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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水罗汉

智威尊者本姓华氏,隋炀帝时人,身长七尺六寸,智勇过人。幼年亦从事儒业,以韬略事炀帝,拜中郎将。才智足以统众,威望足以服人。亿兆称为保障,朝廷目为干城。自筮仕以至宦成,始终一志,庭无私谒,民喜天开,仁恩流于刑罚,抚字溢于催科。不茹柔、不吐刚,得持身正道;能悦迩、能怀远,得治下要机。士夫百姓有父母之谣,抚按三司有廉明之誉。铨曹考居上上,隋君虚席殷殷。真囗居求志,行义达道者也。有诗为证:官拜中郎佐下风,廉明猎誉寡追踪。铨曹考绩非中下,期取勋庸勒鼎钟。尊者初仕炀帝,黎庶不曰良牧则曰仁侯,芳名已流落人间。及唐高祖得了天下,下诏搜罗逸德,科道交章以尊者荐,高祖嘉其贤,征为牧民守宰。尊者上表乞辞,高祖不许,三辟乃起。尊者奉命,服官不隳晚节,亲贤如就芝兰,避恶如畏蛇蝎。小秦王得于考察,尝谓左右曰:“华先生任事老成持重,异日可为公卿。”第功名富贵之人,知进不知退。故谚曰:“乘时进易,知机退难。”尊者早年本无宦情,逼于势耳。况今时更二代,历仕两朝,厌薄功名,希心恬退。唐武德中,乃遗表辞官,挂冠于东门外而去。有诗为证:新君征辟佐皇朝,治行当居第一流。盈满自知殃所伏,挂冠恬退卧林丘。唐天子阅了尊者辞官表,叹曰:“此人出处分明,去就义决,真伟人也。人各有志,彼道德之流,非功名富贵所能羁也。今愿出家为僧,朕当成就其事。”遂不强求遗留,听其出家,以终其性。勤劳于公署者,得暇裕于禅关也;鞅掌于军伍者,得从容于僧席也。业儒而仕两朝,恍惚贤良芳躅;归禅而宗三宝,依稀智慧香规。有志者事竟成,此人之谓,岂仅仅明哲保身尔哉。有诗为证:拜表辞官愿出家,唐王披阅大矜夸。古云有志终成事,伫见菩提作泛驾。

尊者既致仕而归,闻宝月禅师道悟真宗,悟超玄旨,在舒州皖公山聚徒演教。尊者不惮千里之遥,直趋舒州皖公山参谒宝月禅师,求为门下。禅师纳之。以贵而知学,尤加礼敬。尊者自处,则不知有贵于己,不知受宠于君,较常人尤为谦抑。有命即趋,有事即赴。尝居己于劳,居人于逸。人大义之,师大器之。至于讲经说法,孔窍人所格者,彼独孚契;坐禅习定机关,人所苦难者,彼独阅怿。宝月禅师尝谓同志友曰:“吾门下法器尽不乏人,不意晚年尤得一佳士。”盖指尊者而言也。有诗为证:闻说舒州宝月师,道超玄旨演真如。抑谦参谒为门第,独自融通见性虚。尊者自从游禅师门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道之,传授虽出于师,遇不明处则不耻下问而质诸友;道之契悟,虽属于己,遇有得处则不吝于纸笔而志诸诗。一日,悟出本来身心,作诗一首曰:心本绝尘何用洗,身元无病岂求医。欲知是佛非身处,明鉴高悬未照时。尊者,一日天清气爽,独自寻芳泗水,问渡津头,大有意也。至一谷中,从容班荆宴坐。一则憩以解劳,一则静以观化。禅坐未几,忽然山水瀑涨,泛滥谷中,排山倒石。尊者习定自若,视谷中若大厦,视山水若杯潦此时忘乎水之怀山,亦忘乎己之坐水,心下惟曰:“此必山妖作崇,假泛滥以试吾法力,借使方寸震撼,则彼得肆其中伤矣。吾身化为中流砥柱,纵狂澜百折,自屹立不动矣。况山水几何,涸可立待,能为不灭之身害哉?”少顷,山水果自退,于尊者帷裳,分毫不渍。且曰:“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有诗为证:谷中宴坐为寻芳,偶涨山泉为祸殃。泛滥忽然消涸也,老僧依旧坐平岗。

尊者一生服饰器用,惟崇简约。盖佛法贵无,不居己于有;佛法尚空,不居己于实也。故衣惟一衲,取其足以蔽体。食惟一铛,取其足以养身。眼前不能脱化,且恐衲铛之为累也。如此一时,亦如此终身,不知衲铛之外,更有何者可为更易。有诗为证:破衲和云补,寒铛带月烹。不知衣食菲,铸意佛传灯。尊者在皖公山,储积有饭僧谷一廪,山下鼠窃狗偷之辈窥伺有日,每至廪所,辄见二虎在旁守护,盗者曰:“此诈也。闻智威和尚颇有法力,或者以猫作虎,或者画虎张威,慑制我辈,不敢垂涎帑中之物。今后去,须识破是假,莫冒认是真,则彼之委积可告匮,我之枵腹可告竟矣。”盗者议定,复去窃盗。二四饿夫,敌不过一二饿虎,盗未食谷,虎已食盗。三四窃盗未动廪中升合,而虎已食盗过半矣。有诗为证:积粟山中为饭僧,狗偷鼠窃凯觎生。几回二虎严防守,贪食城孤灭祸根。次日,尊者捕了未死之盗,送属县张令尹鞫问,其盗不待刑责即自供招云:“某僧积谷二廪,某等起心,潜行窃盗。去时廪旁有二虎守护,三四往不能窃。众心不死,至昨晚议云,某和尚有法力,防廪之虎乃纸画假虎,非真虎也。识破其法不行,则谷可窃。不意真虎咆哮作威,遂将众盗咬死,止孤身惊得九死一生,无地奔逃,始被僧人所执。”县令鞫问得实,将本盗重责二十,以未得财放回,容其改过。其盗转回家中,未数日亦已身死。张县主始信尊者大有道行,不然虎胡受命若此,深加敬礼。有诗为证:执得强人送县官,供招盗谷是真脏。山君激发无情性,数个强人尽咬伤。

张县令讳逊,以儒业发身,颇有重望,朝廷授为本县邑宰。重儒业不重僧道,每见左道之人,必斥逐之。及见智威禅师,有二虎守谷之异,始回心向佛。一日,张县主官有余闲,带仆从径往宝山,来谒尊者。尊者迎接至法堂叙坐。张县主因问云:“禅师徒从几何?”尊者答曰:“从游贫僧门,行者二三人。”逊曰:“盛徒现在山中,唤来相见。”尊者曰:“容某唤来。”将手中拂帚,向禅床连击三下,一声风响,二虎咆哮而出,向县主面前作礼。逊上座,惊怖不宁。尊者始麾之使去。逊愈加敬重,情愿弃官受戒。有诗为证:带仆前来谒上人,问渠徒众几多名。咆哮一声双虎出,惟兹二氏守山林。尊者事炀帝为中郎将时,阵中结纳从军二人,誓同生死。及尊者继事唐高祖,弃官隐遁,出家为僧。间别数年,朋情恋恋,邀入山访之。及见尊者近日所为,殊不似当年体态。二人因谓之曰:“郎将今日狂耶。不然何为悖若此?”尊者曰:“我狂欲醒,君狂正发。”二人问曰:“子何所见我二人之狂正发也!”尊者曰:“能摆脱尘嚣则不为狂所囿,二君嗜色耽声贪荣怙宠,依然世味中人。将轮转于生死之途,何由得自跳出。非狂之正发而何?”二人闻言,遂感叹而去。有诗为证:相携入谷访年交,诘问中郎狂正高。声色宠荣君所溺,此狂更是祸根苗。唐仪凤二年月日,尊者始往石头城示寂,颜色不变,屈伸如生,室有异香,经月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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