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乙亥 朝雾晩晴 早与卞君先为发行 戴宗遥指一所大庄院曰 此通官徐宗孟家也 皇城亦有家 更胜于此 宗孟贪婪 多不法 吮朝鲜膏血 大致富厚 旣老 为礼部所觉 家之在皇城者被籍而此犹存 又指一所曰 双林家也 其对门曰 文通官家也 舌本浏利 如诵熟文 戴宗宣川人也 已六七入燕云 比至凤城三十里 衣服尽湿 行人髭须结露 如秧针贯珠 西边天际重雾忽透 片碧纔露 嵌空玲珑 如窓眼小琉璃 须臾雾气尽化祥云 光景无限 回看东方 一轮红日已高三竿矣 中火于康永泰家 永泰年二十三 自称民家 {汉人称民家 满人称旗下} 白晢美丽 能鼓西洋琴 问读书否 对曰 已诵四书 尙未讲义 所谓诵书 讲义有两道 非如我东初学之兼通音义 中原初学者只学四书章句 口诵而已 诵熟然后更就师受旨 曰讲义 设令终身未讲义 所习章句为日用官话 所以万国方言 惟汉语最易 且有理也 永泰所居 精洒华侈 种种位置莫非初见 炕上铺陈皆龙凤氍毹 椅榻所藉皆以锦缎为褥 庭中设架 以细簟遮日 四垂缃帘 前列石榴五六盆 就中白色石榴盛开 又有异树一盆 叶类冬柏 果似枳实 问其名 曰无花果 果皆双双幷蔕 不花结实 故名 书状 {赵鼎鎭} 来见 各叙年甲 长余五岁 副使 {郑元始} 继又来访 为叙万里同苦之谊 金在人 {文淳} 为道 兄此行而我境冗扰 未及相访 余曰 定交于他国 可谓异域亲旧 副使 书状皆大笑曰 未知谁为异域也 副使长余二岁 余祖父与副使祖父尝同窓治功令 有同硏录 余祖父为京兆堂上时 副使祖父以京兆郞投刺 各道旧日同硏事 余时八九岁 在傍 知有旧谊 书状指白石榴曰 曾见此否 余对不曾见 书状曰 吾童子时家有此榴 国中更无 盖此榴花而不实云 略叙闲话 皆起去 渡江日虽相识面于芦荻丛中 未尝叙话 又两日栅外连幕露宿 亦未相晤 故今以异域相戏者 此也 点心尙远云 不堪迟待 遂忍饥行玩 初由右边小门而入 故不知其家之雄侈若此 今由前门而出 则外庭数十百间 三使带率都入此家 而不知着在何处 非但我行区处绰绰有余 来商去旅络绎不絶 又有车二十余辆阗门而入 一车所驾马骡必五六头而不闻喧声 深藏若虚 盖其妥置凡百 自有规模 不相妨碍 观此外貌 其它细节不须尽说矣 缓步出门 繁华富丽 虽到皇京想不更加 不意中国之若是其盛也 左右市廛连亘辉耀 皆雕窓绮户 畵栋朱栏 碧榜金扁 所居物皆内地奇货 边门僻奥之地 乃有精鉴雅识也 又入一宅 其壮丽更胜于康家 而其制度大约皆同 凡室屋之制 必除地数百步 长广相适 铲刬平正 可以测土圭 安针盘 然后筑台 台皆石址 或一级 或二级 三级 皆砖筑而磨石为甃 台上建屋皆一字 更无曲折附丽 第一屋为内室 第二屋为中堂 第三屋为前堂 第四屋为外室 外室前临大道 为店房 为市廛 每堂前有左右翼室 是为廊庑寮厢 大约一屋长必六楹 八楹 十楹 十二楹 两楹之间甚广 几我国平屋二间 未尝随材短长 亦不任意阔狭 必准尺度为间架 屋皆五梁或七梁 从地至屋脊测其高下 檐为居中 故瓦沟如建瓴 屋左右及后面无冗檐 以砖筑墙 直埋椽头 尽屋之高 东西两墙各穿圆窓 面南皆户 正中一间为出入之门 必前后直对 屋三重四重 则门为六重八重 洞开则自内室门至外室门一望贯通 其直如矢 所谓洞开重门 我心如此者 以喩其正直也 路逢李同知惠迪 {译官三堂上 } 李君笑曰 穷边村野 何足挂眼 吾言 虽至皇城 未必胜此 李君曰 然 虽有大小奢俭之别 其规模大率相同耳 为室屋专靠于甓 甓者砖也 长一尺 广五寸 比两砖则正方 厚二寸 一匡搨成 忌角缺 忌楞刓 忌体翻 一砖犯忌则全屋之功左矣 是故 旣一匡印搨而犹患参差 必以曲尺见矩 斤削砺磨 务令匀齐 万砖一影 其筑法 一纵一横自成坎离 隔以石灰 其薄如纸 仅取胶贴 缝痕如线 其和灰之法 不杂麤沙 亦忌黏土 沙太麤则不贴 土过黏则易坼 故必取黑土之细腻者和灰同泥 其色黛黧如新燔之瓦 盖取其性之不黏不沙而又取其色质纯如也 又杂以苘丝 细剉如毛 如我东圬土用马矢同泥 欲其韧而无龟 又调以桐油 浓滑如乳 欲其胶而无罅 其盖瓦之法尤为可效 瓦之体如正圆之竹而四破之 其一瓦之大恰比两掌 民家不用鸳鸯瓦 椽上不构橵子 直铺数重芦簟 然后覆瓦 簟上不藉泥土 一仰一覆 相为雌雄 缝瓦亦以石灰之泥鳞级胶贴 自无雀鼠之穿 屋最忌上重下虚 我东盖瓦之法与此全异 屋上厚铺泥土 故上重 墙壁不砖筑灰缝 四柱无倚 故下虚 瓦体过大 故过弯 过弯故自多空处 不得不补以泥土 泥土压重 已有栋挠之患 泥土一干则瓦底自浮 鳞级流退 乃生罅隙 已不禁风透雨漏 雀穿鼠窜 蛇缪猫翻之患 大约立屋 砖功居多 非但竟高筑墙 室内室外罔不铺砖 尽庭之广 丽目井井如划碁道 屋倚于壁 上轻下完 柱入于墙 不经风雨 于是不畏延烧 不畏穿窬 尤絶雀鼠 蛇猫之患 一闭正中一门则自成壁垒城堡 室中之物都似柜藏 由是观之 不须许多土木 不烦铁冶墁工 甓一燔而屋已成矣 方新筑凤凰城 或曰此卽安市城也 高句丽方言称大鸟曰安市 今鄙语往往有训凤凰曰安市 称蛇曰白岩 隋唐时 就国语以凤凰城为安市城 以蛇城为白岩城 其说颇似有理 又世传安市城主杨万春射帝中目 帝耀兵城下 赐绢百匹 以赏其为主坚守 三渊 {金昌翕} 送其弟老稼斋 {金昌业} 入燕诗曰 千秋大胆杨万春 箭射虬髥落眸子 牧隐 {李穑} 贞观吟曰 谓是囊中一物耳 那知玄花落白羽 玄花言其目 白羽言其箭 二老所咏 当出于吾东流传之旧 唐太宗动天下之兵 不得志于弹丸小城 苍黄旋师 其迹可疑 金富轼只惜其史失姓名 盖富轼为三国史 只就中国史书抄誊一番以作事实 至引柳公权小说以证驻跸之被围 而唐书及司马通鉴皆不见录 则疑其为中国讳之 然至若本土旧闻 不敢略载一句 传信传疑之间盖阙如也 余曰 唐太宗失目于安市虽不可考 盖以此城为安市 愚以为非也 按唐书 安市城去平壤五百里 凤凰城亦称王俭城 地志又以凤凰城称平壤 未知此何以名焉 又地志古安市城在盖平县东北七十里 自盖平东至秀岩河三百里 自秀岩河东至二百里为凤城 若以此为古平壤 则与唐书所称五百里相合 然吾东之士只知今平壤 言箕子都平壤则信 言平壤有井田则信 言平壤有箕子墓则信 若复言凤城为平壤则大惊 若曰辽东复有平壤则叱为怪骇 独不知辽东本朝鲜故地 肃愼 濊貊 东夷杂种尽服属卫满朝鲜 又不知乌喇 宁古塔 后春等地本高句丽旧疆 嗟乎 后世不详地界 则妄把汉四郡地尽局之于鸭绿江内 牵合事实 区区分排 乃复觅浿水于其中 或指鸭绿江为浿水 或指淸川江为浿水 或指大同江为浿水 是朝鲜旧疆不战自蹙矣 此其故何也 定平壤于一处 而浿水前却常随事迹 吾尝以为 汉四郡地非特辽东 当入女眞 何以知其然也 汉书地理志有玄菟 乐浪 而眞番 临屯无见焉 盖昭帝始元五年合四郡为二府 元凤元年又改二府为二郡 玄菟三县 有高句丽 乐浪二十五县 有朝鲜 辽东十八县 有安市 独眞番去长安七千里 临屯去长安六千一百里 金仑所谓我国界内不可得 当在今宁古塔等地者是也 由是论之 眞番 临屯汉末卽入于扶余 挹娄 沃沮 扶余五而沃沮四 或变而为勿吉 变而为靺鞨 变而为渤海 变而为女眞 按渤海武王大武艺答日本圣武王书有曰 复高丽之旧居 有扶余之遗俗 以此推之 汉之四郡半在辽东 半在女眞 跨踞包络 本我幅员 益可验矣 然而自汉以来 中国所称浿水不定厥居 又吾东之士必以今平壤立准而纷然寻浿水之迹 此无他 中国人凡称辽左之水率号为浿 所以程里不合 事实多舛者 为由此也 故欲知古朝鲜高句丽之旧域 先合女眞于境内 次寻浿水于辽东 浿水定 然后疆域明 疆域明 然后古今事实合矣 然则凤城果为平壤乎 曰此亦或箕氏 卫氏 高氏所都 则为一平壤也 唐书裴矩传言高丽本孤竹国周以封箕子 汉分四郡 所谓孤竹地在今永平府 又广宁县旧有箕子庙 戴冔冠塑像 _皇明嘉靖时毁于兵火 广宁人或称平壤 金史及文献通考俱言广宁 咸平皆箕子封地 以此推之 永平 广宁之间为一平壤也 辽史渤海显德府本朝鲜地 箕子所封平壤城 辽破渤海 改为东京 卽今之辽阳县是也 以此推之 辽阳县为一平壤也 愚以为箕氏初居永广之间后为燕将秦开所逐 失地二千里 渐东益徙 如中国晋宋之南渡 所止皆称平壤 今我大同江上平壤卽其一也 浿水亦类此 高句丽封域时有赢缩 则浿水之名亦随而迁徙 如中国南北朝时 州郡之号互相侨置 然而以今平壤为平壤者指大同江曰 此浿水也 指平安 咸镜两界间山曰 此盖马大山也 以辽阳为平壤者指蓒芋泺水曰 此浿水也 指盖平县山曰 此盖马大山也 虽未详孰是 然必以今大同江为浿水者 自小之论耳 唐仪凤二年 以高丽王臧 {高句丽宝藏王高臧 } 为辽东州都督 封朝鲜王 遣归辽东 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 由是观之 高氏境土之在辽东者 唐虽得之不能有 而复归之高氏 则平壤本在辽东 或为寄名 与浿水时有前却耳 汉乐浪郡治在辽东者 非今平壤 乃辽阳之平壤 及胜国时 {王氏高丽} 辽东及渤海一境尽入契丹 则谨划慈 铁两岭而守之 幷弃先春 鸭绿而不复顾焉 而况以外一步地乎 虽内幷三国 其境土 武力远不及高氏之强大 后世拘泥之士恋慕平壤之旧号 徒凭中国之史传 津津隋唐之旧迹曰 此浿水也 此平壤也 已不胜其径庭 此城之为安市 为凤凰 恶足辨哉 城周不过三里 而砖筑数十重 制度雄侈 四隅正方若置斗然 今裁半筑 则其高低虽未可测 门上建楼处设云梯 浮空驾起 工役虽似浩大 器械便利 运甓输土皆机动轮转 或自上汲引 或自推自行 不一其法 皆事半功倍之术 莫非足法 而非但行忙 难以遍观 虽终日熟视 非造次可学 良可叹也 食后 与卞季涵 郑进士先行 康永泰出门揖送 颇有惜别之意 且嘱归时当値冬节 愿赍赐一件时宪 余解给一丸淸心 过一铺 挂一面金书当字牌 傍书惟军器不当五字 此典当铺也 有数三美少年走出铺中 遮马请少刻纳凉 遂相与下马随入 其凡百位置 更胜康家 庭中有二大盆 种三五柄莲子 养得五色鲋鱼 少年手持掌大纱罾 向小瓮边舀了几颗红虫 浮沉盆中 虫细如蟹卵 皆蠕蠕 少年更以扇敲响那盆郭 念念招鱼 鱼皆出水呷沫 日方午天 火伞下曝 闷塞不可久居 遂行 与郑进士或先或后 余谓郑曰 城制何如 郑曰 甓不如石也 余曰 君不知也 我国城制不砖而石 非计也 夫砖 一函出矩则万砖同样 更无费力磨琢之功 一窑烧成万砖座得 更无募人运致之劳 齐匀方正 力省功倍 运之轻而筑之易 莫砖若也 今夫石 劚之于山当用匠几人 辇运之时当用夫几人 旣运之后当用匠几人以琢治之 其琢治之功又当再费几日 筑之之时 安排一石之功又当再用夫几人 于是削崖而被之 是土肉而石衣也 外似峻整 内实臲卼 石旣参差不齐 则恒以小石撑其尻跗 崖与城之间实以碎砾 杂以泥土 一经潦雨 肠虚腹涨 一石疏脱 万石争溃 此易见之势也 且石灰之性 能黏于砖而不能贴石 余尝与次修论城制 或曰 甓之坚刚 安能当石 次修大声曰 甓之胜于石 岂较一甓一石之谓哉 此可谓铁论 大约石灰不能贴石 则用灰弥多而弥自皲坼 背石卷起 故石常各自一石而附土为固而已 砖得灰缝 如鱼鳔之合木 硼砂之续金 万甓凝合 胶成一城 故一砖之坚诚不如石 而一石之坚又不及万砖之胶 此其甓与石之利害便否 所以易辨也 郑于马上伛偻欲堕 盖睡已久矣 余以扇搠其胁 大骂曰 长者为语 何睡不听也 郑笑曰 吾已尽听之 甓不如石 石不如睡也 余忿欲殴之 相与大笑 至河边得柳阴纳凉 五道河 五里之间一台子 所谓头台子 二台子 三台子 皆烽堡也 砖筑如城 高五六丈 正圆如笔筒 上施垜堞 多毁坏而不修葺 何也 道傍或有柩 累石压之 年久露置 木头朽败 盖待其骨枯 举而焚之云 沿道多有坟茔 其封高锐 亦不被莎 多树白杨 排行正直 行旅步走者絶少 步走者必肩担铺盖 {寝具谓铺盖 } 无铺盖者 店房不许留接 疑其奸宄也 挂镜而行者 养目者也 乘马者皆着黑缎靴子 步行者皆着靑布靴子 其底皆衲布数十重 絶不见麻鞋藁屦 宿松站 一名雪里站 又号薛刘站 是日行七十里 或曰此旧鎭东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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