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梳理着自己的关系,离杭州最近的是苏州的同学,郑新曾一度想辞职跟他去发展。这样求救电话打去,会在同学中留下终生的话柄。不然就告诉父母,说自己被盗,速往卡里汇款,何时能到?现在最紧迫的是迅速离开这里,他已注意到有许多人在观望。他又一次想到寒星,只要她肯帮忙,会迅速破解这尴尬的局面。郑新拨打电话,寒星不接。他只好发了短信:寒星,求求你!请相信我的人格,我一定会还钱给你,请你帮帮我。
郑新的手机响起,他听到的是一首歌曲:
你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那么甜蜜我一时记不起哎在哪里……
十二
郑新被带上警车,羞得满面通红。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填补了人生的空白。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扮演不光彩的角色,坐在警车里。对警察的问话,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车窗外散乱的灯光,人流在窗外流过。服务员在给警察说着什么,用的方言,他没有听懂。他低着头,思索着怎么应付警察,同时,他估量着结果的得失,要不要把西湖冷月供出来。如果供出,警察视为嫖娼处理,不仅要罚款,作为公务员,他将身败名裂。不道出真相,又怎样自圆其说。当他下来车,走进派出所时,他已想好了应对方案。
女方叫什么名字?警察已做好笔录的准备。
我不知道。郑新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怎么认识的?
我不认识她。
警察笑了,他已看出他的撒谎,不认识,你请她吃饭?
郑新说,我们只是在一个桌上,不是请她吃饭。我接了一个电话,钱就被她偷去了。
你不愿说,不是我们不作为。警察问,这事总得有个结果?
郑新拿出身份证,递给警察,这是我的身份证,你们给我作个保,我用我的人格作保证,回家后,我立即把钱给他们寄来。
警察看看服务员,服务员一脸不屑,她略一迟疑,掏出手机和老板打电话,然后她告诉警察,老板说叫他押件物品,像手机什么的。
那不行!怎么能这样,郑新有些发急,几百元的账,我还能赖吗!
警察叫服务员再给老板打电话,服务员坐在那里没有动。
这样可以吗?郑新告诉警察,我有一个老乡在杭州,我说受骗了,她不相信,你给她打个电话,她也许会帮我。郑新把寒星的手机号码告诉警察,警察要通了寒星的手机,还没说话,听到电话里面恶狠狠地骂道,你去死吧,狗东西!警察和服务员都笑了,特别是那服务员,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回事?警察问。
她可能理解错了,郑新难堪地一笑,他掏出手机拨动着寒星的号码,寒星,我是郑新,有人给你说话,他把手机递给警察。
喂!请你不要挂断电话,我是警察,你的老乡在派出所,他无钱支付饭钱,请你帮忙!
这个傻蛋,刚才电话是你打来的吗?
是的。警察说。
这是你们警察的事,给我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们是老乡,他遇到了困难,你还是应该帮他。
我为什么帮他?我知道他是老几!寒星挂了电话。警察看看郑新,做出一个无奈的表示。郑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电话响起,郑新从警察的回答中知道是寒星打来的。警察说,派出所在岳王路27号,你坐2路车到岳王庙下车,往前走20米可以看到牌子。
郑新看到寒星进来,连忙迎上去。
你行啊,郑先生,居然混到派出所来了。
不要闹,寒星!
谁跟你闹?寒星突然变了脸色,质问他,把我扯进来干嘛?缺德!
郑新脸一红,支支吾吾地坐在椅子上。
寒星和郑新从派出所出来,寒星问,你去那里?
你去那里,我去那里。郑新说。
寒星眉头一皱,原地转了一圈,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今天这么倒霉,碰到的不是骗子就是窝囊废。郑新站在树影里,散乱的灯光把他的身影剥离的支离破碎,他低声说,求求你,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回家没有买车票的钱,你放心,这是我的身份证,只要到家,就把钱还你!
寒星懊丧地踢着地,哎呀!气死我了。说完转身就走,郑新紧紧跟着,不离她左右。寒星说,真是撞着鬼了!
郑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实在是无奈,不然,我能这样死乞白赖!寒星停下来,回头看看他。
郑新说,你可能觉得我死皮赖脸,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至于如此下贱!
寒星扫了他一眼,嘟噜着嘴,半天才说,你还没吃饭吗?郑新说,我已沦落到行乞的地步,还有何求!
寒星笑了,好吧,我也积点德,咱先去吃点饭。他们在一个小饭店坐下,寒星把菜单递给郑新,叫他点菜,郑新把菜单放在一边,笑得有些不自然,我现在是寄人篱下,那还有点菜的资格,只求一饱。寒星点了几个菜告诉服务员。
郑新坐在那里,一脸深沉,寒星问他再想什么,他说,古人讲,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确是真理。
干嘛这么酸!寒星嘴一撇,早知今日,为啥不把钱包看紧点?
郑新苦笑道,就是给你打电话,才把钱包丢的。
你把责任推给我,寒星眉毛一横,不怪自己窝囊!我把话说清楚,今天的饭也是AA制,你一分钱也不能少我的。
这个当然。郑新说。
寒星给郑新倒上啤酒,端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干!
干!郑新端起啤酒,手有点发颤。
十三
保姆把寒星出外旅游的事告诉唐小凤,唐小凤并没在意,她已看到女儿留下的纸条。今天文化宫有音乐讲座,讲课的是省内有名的钢琴家,一张票200元,还是托人买的,寒星倒好,一声不吭地溜了。唐小凤生气的是,两天来,寒星就是不接她的电话。
天不明,唐小凤就去批发市场买菜,她把菜放在库房里,然后疲惫不堪地躺在餐厅的沙发上睡着了。饭店的管理全靠她自己,早上4点起床,晚上12点回家,其辛苦可想而知。丈夫给她说过多次,叫她把买菜的活交给别人去干。她不是没交过,交过自己的妹妹,外甥,都不堪信任。买菜都是现钱交易,极易作假。时间一长,他们变着法儿提高菜价,往自己兜里装钱。她刚睡了一会,手机的铃声吵醒了她,丈夫的话叫她吃了一惊,寒星是跟一个男的出去的。
你听谁说的?唐小风问。
肖老师!她女儿苗苗告诉她的。苗苗和寒星是同学。
唐小凤一下站起,那你还在学校干啥,还不滚家来!
丈夫劝唐小凤不要声张,此事传出去对家庭、对寒星都不利。唐小凤从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对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她质问丈夫,要是叫人家拐到外面卖了咋办?妻子一声吼,他只有乖乖服从。两人打的到了苗苗家,肖老师开门一看便明白了。苗苗正在画画,想想自家的女儿脸皮都不要,跟一个男人跑了。她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身子一阵哆嗦。
肖老师把女儿叫过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苗苗瞪了她妈妈一眼,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哪有这样给阿姨说话的!肖老师催促女儿。
我不知道!苗苗说完,转身走进房间,砰地把门关上。苗苗的举止叫肖老师难堪,也出乎唐小凤的意外。
你看,现在的孩子都惯坏了。肖老师自嘲的说。
唐小凤推开苗苗的门,和颜悦色地说,苗苗,我知道你和寒星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得替寒星想想,如果那男的是人犯子,把寒星拐出去卖了,麻烦就大了。唐小凤一席话,苗苗的脸立时黄了,求救似得看看母亲,说话的声音也变调了,寒星只说出去旅游,我也不知和谁出去的。
唐小凤坐在苗苗身边,轻轻把苗苗按在椅子上,问,寒星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是那男的说的,明天回来。
他怎么说的?唐小凤问。
苗苗犹豫了一阵,说,我给她闹着玩,说你在找她,她不让告诉你。过了一会,那男的打电话来,说他们后天回来。
唐小凤叹了一口气,问苗苗,听口音是本地人吗?
苗苗想了想,是本地口音。
孩子,你把他的号码告诉我!唐小凤说。苗苗在手机里翻找着,然后把号码写在纸上。
唐小凤一离开苗苗的家,便骂丈夫没管好女儿,丈夫只是跟在后面,默默地走路。
你不要跟着我!唐小凤赶走丈夫。她要去联通公司,查出这个号码的主人,她不能放过他。她是个有嘴有心敢作敢为的女人,既然有人欺负到她的头上,她绝不让步,一定要这个人付出代价。
她原先在外企上班,厂方连续一个星期的加班,工人无法忍受,她带领工人罢工,厂方把她开除,她成了本市的新闻人物。当市总工会、劳动局和厂方协调恢复她的工作时,她拒绝了,她带领几个下岗工人开起了百姓饭店。没几年,便有了几家连锁店,市里授予她“三八红旗手”、“省劳动模范”,她拒绝接受这一称号,又一次轰动了全市。记者采访她,她说得很干脆,我不当模范,也不是模范,我只想改善自己的生活,改善几个下岗工人的生活。
她问了几个人,才找到联通公司,不料碰了一鼻子灰。她站在公司门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应该找个熟人。联通公司的人告诉她,这是个人隐私,不能随便告诉她。尽管她撒了谎,她认为谎编的很圆滑。她告诉联通公司,持这个号码的人是个搞传销的头头,她儿子就和他在一起,她要查出这个人是谁。公司的人叫她去报案,然后由公安人员来查。她想了许久,没有想出谁和联通公司有联系。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出一个主意,连忙走向联通公司的收费大厅。她把100元放在柜台上,说是充费,报出手机号码。
郑新,对吗?服务员问。
唐小凤装作一愣,郑新。
对。服务员又重复了一遍号码。
不对!唐小凤摇摇头,问,你再看看单位?
黄河区总工会。
唐小凤重复着,黄河区总工会郑新。不对,我可能记错了号码,回来再充。对不起!
郑新!这狗日的和自己一个区,我饶不了你!唐小凤骂着。她沉吟了一阵,掏出手机,给郑新发了一个信息:郑新,同学的弟弟结婚,什么回来?这小小的手腕确实凑效,不一会便收到郑新发来的短讯:对不起,忘了是谁的号码,明天晚上6点到家,到时再联系。
再联系!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她的脸色铁青,嘴里骂着,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十四
寒星买好火车票,已是晚上十点。寒星说,对不起,只有一张卧铺票。郑新叫她不要解释,能离开这个城市,是他最大的愿望,别说是硬座,就是站着,他也无话可说。他告诉寒星,往右100米就是西湖旅馆,我住那里,条件还可以,你如果乐意,我带你过去,彼此能相互照顾一下。
可以。寒星点点头,我要好好地冲个澡。
他们走进旅馆二楼,郑新打开房间门,寒星把包扔在床上,环视了一下房间,她又走进卫生间,自言自语,还可以。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郑新,问,你今天晚上怎么活动?
怎么活动,休息。郑新说。
不找网友?
郑新苦笑了一下,别取笑我,不是你,我都无法回家。
那好,寒星乐呵呵地拍着床,这张床闲着,我睡这里。省钱的事,这便宜不沾白不沾!
郑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寒星回头看着他,不乐意?
郑新连忙回答,乐意,怎会不乐意。他看着寒星,有些意味深长,他看到不少对90后女孩子的报导,寒星的举止仍让他惊奇。
寒星换上拖鞋,从包内拿出洗漱用品,准备洗澡。
我是否回避一下?郑新问。
随便。
郑新笑了,男的不能说不行,女的不能说随便。
寒星斜了他一眼,话语里含着讥讽,郑先生,你不要自作多情,你现在是寄人篱下。
郑新脸一红,笑了笑,很勉强。他沉吟一阵,还是走出了房间。他在旅馆的大厅里站了片刻,又走出门外,站在旅馆门口。车辆在昏黄的梦境中无精打采地晃过,对面的饭店里传出嘻嘻哈哈地调笑声。
郑新坐在路旁的花坛边,倍感孤寂、失落。来时,对杭州之行他充满激情向往,他刚刚进入梦境,瞬间即被击碎,陷入狼狈难堪的处境。理想的梦境成为伤心之地,变化突然令他猝不及防,他心痛,这打击他简直无法承受。他曾对西湖冷月深信不疑,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他无法把西湖冷月与贼联系起来。网上的温馨无法印证现实的冷酷。女人都是醋罐子,也许是他对寒星的过度关切惹恼了她?促使她反戈一击,热恋中的女子对杯中的羹不会容忍别人的窥视。看来,西湖冷月是喜欢自己的。
郑新此时最渴望的,就是尽快回到家里。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看来,晓云还处在冷战状态,他不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不亲自登门接她,她是不会回家的。
一股香气围笼了他,软软的手按在他的肩头,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站在他身旁。玩玩吗?女子晃动着他的肩头。
郑新一愣,一拨她的手,迅速地走进旅馆。
寒星已洗完澡,躺在床上,一条毛毯遮住多半个身子,在给谁打电话,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她看见郑新回来,说,你去洗澡吧。
郑新答应着,笑着说,你变化真快,下午还哭哭啼啼,这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这有啥。寒星满脸的无所谓,网上的事,谁能说的准。我来时,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别人骗我,我也骗过别人。
你骗人?郑新有些不相信。
怎么,你不信!她一笑,有一个女孩牛逼哄哄。她说,她的毕业院校:看守所;电子邮件:骚出档次,贱出创意;个人主页:泡到我,你无敌了!好像她就是东方不败。不到三个月,便被我搞掂。她千里遥远的来找我,一看我是个女的,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说着,寒星格格地笑起来。
郑新说,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弄不好会出大事。
没事!寒星看着天花板,神情有些得意,请她吃了一顿饭,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