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新加坡牛车水的老街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在林可胜的父亲林文庆先生租住的那座临街木楼的二层客厅里,林可胜的后母胡阿兰、小弟林炳汉、妻子玛格丽特和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围在一起吃早饭。
林炳汉刚在外面输了钱,此刻正嬉皮笑脸地对玛格丽特说:“大嫂,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跟我去看赛车比赛,我绝对给你拿个金杯回来!”
玛格丽特摇摇头:“不喜欢,没兴趣。你爱怎样就怎样,别理我。”
林炳汉生气了:“哼,不去看比赛,也要赞助我参加比赛的钱,一万元叻币,少一分都不行!”
玛格丽特低下头,不说话。
吉米站起来,护住妈妈,说:“凭什么?你凭什么问妈妈要钱?”
林炳汉把吉米的头一拧,说:“看我敢不敢拧断你的脖子!”
吉米疼得哇哇大哭。玛格丽特急了,吼叫道:“我的钱都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费,没有钱去赞助赛车比赛!”
这时,胡阿兰站起来,对玛格丽特说:“他大嫂啊,有话好好说,不要着急,你就拿出一点钱来,给你弟弟吧。你爸爸对你弟弟管得很严,不再给他钱了,你弟弟喜欢赛车,是他从小养成的爱好,一时也改不了,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
玛格丽特委屈地抽泣起来:“波比走了三个月了,也没有寄钱回来,我们快没有钱了!波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有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啊?”
胡阿兰奸笑道:“你弟弟拿了奖金,还给你,不就行了吗?”
玛格丽特默默地看着窗外,不争辩,也不说话。
林炳汉威胁说:“你拿不拿钱?我们的比赛就要开始了,我需要一万大元,买一套新装备!今天是最后一天!”
吉米看到妈妈在受坏叔叔的欺负,用头朝林炳汉身上撞去,一边撞,一边喊:“坏叔叔!让你欺负我妈妈!”
小艾菲也跑过来,咬住林炳汉的手。林炳汉急了,像抓小鸡一样,抓住艾菲的后衣领,一把提了起来,说:“嗬,这小丫头也学会咬人了,看我不摔死你!”
小艾菲疼得哇哇大哭。
玛格丽特一声尖叫,像一头疯狂的母狮,冲向林炳汉,夺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胡阿兰不咸不淡地说:“这怎么还打上了?真不像话!”
玛格丽特啜泣着,抱着女儿,领着儿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吉米拿了一块手帕,给妈妈擦泪:“妈妈,好妈妈,别哭了,爸爸不在家,还有我呢,我都十二岁了,也是男子汉,爸爸说,男子汉就要撑起这个家!”
玛格丽特悲伤不已:“你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吉米抽噎着说:“爸爸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他!一起去,我带着你们去!我保护你和妹妹!”
艾菲不哭了,高兴地跳起来:“啊,我也要去找爸爸!哥哥,带我去!”
玛格丽特一点儿也不高兴,说:“你爸爸走了以后,一会儿说在这里,一会儿说在那里,他到底在哪里呢?”
这时候,不想林炳汉一把推门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装,你就装!你听听,我哥在南京中央医院当了什么执行院院长了,建了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医院,还接受记者提问呢,他该挣多少钱啊!”
玛格丽特抬起头,惊奇地问:“你说的什么啊?”
林炳汉拽着玛格丽特的胳膊,“过来,广播里正说着呢!”
玛格丽特和孩子们一起来到客厅里,广播的声音:“唐山新闻就播送到这里,谢谢,下个整点时间再会。”
玛格丽特失望地说:“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炳汉,你骗我们吧!”
林炳汉气得大叫:“我从来不骗人,我最诚实了,骗人全家死光光!”
胡阿兰对着林炳汉叫起来:“哎呀呀,小祖宗啊,你在外面天天这样发誓,我一听你这话就头疼!”
玛格丽特顾不得理会他们母子:“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听下一个时间的新闻。”
一家人就坐在客厅里等着,连最吵闹的艾菲也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收音机,好像爸爸能从那里面走出来似的。小吉米盯着墙上钟表的指针,说:“还有十分钟,还有九分钟,还有八分钟……”
终于,收音机开始播报新闻了:“新加坡广播电台南京消息,中国红十字会在首都南京开设了一座全球最大的医院——中国红十字会首都医院。这是一家能够容纳五千名伤员的超大型医院,专门收容淞沪战场上输送下来的伤病员。中国红十字会为什么要开办这样一家医院呢?本台采访员采访了该医院的执行院院长林可胜博士。
林可胜:中国红十字会新开办这样一家大型医院,基于在淞沪战役中,中国军民巨大的死伤,还有日本空军对红十字会医疗机构的轰炸,使上海的医疗机构受到严重的破坏,不能担负起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
采访员:那你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林可胜:还是要组建战场上的救护队,增强救护的机动性。日军能轰炸上海,也能轰炸南京,在中国军队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这种大型的重伤医院,只能是敌人轰炸的靶子。”
采访员: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花钱建设这么大的医院呢?
林可胜: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没有决策权。
吉米惊喜地说:“妈妈,快听,是爸爸,真的是我爸爸!”
玛格丽特含着眼泪笑了,使劲点点头。
小艾菲不理解,钻到桌子后面去看:“爸爸呢?爸爸在哪儿呢?”
林炳汉也笑眯眯地说:“我没有骗你们吧!我大哥当院长了,盖大楼、买设备什么的,肯定有很多钱。大嫂,快给我哥哥写信,把我的钱也一起要回来!”
新落成的南京红十字会首都医院里,一辆黑色小轿车径直开进了医院楼下,没有等车停稳,又高又瘦的红十字会秘书长庞清从车上下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一边上楼,一边大声喊道:“林博士,林博士在哪儿?”
林可胜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庞清,高兴地说:“庞秘书长,你怎么来了?上海那边战况如何?”
庞清生气地说:“哼,上海还没有沦陷呢,你这里倒是后院起火了!”
林可胜一脸无辜:“这里一切都很顺利,很好啊!怎么啦?”
庞清用手指着林可胜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哼,没什么事儿?你怎么对记者说的?”
林可胜挠挠头皮,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
庞清说:“你倒是痛快,说过就忘了,我还给你记着呢,你说,这种大型医院,在中国军队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就是敌人飞机轰炸的靶子!”
林可胜笑了,点点头:“是啊,确实是这样,将来打起来,这种大型医院,就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庞清怒不可遏,大叫道:“是个屁!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红十字会首都医院刚刚建起来,上上下下都说好,可是你倒好,作为执行院院长,倒是吹起冷风来了!你既然不看好这座医院,还在这里建它做什么?”
林可胜无奈地说:“我是说的实话啊!”
庞清恼火地说:“实话,实话,实话一定要说出来?你了解中国的国情吗?你在海外留洋,都留傻了吧!以后,闭上你的嘴,当好你的执行院院长,抓好医院的业务!没有红十字总会的批准,不许私自接受记者采访,不许再说你那些战场救护的事情!”
林可胜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庞清说累了,觉得可能是林可胜认错了,扔下林可胜一个人,气鼓鼓地走了。
林可胜无精打采地回到办公室,这时,医院秘书给他送来一封信,是妻子玛格丽特写来的。他这才想起,离开新加坡以后,很长时间没有给妻子写信了。他感到奇怪: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妻子来到南京首都医院的事情,妻子是如何知道的呢?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一行行娟秀而又熟悉的英文呈现在面前:
亲爱的波比:
你怎么啦?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来信?我和孩子们都十分想念你,因为你是到战场上去的人,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的安全!
今天从广播电台听到你在南京办首都医院的事情,我和孩子们都很高兴,希望你能接我们去南京,和你生活在一起,或者你回到新加坡,我们离不开你。
这里,爸爸整天忙,不在家。妈妈不喜欢我们,弟弟天天朝我们要钱,去玩赛车。我是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你的玛丽
一九三七年九月三十日
林可胜看完信,感到心如刀割。自己回到国内以后,一直在奔波,先是到南京找刘瑞恒,后来去上海参加淞沪战役的救护,再后来又来到南京筹建医院。自己总是在想,等等吧,等明天生活有个着落,安稳下来,再给妻子写信,可是,日复一日,哪里有个安稳的时候?自己天天在紧张和忙碌中度过,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可是,妻子带着孩子,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还有一个看着不顺眼的婆婆和整天逼着要钱的浪荡公子,那该是多么难啊!不行,我一定要接他们母子一起来南京!
这样想着,林可胜铺下信笺,就要写信,可是又一想,还是不行啊!上海的战争眼看就要失败了,日本在不断地增兵,政府军是抵抗不住了,南京离上海这么近,一旦上海失守,南京又能抵抗多久呢?一旦南京沦陷,要么自己带着妻子和孩子们逃跑,要么被屠戮,要么投降,还是不能让他们来南京!那就先写一封信,安慰一下他们母子吧。
林可胜想到了家,又想到了父亲,也该给父亲写一封信了,告诉他自己的工作和打算,父亲就是自己的榜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父亲最了解自己,支持自己!
林可胜正在伏案聚精会神地写信,秘书进来了,轻声说道:“林院长,有人找。”
林可胜抬头一看,一个胖子手里拿着一张破报纸,一下子扑了过来,哭着说道:“林院长,你去哪里了?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林可胜看看扑过来的这个胖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身的战火硝烟味,刚想推开他,却一下子认出来了,他,竟然是协和医学院的X光教授荣独山!
林可胜惊奇地问道:“独山,怎么是你?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
荣独山扶着林可胜的肩膀,不说一句话,却呜呜地哭起来。林可胜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哭,这个在协和医学院里爱说爱笑、爱唱京戏的大胖子,曾经给协和的岁月带来多少欢乐,如今却哭得呜呜咽咽,泪水滔滔,犹如大江奔腾!
林可胜拉着荣独山,将他按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轻轻地说:“别急,先喝点水,慢慢说。”
荣独山终于平静下来了,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林院长,您让我找得好苦啊!我是七七事变之后就从北平出来找您的,已经找了您三个月了啊!自从您离开协和后,我们都非常想念您,也想着能找到您,看看日本人占领北平之后,我们协和的人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啊!可是我又放心不下飞卿,就在七七事变的第二天,和她举行了婚礼,然后就到南京来找您了!”
林可胜惊喜道:“你和林飞卿结婚了?好啊,你们的爱情长跑有七八年了吧,早就该结婚了,可惜我没有在协和,没有送上我的祝福,真遗憾!”
荣独山接着说:“结婚那天,师生们都提到了您,都说很想您啊!我是您的大徒弟啊,我告诉大家,我要来南京找您,把您的消息告诉大家。结婚第二天我就出来了,来到南京到处打听,也没有您的消息。后来,听刘瑞恒说您找过他了,去了上海,我又去上海找您。可惜,东南医院被炸毁了,不知道您去了哪个伤兵医院。我就一边在上海救助伤员,一边寻找您。最近看到报纸上说红十字会首都医院建成,您接受记者的采访。我一看,嘿,原来您在这儿呢!这就匆匆地赶过来了!”
林可胜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把自己离开北平后的经历向荣独山说了一遍,谈到国家山河破碎的现状和上海战场的严峻形势,二人都十分焦虑。
荣独山最后欣慰地说:“林院长,我今天找到了您,也为您感到高兴,老师终于在抗日的战场上,有了用武之地,终于可以亲手救治为了抗日负伤的官兵了,这正是您所盼望的啊!”
林可胜摇头说:“我担心,上海恐怕是抵抗不住了,日寇的铁蹄马上就要踏进首都南京了,日本人的飞机很快就会轰炸到这里。他们这帮法西斯,根本就置红十字会的标志于不顾,一顿狂轰滥炸,我们两个月的心血、几千万的金钱物质就会变成一片废墟!首都医院虽然规模大,可以同时救治很多伤员,但却无法随着战场的变化而转移,从长远来看,还是应该实施战场救护。”
荣独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军医署和红十字会竟然听不进您的意见,您的这些好的战争救护想法,竟然不能够为抗战所用,真是遗憾!”
林可胜今天有了听众,抑郁的心情豁然开朗,他高兴地从办公桌后面搬出来一个救护箱,让荣独山来看:“独山,你看,这是我自己这些天的研究成果——一种标准的战地救护箱。你知道,战地救护,伤兵的病情各种各样,药品、器材需要很多种,没有一个标准化,就会乱成一团麻啊。为了突出治疗效果,应该只用那些最急需的东西,然后把它标准化,这种箱子,不超过六十斤,每人可以担两箱不超过一百二十斤,中国条件差,在没有汽车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便于人力运输!”
荣独山点点头,说:“非常好,很实用啊!”
林可胜高兴地继续说道:“还有呢,你看,我把药品编上号,分类存放,化学药品的英语是chemical,就用C标注,辅料是dressing用D标注,医疗器材是equipment,用E标注。每一大类下面再细分如C下面再细分为C1、C2、C3、C4、C5:C1代表消毒药品,重二十八斤;C2代表烧伤药品,也是重二十八斤;C3代表专治传染病的药品,重二十五斤;C4代表麻醉药品,重三十二斤;C5代表内用药品重二十五斤。”
荣独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辅料、医疗器械项下也可以分为小类的。”
“是啊,D1代表制成的辅料,重三十斤;D2代表整批的辅料,重三十斤;D3代表手术材料,重二十四斤;D4代表手术室用的被毡,重三十六斤;D5代表煅石膏,重三十斤。还有E类,包括外科手术使用的医疗器械,还有医院中的基本医疗器械:可以用E1代表换药的用具重三十斤;E2代表手术器械,重三十斤;E3为手术用具,重四十五斤E4为高压蒸汽消毒锅及汽炉,重四十五斤。”
荣独山赞叹地说:“相互搭配一箱,非常详细实用,那为什么不用国际上通用的千克,而用斤来标注呢?”
林可胜笑了,得意地说:“这个你比我懂得多啊。中国的搬运工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他们不知道千克,只知道斤啊。我在协和的时候出门买东西,见过北平集市上老百姓用的秤,只有斤和两。”
荣独山哈哈大笑:“虽然您是留洋的博士,这不是也能了解一些中国的国情啊?老师啊,您的精力都用在这里啦!”
林可胜笑笑,却很快又陷入了沉思,叹了一口气道:“唉,我这么好的想法,庞秘书长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荣独山看到林可胜壮志未酬的样子,说道:“我从北平一路找来,就是要来协助您工作,协助您完成大业,我不走了,就跟在您的身边,听从您的调遣。”
林可胜欣慰不已,“那太好了,首都医院正需要组建X光科,正缺少X光人才,你能留下最好。”
二人越说越高兴,不由得站了起来,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于是,荣独山留在了南京中央医院。
晚上,荣独山收拾好自己的住房,冲了凉水澡,感觉到神清气爽,坐在桌子前,铺下信笺,开始给妻子林飞卿写信:
亲爱的卿:
见字如面。
经过三个多月苦苦地寻找,终于找到了林院长,我们亲爱的老师。他现在中国红十字首都医院,这是一所拥有五千张病床的大医院,条件很好。老师让我留在这里做X光室的主任,我很高兴,又能在老师身边学习和工作了!我也很盼望你能尽快辞职来南京,这里也很需要你这样的细菌学专家,我们一起来这里工作和生活,多好!
可是,上海的战争很危险,战场上的伤兵太多了,这里的工作将会很忙。而且,国家的重兵都在上海,上海一旦不守,南京一座空城,是岂能守得住的?你如果要来,也可以,如果在北平还能坚持下去,再等等也可以,看看南京下一步的形势,情况就是这么矛盾!
总之,心里还是盼着你能来,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扛!
吻你!
独山字
荣独山写下最后一个字,仿佛林飞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闭上眼,伸一个懒腰,哼起京剧,美美地睡觉了。
就在荣独山信件发出不久,上海的中国军队再也坚持不住了,开始溃退,但由于上海街巷狭窄,根本来不及退却,死伤枕藉,惨不忍睹。
上海沦陷了,大批的军队和伤病员转移到南京城,可是南京又怎么守得住呢?
守卫南京的军队都是从上海连战八十多天退下来的,疲惫至极根本来不及休整和补充兵员。随着江宁要塞等外围抵抗设施的失守南京外围的阻击战很快就推进到城墙附近。
日军多次对南京守军劝降,并大量空投劝降书,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坚决不投降。
十二月七日,日军华中方面军开始向南京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进攻;突破该阵地后,继续向南京城外廓阵地攻击。日军首先以四十多辆战车为先导对将军山发起进攻。国军第七十四军奋起反击,虽然击退日军十多次进攻,但是也损失了九百多人。
十二月八日,刚刚拂晓,日军第六师团就对牛首山的第七十四军第五十八师展开了攻击。随后日军飞机飞临上空进行轰击。当天夜里双方继续激战,经过两天一夜的战斗,国军的主要阵地工事都被日军的炮火和航空兵摧毁了。
之后,因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南京各城门先后被日军攻陷,守军节节抵抗,牺牲无数。
当蒋介石发现撤至南京部队的战斗力及士气已远不如淞沪作战南京外围主阵地带仅防守两三天即告失守,而外廓阵地立足未稳即又被敌突破,深感形势严峻,当得知已有大量日军渡江时,更感局势危急。为避免南京守军被敌人围歼,蒋介石遂命令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令守军相机突围。
十二月十二日,唐生智奉蒋介石命令,下达守军撤退的命令。但是,由于守军各部队撤退失序,城里城外一片混乱。
南京红十字会首都医院里,外面传来的轰炸声此起彼伏。此时,还不断地有伤员抬进来,一位戴着红十字会袖箍的年轻人匆匆跑进医院,一边跑,一边喊道:“林院长,林院长——”
大胖子荣独山截住来人:“怎么啦?”
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带着恐惧,“快告诉林院长,部队都撤了,庞清秘书长下令,关闭医院,全体医护人员立即到下关江岸集合,一起去武汉!”
荣独山慌了:“好,我去找林院长!”
他匆匆来到一个病房,看到林院长在检查伤病的情况,他了解林可胜的脾气,在检查病患时不喜人打扰,可事态紧急,顾不得许多了!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凑到林可胜的耳边,轻声说:“部队都撤了,庞秘书长通知,首都医院关停,全体医护人员到下关江岸集合,一起去武汉。”
林可胜一下子愣住了。看着伤兵们,他感到十分为难:“不行,这里还有很多伤兵呢!我不能走!”
荣独山急得直跺脚:“您必须走,中日战争才开始,战场救护的大事还等着您呢!您快去组织撤退,这里交给我吧。”
林可胜正要说什么,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他心里一沉,城破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林可胜跑出去,在窗口伸出头去,大声喊道:“各部门,传我的命令,全体医护人员立即集合,到下关江岸,一起去武汉!”
院子里,医护人员们顾不得说话,都在匆匆收拾着、奔跑着。
病房里,荣独山看着伤员们,大声说:“弟兄们,能走的,咱们一起走,不能走的,准备手榴弹,等敌人来了,就和他拼!”
荣独山通过窗户看到医生和伤兵们都在集合了,他也扶着一名伤兵一起下楼,很快就跑到队列里。
林可胜带着医生和伤病员们,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医院。
街道上已经十分混乱,这支戴着红十字袖箍的队伍在溃兵拥挤的街道上艰难前行。林可胜看看队伍里没有荣独山,心想:坏了!荣独山没有出来,他还在医院里,不行,我要回去找他!
林可胜嘱咐大家继续前行,自己就要回去。医生们拦着他,坚决不让他回去,正在争执,荣独山跑来了。林可胜这才放下心来,生气地说:“独山,你怎么才来?!”
荣独山看看大家,没有好意思说出真相,就说:“没事了,鞋子跑丢了,快走吧!”
原来,经过邮局时,荣独山想去给妻子发一封电报,告诉林飞卿不要来南京了。他跑到窗口一看,电报局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好作罢他心里默念着:“卿啊,你在哪里呢?千万不要来南京啊!”
下关江边,士兵们都挤在一团,等着上船,有的船已经上不去人了,却仍然有人挣扎着往船上爬。好在有一条红十字会的船还在等着他们,庞清秘书长站在船上,远远地向他们招手,医生和护士们扶着伤兵们一起上了这条船。
随同来的士兵们争抢着爬上船,眼看船就要歪了,护士们一阵惊叫。这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朝天上放了一枪,大声喊道:“妈的,没出息!谁也不许和医生、伤员抢船,都给我赶紧下来,不然,老子开枪崩了他!”
爬上船的士兵们又乖乖地下了船。
看着南京溃退时这悲惨的一幕,林可胜心如刀割,扼腕长叹:别了,南京!别了,抗战将士们!还有自己刚刚亲手建成的首都医院!多么可惜,又多么心痛!我要走了,将来,我能为这些可爱而又可怜的抗战将士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