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助理忙点头哈腰解释道:“高总这回请放心,这小子自幼习拳练武,又是武警退伍兵,言谈举止看他也怪讲义气。去年退伍后,不想在农村修理地球,到城里托人,想在事业单位找份工作,结果被人骗了,连请带送,几千块退伍补助费花了个屌蛋精光,连工作的影子也没见着,准备结婚的对象气得也跟他吹了。他眼下急着筹钱,打算买辆车,自己跑出租。”言毕,侧立一旁,恭候高一峰发话。
“去吧,先到财务上以我的名义,拿一万块钱预付给他。告诉他,事办利索后,十万块钱一个子儿都不短他的!”
“我马上去办。”石助理弓腰退下。
市区“仙客聚酒店”的一个包间内,马彪与两个年龄大小与他差不离的年轻人呈三角形对坐,三人邻庄居住原本是同学,早就熟识。内中光头,左腮帮处有一明显刀疤者,叫刘道光。此人贪婪自私,嗜赌爱嫖,心黑手毒,可肚长胆,是个三句话说戗了就与人掂刀拿棍玩儿命的半吊子。前些年,他在广州干保安,闲暇时,便到牌场去消磨时光,一来二去,竟然成瘾,一天不赌手发痒,后因欠赌友赌债不还,双方发生斗殴,刘道光用板凳将对方砸伤,自己腮帮子处也挨了一刀,事后担心被公安机关处理,吓得连夜逃回颍川市。另一个脸色苍白,留寸头的,名叫李海深,此人平素不善言谈,属于那种哑巴抓驴——闷逮的性格。他是一个自幼就少人说无人管的孤儿,初中勉强毕业后,家里农活不想干,城里打工怕吃苦,好逸恶劳,自暴自弃,抱着混一天少两晌的心态,整日在街头胡呲狗游,干些偷鸡摸狗、掂包绺窃的勾当。
刘道光返回颍川市后,某天在一个十字街口等红灯时,恰巧碰上李海深用一支长长的镊子,伸到一个年轻人裤子的斜兜里偷手机,被年轻人发现,将其打倒在地,刘道光一看是李海深,挺身而出,假装拉架,暗助李海深逃跑,二人自此纠合到一起。前日马彪又与刘道光通过手机联系上后,三人这会儿便聚到一起。身旁各依偎着的小姐们,衣着暴露、脸上涂抹得俗不可耐。六个人时而动手动脚地打情骂俏,时而吆五喝六地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吃喝至酒酣耳热之际,马彪朝三个小姐挥挥手道:“你们先回避一会儿,俺哥儿仨有正事商量。”三个小姐闻言愣了一下,马上知趣地起身扭动着腰肢离去了。
马彪起身把门关严,返身落座,表情诡秘地对二人说:“道光、海深,咱哥儿仨自幼情同手足。哥退伍后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几个退伍安置费也连吃带送花干净了。现在哥是寡妇尿泡——光出不进。农村不想待,打工受气不挣钱,做生意又没本钱,真是到了案板上下象棋——无路可走的田地了。”说到这儿,马彪仰脸灌下一杯酒,长叹一声,接着宣泄心中的不满道:“哎!退伍回来这年把时间里,我算是看透了,如今的人敬的是钱。有钱你是大爷,没钱你龟孙不如。要不俗话咋说:拐子有钱,走歪步合款;哑巴有钱,打手势好看;哥我要是有钱,对象也不会到别人家去生孩子啦!日他娘,看来想改变命运,还得靠自己,得想法儿弄钱!”说到这儿,马彪握起青筋凸暴的拳头,使劲在空中晃了晃。然后鼓着因酒精刺激而充满血丝的眼珠,直愣愣地打量着刘道光、李海深二人,直言不讳地和盘道明请二人吃饭的目的:“不瞒二位老弟,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看恁俩有胆量干没有了。”
“罗锅上树,我和海深正前(钱)缺哩,有啥挣钱的门路,哥快说。只要能挣钱,叫俺上山掏老虎娃子,俺也敢去。”
马彪闻言接着对二人道:“哥前几天在网上认识了个哥儿们,他愿意出十万块钱,与我做一笔交易。明说了吧,就是把一个人做了。这笔钱对我们太重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点儿我已踩好,二位老弟如果愿意跟我干这件事,咱们就对天盟誓,同打虎,同吃肉。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不想干,我也绝不勉强。但我丑话先说到前面,往后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也别坏谁的事。否则,别怪我马彪翻脸不认人。”
海深听后一怔,胆怯地道:“干这种事,让公安抓住,吃饭的家伙难保啊!”
刘道光直眉瞪眼的,像个好斗的公鸡,拧着脖子放炮道:“怕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他瞅着马彪嚷叫道:“论年龄,彪哥老大,我是老二,海深老三。彪哥,我去端水,你说咱咋‘湿’吧?”李海深“扑哧”笑道:“彪哥说的是宣誓的‘誓’。”
这时,只见马彪从兜里掏出几张早已准备好的皱了吧唧的纸片来,上面是他不知从何处摘抄的一些东西。他扫视刘道光、李海深一眼,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参考清代洪门三十六誓,给咱仨也编了几条,恁俩听听中不中。”
刘道光快嘴薄舌哼唧道:“彪哥,清代是咋誓的,也让俺长点见识、开开眼,给俺念念呗!”
马彪翻看一下手中的纸片,答应道:“行,想听我就念给你们:
一、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姐妹即是我兄弟姐妹,尔妻即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如不遵此例,不念此情,即为背誓,五雷诛灭。
二、今晚入洪门之后,不得叹息埋怨入错,如有此心者,死在万刀之下。
三、倘若被官兵捉获,此乃天降横祸,不得供出洪门兄弟,亦不得计较旧仇乱供兄弟。如有乱供兄弟,不念洪门结义之情者,炮打雷轰……”
刘道光张着嘴巴听入了神,手中的烟头烫着了手,慌忙对着被烫的手指吹了吹,情绪激动地感慨道:“娘的!过去的人也挺仗义的嘛!”
李海深也“啧啧”地吧唧几下嘴,随声附和道:“乖乖,过去的人也不傻呀,规矩定得还怪周全哩。”
马彪见自己的招数起了作用,心中暗喜,越发兴奋,接着因势利导,煞有介事地一字一顿地说:“刚才念的三十六誓不赖吧?我归纳归纳,也给咱提炼几条誓言,恁俩听听,看中不中:
一、处事交友不可不义,做事践约不可不信,尊上友下不可无礼,有恩有仇不可不报。见钱不取,一场大罪。
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听我者聋,视我者瞎。有敢图谋咱仨者,咱仨吉而彼凶,咱仨生而彼亡……”
刘道光、李海深听到这儿,不约而同地苦笑道:“彪哥,你念的俺似懂非懂,咱也不是啥门,有领导听领导哩,没领导听哥哩!彪哥,咱仨谁跟谁呀,从小光肚在一块儿长大的,你咋说俺咋办不就妥啦!要不,你就写出来,让俺俩也好好学学。”
马彪瞪二人一眼,埋汰道:“看恁俩这学问!干脆,咱也学古人歃血为盟吧。”
二人问:“杀鸡为盟!啥是杀鸡为盟?”
马彪听后忍不住忒儿地笑了说:“杀鸡?还杀猴呢!不过,你们别说,还真是有杀鸡的!想当年红军长征路过彝族地区,刘伯承和小叶丹歃血为盟时,不就是杀鸡了吗!今儿个,咱也别杀鸡了,太麻烦。道光,我说你写,你的字好。”言毕马彪念,刘道光写,无非是些同生死,共患难;有福同享,有难同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有反悔,天诛地灭;谁若背叛,五雷轰顶,乱枪打死之类的陈词滥调。写完,三人各自签上自己的名。马彪又看了一遍道:“鸡不杀可以,但这个不能省。”说着把无名指放进嘴里,横下心来使劲一咬,血就涌了出来。在自己签的名字上,狠狠地一摁。年轻人都争强好胜,刘道光、李海深被马彪一激,一个个谁也不愿当软蛋、草包,遂也相继咬指摁了血指印。
三人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之后,马彪收了盟言血书,端杯感慨道:“愿上苍保佑我们哥儿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出手顺利,马到成功!”说罢,三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呼兄唤弟地狂吃豪饮起来……
晚霞似锦。黄昏时分,文章华头戴凉帽,右腋窝下夹着一个半旧的黑色文件包,下班后不紧不慢地步行回家。路上,他不时礼貌地与熟识的人打招呼。不远处,马彪、刘道光、李海深鬼鬼祟祟,若即若离地跟踪在其身后。马彪两道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文章华,生怕跟丢了。
文章华的住处是个坐北朝南的独门小院,建筑形式颇具北京四合院的风格。正屋三间,西厢房两间是文章华的书房,东厢房两间是厨房。此时,文章华的妻子正在厨房做饭。文章华进院后,未跟妻子打招呼,像寻常一样,习惯地径往书房。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此刻,马彪、刘道光、李海深也像影子一样尾随而至。
马彪示意李海深留在门外望风,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和刘道光一前一后蹑手蹑脚但动作又极其敏捷地蹿进院内,刘道光推开正屋四顾无人,给马彪往西厢房努努嘴,二人随即直扑过去。文章华正在换休闲服,蓦然看到两个横眉立目、面目狰狞的陌生人不请而至,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不免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有点惶然不知所措地厉声质问道:“恁……恁要干啥?恁找谁?我……”
马彪、刘道光也不搭话,扑上前来,用戴白手套的手,一人捂嘴、一人卡颈。文章华见二人出手狠毒,意识到欲索其命,不禁惊恐万状,求生的本能使他奋力挣扎着讲理道:“咱无冤无仇的,恁这是弄啥哩?要钱——我给、给……”
温柔的羔羊,哪里是凶恶豺狼的对手。顷刻之间,文章华挣扎了几下,便窒息死亡,瘫倒于地。马彪撂下文章华,阴冷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遍,最终停留到书柜上,催促刘道光道:“快!把这家伙放倒,压到他身上,省得他再反应过来。另外,他家里不报案便罢,报案也是被书柜砸死的。”伪造完现场,马彪向刘道光挥挥手,刘道光会意急忙先行离去。马彪随后脚踩一张报纸,抹着地板上的足痕倒退而出,在屋门外弯腰折起那张报纸,也逃离了现场,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文章华的妻子做好饭后,像往常一样拉开厨房门,站在门口用围裙擦着手,招呼文章华吃饭:“老文,饭做好啦,吃饭!”连唤几声,无人应答。文妻纳闷地向西厢房走去,边走边体贴地自言自语:“没说在外吃呀!这老头子今儿个是咋的啦,喊半天也不应声。”说着不经意地推门往屋内一瞅,不禁大惊失色,稍一愣怔,便恐慌地嘶声呼叫起来……
警灯闪烁,警笛刺耳。贺国庆、吕胜赶到现场时,雷鸣已和技侦科民警先期到达,正在紧张有序地勘查现场。他们有的拍照,有的弯腰仔细地在地板上寻找可疑痕迹、物证。吕胜走上前,声若洪钟地叮嘱现场民警道:“要一点一点地仔细勘查,千万不可遗漏丝毫有价值的物证。”
门外,一位年过五旬,体态消瘦的民警,左手摁着腹部,右手举起纯净水瓶,在往嘴里送服药片。雷鸣无意间转身看到,关心地劝他:“老科长,你就别硬撑了,还是到医院确诊一下,究竟是胃病还是别的原因,查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光吃止疼片哪成呀!”
老科长咽下药,不介意地回答:“不碍事,吃点药就止住疼了。这段时间案件一个接一个,等几天再说吧。我虽然跑不上去了,但还是可以给你们出点主意的嘛!”老科长叫卫民安,从部队转业到颍川市公安局,是原刑侦科科长,去年刑侦大队升格为刑警支队,卫民安因年龄超过五十岁,被“一刀切”了下来,任命为副处级侦察员,算是退居到了二线。也就是那一次,雷鸣经过民主推荐、考试、面试、公示,脱颖而出,走上了刑警支队支队长的岗位。
石助理走到高一峰办公室敲门进屋,喜形于色地向高一峰报信道:“高总、高总,大功告成!”
高一峰面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珠子怒视着石助理,狠狠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告成个屁!”
石助理一怔,正琢磨高一峰发火的原因时,手机响了,他接听几句,忙捂着手机低声对高一峰说:“那小子打的电话,要钱哩,咋办?”
“还要钱哩?给他个脸朝前!告诉他,弄错人啦,一个子儿也不再给了。”愤怒的高一峰气呼呼地说。
“弄错人啦!”石助理半信半疑地嘟哝着答,“好!我这就给他回话。”转身刚走两步,高一峰又没好气地唤他道:“回来、回来,再给他三千元,让他哪儿远滚哪儿去,别再在这儿给我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