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麻子,还有老正,一起去参加胖子的婚礼。前一天晚上,麻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和老正一人准备了一百,问我打算出多少。我说我本来准备出五十,不过你们都一百,我也就一百吧。就这么说定了。早上我们各自在家吃过早饭,然后在村口碰了头。
狗日的天气真好!老正眯着眼说,然后他打量了我和麻子一会儿,说,你俩看起来不错。这是当然的,我们都做了准备,麻子甚至在头上打了啫喱,三七开比任何时候都整齐。你也不错,麻子对老正说。就这样,我们穿着一新,连内裤都是刚买的,肩并肩向胖子家走去。
老正说得对,那天天气出奇的好。本来因为大雨,所有人都做好了参加一场湿淋淋的婚礼的准备。这下好了,我说,是个好兆头。我这话一出口,老正和麻子禁不住眉开眼笑。是的,他俩接口道,是个好兆头。
在我出门之前,我妈刚打麻将回来。她数着钱一头撞到了我身上。我丝毫没有在意,对她说,我去参加胖子的婚礼。我妈吃了一惊,胖子也结婚了?我说,是的。这下好了,她说,既然他能找到老婆,你也不成问题了。我说,麻子老正也不成问题的。麻子可不一定,我妈说,他跟你们不一样。我丝毫没有在意,对她又说了一遍,麻子不成问题。
我知道麻子跟我们不一样,因为麻子不仅跟他爸打过架,不仅蹲过牢,不仅不下地干活,不仅和我们一块儿鬼混,他还是个跛子。跛子怎么了?打起架来没人能打过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如果他朝谁瞪眼,没人敢有二话。所以,麻子绝对不成问题。
现在,不成问题的麻子在最前面,老正次之,我跟在最后。正走着,一条狗迎面过来。这是豆芽家那条骚狗,麻子回过头来跟我俩说。是的,正是那条。我们把手上的烟一扔,低声喊了“一二三”后,同时大喝一声。那狗猛地一抖,被吓出了尿来。骚狗!老正叫道,过来!那狗抬头看看我们,见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壮了壮胆,挨了过来。
这是条公狗,但是长得不错。我认为,如果把我们三个也弄成狗,或者把它弄成人,我们肯定没它长得好。
我们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屁股。看看这膘,麻子说,这狗日的比我们过得都好。老正接口道,不仅过得比我们好,女人也比我们多。这是实情,附近的母狗几乎都跟这家伙有一腿。麻子说,所以我们见它一次揍它一次,这道理搁哪儿都说得过去。是的,说得过去。
不过今天例外,今天天气不错,胖子结婚,是个好日子。所以我咽了口口水说,今天放过它吧。他俩没有犹豫,答应道,放过它了!
我们接着往前走。
那天是八月八号,天气正热。前三天我们刚给老正过了生日,在饭店吃了顿,喝了点酒。没多喝,因为胖子要结婚。无论如何,这段日子得注意点,图个吉利。老正,我们问道,你这是几岁生日?老正答,三十二。这个数字让我们感到悲伤。我三十一,麻子说,腊月的生日。三十三,我说,正月的生日。胖子没说,我们都清楚,他三十八。
应该有个儿子,老正道。应该有个老婆,麻子说。然后我们碰了下杯。完了各自回家。当然,回家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都知道这个。但是,在一起会悲伤。
我和麻子顺路,老正和胖子顺路。出了饭店,我们兵分两路。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难免要说话,可以说说搞过的女人,这个是麻子的强项,他讲起这个来总能吸引我,一边听一边咽口水。也可以说说揍过我们的人。这个我们都比较在行。揍过我们的人不少,但现在大都老了,有老婆有孩子。照老正的话说,如果他们不老,就要找他们好好地打几架。现在那些揍过我们的人,见了我们都很客气,递支烟什么的。或者,我们还可以说说钱,这东西很重要。
我和麻子一边抽烟一边说钱。麻子说,混了这么多年,我连一分钱也没攒下。我说我也是。没钱很难搞到老婆,麻子这么说。我说,是,终归还得落实到钱上。说到这里,我们不由得开始佩服胖子,这家伙不声不响,就有钱了。这事情很怪。胖子是个聪明人!麻子说。过了会儿,麻子又补充道,胖子有点操蛋。以前从来没人说过胖子操蛋,但是麻子这么一说,我马上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是的,我说,胖子真他妈操蛋。这话一出口,我俩不由得一愣,盯着对方的脸看。接着我俩站在路边,解开裤子撒了泡尿。
麻子叹了口气说,胖子老婆还不错。嗯,我道,胸大,屁股也大。我还没搞过这么丰满的,你搞过没?我说,没。真想搞她一下。你觉得胖子比咱俩,强在哪里?强个屁,我说。
操他妈的胖子,我俩说完这句,就分开了。也没分多久,吃过饭,麻子就来叫我打麻将,于是就打。一直打到第二天天亮,我运气不好,输了二百多。
如你所知,那时候我心情很不好。二百都够我去找一次女人了,但是不到一夜工夫,这钱就跑进了别人口袋。
麻子,我说,给我拿点钱。
麻子看了看另外两个人,说,咱们散了吧,都一晚上了,还打啊?
这话搞得我很生气,不行,我盯着他说,谁走老子敲断他的腿。
麻子马上跳了起来,你再说一次?!他瘸掉的那条腿抖个不停。看这架势,我知道需要跟他打一架了。于是站起来,把眼镜摘了放桌子上,冲上去把麻子撞到了地上。
我和麻子打过无数次架,每次我都讨不到便宜,那天也不例外。有时候麻子会跟我摊开来谈,你知道你为什么总也打不过我么?他问我。我说我不知道,我想过好多次。你想吧,麻子个子没我高,麻子腿有问题,麻子肌肉也没我发达,可是我就是打他不过。
因为你怕死!麻子说。
我确实怕死,从小就怕。经常性的,我会想到自己死时的境况,也许我会被人给打死,躺倒在地,鲜血直流,在这个慢慢失去知觉的过程中,我会想些什么呢?这个问题比较无聊,想多了也就没意思了。最好的莫过于活到七老八十的,正吃着饭,突然脖子一扭,就过去了,儿孙们满脸严肃,送我进入天堂。这个确实不错。
但是,我对麻子说,你也怕死。
是,麻子说,我也怕,但是打架时我就不怕了。这话有可能是假的,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没法查证。
如你所知,我和麻子在前两天打了一架,我吃了亏,所以我现在胳膊上打着绷带。如果把绷带去了,我的手臂并不会受到影响,因为我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当时是疼了点,但一觉睡起来就好多了。出门前,我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把它系上,并且要搞得像那么回事。
事实上,我的打扮很快就起到了效果。麻子终于忍不住了,他给我抽了三支烟后,问我,没事吧?
没事,我对他说,断不了。
我这样一说,麻子就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对我说,那天是我不对。
是你不对!我说,我输了二百多,还挨了顿打。
麻子说,我一分没赢,都让别人赢了。麻子就这德行,每次打麻将,他绝对不会跟你说实话,总是把钱东藏一点,西藏一点。每次他都会露出“我输惨了,我一分都没赢”的表情,搞得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别说废话了!我对他说,你看着办吧。
好吧,麻子这么说,听你的。走了一截,老正突然说话了,猜猜下个人是谁?我和麻子刚才有点走神,于是问他,你说什么?他说,猜猜下一个过来的人是谁。麻子想了一会儿说,赌钱?老正说,也行。然后他俩看着我,我说我不赌。为什么?麻子问我。我说,就是不赌。
你狗日的真没意思!老正这么说。
是!我对他说。
你狗日的就会扫兴。
对!我说。
于是他俩赌,一次十块钱。麻子说下一个过来的是女的,老正持相反意见。他俩要我给作证,我说,好吧。一人交给我十块。
结果是,老正赢了,过来的是麻子他爹。
如你所知,无论看见我仨谁的爹,都不是一件自在的事情。我把拿钱的手往回缩了缩,麻子忍不住就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领子。这样,当麻子他爹到我们面前时,我们已经显得格外正式起来。
去哪里?麻子他爹问,很明显,他知道我们是去哪儿,但,还是问了。
胖子结婚。老正一边应一边往前两步,更加靠近麻子他爹,掏出支烟递了过去。然后回头,给我们一人扔了一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麻子他爹和老正面对面,我和麻子站在老正身后,相比较而言,麻子离他爹的距离更远一点。如果现在是老正他爹迎面走来,那麻子和老正的位置就会相反,换成我爹,照此类推。麻子他爹说,老正。老正说,叔你说。麻子他爹说,过两天准备去哪儿干活?老正说,还不知道。麻子他爹说,有合适的把麻子也叫上。老正点头,那当然。继而麻子他爹眯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两口,一根烟就完了。靠,真不是盖的,你看我们,每个人还有一大截呢。
定不会长谈。无论谁爹,都是这样。所以,在麻子他爹把烟头扔到地上时,我们就都松了口气。果然,麻子他爹说,那你们走吧,我也回呀。至于他回去干什么,他没有告诉我们。
于是,我们告别,一边抽着剩下来的烟,一边往前走。
走了一截,老正突然问麻子,你爹多大了?麻子愣了一下,问这个干什么?老正说,没事,就是问问。麻子说,有病。
我们继续往前,没有人说话。老正在最前面,这家伙一会儿眯着眼看看太阳,一会儿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块,装出一副沉思的狗模样。
老正!我叫他。
他没听见似的,继续看太阳。
太阳有个鸟看头,我不明白,太阳又不是女人,又不是钱。
老正!麻子叫他。
老正还是不说话。
麻子说,别理他,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