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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予旧从司马氏得文正公熙宁年辞枢筅出帅长安日手稿密疏,公寻自免,绝口不复言天下事矣。其疏不见于传家集。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之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颢,敢言不如苏轼、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诲于安石始参政事之时,即指安石为奸邪,谓其必败乱天下;臣以为安石止于不晓事与很愎尔,不至如诲所言。今观安石援引亲党,磬据要津,“挤排异己,以固权宠,常自以己意阴赞陛下内出手诏以决外庭之事,使天下之威福在己,而谤议悉归于陛下,臣乃自知先见不如诲远矣。纯仁与颢皆与安石素厚,安石拔于庶僚之中,超处清要,纯仁与颢睹安石所为,不敢顾私恩废公议,极言其短;臣与安石南北异乡,取舍异道,臣接安石素疏,安石待臣素薄,徒以屡常同僚之故,私心眷眷,不忍轻绝而显言之,因循以至今日,是臣不负安石而负陛下,臣不如纯仁与颢远矣。臣承乏两制,逮事三朝,与国家义则君臣,恩犹骨肉,睹安石专政,逞其狂愚,使天下生民被荼毒之苦,宗庙社稷有累卵之危,臣畏懦爱身,不早为陛下别白言之。轼与文仲皆疏远小臣,乃敢不避陛下雷霆之威,安石狼虎之怒,上书对策,指陈其失,隳官获谴,无所顾虑,此臣不如轼与文仲远矣。人情谁不贪富贵,恋俸禄,镇睹安石营惑陛下,以佞为忠,以忠为佞,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不胜愤懑,抗章极言,因自乞致仕,甘受丑诋,杜门家居;臣顾惜禄位,为妻子计,包羞忍耻,尚居方镇,此臣不如镇远矣。臣闻居其位者必忧其事,食其禄者必任其患,苟或不然,是为盗窃,臣虽无似,尝受教于君子,不忍以身为盗窃之行。今陛下唯安石之言是信,安石以为贤则贤,以为愚则愚,以为是则是,以为非则非;谄附安石者谓之忠良,攻难安石者谓之谗慝。臣之才识固安石之所愚,臣之议论固安石之所非,今日之所言,陛下之所谓谗慝者也,伏望圣恩,裁处其罪。若臣罪与范镇同,则乞依范镇例致仕;或罪重于镇,则或窜或诛,所不敢逃。取进止。”

司马文正公曰:“吕献可之先见,吾不及也。”予虑后世得其言不得其事,惑也。有公门下士谏大夫刘安世器之《书范景仁传后》,语可信,故书于下方:“熙宁中,王介甫初参大政,神考方厉精图治。一日,紫宸早朝,二府奏事毕,日刻既晏,例隔言事官于中庑,须上入更衣复出,以次赞引。时吕献可为御史中丞,司马文正公为翰林学士,侍读迩英阁,将趋经筵,相遇于庭中。文正公密问曰:“今日请见言何事邪?”献可举手曰:“袖中弹文,乃新参政。”文正公愕然曰:“以王介甫之文学行艺,命下之日,众皆喜于得人,奈何遽言之。”献可正色曰:“安石虽有时名,上意所向,然好执邪见,不通物情,轻信难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若在侍从,犹或可容,置之宰辅,天下必受其祸。”文正公曰:“与公素为心交,苟有所怀,不敢不尽。今日之论,未见有不善之迹,似伤匆遽,或别有章疏,愿先进呈,姑留是事,更加筹虑可乎?’献可曰:‘上新嗣位,富于春秋,朝夕所与谋议者,二三执政而已,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心腹之疾,治之惟恐不及,顾可缓邪?’语未竟,阁门吏抗声追班,遂趋而出。文正公退自讲筵,默坐玉堂,终日思之,不得其说。既而缙绅间浸有传其章疏者,往往偶语窃议,讥其太过。未几,闻中书置三司条例司,平日介甫之门,谄谀躁进之士悉辟召为属吏,朝夕相与谋议,以经纶天下为己任,务变更祖宗法,敛民财以足国用,妄引用古书,蔽其诛剥之实;辅弼大臣异议不可回,台谏从官力争不能夺,郡县监司奉行微忤其意,则谴诎随之,于是百姓骚然矣。然后前日之议者始愧仰叹服,以为不可及,而献可终缘兹事,出知邓州。呜呼!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唯孔子乃能识之,虽子贡之智有所不知也。方介甫自小官以至禁从,其学行名声暴著于天下,士大夫识与不识,皆谓介甫不用则已,用之则必能兴起太平。献可独不以为然。已而考其行事,卒如所料。非明智不惑,出于世俗之表,何以臻此?《易》曰:‘知几其神矣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献可有焉。文正公退居洛阳,每论当世人物,必曰:‘吕献可之先见,范景仁之勇决,皆予所不及也。予心诚服之。’故作《景仁传》。盖景仁之勇决,得文正之传而后明。献可埋文,虽亦成于公手,然止载其平生大节,而自相论难之语不欲详著,献可先见,世莫有知者。予尝从学于文正公,亲闻其说,惧贤者正论远识,遂将沦没而无传,故书蜀公之传,以贻乐善之君子云。”

绍圣以来,权臣挟继述神宗为变者,必先挟王荆公。蔡氏至以荆公为圣人。天下正论一贬荆公,则曰:“非贬荆公也,诋神宗也,不忠于继述也。”正论尽废,钩党牢不可解,仁人君子知必为异日之祸,其烈不可向,无计策以救。陈莹中流涕以问谏大夫刘安世器之曰:“叵奈何?”器之亲受司马文正公之学,胆智绝人,曰:“不自神宗,不自荆公不可救。”故莹中反疏蔡氏所出荆公《日录》语中诋神宗事,曰《尊尧集》云。意上心不平于荆公,则蔡氏可伐,正论可出,钩党可解,异日之祸可救也,莹中坐以流窜抵死。正论卒不出,钩党卒不解,异日之祸卒不可救者,天也。予读其书而悲之,尚虑后世或不达莹中本趣,但以为辟荆公之诋神宗者,故具言之。《尊尧集》文繁不著,著其序曰:“臣闻先王所谓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矣。此安石之精义也。有《三经》焉,有《字说》焉,有《日录》焉,皆性命之理也。蔡卞、蹇序辰、邓洵武等用心纯一,主行其教,所谓大有为者,亦性命之理而已矣;其所谓继述者,亦性命之理而已矣;其所谓一道德者,亦以性命之理而一之也;其所谓同风俗者,亦以性命之理而同之也。不习性命之理谓之流俗,黜流俗则窜其人,怒曲学则火其书,故自卞等用事以来,其所谓国是者皆出性命之理,不可得而动摇也。臣昨在谏省所上章疏,尝以安石比于伊尹,伊尹,圣人也,而臣乃以安石比之者,臣于此时犹蔽于国是故也。又臣所上章疏,谓安石为神考之师也;神考,尧舜也。任用安石,止于九年而已矣。初任后弃,何尝终以安石为是乎?而臣乃以安石为神考之师者,臣于此进犹蔽于国是故也。臣昨者以言取祸,几至诛殛,赖陛下委曲保全,赐臣余命,臣感激流涕,念念循省,得改过之义焉。盖臣之所当改者亦性命之理而已矣。孔子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又曰:‘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性命之理,其有易此乎?臣伏见治平年中,安石唱道之言曰:‘道隆而德骏者,虽天子北面而问焉,而与之迭为宾主。’自安石唱此说以来,几五十年矣,国是渊源,盖兆于此。臣闻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定则不可改也,天子南面,公侯北面,其可改乎?今安石性命之理,乃有北面之礼焉。夫天子北面以事其臣,则人臣南面以当其礼,臣于性命之理,安得而不疑也。传曰,君之所以不臣者二:当其为祭主则弗臣,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师无北面,则是弗臣之礼也,岂有天子而可使北面者乎?汉显宗之于桓荣,所以事之者,可谓至矣,而所施之礼不过坐东向而已。乃以君而朝臣,以父而拜子,则是齐东野人之语,庞勋无父之礼,以此为教,岂不乱名分乎?乱名分之教,岂可学乎?臣既误学乎教,岂可以不悔乎?《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臣于既往之误,岂敢祗悔而不改乎?臣昔以安石为神考之师,是臣重安石而轻神考也;臣昔以安石比伊尹之圣,是臣戴安石而诳陛下也。臣为陛下耳目之官,而妄进轻许之言,臣之罪恶如丘山矣。臣若不洗心自新,痛绝王氏,则何以明改过之心乎?臣所著《尊尧集》者,为欲明改过之心而已矣。庄周曰:‘明此以南向,尧之为君;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庄周之道虚诞无实,不可以治天下,然于名分之际,不敢不严也。飞蜂走蚁,犹识上下,岂可以人臣自圣,而至于缺名分哉!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安石北面之言可谓之顺乎?崇此不顺之教,则所述熙丰之事,何日而成乎?废大法而立私门,启攘夺而生后患,可为寒心,孰大于此,臣请序而言之。昔绍圣史官蔡卞专用王安石《日录》,以修神考《实录》,薄神考而厚安石,尊私史而压宗庙。臣居谏省,请改裕陵《实录》,及在都司,进《日录辨》,当是之时,臣于《日录》,未见全帙,知其为私史而已,未知其为增史也。自去阙以来,寻访此书,偶得全编,遂复周览,窜身虽远,不废讨论。路过长沙,曾留转藏之语;待尽合浦,又著垂绝之文。考诋诬讥玩之词,见蔡卞增伪之意,尚谓安石趣录,皆可凭据,卞之所增,乃是诬伪,当是之时,臣于《日录》考之未熟,知其为增史而已,未知其为悖史也。盖由臣智识昏钝,觉悟不早,追思谏省奏章,乃至合浦旧述,语乖正理,随俗妄谈,既轻神考,又诳陛下,若它时后日,陛下以此怒臣,臣将何以自救,敢不悔乎?《日录》云‘卿,朕师臣也’,乃安石矫造之言。又云‘督责朕有为’,岂神考亲发之训。既托训以自誉,又托训以轻君。轻君则讪侮讥薄,欲弃名分;自誉则骄蹇陵犯,前无祖宗。其语实繁,聊举一二。《日录》云:‘朕自觉材极凡庸,恐不足与有为,恐古之贤君皆须天资英迈。’此非托训以轻君乎?又云:‘朕顽鄙,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得闻道德之说,心稍开悟。’此非托训以轻君乎?又云:‘卿初任讲筵,劝朕以讲学为先,朕意未知以此为急。’此非托训以轻君乎?又云:‘卿莫只是为在位久,度朕终不足与有为,故欲去。’此非托训以轻君乎?又云:‘所以为君臣者,形而已矣,形故不足累卿。’此非托训以轻君乎?讪侮讥薄,欲弃名分,可以略见于此矣。《日录》又云:‘王安石造理深,能见得众人所不能见。’此托训以自誉也。又云:‘如王安石不是智识高远精密,不易抵当流俗,天生明俊之才,可以庇覆生民。’此托训以自誉也。又云:‘卿无利欲,无适莫,非独朕知卿,人亦尽知,若余人安可保?’此托训以自誉也。又云:‘卿才德过于人望,朕知卿了得事有余。’此托训以自誉也。骄蹇陵犯,前无祖宗,可以略见于此矣。圣主以奉先为孝,群臣以承上为忠,明知其诬,谁敢核实,则可以抵塞众口,可以荧惑圣聪,诳胁之术,莫甚于此。始则留身乞批,以胁制于同列;终则著书矫训,以传述于后人。诬胁臣邻,何足缕道;上干君父,可不辨乎?自到阙以来,至为参政之始,不录经筵之款奏,但书七对之游辞。载神考降问之咨询,无一问仰及于三代。言神考但慕蜀魏,谓厥身不异皋伊。仍于供职之初辰,首论理财之不可,恐宣利而坏俗,陈孟子之耻言。凡它人极论之辞,掠为己说;彼所献管商之术,归过先猷。书神考之谦辞,则曰:‘以朕比文王,岂不为天下后世笑’!论太祖之征伐,则曰:‘江南李氏何尝理曲。’恣挥躁悖之笔,尽为烈考之词,矫训诬天,孰甚于此。祖宗之威灵如在,圣主之继述日新,若不辨托训之诬,何以解天下之怒!而况托训之外,肆诋尤多:神考小心慎微,彼则曰‘好察细务’;神考畏天省事,彼则曰‘畏慎过当’;神考欲除苛细之法,彼则曰‘元首丛脞’;神考欲宽疑似之狱,彼则曰‘陛下含糊’;神考礼貌勋贤,彼则曰‘含容奸慝’;神考嘉纳忠直,彼则曰‘不惩小人’。又谓‘奸罔之徒,陛下能诛杀否?’比忠良于元济,责神考为宪宗;谓不可以罢兵,当必胜而后已。神考守祖宗不杀之戒,以天地好生为心,厌弃其言,眷待浸薄,先逐邓绾,次出安石,至于熙宁之末,而安石前日之所怒者复见收矣。至于元丰之末,司马光等前日之所言者复见思矣。卞等不遵神考末命,但务图已之私;以继绍安石为心,以必行诛杀为事。请于哲宗,而哲宗不许;请于陛下,而陛下拒之。人心归仁,天助有德,遂使奸谋内溃,逆党自彰。卞既不敢居金陵,人亦不复圣安石,悔从王氏,岂独臣哉?朝廷绅,协心享上;庠序义士,理所同然;科举艺能,孰肯遽陈其所蕴?有用之士,亦将先忍而后为。变王氏诬君之习,合《春秋》尊王之义。济济多士,何患无人!又况安石所施,其事既往,若不自述于文字,后人安知其用心?著为此书,天使之也。且安石著书之意,岂是便欲施行?卞所安排,非无次序,自谓举无遗策,何乃急于流传,宣示远近,不太速乎?然则流传之速,天促之也。天之右序我宋而不助王氏,亦可知也。如臣昔者,妄推安石谓之圣人,如视蚁垤以为泰山,如指蹄涔以为大海。易言无责,鬼得而诛,驷不可追,<齿甚>舌何补?圣人,人伦之至也,傲上乱伦,岂圣人乎?圣人,百世之师也,教人诬伪,岂圣人乎?孔子,集大成也,尚以不居为谦;光武,有天下者也,犹下禁言之诏。岂可身处北面人臣之位,而甘受子亻骄僭之名乎?{万}出《安石画像赞》曰:‘列圣垂教,参差不齐,集厥大成,光乎仲尼。’蔡卞大书之,刊于石,与{万}所撰诸书经义并行于世。臣昔以答义应举,析字谈经,方务趣时,何敢立异?改过自新,请自今始。于是取安石《日录》编类得六十五段,厘为八门:一曰圣训,二曰论道,三曰献替,四曰理财,五曰边机,六曰论兵,七曰处己,八曰寓盲。事为之论,又于逐门总而说之,凡为论四十有九篇,合二门为一卷,并序共为五卷。臣以忧患之余,精力困耗,披文索义,十不得一;加以海隅衰陋,人无赐书,神考御集,无由恭阅;又《日录》与御批《日历》、《时政记》抵牾同异,无文可考,欲校不得,但专据私书,略分真伪,不能尽究底蕴,亦可以窥其大概矣。凡臣之所论,以绍述宗庙为本,以辩明圣训为先,盖所述在彼则宗庙不尊,诬语未判则真训不白,何以光扬神考有为之心,何以将顺陛下述事之志?凡今之士,学古入官,身虽未试于朝廷,心亦不忘于献亩,戴天履地,宁忍同诬,日拙心劳,徒唱尔伪,犯古今之公议,极典籍之所非,阴奉寂言,显违格训。安石欲置四辅,神考以为不可,神考欲建都省,安石以为不可,然今则四辅成矣,都省毁矣,道路为之流涕,圣哲能不痛心!人皆独非于蔡京,安知谋发于蔡卞?至于宿卫之法,亦敢更张;变乱旧规,创立三卫。用私史包藏之计,据新经穿凿之文;以畏惮不改为非,以果断变易为是。按书定计,以使其兄当面赞成;退而窃喜,京且由之而不悟,他人岂测其用心?事过而窥,纵迹方露;赍咨痛恨,虽悔何追?在私家可足备论,于国事岂宜如此?谓塘泺未必有补,可以决水为田;谓河北要省民徭,可以减州为县。至于言江南利害,则曰州县可析;论兵民将领,则曰奖拔豪杰。四海本是一家,何为分彼分此?大法无过宿卫,安得率尔动摇。弃旧图新,厥意何在?昔元囗更张之始,方安石身没之初;众皆独罪于惠卿,或以安石为朴野;优加赠典,欲镇浮薄;司马光简尺具存,吕惠卿责词犹在。深惩在列,曲恕元台。凡同时论之人,无一人指点安石,往往言章疑似,或干裕陵。致卞以窥伺为心,包藏而待;润色诬史,增污忠贤。凡愠怼曾布之言,与怒詈惠卿之语,例皆刊削,意在牢笼。欲使共述私书,将欲济其大欲。布等在其术内,卞计无一不行。良由议赠之初,不稽其弊;若使早崇名分,何至横流?司马光误国之罪,可胜言哉!臣闻熙宁之初,论安石之罪,中其肺肝之隐者,吕诲一人而已;熙宁之末,论安石之罪,中其肺肝之隐者,惠卿一人而已。吕诲之言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外视朴野,中藏巧诈,骄蹇傲上,阴贼害物。’吕惠卿之言曰:‘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要君,凡此数恶,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平日闻望,一旦埽地,不知安石何苦而为此也。谋身如此,以之谋国,必无远图,而陛下既以不可少,而安石之罪固未易言。’又曰:‘平日以何如人遇安石,安石平日以何等人自任,不意窘急,乃至如此。’又曰:‘君臣防闲,岂可为安石而废哉!’又曰:‘臣之所论,皆中其肺肝之隐。’臣某窃谓:元囗臣僚,于吕诲之言则誉之太过,于惠卿之言则毁之太过。此二臣者趣向虽异,至于论安石之罪,献忠于神考,则其言一也。岂可专誉诲而毁惠卿乎?偏毁惠卿,此王氏之所以益炽也。元囗之偏,可不鉴哉!臣窃以天下譬如一舟,舟平则安,偏则危,臣之以言取祸,初缘此语。然臣自视此语,犹野人之视芹也,切于爱君,又欲以献。前日之欲杀臣者,必亦目矣。然臣之肝脑,本是报国之物。臣若爱吝此物,则陛下不得闻安石之罪矣;陛下不得闻安石之罪,则人之利害咸在矣。为我宋之臣岂得不思乎?乃者天子幸学,拜谒宣尼,本朝故臣,坐而不立,跻此逆像,卞唱之也。辅臣纵逆而养交,礼官舞礼而行谄。僭自内始,达于四方,万国寒心,外夷非笑。冕夷俟,载籍所无,屦加于冠,何以示训?自有中国以来,五品不逊,未有此比。然则观此一像,而八十卷之大概,可以未读而知矣。蔡氏、邓氏、薛氏皆立安石之像,祠于家庙,朝拜安石而颂曰:‘圣矣,圣矣!’暮拜安石而颂曰:‘圣矣,圣矣!’国学,风化之首也,岂三家之家庙乎?故曰:废大法而立私门,启攘夺而生后患,可为寒心,莫大于此。尊君爱国之士,孰敢以此为是乎?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极天下之非,而可以谓之国是乎?呜呼,讲先王之道,而以弗百姓为先;论周公之功,而以僭天子为礼。弗民岁久,蠹国日深,僭语为胎,遂产逆像;以非为是,态度日移,废道任情,今甚于昔。昔者,初立国是,使行之;既窜逐,移是于布;布又窜逐,移是于京。三是皆发于卞谋,三臣同归乎误国。然则果国是乎?果卞是乎?若以卞是为是,则操心颇僻,赋性奸回,如邓绾者,不当逐也;若以卞是为是,则以涂炭必败之语诋诬神考,如常立者,不当窜也。神考逐绾,可以见悔用安石之心;哲宗窜立,可以见斥绝安石之意。两朝威断,天下皆以为至明;陛下光扬,亦以去卞为急务。埽除旧秽,允协人心,布泽日新,上合天意。乐于将顺,绅所闻,梦阙驰诚,名限疏远。彼元囗、元符之籍,虽渐绝弛,而人尚未见用;应诏上书之罪,虽已释放,而士犹在沮辱。沮辱者不可复问,未用者当自退藏,其余虽在朝廷,或非言路,明哲之士,又务保身,纵有强聒之流,且无私史之隙。唯臣因论私史,祸隙至深,得存余命,全由独断。臣之所以报国者,敢不勉乎!兼臣年老病多,决知处世难久,与其赍志于没后,孰若取义于生前。义在杀身,志惟尊主,故臣所著《日录辩》,名之曰《四明尊尧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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