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诗论画，高谈阔论一阵子。高一峰用试探的口吻，向潘登高道明来意道：“那事干完后，我常常夜做噩梦，心绪不宁。是否托人打听打听，得实底后也好想点化解的对策，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潘登高用不屑的神情斜视高一峰一眼，牙关紧咬，一字一顿斥责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想学林副主席，自我暴露呀？”他重重地扔下手中的画笔，沉吟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道是，小势可造，大命难为。事到如今，已无退路，也只有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喽！贺国庆这个人呐，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此人头脑清醒，观念超前，忠于职守，立场坚定，柔中有刚，疾恶如仇。政治敏锐性、驾驭全局的能力、鉴别能力超凡出众，尤善审时度势，临机决断，站在战略的高度洞察事态的本质和发展趋势。‘命案必破’是他的终极追求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另外，还有那个姜太公摆卦摊，老谋深算，经验丰富，屡破大案，喜怒无形于色，点子特别多的老油条吕胜；再加上风风火火，敢打敢拼，见到案件不要命，总是有办法从纷繁复杂的案情乱象中理出头绪，拿出解决办法的刑警学院高才生雷鸣。”讲到这儿，潘登高忽觉脑瓜一阵眩晕，扶案定了定神，不无忧心地接着长叹道：“唉！老文的事真要立了案，这几个人折腾起来，鱼网装猪，咱的蹄爪非露出来不中。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你还真得有个思想准备……”
昆明筇竹寺。天王殿、大雄宝殿、华严殿宏伟肃穆。大雄宝殿的明柱上醒目地刻着金字对联。上联是：“春梦惯迷人，一品朝衣，误了九寰仙骨。鸡鸣紫陌，马踏红尘，教弟子向哪里跳出？”下联为：“空山曾约伴，八闽片语，相邀六诏杯茶。剑影横天，笛声吹海，问先生从何处飞来？”
大殿内供奉的五百罗汉，各俱形态，眉目传神。喜、怒、忧、乐，宛若从内心透出，极为真切自然，一尊尊俨然若活人，令人叹为观止。这些罗汉有老有少，有坐有立，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帽履整洁，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怪诞狰狞，有的伸足，有的屈膝，有的打坐，有的拄杖，有的持珠，有的合十，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马彪、刘道光、李海深信步观游，少顷来到大雄宝殿，绕到殿后时，但见佛像后放着一张方桌，上摆一沓卦签。桌旁端坐着一位身着红色袈裟，精神矍铄，胸飘美髯，慈眉善目，气宇不凡的老和尚。刘道光、李海深懒散地跟在马彪身后，马彪上前求卦于老和尚：“师傅，算得灵吗？”
老和尚目光如炬，端视马彪片刻道：“指点迷途君子，提携久困英雄。信则灵，诚则灵。这位施主，求卦如问路，老衲从来不打诳语。卦好你别高兴，卦赖也休烦恼。”
马彪不好意思地咧嘴“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附和道：“好赖都中，好赖都中，师傅只管如实算就是！”
老和尚再次举目观马彪一眼，出口成章道：“为恶必灭，为恶不灭，祖上必有余德，德尽必灭；为善必昌，为善不昌，祖上必有余殃，殃尽必昌。吾观施主外貌颇似昌隆，但内则隐含祸端。犹如薄云半遮日，幸福之中，伴随着风波；似秋草逢霜，虽有才有能，但生活中却常遇困苦，甚至有刀光血影之灾，忧心劳神之患……”
“有刀光血影之灾？”马彪低声回味着，始心悦诚服地收敛此前的傲慢无礼，恳求道：“师傅如能给我破破灾气，我感谢你一辈子。”
老和尚闻言，神闲意定地捻须沉吟道：“天机不可泄露。既然施主有求，那就讲个寓言，施主自己悟吧。”
老和尚和颜悦色，娓娓而谈道：“一天傍晚，两个好朋友在村头林边散步，忽见一人惊惶失措地从树林中跑出。两人见状，询问原委。那人忐忑不安地如实相告，我在一棵树根下挖出了一坛子黄金。
“两人听后感到十分可笑，这人幸运地挖到黄金，居然被吓得魂不附体，真是愚蠢至极，太不可思议了！忙问那人黄金在何处。
“那人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敬而远之为好，那玩意儿形同洪水猛兽，是会吃人的，难道你们不怕？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怕，你快告诉我们黄金在哪儿吧。根据那人的指点，两人很快找到那坛黄金，一个个高兴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道，黄金会吃人，简直是天下奇闻，太可笑了。
“笑够了，两人开始合计怎样处置这坛黄金。一个提议，咱先想法把它运回家。另一个说，现在运人多嘴杂不安全，这样吧，我在这儿看守着，你回家拿些饭菜，咱在这里吃过饭，等更深人静后，再往家里运。
“另外一人回家拿饭，留守者寻思，要是这坛黄金都归我多好啊！于是，便开始琢磨独吞黄金的点子。
“等了一会儿，拿饭者匆匆返回，留守者不由分说，劈头就是一闷棍，那人登时脑浆崩裂，吹灯拔蜡翘了辫子。
“想到大功告成，留守者心悦意爽地开始用饭。他想，吃饱了有劲好运黄金。岂料刚吃一半，便觉腹内肝肠欲断，疼如刀绞。明白饭菜内已被下毒，挣扎了一会儿，也蹬腿暴毙。临死的时候，他悔恨莫及地哀叹道，黄金真的会吃人啊！”
打完这个比喻，老和尚以赤诚之心，直言无隐地点化马彪道：“人不贪婪，必无横祸。施主若能行为谨慎，修德养性，则可防灾厄迭至的惨境。如放荡不逊，得陇望蜀，必招悲运；轻者牢狱，重则血光。切记切记，务怀戒心。”
马彪吐下舌头，觑刘道光、李海深一眼，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老和尚道：“谢师傅指点迷津。”
老和尚两手合十，双目微闭：“阿弥陀佛！”
走出大雄宝殿，马彪回头扫视老和尚一眼，六神无主，心情复杂地对刘道光说：“你别看这个老秃驴人不惊貌不压众，眼还怪毒哩。”
几乎是与此同时，老和尚亦举目漠视着马彪、刘道光、李海深渐去渐远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微闭双目，口占一偈：
世间善恶永不差，
善似青松恶似花；
有朝一日严霜过，
只见青松不见花。
颍川市罗曼咖啡厅，柔和的灯光下，雷鸣、林忠皆身着便衣，中规中矩地相对而坐，一边品着咖啡，一边漫无主题地闲聊。作为刑警，他们是绝少有这种空闲和机会的。
林忠深情地注视着雷鸣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他和雷鸣虽然从初中时就是同班同学，参加工作后又在一个锅里舀了几年勺子，但像这样相对而坐的机会却并没有过，心中不免有几许忐忑甚至紧张。掏心窝子说，他从上初二时，已开始想入非非，暗恋上了雷鸣。青春的萌动是热烈而真诚的，平素自习、郊游、上学、放学，林忠总是设法接近她。而雷鸣却像个高傲的公主，对林忠的主动接近始终不热不冷，装聋作哑。高三行将毕业时，林忠想到高考后同学们将天各一方，自己追求雷鸣将再无机会时，不免觉得有点儿心急火燎，多少次他都想拦住雷鸣，直接向她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哪怕只说一个字，只要能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好。但他每次暗暗鼓足勇气，将要付诸实施时，却总是又胆怯了。担心啊！他担心雷鸣翻脸无情，给自己扮个大长脸，让自己下不了台。是啊，雷鸣就像一朵圣洁的莲花，怎是自己这双笨拙之手所能摘采的。多少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意念中浮现出雷鸣时，他总是用这样的内心宽慰浇灭心中行将点燃起的爱火。
咖啡厅优雅的环境，以及壁间传来轻柔的音乐，使他的情感像冰河下的暗流一样涌动着。他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决心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大胆地向雷鸣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他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雷鸣俊丽生动的脸庞，脑海里正搜肠刮肚，思忖用什么恰到好处的语言表达时，不想早已被雷鸣觉出了异样，她停下在咖啡杯中缓慢搅动的勺子，俏丽地忽闪几下那双深潭般晶莹幽亮眸子上方的丹凤眉，明知故问道：“怎么啦林忠？魂不守舍的，在发什么愣？”
林忠听闻方猛地醒过神来，由衷地赞叹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真美！我、我……”
雷鸣见林忠像刚下过蛋的老母鸡，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之乎者也来，不禁嫣然一笑，细声轻柔地调侃道：“今天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快说说，你‘我、我’了半天，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在学校时就对你……”林忠欲言又止，偷偷朝雷鸣充满着成熟女性气质的脸上瞅一眼，试图窥察出雷鸣对自己笨拙表白的反应。
而此时，心里比镜子都明白的雷鸣却面若枯井，毫无表情，含情脉脉却故作心不在焉地不言不语，好像是在无声地告诉林忠，说呀，我正在等着恭听下文呢。
林忠见状一急，索性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追问雷鸣：“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意识到，我对你执着的……”“追求”两个字，他仍然没有勇气说出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雷鸣何尝不清楚林忠的心意，尽管林忠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但她仍盘马弯弓，引而不发，揣着明白装糊涂，温纯、委婉、含蓄地回答道：“本人肉眼凡胎，一向庸钝不灵，你我之间，除了同学、同事关系外，我还真的没有特殊的感觉，望学兄见谅。”
“装迷没福，自来的迷有福，就你的鬼点子多。依我看，你的智慧啊，应该用到侦破文章华被杀的案件上。”雷鸣不冷不热的话语，让林忠感到一头雾水，他甚至都有了被冷落被愚弄的感觉。为了缓和这极度令他尴尬的气氛，他只好用这种岔开话题的方式，难为情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一提到文章华案，雷鸣的神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她像是对林忠，又似自言自语地道：“是啊，杀害文章华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害他，凶手是谁？如何才能早日破案呢？”
林忠突然想起一件事，倾身对雷鸣说：“哎，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提取的那个手机卡，检验结果已经出来，卡上留有一枚右手食指双箕斗型指纹和大半枚纹理不甚清楚的拇指指纹。”
“好！”雷鸣听后，舒展眉头，漂亮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喜悦，马上安排林忠说：“放大妥存，以备比对。”“
一定照办，在下愿效犬马之劳！”林忠调皮地冲雷鸣做个鬼脸。
贺国庆签阅完案头的几份急件后，如约驱车来到张政明办公室，汇报了唐天标总队长等专家对文章华案把脉问诊后给出的结论。
听罢，张政明起身踱步考虑片刻，对端坐在迎面沙发上的贺国庆说：“侦破这样一起疑难案件，当然没有比捏死一只虱子容易。所以，我也就不提那些什么限期破案、此案必破之类的口号性要求啦。但你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力争早日破案！”
贺国庆起身坚定地表示：“请张市长放心，我们一定自我加压，超常工作，此案不破，我主动辞职。”
“嗯——”张政明用满意的目光注视着贺国庆，简洁而有力地鼓劲道：“辞职的话先不要讲，我相信颍川市公安局的办事能力，文章华案告破之日，我亲自去给有功人员披红戴花！”
“感谢市长的支持和鼓励。”言毕，贺国庆欲抽身告辞，被张政明唤住道：“慢！还有一件事，我正要找你呢。”
“哦！”贺国庆一怔……
颍川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内，一个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搀扶着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太婆，吃力地一层一层往上爬楼梯。碰到上下楼的民警，她们就打听吕局长在哪层办公。在民警的指引下，二人来到吕胜位于六层的办公室。她们在门前踌躇了半天，毅然推门进屋。老太婆拘谨地冲办公桌前的人问道：“你就是吕局长吧？”
吕胜停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卷宗，应声答道：“是啊！大娘，你们从哪里来？找我有事吗？”
老太婆见问，蓦然“哇”的一声哭跪到吕胜面前。事出意外，吕胜于心不安地赶紧把老太婆搀起，扶坐到沙发上，并安慰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几句，同时热情地倒上开水，放到她们面前，然后才耐心地询问道：“大娘，您有啥憋屈事，尽管说，政府是会给您做主的。”
老太婆拈袖沾沾双眼的泪水，悲切地对吕胜说：“吕局长，听说你是神探，查案比老包还灵验呢。俺想让你查查，我那可怜的儿子究竟是咋死的。三四个月了，不明不白啊。”
小姑娘看母亲没有把来意说清楚，忽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插话补充道：“叔叔，俺是青龙洼的，俺哥叫刘大义，平时身子骨像铁块一样结实，啥病都没有。三个多月前，说死就死了。头天死，第二天俺嫂子艾小芒就把俺哥埋了。还没过五七哩，她就跟俺邻村的单身汉孙金娃公开同居了。前些天，他俩又私奔。村里人都在背后捣他俩的脊梁骨，怀疑俺哥是被他俩害死的，劝俺来请您，去给俺哥开棺验尸，查查俺哥到底是咋死的……”
与越南一河之隔的云南省红河县。距边境线零公里处的一个边贸集市上，人头攒动，摊点林立。在一棵大树旁边，马彪正在与一名戴黑头巾，穿黑衣黑裤，肩头斜挎傣锦包的年轻女子低声交谈。
黑衣女子把右手食指、拇指叉开，成八字状问：
“这个，是吧？”
“有吗？”马彪点头。
“当然。”
“好货孬货？是假家伙不是？”
“肯定是一顶一的尖货。从那边弄来的嘛！”黑衣女子打了个指向中国边境对面的手势。
“卖价多少？人民币。”马彪买枪心切，着急地询问价钱。
“六四式每支三千元，外带五十发子弹，现钱现货。如果先生愿意，微冲、手雷什么的都可以提供的嘛。”黑衣女子如数家珍。
“能不能先看看货？”马彪试探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