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703100000052

第52章 名御史旌贤风世悍妒妇怙恶乖伦

芝草何尝有种?甘泉从古无源。灵秀偏生白屋,凶顽多出朱轩。

名曰妇姑夫妇,实为寇敌仇冤。请看薛家素姐,再观张氏双媛。

再说狄希陈自从与孙兰姬相会之后,将丢吊之相思从新拾起。若是少年夫妇,琴瑟调和,女貌郎才,如鱼得水,那孙兰姬就镇日矗在面前,也未免日疏日远。争奈那薛素姐虽有观音之貌,一团罗刹之心。狄希陈虽有丈夫之名,时怀鬼见阎王之惧,遇着孙兰姬这等一个窈窕佳人,留连爱惜,怎怪得他不挂肚牵肠!将他送的那双眠鞋,叫裁缝做了一个小白绫面月白绢里包袱,将鞋包了,每日或放在袖内,或藏在腰间,但遇闲暇之时,无人之所,就拿出来,再三把玩,必定就要短叹长吁,再略紧紧,就要腮边落泪。

那孙兰姬送的汗巾合那挑牙,狄希陈每日袖着。一日,素姐看见,说道:“你这是谁的汗巾?拿来我看!”狄希陈连忙把汗巾藏放袖内,说道:“脱不了是我每日使的个旧汗巾,你看他则甚?”素姐说:“怎么?我看你一块子去了么?我只是要看!”狄希陈没可奈何,只得从袖中取将出来。素姐接到手内,把汗巾展开,将那金挑牙也拿在手内看了一看,说道:“你实说,这是谁的?你要拿瞎话支吾,我搅乱的你狄家九祖不得升天!我情知合你活不成!”

狄希陈唬的那脸蜡滓似的焦黄,战战的打牙巴骨,回不上话来。素姐见他这等腔巴骨子,动了疑心,越发逼拷。狄希陈回说:“我的汗巾放在娘的屋里,娘把我的不见了,这是咱娘的汗巾,赔了我的,你查考待怎么?”素姐说:“你多昝不见汗巾?多昝赔你的?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怎么就不合我说?你这瞎话哄我!”把那汗巾卷了一卷,就待往火炉里丢。狄希陈说道:“这是娘的汗巾子,等寻着了我的,还要换回去哩,你别要烧了!”向素姐手内去夺。素姐伸出那尖刀兽爪,在狄希陈脖子上挝了三道二分深五寸长的血口,鲜血淋漓。狄希陈忍了疼,幸得把那汗巾夺到手内。素姐将狄希陈扭肩膊、拧大腿、掏胳膊、打嘴巴,七十二般非刑,般般演试,拷逼得狄希陈叫菩萨,叫亲娘。

哄动了老狄婆子,听得甚详,知得甚切,料透了其中情切,外边叫道:“小陈哥,你拿我的汗巾子来!我叫你不见了汗巾子,拿了我的去,叫人胡说白道的!”素姐屋里说道:“好!该替他承认!我没见娘母子的汗巾送给儿做表记!”狄婆子道:“你休要撒骚放屁的寻我第二顿鞭子!”狄婆子发起狠来。这素姐虽是口里还强,说到那鞭子的跟前,追想那遭的滋味,也未免软了一半。这狄希陈亏不尽母亲出了一股救兵,不致陷在柳州城里。

谁知狄希陈脱了天雷,又遭霹雳。老狄婆子悄悄的背后审问他的真情。他只伸着个头,甚么是答应。气的老狄婆子说道:“这们皮贼是的,怎么怪的媳妇子打!”狠的把手在狄希陈脸上指了两指,说道:“这要是你爹这们‘乜谢地宁头’,我也要打!”狄希陈站了会子,始终没说,去了。素姐在屋里家反宅乱的鬼吵。

狄希陈又要收拾上京坐监,置办衣裳,整顿行李。狄员外不放心教他自去,要自己同他上京。选下了日子,要同狄希陈往关帝君庙许一愿心,望路上往回保护。狄员外起来梳洗已毕,去唤,狄希陈还正在南柯做梦,听见父亲唤他,想起要到庙中许愿,匆匆起来,连忙穿衣梳洗,跟了父亲同往关庙,许了愿心。忽然想起孙兰姬的眠鞋,因起来忙迫,遗在床里边褥子底下,不曾带在身边,恐怕被素姐简搜得着,这与那汗巾又不相同,无可推托,其祸不小。面上失了颜色,身上吊了魂灵,两步趱成一步,撇了父亲,一头奔到房内。

谁知素姐到还不曾搜得,正在那里洗脸。狄希陈止该相机而行,待时而动,等他或是回头,或是转背,有多少的东西弄不到腰里?谁知那心慌胆怯了的人,另是一个张智。人都不晓得这个诀窍,只说那番子手惯会拿贼;却不知那番子手拿贼的声名久闻于外,那贼一见了他,自己先失魂丧智,举止獐徨,这有甚么难认?那狄希陈心里先有了这件亏心的事,日夜怀着鬼胎,惟恐素姐得了真赃,祸机不测,他就合那“失了元宝在冯商客店里”的一般,没魂失措,也不管素姐见与不见,跑进房来,走到床上,从床里褥子底下见了那个白绫小包依旧还在,就如得了命的一般,也不管素姐停住了洗脸,呆呆的站住了看他,他却将那包儿填在裤裆里面,夺门而出。

素姐拦住房门,举起右手望着狄希陈左边腮颊尽力一掌,打了呼饼似的一个扭紫带青的伤痕;又将左手在狄希陈脖子上一叉,把狄希陈仰面朝天,叉了个“东床坦腹”;口里还说:“你是甚么?你敢不与我看!我敢这一会子立劈了你!”狄希陈还待支吾,素姐跑到跟前,从腰间抽开他的裤子,掏出那个包来。素姐手里捏了两捏,说道:“古怪!这软骨农的是甚么东西?”旋即解将开来,却是一件物事。有首《西江月》单道这件东西:

绛色红绸作面,里加白段为帮,绒毡裁底软如棉,锁口翠蓝丝线。

猛着莲弯窄短,细观笋末尖纤,嫦娥换着晚登坛,阁在吴刚肩上。

素姐紫涨了面皮,睁圆了怪眼,称说:“怪道你撞见了番子手似的!原来又把你娘的睡鞋拿得来了!这要你娘知道,说甚么?不合那汗巾子似的,又说是他的!小玉兰,你把这鞋拿给他的娘看去,你说:“你多昝不见了他的鞋,又赔了他这鞋了?’你要不这们说,我打歪你那嘴!’小玉兰道:“我这们说,奶奶找我可哩。”素姐叫唤着说道:“他为甚么就打你?他使了几个钱买的你,他打你!”小玉兰说:“姑娘哄我哩,我奶奶没打姑娘呀?”素姐自己拿着那鞋,挠着头,叉着裤,走到狄婆子门口,把鞋往屋里一撩,口里说道:“这又是你赔他的鞋?这不是?你看!一定是合汗巾子一日赔的!”狄婆子叫丫头拾起来,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不知是那个养汉老婆的鞋,你叫他休胡说!”素姐道:“汗巾子说是你的,鞋又是养汉老婆的了!一件虚,百件虚;一件实,百件实!是养汉老婆的,都是养汉老婆的;是你的,都是你的!这鞋又不认了?”

素姐这高声发落,虽是隔着一个院落,狄老婆子句句听得甚真。他又口里骂着婆婆,比较那狄希陈,就象禁子临晚点贼的一般,逼拷的鬼哭狼号。狄婆子听见,疼的那柔肠象刀搅一样,说道:“小陈哥,他没的捆着你哩?你夺门跑不出来么?”狄希陈说:“娘来看看不的么?我怎么跑呀?”狄员外道:“你看他看去,把个孩子怎么样处制着哩。有这们混帐孩子!死心蹋地的受他折堕哩!”老狄婆子悄悄说道:“你知不道:我也就数是天下第一第二的老婆子,天下没有该我怕的。我只见了他,口里妆做好汉,强着说话,这身上不由的寒毛支煞,心里怯怯的。”

正说着,又听见狄希陈怪叫唤说:“娘!你不快来救我么?”老狄婆子只得走进房去,只见一根桃红鸾带,一头拴着床脚,一头拴着狄希陈的腿;素姐拿着两个纳鞋底的大针,望着狄希陈审问一会,使针扎刺一会,叫他抬称。狄婆子见了,望着狄希陈脸上使唾沫啐了一口,说道:“呸!见世报忘八羔子!做了强盗么?受人这们逼拷!嫖来!是养汉老婆的鞋!汉子嫖老婆犯法么?”一边拿过桌上的剪子,把那根鸾带拦腰剪断,往外推着狄希陈说道:“没帐!咱还有几顷地哩,我卖两顷你嫖,问不出这针跺的罪来!”素姐指着狄希陈道:“你只敢出去!你要挪一步儿,我改了姓薛,不是薛振桶下来的闺女!”

狄希陈站着,甚么是敢动!气的狄婆子挣挣的,掐着脖子,往外只一搡。素姐还连声说道:“你敢去!你敢去,你就再不消进来!”狄希陈虽被他娘推在房门之外,靠了门框,就如使了定身法的一般,敢移一步么?狄婆子拉着他的手说道:“你去!由他!破着我的老命合他对了!活到一百待杀肉吃哩!”这狄希陈走一步,回一回头,恋恋不舍,甚么是肯与他娘争点气儿!

素姐见狄希陈教他娘拉的去了,也不免的“张天师忘了咒,符也不灵了”,骂道:“这样有老子生没老子管的东西,我待不见哩!一个孩子,任着他养女吊妇的,弄的那鬼,说那踢天弄井待怎么!又没瞎了眼,又没聋着耳朵,凭着他,不管一管儿!别人看拉不上,管管儿,还说不是!要是那会做大的们的,还该说:‘这儿大不由爷的种子,亏不尽得了这媳妇子的济。这要不是他,谁是管得他的?’说这们句公道话,人也甘心;是不是护在头里!生生的拿着养汉老婆的汗巾子,我查考查考,认了说是他的,连个养汉老婆也就情愿认在自家身上哩!这要不是双小鞋,他要只穿的下大拇指头去,他待不说是他的哩么?儿干的这歪营生,都揽在身上;到明日,闺女屋里拿出孤老来,待不也说是自家哩?‘槽头买马看母子’,这们娘母子也生的出好东西来哩?‘我还有好几顷地哩,卖两顷给他嫖!’你能有几顷地?能卖几个两顷?只怕没的卖了,这两把老骨拾还叫他撒了哩!小冬子要不早娶了巧妮子去,只怕卖了妹子嫖了也是不可知的!你夺了他去呀怎么?日子树叶儿似的多哩,只别撞在我手里!我可不还零碎使针跺他哩,我可一下子是一下子的!我没见天下饿杀了多少寡妇老婆,我还不守他娘那扶寡哩!”

素姐这大发小发,老狄婆子那一句不曾听见?气的象癞哈蟆一般,咕咕儿的咽气,只说:“我要这命换盐吃么?我合他对了罢!”狄员外只说:“你好鞋不踏臭屎,你只当他心风了,你理他做甚么?亏了李姑子亲口对着你说的,这要对着别人说,你也不信。你气的这们等的,咱可怎么样?”狄婆子道:“咱千万是为孩子。看来这孩子在他手里象后娘似的也逃不出命来!”狄员外道:“这眼下待不往京去哩?且教他躲一日是一日的打哩。天老爷可怜见小陈哥,还完了他那些棒债,他好了也不可知的。”

从此一日狄希陈就没敢往他屋里去,都在他娘的外间里睡,只恐怕素姐还象那一遭似的暗来放火,爷儿三个轮替着醒了防他。还怕他等爷儿们去了有甚恶意,狄员外又到关帝庙里求了一签。那签上说道: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狄员外虽是求了圣签,又解不出是甚意味,好生按捺不下。素姐又在屋里不住口的咒念,狄员外两口子只推不曾听见,收拾行李停妥,单等吉日起身。薛教授先两日前治了肴馔,摆了桌盒,同了两个儿子来与狄员外爷儿两个送行。素姐知道,就骂他爹,说他爹是老忘八,老烧骨拾的,把个女儿推在火坑里,瞎了眼,寻这们个女婿,还亏他有脸往这里来。狄员外又只推听不见,慌忙叫人扫地,摆桌子,定菜接待。薛教授爷儿三个吃过茶,薛如兼进去后边见了丈母,都没往后边去看素姐,外边上了坐,坐到掌灯时分,散了。

次日,狄员外还叫狄希陈去辞他丈母丈人。狄希陈到了薛家,薛教授会里去了,止见了薛夫人,叫薛如卞弟兄两个留狄希陈吃饭。狄希陈把汗巾睡鞋的事从头对着两个舅子告诉,把素姐打骂的事情也对两个舅子说了。薛如卞说:“这是你前生遭际,没奈何,忍受罢了。昨日送盒子的去,说他连爹都骂了,这不待中心风么?不然,俺为甚么不到后头看看?”你说我应的,吃了酒饭,狄希陈辞了回家。

过了一宿,清早起来,吃了饭,备完了行李,同了狄员外,辞了家堂合老狄婆子,待要起身。狄员外叫狄希陈:“进屋里与你媳妇儿说声。”狄希陈果然往屋里对素姐作了一个揖,说道:“我合爹起身哩。”素姐身也没动,说道:“你这是辞了路,再不回头了!要是撞见强人,割了一千块子,你必的托个连梦与我,我好穿着大红嫁人家!”狄希陈听他咒骂,眉也没敢皱一皱,出来了。却好薛教授爷儿们都来看送起身,又送了三两赆仪,作别起身。同去的是狄宾梁、狄希陈、狄周、尤厨子四个。

不说狄希陈上京坐监。却说薛夫人次日要接素姐回家,薛教授道:“你接这祸害来家待怎么?”薛夫人道:“你好平心!既知他是祸害,只该教别人受他的么?女婿又没在家里,接了他回来好。”薛教授道:“你教他回来,只别教他见我!”龙氏听见,骂说:“贼老狠天杀的!我待不看他哩!”薛教授问说:“姓龙的说甚么?”薛夫人道:“他没说甚么。”混过去了。差了薛三槐娘子接了素姐,跟了小玉兰回家。到了背地里,小玉兰把狄希陈那汗巾子合鞋的事从头告诉,又说素姐拿着纳底的针浑身跺他姑夫,拿带子拴着腿,又不许他跑了。又说俺奶奶到明日闺女屋里拿出孤老来也认是自家的。薛夫人听的气的要死火势,只不教薛教授知道。

过了两日,薛夫人因狄员外合女婿不在,治了酒席,去看望狄婆子,只自己去了,也没教素姐同去。两亲家婆合巧姐,请了妹子崔近塘娘子来陪,倒喜欢,说笑了一日。狄婆子也没对着提素姐一个字,管待的薛夫人去了。崔近塘娘子没往家去。

再说这明水村里有一个老学究,号是张养冲,两个儿子,两房媳妇,家中也聊且过的,儿子合媳妇都肯孝顺,乡里中也甚是称扬。张养冲得病卧床,两个儿子外边迎医问卜,许愿求神;两个媳妇在家煎茶熬药,递饭烹汤,服事了两三个月,绝无抱怨之心。张养冲死了,尽了贫家的力量,备了丧仪,出过了殡。这两个儿子,一个在家中照管个客店,一个在田中照管几亩庄田,单着两个媳妇在家管顾婆婆。若是这妯娌两个也象别人家唆汉子纂舌头,搅家合气,你就每日三牲五鼎,锦绣绫罗,供养那婆婆,那老人家心里不自在,说那衣裳齐整,饮食丰腴,成何事干?偏是这妯娌两个,一个叫是杨四姑,一个叫是王三姐,本是两家异姓,偶合将来,说那一奶同胞的姊妹,更是不同,你恭我敬,戮力同心,立纪把家,守苦做活,已是叫公婆甚为欢喜;再兼之儿子孝顺,这公婆岂不就是神仙?因公公亡故,婆婆剩下孤身,这两房媳妇轮流在婆婆房中作伴,每人十日,周而复始。冬里与婆婆烘被窝、烤衣服、篦头修脚、拿虱子、捉臭虫,走动搀扶,坐卧看视;夏里抹席扫床,驱蚊打扇,曲尽其诚。自己也有二亩多的稻地,遇着收成,一年也有二石大米;两个媳妇自己上碾,碾得那米极其精细,单与翁婆食用。稻池有鱼;每年园里也养三四个猪,冬里做了腌腊;自己腌的鸭蛋,抱的鸡雏。两个老人家虽是贫生夫妇,竟是文王手下食肉的耆民。凡遇磨麦,先将上号的白面留起来,另与公婆食用。妯娌两个,每人偷了工夫喂蚕;每年或伙织生绢三匹,或各织两匹,穿着得公婆虽无纱罗绸段穿在身上,又通似文王手里衣帛的老人。后来两个媳妇侍奉婆婆更是用心加意。后来婆婆得了老病,不能动履,穿衣喂饭,缠脚洗脸,梳头解手,通是这两个媳妇料理婴儿的一般。婆婆的老病渐次沉重,饭食减少,妯娌两个商议,说要割股疗亲,可以回生起死。妯娌两个吃了素,祷告了天地,许了冬日穿单,长斋念佛,每人俱在左股上割下一块肉来,合拢作了一碗羹汤,瞒了婆婆,只说是猪肉。婆婆吃在肚内,觉得鲜美有味,开了胃口,渐渐吃得饭下;虽然不能起床,从新又活了一年零八年月,直至七十八岁身亡。这儿子媳妇倒不象婆婆是寿命考终,恰象是谁屈死了他的一般,哭得个发昏致命。

一个按院姓冯名礼会,巡历将完,例应保举那孝子顺孙、义夫节妇。他说这四样人原是天地间的灵根正气,复命表扬,原为扶植纲常,振起名教,鼓舞庸愚。近来世道没有了清议,人心没有了是非,把这四样真人都被那些无非无刺的乡愿、有钱有力的势要、作奸犯法的衙胥、骂街撒泼的歪拉占定了朝廷的懿典,玷辱了朝廷的名器。他行了文书下去,他说:“这四样人不要在势宦富贵之家寻觅。一来,这富贵的人,凡百俱求无不得,只少一个美名,极力夤缘,不难幸致;第二件,这富贵之家,孝顺节义,处在这等顺境,这四件是他应为之事,行得这四件方才叫得是人,这四件事做不来,便不是人了。惟是那耳目不曾闻见诗书,处的俱是那穷愁拂郁的逆境,不为习俗所移,不为贫穷所诎,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有能孝亲顺祖,易色殉夫,这方是真正孝子顺孙、义夫节妇,方可上疏举他。”

既是一个按院要着实举行,这诸司也不敢不奉行惟力,节次行将下来。当不得那末流之会,也无甚奇节异行之人。这张大、张二也将就当得起个孝子,这杨氏、王氏也庶几称得起个孝妇。街邻公举,里约咸推,开报了上去。考察了下来,再那里还有出其右者!县里具文回府,府里具文回道,学道详了按台,按台上了本。旨意下了礼部,礼部覆过了疏,奉了旨,将张大名唤张其猷并妻杨氏,张二名唤张其美并妻王氏,俱着抚按建坊旌表,每人岁给谷三石,布二匹,绵花六斤为常,直待终身而后已。

按院奉了旨意勘合,行到绣江县来。依了旨意,原该建两个牌坊才是。县里说张其猷、张其美原是同胞兄弟,这杨氏、王氏又是嫡亲妯娌,希图省事,只盖一座牌坊,列了男妇四个名字。不料按院郑重其事,复行该县,务要遵旨各自建坊,兴工动土,竖柱上梁,俱要县官自己亲临,不得止令衙役苟且完事。于是县官仰承上司的美意,在通衢闹市所在,选择了地基,备办砖石,采取木料,鸠拨匠人,择了吉日起工。县官亲来破土,又亲自上梁。这明水离县治四十里路,一个县官亲临其地,就如天神下降一般,轰动了阖镇士夫,奔走尽满村百姓,地方除道搭棚,乡约铺毡结彩。

明水镇住的乡绅、举监、秀才、耆老都穿了吉服衣巾,先在兴工处所迎接陪奉县官。张其猷、张其美都奉旨给了孝子衣巾,儒巾皂服,甚是轩昂。须臾,县官将到,鼓乐齐鸣,彩旗扬拽。县官下了轿,就了拜毡,礼生赞拜行礼;礼毕,移就棚内,与众绅衿士民相见。张其猷兄弟庭参致谢,县官相待殊优。此日不特本镇的男女倾国而观,就是一二十里邻庄妇女,没有一个不瘸瘸歪歪,短短长长,都来聚观盛事。真是致得那些汉子老婆,有平日不孝忤逆父母顶触公婆的,鼓动善心,立心更要学好;就是有那不听父母教训、私妻向子的顽民,不知公姑名分、殴公骂婆的悍妇,再没有不思痛改前非,立心学好。所以这做官的人要百姓移风易俗,去恶归良,合在那鼓舞感化。

薛教授那日,虽是个流寓乡宦,也穿了吉服,俱在有事之中,看得这般盛举,又见没有不来看的妇人,且是这建坊的所在,正是相栋宇的门前,连忙差薛三省回家,叫请薛夫人同了素姐同薛如卞娘子连氏,都到相家看那建坊的齐整。薛夫人道:“这人家盖座牌坊,有甚好看?却教带了少女嫩妇的往人家去呢!盖什么牌坊,轰动得这们等的?”薛三省说:“是张相公的两个儿举了孝子;两个媳妇为他婆婆病割股救治,都举了孝妇;奉了朝廷旨意,叫官与他盖造牌坊哩。”薛夫人会得薛教授的主意,遂改口说道:“素姐,你快收拾。咱娘儿三个都看看来。”素姐说:“你两个去,我是不去的。”薛夫人道:“你爹敬意教人来接咱,咱为甚么不去?”素姐说:“这意思来混我么!我伶俐多着哩!我也做不成那孝妇,我也看不的那牌坊;我就有肉,情知割给狗吃,我也做不成那股汤!精扯燥淡!”佯佯不理,走开去了。

薛教授回家,问那不去的缘故,薛夫人把素姐的话学了一遍。薛教授长叹一声,点了两点头,往屋里去了。龙氏在傍说道:“这没要紧的话,不对他学也罢了,紧仔睃拉他不上,又挑头子。”薛夫人道:“这怎么是挑头子?睃拉他不上,谁怎么他来?怪不的说你教坏了孩子呢!”薛教授正没好气,瞪着一双眼,走出房来。龙氏抬头看了一看,见不是风犯,低着头,缩着肩膀,往厨屋只一钻。薛教授瞪了一会子眼,说道:“便宜这私窠子!踢顿脚给他好来!”

如此看将起来,素姐明知故为,逆姑殴婿,显是前生冤业。只怕后来还不止此,且等别回再说。

同类推荐
热门推荐
  • 婚到浓时,总裁请淡定

    婚到浓时,总裁请淡定

    为了躲避保镖,她大胆吻上他的唇,然后摔下100元走人他哪里肯就这么放过:“本大少的便宜是这么好赚的?”她的唇被他狠狠咬上,唔……“我就亲了你一下,你居然吻了我一刻钟!!!巴嘎!!!”然而,这不是吻一刻钟的故事她从此招惹上了这个狂霸拽的男人,更招惹上了他背后千千万万的女人……
  • 原来是恶魔:仰望45度の幸福

    原来是恶魔:仰望45度の幸福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玩弄本少爷!”他怒视着她的眸子几乎快要喷出火来,无可抑制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就这样掐死她。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掐着她的脖子,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她的心痛如刀绞,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是她一手将他变成天使后又亲手将他推入了地狱。她不想伤害他,可偏偏就在不经意间,将他伤得更加严重,纵然心中有千万个对不起,却永远也无法挽回了。
  • 依心依意

    依心依意

    白依依不是白富美也不是富二代呢?所以只能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新来的总经理在刻薄一番之后升她为总经理助理。两人渐渐互生情愫,但因一些原因总是吵架,后来渐渐地问题解决,两人终于修成正果。
  • 冲喜新娘

    冲喜新娘

    穆思思没有抬头,无声地站着。宝石蓝的短裙,宽松的白色T恤,显得更加瘦弱,半个月的困境,瘦弱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原本坚强的心。“叫什么?”声音冰冷,但是有不可抗拒的力量。“穆思思。”奶奶不是说过了吗,看来这个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你是奶奶两百万买的?”穆思思不觉抬眼看了欧阳宇轩,欧阳宇轩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那眼睛,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但很快,那潭水轻浮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穆思思,穆思思突然有种被扒光了感觉,两手不觉抱在胸前,低下了头。欧阳宇轩眼里的笑意只是一闪,就被潭水淹没了。“两百万可惜了,勉强值一百万!”欧阳宇轩的声音也轻浮起来。原来这就是富家公子的本性,无论他长得多英气逼人,都掩饰不了骨子里的龌龊与放荡“来,坐下!”霸道的命令。穆思思无可抗拒地坐在床边,低头摆弄着衣襟,心里很慌张,不知道为什么慌张,这样如此靠近一个陌生的男人,还从来没有过。欧阳宇轩手将穆思思的脸掀起,拨开她脸上的丝发,眼睛注视着穆思思:“害怕了?!”为什么要害怕?穆思思心里一颤,当自己签下那一纸合同的时候,不是要赴万蛇之渊吗?既是这样,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穆思思拨开了欧阳宇轩的手:“请你休息。”欧阳宇轩一把抱住穆思思:“你不是我的妻子吗,要到那里去?”穆思思挣扎着,那手臂很有力量。那一瞬,古龙香水的味道让穆思思迷惑了一下,很快,穆思思清新过来,尽管这样很冒险,但是,她决定冒险一搏。她放松地窝在欧阳宇轩的怀里,显然自己的动作让欧阳宇轩感到很意外,不觉让他放松了胳膊,穆思思转过脸,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欧阳宇轩:“对哦,我们是夫妻!”欧阳宇轩诧异地看着穆思思,突然,穆思思将自己的香唇送了上去!
  • 亲爱的教练小姐

    亲爱的教练小姐

    我们始终都在等待,等待着这样一个人,来结束我无聊的生活,来照亮我未来的方向,来牵动我的每时每刻。感谢你,我亲爱的教练小姐。你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教你爱情的守则。没有先来后到,没有墨守成规,有的只是一次勇敢,一个耐心和一份执着。
  • 你一定想知道:海洋世界知识

    你一定想知道:海洋世界知识

    阅读科学知识对提高学习兴趣、优化知识结构会产生积极而有益的作用,没有兴趣的强制性学习只会扼杀活泼的天性.抑制智力的发展。因此,必须在保护学习热情的基础上,扩大青少年学生的知识面,以便充分调动起他们探索求知的勇气和信心。本书的内容涵盖了宇宙、天文、地理、生物、历史、军事、航空航天等诸多领域.采用深入浅出、符合认知规律的科学体例,为渴望探索外部世界的青少年展现出一幕幕极具想象力、神秘感和挑战性的科学场景。促进青少年学生开阔眼界、启迪心智,在思考与探究中走向成功的未来!
  • 废土之战神崛起

    废土之战神崛起

    天降大任于斯任也,苦逼大学生令狐秋于首都聚集地蒙难受冤,发配边疆,几经折磨,险死还生。后苦尽甘来,终修得诸葛遗宝垂青,携《三国群英传系统》,于华夏废土之上,横刀立马,叱咤风云,银枪所向,异族隐退,尸王俯首,敢问天下谁敢争锋?
  • 宇宙公务员

    宇宙公务员

    你已进入宇宙公务员系统,异能、美女、黄金,手快有,手慢无!姜子牙申公豹的兄弟恩仇,土行孙邓婵玉的恋人积怨,有纣王、有妲己——闻仲,你不要捣乱啊——小保,机遇来了: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世界不止一个,宇宙到处都是,位面数不胜数,穿越从来不是个事儿……且看都市青年王保保纵横虚拟宇宙,笑傲都市群雄——
  • 女扮男装之韩猪脚

    女扮男装之韩猪脚

    某一天,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和一位腹黑的美男。“蠢猪?我很蠢吗?”“答非所问!”冉墨哲一往如故的表情说“哦!我刚才在想你啊!mygad,说错了,是我刚才在想,你拒绝女生都是这样的吗?”冉墨哲无语地看着韩奕熙,并用眼神告诉韩奕熙:“难道要我一个个地去安慰她们说,叫她们不要伤心?”“我又没那么说!”究竟他们会怎么发展呢!敬请期待吧!
  • 进取人生(中华美德)

    进取人生(中华美德)

    中华美德的形成和发展历经五千年,内容博大而精深。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重德行、贵礼仪。自古以来,中华传统美德始终是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道德根基和思想基础,是中华民族发展的精神支柱和文化动力。青少年时期是品德形成的重要时期,对于以后的道德观的树立有着极大的影响,因此,从青少年时期就要给他们正确的引导,使之逐渐形成正确的道德认识、道德情感、道德行为和道德意志。本书通过故事告诉青少年孝、义、节、礼等传统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在青少年学习传统文化的同时,也重新认识了“中国的美”。这对外来文化充斥审美和阅读的今天,有着一种增强民族自豪感,了解中华文化,从浮躁到宁静的“回归”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