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们把心中的落日凝结于一片血色中
歌声穿越久远的岁月
突然停滞于那组感伤的音符
我看见归巢的鸦群
依旧盘旋于黄昏的屋顶
在生命的往昔注满了它们嘶哑的叫声
狂风中猛烈摇摆的电话线
空等着这世上的好消息
1989年10月
秋歌
已经那么久了
每当清晨
眩目的阳光射入我的窗子
逝去的一切又面临一个相同的日子
已经那么久了
我渴望回到自己的季节
心灵的秋风吹响了它的短笛
生命从没有拒绝过这种声音
落叶旋舞
铺满灵魂
只有这时我才能听到神祇的歌唱
秋雨在深心中垂落
那些期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一种颤栗
一种眩晕
一种最细微的灵魂的声音
它们偶然地撞击薄薄的云层
闪动的语言的星火是那么诱人
那片原野
那小小的雏菊上垂落的泪滴
轰然驱散了整个夏日的烦闷
1989年10月
秋天比血更浓
坡路渐缓
我登临深秋的山麓
远山安然而卧
在秋阳下化石般裸露
而秋天浓重的情感在它四周的旷野上
任性地燃烧
秋天如一阵令人颤栗的鼓声
我沿着那条平缓而明静的水流来到这里
眺望远山和晴空
落叶窸窣 突然使我迷失
秋天 我是谁
我来自哪儿
我将做些什么
秋天在我的四周
秋天比我心中的血液更浓
1989年11月
这个冬天
深夜归来
路寂静如初
那片树林的影子变得更神秘
果子已经成熟
苦涩的皮脱落在草丛中
仿佛总能嗅到果仁的清香
即使在电话的听筒上
划过比睡眠更浓郁的黑暗
你在一阵笑声中发光
如杯中的酒
透过金黄的花束
一组乐曲延伸着往昔的时光
当风再一次涌入
在这午夜的寂静中
我仿佛听到了
远山之雪压断枝桠的微鸣
1990年1月
起居室中的猫
一只猫 静卧得如一尊石像
深邃的眼睛 荧绿色的 闪动
一只音箱
一个吉他手深深的欲望
一扇门关着
它看到一切 但说不出
默默地把手放在手上
把心放在另一颗心上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讲叙
如同要我们彻悟人类所有的痛苦
对于爱
对于家
对于生命所有的欲望与需求
这一切 几乎花费了我们整个人生
一只猫静卧在窗台上
它扭过头去
透过高层建筑的玻璃
注视着街道上来去匆匆的人流
1990年9月
夏夜狂风
沉重的轰鸣
一只掩住面孔的手
天际洞开
一双睁大的惊恐的眼睛
一道白光刺入生命
夕阳 淌血巨石般沉重
一个声音 永远无法遗忘的声音
摧毁了人们无知的梦境
此刻 钟声又一次响起
悲怆的戏剧已经久违了
星斗回旋
这夏夜的狂风驱我上路
1991年7月
一封远方的来信到底要说些什么
一封远方的来信到底要说些什么
安慰别人的同时却陷入了自己的伤痛
灵魂的阵风掀动着记忆
衣衫飘飘
看见了自己遗失于往昔的身影
这时光确也走得太快
许多问题还没有答案早已遗失在遥远的昨天
一枝墨梅引读画人领略今冬的风雪
跨越大洋的信中
在诉说高洁的同时
分明隐藏着苦涩与孤独
文字后的隐意迫人缄默垂首
谙熟哲理未必能慰藉
仅仅属于某个个人的悲痛
当你试图注释一些往事
又无意间破坏了最可宝贵的质朴与真诚
雨落霜晨 期待出游者的归来
扶窗而立 看雪中雾霭弥漫了千家万户
1992年2月
我探知冬天多雪的缘由
我探知冬天多雪的缘由
泪水流过 痛苦已变得轻松
默然无语
回想记忆中人们充满疑虑的神情
有时为了他人也为了自己
不能把所有的想法都完全说出
既已允诺了什么
就得暗自承受
我时常独坐灯下想那些能讲真话的朋友
春天在另一些岁月确曾花蕾怒放
如今雪正飘落往昔的花圃
生活太繁杂、太深厚
当你学会了思考
许多问题就不必提出
那一架书上的名字我已反复诵读
如今我拒绝空洞而飘渺的形象
只想倾听那些发自生命的陈述
也曾将崇拜者高悬陋室
他们布满皱纹的面孔似乎也使我变得丰厚
阅历的雨雪打落了虚拟的光荣
面对寒风中残存的果实
我听到了寂静中意味深远的幽鸣
1992年2月
雨季初临
雨季初临
绒花树稍退了繁华
透过夏日葱郁的树木
一只隐约可闻的杜鹃
从早春一直啼叫到盛夏
这进入心中的声音正被雨水冲淡
仿佛月光下的影子
在得与失之间
飘过模糊不清的记忆
依旧引诱着我们
而雨水匆匆地降临
有如颓败的花期
使我们再次失去了
那只幻觉中的鸟儿
1992年5月
银饰
镂空的枝叶的环
银光与容颜相映地闪动
雨后的微风 在鬓发隐约之间
在飘流的音乐与语言之间
温润光滑的缎子
平静而舒缓地波动
一座波光中的桥
一片浓阴下的寂静
夕阳中归巢的鸟群
就那样地飞远了
远得再也看不见了
弥漫的花香 仿佛消散的钟声
一只镂空的银耳环
在琴声幽暗的弦上
闪动月色的光芒
那熟悉的声音
渐渐沉于睡眠的波浪
在另一种边缘
长笛的声音在飘
飘在激情之后的暖流上
1992年9月
秋雨后游香山曹氏故居
是清晨雨后的风
在那片开阔的坡地上
溪流上的木桥
被昨夜的雨水浸成了深褐色
门前的古树苍老了多少个春秋
池水泛起的微波
无法与枝桠凋残的老树对话
它们只来自昨夜的雨
如同我年幼的女儿
双手握满了秋叶
奔跑着绕过门前的树丛
而不关心那所房子的主人
是否真的撰写过《红楼》
她鲜丽的衣裳
抗衡着秋风肃杀的摇曳
在树林与陈旧的房舍间闪动
白墙灰瓦的房屋前
那支古老的乐曲
也无法穿透心中的疑虑
瑟瑟秋风 任雨水再次为岁月做旧
1992年10月
我站在春天的草坡上
我记得那片山林和坡地边的湖
还有春天刚刚长出地表的小草
那阳光下闪动的小小的绿色
在去秋枯干的根上
杜鹃啼鸣
而后是一片耳鸣中的寂静
那是父亲曾引领我们爬过的山路
如今他已不能健步急行
光阴消逝
是什么磨损了人们充满活力的肌肤
苍劲的大树于一夜秋风
是怎样陷入了一个季节的空旷中
我站在春天的草坡上
看女儿倾听泉水 鸟儿与蜜蜂的吟唱
她与自然的每一个细节相互吸引
而我已穿越了春风听夏雨的来临
而后便是冬雪压断枝桠的寒冷
仿佛杜鹃满含疑虑的啼鸣
唤醒了遥远的沉郁
而一片春风中的新绿
也无法阻止那来自岁月深处的幽鸣
1994年4月
无题
正午的手指
指向黄昏也指向黎明
拂动草叶的风
也曾使心中的草木狂舞
一首歌从童年已唱到了日暮
寂静中
一只小小的果虫
从梦中探出了头
坠落的果子
在被太阳烤红的那面
一个小黑点 移动着
寻找它长了翅膀的乐园
叶子飘落
深秋的薄霜中
枝干更黑更凝重
沉湎于岁月的枝头
坠落的欲望
使时间也变了形
1998年10月
清晨的蛛网
在几株新生的苇草间
我看见那张闪着丝光的网
一只碧色的小虫的抖动
使我察觉了清晨那微弱的风
在这被露水打湿的黎明
在我熟悉的水乡
挨过夏日的短夜
在岸边的苇丛中
我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时间磨损的岁月
让我静下心来
如此贴近地观察
一只即将被捕获的昆虫
我凝神于一片晨曦的明亮中
想那隐蔽之处 许多赤色的精灵
总在移动它们深褐色的趾爪
噢 那阵我心中的大风
是在什么时候
猛地吹破了那些无形的网
1999年5月
一夜北风后的大树
伫立窗前
我看见了那棵一夜北风后的大树
它已不再有深秋的苍郁
几片未落的叶子
在冬日的阳光下随风翻动
那些飘落的叶片铺满了树下的草坪
如一张张经历了风雨的纸
时光让失血的事物飘零
在人们的心中沉淀为尘封的钟声
有时我们的生命
真需要一把血和泪的锤子
在这个周末的下午
几行文字突然让我坠入了回忆
合上手中那本读了多遍的诗集
伫立窗前
我看见了那棵一夜北风后的大树
初冬的阳光下
它银色的枝杈上
还有几片未落的叶子
2002年12月
故乡的风
那是故乡的风吗
谁的心中飘过了四月里槐花的芬芳
在这春日的正午
池塘的水面晴空般寂静
而风呢 从什么时候起
那唇际间的微笑化作了闪动的幻影
在这城市的边缘
那座古老的园林中
我们曾一同听到过
黄昏里树木间彼此的私语
它们相互致意
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那时间到底有多久了
他年的激情
已混同于以往的风雨
隐约的云层
遮住了远在异乡的人
2003年2月
失去的春天
一只旧木桶心中的春天
它梦见了自己的森林
被砍伐的大树在匠人的刀斧下
是什么让残缺不再麻木
失去的春天
一支老拐杖支撑着几许生命
仅剩的回顾 泻出言语的风
但这世界依旧
它心中没有你所需要的怜爱与同情
时间一去不再回首
失去的春天
在每个砍去枝杈的地方结为疤痕
它粗鄙的装饰 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残缺 成为生命中最坚固的部分
太阳 青草 匆匆的脚步
还有春天和风
一棵小树在坡地上摇曳
它是否知道一只旧木桶的感触
2003年2月
有些水是不会失去的
古丝绸之路
这与风和水相关的名字
它细腻得有如和田的老玉
润泽 沉郁
还有那些鲜嫩欲滴的碧色的果子
在阳光下收缩
在塔吉克姑娘红润的手掌中
柔韧的 微微透明的干浆果
有风燥热地吹过
葡萄架下的绿色
衣裙和眼神也在飘动
在千里以外的异乡
一颗小小的干果
把甘甜和蜜保留在心中
风再干燥 时间再久远
也有些“水”是不会失去的
如同我心中的爱
它们收敛 凝结 变得更加浓郁
在一颗经年亦碧的石头中
温润地保存着神赐的部分
2003年2月
风中的芦草
和年迈的母亲谈起久别的故乡
时间让往事沉寂
他年的河水
今年已遥远得听不到喧响
言语沉默的间隙
消散了轻声的叹息
幽鸣中我恍惚看见
风中遒劲的芦草
叶梢整齐地侧向水波涌动的方向
家畜归栏
夕阳里多么温暖
黄昏的街巷袅出炊烟
那些当年熟悉的乡亲们还都在吗
湖水静谧 泛起午夜的微澜
收割后的田野 飘来根的苦涩
2004年8月
我总想拂去花朵的伤痕
我总想拂去花瓣上轻微的伤痕
轻轻采摘那些微微泛黄的叶子
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纯粹
也许因此我是个诗人
把理想放在最高的地方
不但欣赏 而且实践
那些卑鄙的人在你的四周暗藏杀机
他们为自己阴暗的心理
伸出了肮脏的手
他们让我知道一些美好的事物必然受到伤害
但我依然如故
用毕生的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2005年5月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我在一个密闭的飞行器中飞行
穿越那么多熟悉的地名
隔着岁月与时空
它们都曾在古老的书本中
我飞越那片世界上最大的草原
我在万米高空中越过乌拉尔山脉的主峰
我追赶太阳 从东向西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一万米的高空下
有一只蚂蚁在搬运它过冬的粮食
有一只鸟儿焦急地寻找它失散的伴侣
有一头牛在为它的孩子进行第一次的哺乳
我们已经历了很多
但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在一万米高空中我读保罗·策兰
我知道我读的并不是他
他距我的距离很近 距我的设想很远
我们都是在寻找语言的归属
我们在各自的空间里神秘地飞行
但我们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完成
2005年10月
生活中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生活中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比如一个陌生的电话
一个经年未见的故人
委婉地约你忆旧
你们那些曾经的往事丝丝缕缕
让你没有回绝的理由
时光却在毫无价值地溜走
比如一次汽车的追尾
耗去了你的另一段时光
一次感冒
一次机场上空的雷雨或是高速路的大雾
(是的,我不说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
不,我不说那些太不吉利的事情)
但是 生活中我们无法避免
那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前些年 我听一位长者说
“该做的和想做的事情应该立即着手”
这些我们并不理解的生命经验
经常被忘得一干二净
而当岁月疼痛到了你的双膝上
面对高山你只有仰望
是啊 该攀登的为什么没有早日攀登
当时间滑过鬓边的银发
即使我们懂得了生命是有限的
但生活中
总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
2006年5月
午后的秋阳
多好啊
时间你别动
我在这午后的阳光下读书
幸福得像一块山崖
一棵树 一片草场
群山怀抱里悠然自得的羊群
书中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不 我不是山崖
不是一棵树 也不是羊群
我们被日子驱赶
一只只无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