檗庵曰:观伯兴之词,其殆迎附而后悔者欤!于其附也可讥,于其死也可录。欧阳公曰:『君子之于人也,乐成其美而不求其备;况死者,人之所难乎!
韩赞周,字相文;陕西鄠县人,南京司礼监秉笔太监。每见弘光帝荒淫,涕泣力谏。与马士英不合,请告;累疏方允,养病于报恩寺僧白成家。南都陷,坠褛折股死。
黄金玺,字士彩;江宁人,武举。兄举人黄囗囗。自缢,大书于壁曰:「大明武举黄金玺,一死以愧为人臣而怀贰心者」。
彭性述(一作述性),九江人,南操江水标都司。五月十九日,全家投水死。
吴可基(一作可箕),字豹生;新安人,监生。五月十六(一作十八)日,衣新白布袍,题诗于上;怀三金,书「买棺」二字。缢于鸡鸣山关帝祠。
题衣诗
蹇遇囗君臣,临危犹保身;甘心全节义,耻作北夷人!
潘履素,江西诸生;馆于南京汪氏。五月十五日,缢死。
陈士达,南京人。不肯薙发,投水死。
徐搏,字囗囗;金坛人。义不受辱,父子被杀。
汤士鳌,金坛木匠,五十余。闻欲薙发,哭祭祖父,投水而死。
欧敬竹,常州人;善作扇骨。兵至,聚家人酣饮达旦,自缢而死。
石仲祥,常州人;业兑钱。不肯薙发,语家童曰:『如觅我不得,可至忠义祠觅我』!遂两日不归。家人如其言往迹之,溺池而死。
陈用卿,宜兴人;善为沙壶。起义,为虏所杀。
詹承祖,字怀玉;金山卫人,参将。乙酉八月十九日,虏至,与长子世禄守城。明日,城陷;世禄身被四十矢,不屈死。执承祖去,诱之降,不从;虏以刃指其腹,公曰:『我祖宗为官二百八十年;今日之死,分也』!大笑受刑。
吴应箕,字次尾;池州诸生,负时名。举义,为监军,兵声颇震。虏以重兵临之;义兵皆乡民,未习战,败奔,箕逃入婺源祁门山中。追兵至,箕冠带上座饮酒,令二妾先自缢;有黄总兵者执箕并其家口至池州,欲用箕,箕不从。洪内院令至,欲杀箕;箕谈笑自若,随黄行至四牌坊;将加刑,箕曰:『未可!须择一善地』。至山旁松阴下,箕曰:『可矣』!卒举刀,箕笑曰:『吾头岂汝可断者乎』!拱手语黄曰:『请公动手』!遂伸颈受刑。其绝命词有「半世文章百世人」之句。
邱祖德,字令修;成都人,丁丑进士。由宁国司理,调济南,署道事。多折冲才;未十年,至山东巡抚。弘光时,避乱宁国;知时不可为,不出仕。虏兵至,同宁国钱举人起兵;兵败,被执不屈。虏以刃斫其背,终不屈,支解之;全家被害。钱举人亦死。初,公为司李时,有豪绅争贫民圹地,公断予贫民;民德公,立长生牌位祝之。至是,民收公尸,瘗之己坟侧。
麻三衡,字孟璿;宁国诸生。同邱祖德起兵于东华阳山,被执;至南京,不屈,杀于通济门外囗囗囗。当时吴次尾、梅朗山、刘宗伯、黄太冲、侯朝宗及公皆一时正人,谓之「钞书社」;至今或死、或隐,身名俱全。
遗诗一首
吴越连沙漠,天人不可留;误存千尺发,笑看百年头!若囗心犹烈,平原事不酬。西风吹宛句,空负五湖秋!
金声,字子骏,一字正希;休宁人,戊辰进士。崇祯己巳,虏军薄都城,以庶吉士请自效;改御史。后家居。马士英督抚凤阳时,调黔兵剿寇,枉道新安肆掠;公与司李吴翔凤率乡勇歼之尽。士英劾奏,候勘;公在道抗疏,先帝嘉之。复馆职,未及任。弘光时,迁佥都御史;因士英当国,不就。南都陷,公起义守城,受隆武佥都御史印。时黄澍降虏,诈言反正,来谒;引虏从小路出其背,遂破徽州。公被执,曰:『徽民之守,我令之也;毋戕民,第执我去』!高巾大袖,不薙发者三十人;驱至内院门,席地坐。观者如堵,或呵之;公曰:『正令彼观大明气象也』!欲见洪内院,洪不肯见;驱出,杀于通济门外清水塘,颜色不变。取舆不得,掉臂而行;临刑欲缚,公曰:『死则死耳!冠不可去,不烦汝缚』!自以手掀须曰:『但绝我气,勿脱我首』!延颈仰天,一刃而绝。有蜀僧明慧见之曰:『此金居士尸,汝错矣!今岂有人,汝却要做人,不去参禅悟道;做甚事!千古名虽好,一身苦也是汝受』!若笑若嘲。又曰:『路见死人,安得不救』!遂募十金为棺,敛之。逻者报内院,亦不问。后赠礼部尚书。
过山溪有感,留题石亭
祖功宗德沁心肠,忍见羶腥秽土疆;九死靡他悲列庙,一师无济负南阳!山势嵯峨难再见,泉声呜咽若为伤!相从患难惟金石,厉鬼驱奸诉帝乡!
江天一,字文石;歙庠生,金正希弟子。正希起兵,为监纪推官;及正希被执,天一曰:『吾师先行,一随至矣』!追之中途,正希令之归,曰:『何与汝事』!一从至南京,不离正希左右。承畴既不见正希,临刑遣人向正希耳语,欲劝之令降也;天一大呼曰:『金先生,此时千秋一刻矣』!正希曰:『我晓得』!遂同受戮。赠兵部主事。
和金先生诗,步原韵
乾坤颠覆激刚肠,拟馘天骄复故疆;日月胸中怀北阙,旌旗海上望南阳!书生力竭犹甘死,冠佩逢迎了未伤。囗矢文山终令节,青虯同驾白云乡。
赴金陵过芜湖,宿闵无作馆;无作索其遗墨,为书一绝
连日鸟兽同群,到此忽闻人语;书卷不复相亲,一刻晦明风雨。
题驿一联
大地山河俱不是,满天星斗照何人!
王世德,休宁人;家赤贫。金正希被执至南京,必欲从之来,止之不可。见正希被刑,自刎其旁。
陈子皮,金正希中军。同杀于通济门外。
方国焕,字孔文;歙人。积学修行,老而不倦。尝赋诗见志;精医学、地理,各有着述。不肯薙发,刺血题诗于壁,自缢。
题壁诗
鸿毛为重一身轻,忍见河山指日倾!世事不堪回首顾,身家惟有指心明。沾恩槐棘偏难死,伏恨蓬蒿不欲生!俯仰乾坤三不愧,止留清白在乡评。
洪二魁,歙人;武举。同项千里起兵,为张天禄所获,杀于河西桥。临刑,顾千里曰:『我辈二十年后,又可来杀贼矣』!
项千里,歙人;文学。与二魁起兵,被执;同杀。有项大忠捐典铺助军;兵败,遁去。
江秋汉、余公赞,俱新安卫指挥。奉金正希将令,镇守岭南;俱自刎。
温璜,字于石,号宝忠;乌程人。徽州推官,癸未进士。虏兵至,自刎于署;合家死之。
马嘉,字六礼;祁门人,壬午举人。虏兵至,不肯薙发,题诗自缢。
题诗
来得明、去得明,大明之人还大明。今日衣冠从此裂,存吾顶发见先灵!
垂髫和尚,太湖东山高峰寺僧也;名大么,一名照彻;俗姓强,扬州人。以讲师名于世者,十余年。尝语人曰:『成佛作祖,惟此血性。若无血性,修行十世,不能得度』。南京陷,师欲起义而无其资。一日,见有六大舸湖中,去岸可十里许;师掉小艇觇之,旗刃森列,乃散卒避乱者。因入其舟见主者,略与之言起义事;主者许之。与归寺中,倡众起兵,从之者千余人;战,必杀伤无算。虏怒,重兵攻之,遂溃;师力战,死于临岩山。同战死者玄珠、玄规、云白,俱吴人为僧。
檗庵曰:宋德佑初,宜兴一僧名莫谦之,合义士拒元而战死,赠武功大夫。又文山「督府忠义传」,言万安县有僧起兵,举旗号降魔;又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旋亦战死。今垂髫之事,先后一揆矣。偶见人有赠刲股救亲僧一绝云:『寄语色身肝共股,送汝先归极乐天;愿同世上真男子,共结然身断臂缘』!垂髫亦云。嗟乎!夷狄乱华,人伦道绝;宁止读圣贤书者,宜与之为难哉!
景贤,太湖中寺僧;不详其里族,曾为参将。某所一巨盗有膂力,尝至一山,见大石重数百斤;盗试举之。人有以告景贤者,贤亦至山,举其石;问其人曰:『盗亦如是乎』?其人曰:『盗似稍费力于公』!贤笑曰:『吾力优于盗,盗易擒也』!遂侦其出入。一日,盗乘大舸至,贤驾小舟往。盗舟高可丈余,跃而上;不及,堕水中;复自水中跃登盗舟,遂挟盗跳入己舟。余盗骇其力,熠伏不敢动;遂缚以见某副使。副使疑其获盗,必得其赀;乃索之。贤无以应,将得罪;乃逸去,削发为僧。至是,从垂髫起兵,为先锋;陷阵而殁。
黄蜚,字文麓;江西南昌卫人,本姓涂。父黄龙抚之,善战,久于边。为人谦抑,下贤士。北京破,航海归南京,马士英令守芜湖防御左兵。虏过江,引兵入太湖。过松江,屡败官兵;官兵因诈为蜚将士状,追及蜚;炮在舵后起。蜚力战,被三矢;知不可支,遂杀其子,自刎投江死。至于余卒,多聚于天目诸山中;所称为「黄兵」者是也。
沈自駉,字君牧;吴江诸生,家贫。父死,遗田三十亩。駉每岁春夏之交,则贷其粟于人;八月稻熟收之,每石率多二斗为息,计值反歉于贷粟。时人俱笑之;駉曰:『人无稍有利,其谁与我』!如是行之十余年不变,每岁积粟渐多。后遇大歉,尽出所积粟,家颇饶。壬午八月,姚江一友人往访之;駉与言曰:『天下亡无日矣!若济世,非作进士不可。然得售,不可几幸,须从关节取之。吾已备其赀千余金,恨厄于督学录科耳。子能为我图之乎』?其友与直指有旧,代为之请。以闱期迫,不果得;遂不得入闱。未几,又遇其友曰:『吾前所积金,已买湖中渔舟五百余艘矣』。其友笑之,駉曰:『子今不见信,后将有验』!及北京陷,南都立新主,駉往谒史阁部;史公知其才,欲用之。駉辞去,语人曰:『奸人当国,史公身尚不能自立,其何以济事』!乃依巡抚祁彪佳于吴,密劝彪佳举兵;力言南京不足恃。时潞藩在杭,朝廷疑忌;彪佳恐见猜受祸,因循不果。駉乃结湖中豪杰,阴为部署;及虏兵南下,即入湖举兵,与其兄自炳共帅之,因推吴易为主。既而见易举措失当,辄悔;然既已奉之,不欲背去。顷之,土国宝引大兵至;时駉同易率数十小舸于分湖,猝遇之。舟师不及集,易联六大舸为一,建三军司令旗于上,以红紵为之;駉遽令收旗,斩其缆,令船各散。易先乘一舸遁,駉乃以数十小舟伪遁;虏军见之,力追将及。义师周天于舵后放炮,官兵追舟独先者,应声而没于湖芦中。小舟炮弩齐发,駉先令炮矢毋击敌军,止毙其舵师;于是虏舟无捩舵者,虏军不习舟,尽伏舱中不敢动。駉引诸伏舟出,环而登之,尽捽其首而殪于水中,无一还者;国宝仅以身免。八月十一,虏复以锐师来攻,駉身临矢石,力竭遂死。炳,后与吴易同被执。駉为诸生有声,素方正;与太史张溥善。溥尝至杭,駉时亦寓西湖上;溥约与游湖。既入舟,有妓自楼下,駉即辞以事,别去。舟已离岸,即跳入水中而去;盖以溥服未阕也。
吕忠宣,字亮工;嘉兴诸生,名士孙爽弟子。妻奇妒,宣每有所之,必以二人随之,刻期而还;稍后,则宣必受箠。尝与友一至杭,归稍踰期,宣恐;嘱其友之妻往解曰:『兹行为谒天主教师;彼教首禁二色,夫人可勿虑』!妻诃曰:『有我令在,何烦天主耶』!责之更厉。吴易起兵,宣欲往从,托以往谒沈君牧;沈素方正,妻许之。至则不能即归,宣竟不敢归;妻恚曰:『我令不行于彼,乃若是耶』!遂缢而死。及君牧败,宣被执。解至浙抚萧起元,孙爽遽入谒起元,言宣为己弟子,百口保之;起元曰:『若何保作贼者』?爽正色曰:『宣起义,非作贼也』!起元怒,箠四十而杀宣。爽字子度,崇德诸生。
葛麟,字苍公;丹阳人,壬午举人。潜身从通城王,至长兴起兵,约二万人。乙酉八月二十八,与虏战于湖中;麟肥伟,手持支矛,隔水刺数十军于舟中,应手而倒。虏军指曰:『长而肥者,葛也』!众矢齐发,投水而死。
文乘,字应符;恩荫父文肃公。乘同其兄秉,捐资助吴易起兵,为其家匠役所首;土国宝逮秉及姊夫张封,乘叱秉曰:『此吾不忘国恩,何预汝辈事』!慷慨独任,肆骂不已。国宝释秉及封而杀之。至死,词气愈厉。
吴福之,字公介;武进人,钟峦之子。时钟峦在南雄;福之举兵太湖,与虏抗。三月,战于小湄,力竭被执,不屈;年二十六。福之尝上其父笺,言『天下事无非兵理,处今乱世,非将略兵法无以处事、驭人。杜牧注「孙武子」云:得其一、二者为小吏,尽得其道则可为大吏也。今见当时统数百兵辄譁矣,大吏见数十乱民即仓皇矣!有地方之责者,凡其地弁将营卒、缙绅耆老、吏胥隶役以及于盗贼、土豪,无不留心着眼以法纠结部勒之,密囗有心腹爪牙之用;则猝有事变,可以制置』。钟峦深异其言。后虏至,钟峦留广中遣人以书示福之,言『汝读书怀古,当此之时,何以自居!舍生取义,彼丈夫也』。此至,福之已死矣。
鲁之璵,字瑟若;流河参将、苏州卫百户。以世职,累官至福山副总兵。乙酉六月,虏军至,率五百人入城大战,斩杀不可胜计;围虏于白塔寺,放火欲焚之。虏兵亟突出,因无马,不敌;死焉。
孙兆奎,字君昌;丙午举人,吴江人。同吴易起兵。乙酉八月二十一,营破,被擒。至南京,见洪承畴,进云:『孙举人有一言问明,即死无憾』!洪曰:『试言之』。公曰:『先帝时,有一死节之洪承畴,赐葬祭,建坊祠表其忠烈。今又有一洪承畴;是一、是二』?承畴曰:『汝莫管他,汝只作汝一人事』!疾驱出,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