一条软麻绳,嫂子长,嫂子短,口甜心苦,把个长庆媳妇,像个躁头骡子似的,倒捆住了,只得应允。蕙芳道:“你倒担承了,不知那边花得起,花不起。若真凑不起来,倒叫婶娘见怪,空费了半天唇舌。”茂林笑道:“你倒胆小,就是他凑不上来,短了一千八百,你这个红人儿替他张罗张罗,值什么事?横竖他也不至负你。”蕙芳道:“只好如此,且看缘法。”于是约定了明日早饭后就有回信,如成了,就送银子来,并要这边写张字据给他。一番话,也讲到三更天了。蕙芳便请长庆媳妇进内,他们还要到琴言处谈谈。长庆媳妇谢了一声,先进去了,心里想道:“姓苏的这小杂种好不利害,二千四百两,从三千吊钱添起,我若软一点儿,就被他欺定了。内里他倒想赚一注大钱。这般可恶!”自言自语的也就睡了。蕙芳与茂林到琴言房内,把事讲定了的话与琴言说了,琴言甚是喜欢,只候明日就可跳出樊笼了。蕙芳与茂林也就回去。

明日一早,蕙芳就到怡园,子云尚未过来。在次贤处等候,一连两起的人,将子云请了过来,说明此事。子云也甚喜欢,就传总管的,叫他去开了二千四百两的一张银票,格外又一张五十两的,赏与茂林。蕙芳也不耽搁,急忙回去吃了饭,找了茂林,先将五十两送了他,茂林感激不尽,即同到长庆媳妇家来。蕙芳说:“费了多少力,他才凑了一千九百两,我代他借了五百两,一总开了一张票子在此,请收了。”茂林就代写了一张字据,与琴言收执。长庆媳妇见事成了,才备了几个碟子 请茂林、蕙芳,叫琴言陪了小酌。蕙芳道:“我吃过饭了,不消费心,叶先生请独用罢。”即对琴言道:“你去收拾收拾,辞辞师父的灵,谢谢师娘的恩,就同我到那边去,我再同你进城去谢华公子,也不宜迟了。”琴言依了他,带回的东西也不多,叫人帮了那小使收拾捆扎停当。蕙芳叫人一担挑了回家,又拿出十吊钱的票子,代琴言分赏众人。琴言穿了衣帽,拜了师父的灵,倒也伤心哭了一会。又向师娘拜辞,长庆媳妇也着实伤心,掉了好些眼泪,又嘱咐了几句话。茂林见此光景,也无心饮酒,随着出来。长庆媳妇直送到门口,琴言洒泪而别,回到蕙芳寓处。

明日,长庆媳妇谢了茂林一百吊钱,茂林倒也不想,已心满意足的了。谁知琴言命中磨蝎颇多,虽出了师,忽又生出气恼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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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描写了一群年轻充满朝气的90一代的亲情,友情,爱情。我们或许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写作本书是为了给自己的青春留个纪念,那些我们不断提及的青春,那些我们共同经历的青春,那些属于你也属于我的梦幻般的青春,也许有一天当我们共同怀念起来的时候可以从故事中回到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回到那段被我们一再提及,一再想念的时光。写给那些热爱青春的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总会长大……欢迎大家支持《青春纪末》,下面是链接http://novel.hongxiu.com/a/118878/如果喜欢,一定要记住这个地址哦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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