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胆大的老师走上前来询问伪军,日本人凭甚占乐道院?学校这么多学生咋办?没了学校,学生们上哪去上学?老师话音还没落下,一日本宪兵走过来啪啪两记耳光,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两眼直冒金星,那老师刚要开口责问为甚要打他,那宪兵手中的枪在他开口之前先响了,一梭子子弹把那老师身上穿了四五个窟窿,鲜红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周围的学生和老师惊叫着逃窜,跳窗的跳窗,翻墙的翻墙,前面跳下的还没来得及站起,后面的学生接着把他踩倒,哭喊声挤撞着飞窜。
许子衡急忙跑过来问苗世雄,到底是咋回事。苗世雄看在亲戚的分上,他没训斥许子衡,只是告诉他,日军要在乐道院建集中营,识相点,赶快离开,要不性命难保。为保他的性命,他可以派两个兵送他出院门。许子衡知道危险,但他知道自个儿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他不能扔下学校不管,更不能撇下教师和学生自个儿逃命。他在想学校好几百学生,几十个老师,还有这么多教学设备,一个小时咋能搬走呢!他要去找日军交涉。苗世雄劝他别不识好歹,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中国的一切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别拿鸡蛋往石头上砸,那是找死。
许子衡没理会他,他跑出学校大门,他想的是日本军人也是人,是人总得讲人话做人事,他不信他们对学生儿童就没有一点爱惜之心。许子衡抱着自个儿的意念走出学校大门,有几个日本军官站在院子里,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指挥刀,他当然不知道他叫山本正浩,但他判断出他是这里的指挥官。许子衡径直来到山本正浩跟前,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直接诉说学校几十年前就建在乐道院,有几百名学生,还有教学设施,不是他们不想搬,是一时搬不走,能不能多给一些日子,待他们找到新的校舍再搬。
山本正浩一直面带微笑听许子衡诉说,许子衡奇怪他咋不带翻译官,也不知他听没听懂他说的话。山本正浩听完许子衡的话,他没开口,他心里有话,但他不愿跟他说话,他认为没必要跟他说。他要用他的行动让他明白,现在日本军人是中国人的主宰,是你们该顶礼膜拜的主,是可以任意宰杀你们这些支那人的主人。于是他挤了一下眼睛。两个宪兵来到许子衡身后,许子衡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宪兵的枪托雨点般砸在他后背上,有一枪托砸在了他腰眼上,他痛得喘不过气来,两腿支撑不住身子扑腾倒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声。宪兵们哪管他喘不喘气,接着又是一人两下,他的后背和腿都不再是他的,他没一点能力顾及它们,只能随它们是痛还是断了,他软塌塌地趴在地上,脸成了猪肝色。
苗世雄毕竟还念点亲戚情分,他跟了过来,山本正浩依旧微笑着朝两个宪兵耸了耸肩。苗世雄还不敢在山本正浩然面前暴露他家和许家的关系,他躬下腰像猩猩样走到山本正浩跟前。山本正浩让他问许子衡学校能不能搬。苗世雄蹲到许子衡身边,许子衡进气没有出气多,他哪还能说话,只有两只眼睛还管用,他看到山本正浩双手戴着洁白的手套依旧微笑着,但他身边的两个宪兵手里端的枪正对着他,右手的食指也都扣在扳机上。苗世雄小着声劝他别再争辩,赶快解散学校,日本人杀人比杀猪还随意。许子衡闭上了眼睛,其实许子衡根本没说话,苗世雄站起来点着头哈着腰向山本正浩赔不是,说他是学校的校长,他死心眼不懂规矩,他们愿意解散学校。山本正浩这才示意宪兵收起枪。
在日军的嘲笑声中,许子衡想爬起来,他刚有一点爬的意识,浑身就痛得让他无能为力,他也指挥不了手和腿。苗世雄知道许子衡已动不了,他喊过两个正在往外跑的中国人,让他们把许子衡抬出学校去。
许子衡躺在学校的桌子上,让两个老师把广文中学的木牌摘了下来,然后让大家先都回家,能带的东西尽力都带走。
另一队宪兵和伪军来到了教堂,戴维斯手拿着十字架友善地劝阻他们不要进教堂,别亵渎神灵。山本正浩微笑着来到教堂门口,戴维斯发觉他是日军指挥官,向他自我介绍,他是北美基督教长老会会长,兼神学院院长,他说日本政府曾经承诺尊重西方教会,不侵犯外国人在中国的利益和权利。乐道院是北美基督教教会中心,专门用来传教、办学和开办医院为外国侨民服务,请求日军不要占领教堂。山本正浩没有与戴维斯对话,但他在心里说了话,这些西方人自以为比东方人高贵,老子今天要你看看,日本人也是你们西方的主宰。他没说话,同样用行动来回答他的话。戴维斯刚说完,山本正浩点一下头,旁边的宪兵就朝陪同戴维斯来的中国人开了枪,遭枪击的中国人像木桩一样倒在戴维斯脚下,鲜血滋了戴维斯一身。戴维斯急忙恳求,请日军尊重教会,别滥杀无辜。山本正浩又点了一下头,身边的宪兵又举枪随心所欲地射杀一个正在离开乐道院的中国人。戴维斯说了两句话,山本正浩点了两次头,旁边的日本宪兵就枪杀了两个中国人。戴维斯再不敢开口了,只能无奈地低下了头。
山本正浩这才微笑着凑近戴维斯,他戴白手套的左手提着那把日军指挥刀,一边说,一边用那根食指一下一下触戴维斯的鼻子尖,那根食指几乎触到了戴维斯的鼻尖。戴维斯是受人尊敬的神学院院长,从没有受过这种污辱,但他只能忍着,要不,又有中国人要送命。山本正浩看戴维斯不再言语,他才开口正告他,要他记住中国一句名言:胜者为王败者寇。美国在珍珠港已经成为日本国的手下败军,再没有向日本国提任何要求的权利,日本国现在是世界的主宰。他还傲慢地向他感慨,现在中国的一切都归日本皇军所有,没有甚乐道院,只有敌国人民生活所,你们这些西洋人从今天起谁也不准走出这大门半步,全部在这里集中居住,谁要想对抗,宪兵枪里的子弹不答应。
10
焦急主宰了艾伦的全部情绪,盼望格拉斯特回来成为她唯一的愿望和要做的头等大事,格拉斯特迟迟不回她心急如焚,还不能表露出来,她身边站着黛丽丝,黛丽丝比她更着急。黛丽丝已经克制不了自己,她不停地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艾伦只能把焦急憋在心里,表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她要找件事做,这样好掩饰分散情绪,她找不到合适的事可做,最后只好弹琴。琴弹得不成调,旋律支离破碎错误百出,黛丽丝听了更不舒服,她让妈妈别弹了,越弹心里越乱。
眼看快中午了,格拉斯特还没影儿。艾伦只好说,日本人可能留你爸吃午饭,吃了午饭才会回来。黛丽丝不再信妈的话,她一句话问得艾伦没话可回。她说,不管多重要的的事,爸要是不回来吃午饭,总是会往家里打电话的,爸为甚没打电话?肯定是出事了。你不要只顾着哄我,赶快打电话问问吧!
真晕了,遇事还不如孩子,只知道在家傻等,只知道编话骗女儿。艾伦责怪着自个儿。是啊,平常他不回来吃饭事先总是要打电话的。真是的,怎么就晕了头没想到让领事馆问问呢?女儿的提醒让艾伦很惭愧。艾伦给领事馆打电话,问日本人叫格拉斯特去做甚?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领事馆那边情况也不明,只知道日本人到领事馆找格拉斯特,不知道找他是甚事。艾伦用责怪自个儿的话责怪领事馆工作人员,领事让日本人叫去,半天不回,你们怎么就不问问呢?他代表的是国家啊!领事馆工作人员也意识到工作的疏忽,检讨不已,说马上联系,有情况随即汇报。
黛丽丝的判断是对的,肯定是出了甚事,中午了,黛丽丝饿了,格拉斯特仍没有回来,领事馆那里也没有消息。黛丽丝饿也不愿意吃饭,说一定要等爸爸回来她才吃。艾伦没了办法,只好挨着饿陪女儿等格拉斯特。
艾伦突然意识到这么做不对,当妈妈的怎么能随着女儿心思做事呢,格拉斯特一天不回来,她们就一天不吃饭?这咋行呢!于是她就劝黛丽丝先吃饭,吃了饭,她领她一起去找爸爸。黛丽丝这才吃了饭。
艾伦领着黛丽丝先去了领事馆。领事馆的人说已经给日本领事馆打了电话,那边一直没有回话,他们也不知道格拉斯特的下落。艾伦很不高兴,自己的领事让日本人带走了,不知下落就不知了!也不采取措施!领事馆的人这才着了急,派人直接去日本领事馆交涉。他们让艾伦先回家,一有消息他们的就告诉她。艾伦说她不回家,就在这里等。
等了一个多小时,领事馆去交涉的人来了电话,说格拉斯特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日本人在与他商谈美国侨民集中居住的事,他现在在离他们家不远的东亚饭店。艾伦问谈事为甚不让他回家?也不让他打电话?这不等于扣押嘛!领事馆的人说他们也这样说了,实际就是扣押,日本人说这是战争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做事就要用非常手段。艾伦问他看到格拉斯特没有,那人回答说没看到。艾伦急了,领事馆代表一个国家的主权,不能光听他们说,必须采取进一步措施,证实他们的话是人话还是鬼话。那人答应再去交涉。
艾伦的心更揪了起来,没一点着落。
艾伦把消息告诉了黛丽丝,她不知道是要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她把这事跟黛丽丝反复说了好几遍。黛丽丝提出,直接去东亚饭店找爸爸。艾伦说她也想去找,但不能,日本人不会让,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时期是非常时期,一切都不能按平常方式办。
黛丽丝发现了母亲的反常,说话啰嗦重复,跟她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她体谅到母亲这是焦急,爸爸的事已经让母亲揪心,她不能再给妈妈添压力。黛丽丝没再说要去找爸爸的事,反安慰母亲,只要爸爸在东亚饭店就行,谈完事,爸爸就回来了。
艾伦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带着女儿到东亚饭店去一趟。黛丽丝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的神情让她担忧,她反劝妈妈,日本人不会让她们见爸爸的,日本鬼子跟凶神似的,杀人当儿戏,这样去反而有危险,她害怕。艾伦说去东亚饭店不是要去见爸爸,而是让爸爸看到咱们,让他知道咱们没有事,好让他放心。日本人要是让咱们进院子,咱们就进去,在院子里走走;要是不让进,咱们就在院子外面来回走,只要能让爸爸看到咱们就行。
黛丽丝觉得妈妈的主意有道理,她就跟妈妈来到东亚饭店院子门口。院子大门敞开着,他们两个走了进去,但里面东亚饭店门口有日本兵站着岗。艾伦牵着黛丽丝的手,两人就在院子里散步,她们在院子里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也不知格拉斯特看到她们没有。黛丽丝发现站岗的日本兵一直看着她们,她有点紧张,她害怕他们在这里引起那些日本兵注意惹麻烦,她把妈妈的手越攥越紧,身子挨艾伦也越挨越近。艾伦感觉到了,甚都没说,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然后走出院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