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情严肃的女士走在下班的路上,带着满腹心事,即将与来自街边的舞曲相逢。
起风了,城市的黄昏,赵雅芝从利星广场写字楼里走出来,风吹拂起她风衣的下摆。瘦高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块丝巾,给自己系上,然后走向对面那条已进入下班高峰时段的马路。
年届五十四岁的艺术设计师赵雅芝和香港明星“赵雅芝”完全同名同姓,这是她的纠结人生之一。自视智商很高的她,对规劝她“改名”的人从来置之不理。在她的人生逻辑中,改名就是改命运。自己这辈子从已经走过的路来看,虽也谈不上有多风光有多厄运,但到这个年纪了,就害怕改变,改变往往让人无所适从,所以对于改名之类,免谈。
她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早年离婚后,独自抚养儿子长大,一直没有再婚。她是她那个年代的宅女,独来独往,目光锐利,没有几个朋友。在同事们眼中,她是“独(毒)行客”。
能说明赵雅芝“独(毒)”的细节比比皆是,比如不下雨的夜晚,她都独自出门,暴走一万步(八公里);星期天她经常告诉儿子不用来看她,她宁愿一个人泡图书馆、展览馆,看各类书画展。她的意思是:儿子你自己玩去呗,就老妈这手艺,蹭饭也不是啥好味道,再说都在单位里像陀螺一样忙了一星期了,这“买汰烧”的活儿能省就省了吧,老妈想轻松一下,你也不累,所以自由活动吧。还有,就是上个月的一个夜晚,赵雅芝突然感觉心脏不适,就收拾好衣物,打车去医院,急诊住院,然后给儿子发了条短信,让他第二天上午来医院看她。她的意思是:我已经办妥了,我们就在医院碰头吧,这样有效率一点。
面对这样的奇葩母亲,赵雅芝的儿子赵悦常常不知所措,虽然他也知道母亲是想让他省心。
80后赵悦毕业于音乐学院作曲系,现供职于省歌舞剧院。熟悉赵悦的人都认为他和他老妈简直如出一辙,都是特立独行的主儿。事实上,赵悦与母亲心存芥蒂,当年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就与父亲离婚,离婚原因不详,所以赵悦至今不知父亲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为何离她而去,甚至连他的姓氏都不清楚,因为赵悦随母亲姓。
父亲的缺失,曾使他自卑。他深信,是母亲的怪脾气让多数人无法与她相处,包括那个父亲。
艺术设计这个专业,加上本人执迷完美的处女座心态,令赵雅芝这辈子过得清傲和冷寂。怀着孩子就离异的她自认一直没遇到对的人,所以无意再婚。不过,要说她这两年来的真正心结,倒并非是孤家寡人,而是在这家“阅读理想”文化传媒公司里打拼了数十年,还是部门的副职。按她的个性,对名利本该无所谓,但这又偏偏代表了公司对她的评价,对她努力、才华、功力的轻慢。
对自己一向有要求的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轻慢。
受轻慢,也意味着自己在这家公司里的步履停顿。一茬茬的后来者在追上来,70后、80后,甚至连90后都登场了,价值观不同原本无所谓,但判断权、统筹权在谁手里却不可能无所谓,那些才华和经验没到这一步的家伙,频频对你的构思、方案指手画脚,实施否决,你就没法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尤其是办公室里的某几位小娘子,焦虑劳碌,升职心切,并且还把年轻漂亮当作了武器在使,她们像花蝴蝶一样绕着公司老大强越老总飞舞。在这样一个年代,瞅着她们,虽也感叹年轻一代生存不易,但赵雅芝还是无法忍受一向出色、认真的自己,被“小字辈”搞到边缘地带的心理暗示。最近设计部总监李凯歌被北京一家公司挖走,这空出来的总监一职,按理说怎么也该轮到赵雅芝头上了,但从目前的态势看,好像不是这样。赵雅芝感觉,设计部总监助理安安有可能突然提速,超到自己前面去。
你没看到安安戴着个黑框小眼镜,围着色彩各异的长款绸巾,飘飘欲仙,有事没事像一阵阵风一样往强总的办公室里走吗?
鄙视归鄙视,赵雅芝心里也开始焦虑了。
一辈子不求人的她居然在今年的同学会后,考虑是否要找大学时代的追求者,现任省商务厅副厅长的韩霆振帮忙打招呼。省商务厅近年不断加大对文化创意产业的扶持力度,“阅读理想”文化传媒公司受惠于相关扶持基金。老韩厅长打招呼是有用的。
赵雅芝虽有老同学人脉,但她清高的个性使然,所以目前“找老同学帮助”还停留在念想阶段,而没有行动。
这样的琐碎心事,是职场里的轻尘,似有若无地飘浮在写字楼里。其实,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对平头百姓而言,说到底,从来都是日出日落过日子。过日子,就没大小事之分。但无论大小事,不能总想,想得太多,肯定出岔。
就在这天下班后,东想想西想想的赵雅芝像个迷路的小女孩,竟然完全不记得常规的回家途径。六点半离开办公室的她,六点四十分走过一群跳舞的女人,七点半路过因卖油炸臭豆腐而卖成大富婆的“胖妞香香”连锁店,八点十分她出现在沿江路,那儿离她的家已有六公里之遥,且也不是她往常暴走的路线之一。夜色,因连日雾霾而显得特别灰头土脸,就在她走到丁字路口转角横穿马路时,一辆灰色现代轿车撞上了她!
赵悦接到母亲遭遇车祸的电话时,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