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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灰姑娘的蜕变

瘦高个男人叫钱大明,父母与两个姐姐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被活活饿死,大明成了孤儿,在叔叔家勉强长大。他长得眉清目秀,能写几首诗词,只是时运不济,几次高考均落榜。心情沮丧,一次醉酒后在路边撒了一泡尿,正逢1983年“严打”,以现行流氓罪被判刑,刚刚刑满释放。

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只好到处打零工,饱一餐饿一顿地艰难度日。可他终究是有文化的读书人,长得也一表人才,很快便时来运转,撞上了幸运女神。

那天,大明在街上闲逛,一个骑着幸福250摩托车的时髦女郎吸引着路人的眼光。他觉得这女子面熟,想起此女是高中同学张巧红。

那时候,巧红对学习优异又能写诗作文的大明很有好感,常常眉目传情。无奈,当时的大明不解风情,又一心想着考大学出人头地,对相貌普通、成绩一般的巧红没有感觉。青涩少女相思难熬,偷偷给梦中情人送了一张纸条,可懵懂少年竟然把纸条交给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读了纸条,羞得巧红大哭一场,再也不敢去学校。从此巧红对大明恨之入骨,直到在大字报上看到大明因为现行流氓罪被判刑,总算解了心头之恨,暗自庆幸自己没和他恋爱,慢慢就把他淡忘了。

现在的巧红是晓城鼎鼎有名的荣华集团副总经理,可谓是年轻貌美,有钱有势。那一天晚上,大明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辗转难眠,遥想当年壮志凌云,头悬梁,锥刺股,一心想考大学,当作家,做诗人,立下了“头枕雁荡直下钱塘济东海,脚踏龟蛇学富五车挽九天”之宏愿,如今却沦为万人唾弃的劳改释放犯,找工作处处碰壁,生活穷困潦倒,左邻右舍躲瘟神似的避他,连叔叔婶婶也不许他进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奋斗出人头地,给那些势利眼瞧瞧,可生活的艰辛如无涯苦海般难以逾越。

荣华集团是改革开放后晓城新升起的一颗明星,是中外合资的大型私营企业。短短几年时间,发展成了加工、贸易、进出口的综合型企业,产品走向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家。老板吴向阳在晓城钱多势大,无论白道黑道都畏惧他几分。

大明纳闷,当年那卑微平庸的灰姑娘,几年不见居然蜕变成了白雪公主,心中感慨不已。想何不求她给自己找份工作,假如能进荣华集团工作,就不用再愁吃喝。虽然去求巧红没有面子,所幸监狱生涯练就他的厚脸皮,知道要出人头地,该弯腰时就要弯腰,该装孙子就要装孙子。

第二天,他就去荣华集团找巧红。巧红见到大明,眼睛亮了一下,但又想到当年在学校受到的侮辱,不觉恨从中生,想这王八羔子今天来找老娘有什么事,一定要好好报复羞辱他一番,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呦,是什么风把我们班的大状元给吹来了呦?我好像在大字报上看见了你,说你去了什么监狱大学深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看来是在里面表现得不错。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当年单纯痴情的巧红,如今已成为两面三刀的领导者了。

要是从前,大明一定会羞窘不已,掉头就跑。可今天他有备而来,只是嘿嘿地苦笑,说:“您都知道了,让您笑话了,我活该,只是让妹妹错爱了我一场,让您失望了!”

巧红听大明还提她当年的糗事,不觉恼羞成怒,冷笑道:“你放什么屁呀!谁是你的妹妹?我又失望什么?你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人各有志,也各有命,当年谁又爱你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贱骨头,你这个大状元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大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好讪笑着打自己的耳光,说:“是呀,我就是烂命,贱骨头,是我没有这个福气。那时候,尽管心里很喜欢妹妹,可又怕荒废学业,一心想着考大学,还不小心没保管好你的纸条,被那个可恶的老师收了去,这事我至死都不能原谅自己。今天能见到你,当面向你道歉,只求你能原谅我。”

巧红干咳了一声,说:“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你当年可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可后来怎么去了监狱呀?监狱是个好地方,想必你在里面又学会了不少新技能,现在一定发达了,在哪里高就呀?来找我有何贵干?”

大明平时也算得上能言善辩,但在伶牙俐齿的巧红面前却显得笨口拙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站在那里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想要掉头逃跑。

巧红看大明想要走的样子,也觉得今天的话说重了,假如他真扭头离去,那样也就没戏可唱了。她心里虽然已经将大明判了死刑,但又不想马上把他处死,想要留下活口慢慢凌迟,尽情羞辱,方能解心头之恨。好在刚才她已经把大明奚落得体无完肤,心里还算痛快,于是放缓语气道:“对了,瞧我这记性,老同学来了,也不坐坐,刚才都只顾着说话了,却忘了给你泡茶。快坐下喝杯茶,这是正宗的西湖明前龙井,咱们边喝茶边聊,你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事。”她说着起身拿来了一个杯子,把面前自己喝的茶水倒了一半递给大明。

大明受宠若惊,急忙坐了下来,脸颊涨得通红,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

巧红脸上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微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找我呢,就这点事呀。好说好说,我们公司要招聘两名保安,你也去报个名吧,有困难找我,我会给人事部经理打电话的。”

大明千恩万谢地走了,虽然他的自尊被巧红践踏殆尽,但心里却生了一丝幻想,自作多情地觉得她是由爱生恨,对他终究是有感情的,也觉得她一定能够帮助自己。

第二天,大明到公司报名,大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公司招聘两个保安竟来了几百个人。他勉强挤进去,却见大门上贴着“人已招满”,而等在门口的人依旧不甘心散去,工作人员拿着扫把来驱赶人群,大明好容易逮住机会和看门人说:“我叫钱大明,是副总经理张巧红介绍来的,请您高抬贵手,让我进去报个名。”

那人白了他一眼,说:“你吹吧,我们张总可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大明大暗的,快点滚开!”他说完竟然拿来了一把高压水枪,对着大家一阵乱喷,众人一哄而散,只剩大明像个落汤鸡似的呆立在原地,好不狼狈。他感觉自己像贾瑞被王熙凤施计陷害浇水浇粪,十分羞恼沮丧。

回到家,大明浑身忽冷忽热,头痛欲裂发起高烧,心中恨极了巧红,发誓这辈子不再见她,便上床昏昏睡去。这样闷头睡了两天,第三天,有人来敲门通知他去上班,他心里高兴,病也就痊愈了。

大明正式成为荣华集团的保安。那时候保安是个很神圣的职业,相当于半个警察,像他这种有污点的人,没有巧红的帮助,是绝对不可能拥有这份工作的。荣华集团的待遇好,他的工资甚至比狱警高出一半。他的长相本就出众,穿上保安服酷似电影明星刘德华。上班也轻松,分早晚班,早班负责登记来客、收发信件,晚上值班基本就是睡觉。

大明从心底里感谢巧红,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在上下班时见到她,尽管现在他们的地位悬殊,巧红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而他却成了趴在地里的癞蛤蟆。巧红尽管谈不上“美貌”两字,可她气质压群,浑身透着浓厚的女人味,骨子里散发出勾魂摄魄的撩人风姿,让人难以自制。

巧红进进出出,总是若有意若无意地朝他抛几个媚眼,多情的双眸露出款款媚意,让他神不守舍,恨不得立即把她搂在怀里亲热。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今非昔比,自己高攀不上人家,才勉强压制住狂热和躁动。他当上保安后,公司也常有女孩找他闲聊,可他又嫌她们不如巧红。对巧红满腔的热情无以排解,便常常自斟自酌,吟诗作赋自娱自乐。

这个周末,他刚发了工资,吹着口哨去菜市场去买菜,看见墙角昏迷不醒的冬妹,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把她背回家,端水喂药,照顾了一天,冬妹才捡回小命。

第三天,冬妹的病已经全好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大明说:“小姑娘,你的烧退了,快点回家去,你爸爸妈妈一定急死了。”

说到爸爸妈妈,冬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低着头嗫嚅说:“我没有家,也找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不知道要去哪里。”

大明看冬妹楚楚可怜,一脸的迷茫,又添几分同情,摇了摇头,说:“小丫头真可怜,可是你怎么会找不爸爸妈妈呢?”

冬妹看面前这位叔叔一脸真诚的关心,又想到他这两天对自己的照顾,心里一阵感动,觉得他是个可信可靠的好人,便哽咽着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

大明听得心酸不已,叹息连连。心里动了想收留冬妹的念头,可又觉得男女有别,若一起长住,怕会招来误会和闲话。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不忍赶她出门,同情地说:“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你又是个女孩,我也实在不能收留你,万一别人说我欺负你怎么办?”

冬妹听了大明叔叔的话,也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长住。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迷茫和恐惧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吞噬着她,只要一想到茫茫长夜和呼呼冷风,心里就不寒而栗,一阵阵恐惧,再也止不住大哭起来。

大明看着瘦小单薄、哭得像泪人似的冬妹,又想到自己从小寄人篱下,受尽叔叔婶婶的白眼,心里难过,便从身上掏出十元钱,递给冬妹,说:“别哭了,这钱你先拿着花,慢慢来,你也许能找到你父母的。”

冬妹心里万分感激,擦干眼泪说:“谢谢叔叔,可是我不能要您的钱。您能帮我找份工作吗?我想要边工作,边找我的爸爸妈妈。”

大明为难地说:“你才多大呀?谁会招一个小孩子工作呢?”

冬妹急忙替自己辩解:“我已经不小了,我会洗衣服做饭,从前美芳妈妈家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什么都能做,不怕苦,不怕累,我不要工资,只要管我吃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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