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克与任沛、窦春芳、周菊英、胡艳丽几个大学同学，在某高校毕业，被分配到四面八方，有的去党政部门、高等院校，有的进了工厂矿山，他们吃了散伙饭，各奔前程。报到后正值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社教搞了一期，才回到单位，尚未定工作岗位，处在待岗状态，又接到通知，说有新的重要工作，要人去执行新的任务，便轮到他们这批尚未定岗位的大学生。
一日上午，韩克等几位同学被通知到省上一个会议室开会。真是散也有因，聚也有缘，老同学邂逅，互相一一问好握手。
只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干部宣布开会：“请赵局长讲话，大家欢迎。”后来得知，他叫赵济仁，因他是某部门的局长，同级和下级干部都不呼其名，只称职务，以示尊重。只听他说：“抽你们来，是要执行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非常重要，非常机密，是事关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大事。任务繁重复杂，人员素质要求高，纪律要求严格，抽调的都是共产党员，出身好，历史清白，政治觉悟高，立场坚定的好同志。任务是中央直接布置的，不许地方上的任何人插手、干扰。案情内容，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室，前后左右不能告诉亲朋好友，守口如瓶到底，直至带到坟墓里去。谁若违反纪律，泄露一丝半点案情，定要严加查处，绝不留情，千万牢记遵守。”他扫大家一眼后，又强调道：“都要明白，不谓言之不预！”
韩克一听，顿觉挨了一声当头炮，给了一个下马威。其他几个同学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面面相觑，一声不吭，一个个陷入沉默、深思之中。
紧接着赵局长又说：“我再不多讲，具体任务、工作计划，下面由万副组长给你们布置。”后来得知，他的名字叫万健华，是个处长。
万副组长说：“我们八个人，分两部分：胡艳丽、周菊英等三位女同志留在单位，守办公室，搞内勤，收集整理、打印、保管案件材料，接电话电报等通讯事宜；我们五个男同志外出调查，案件线索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受地域限制。”
紧接着又给每人发了一本印有“保密”字样的黑色笔记本。韩克顺手打开笔记本一看，第一页上就印着保密纪律好几条，正看着，只听万副组长问道：“听明白了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回答：“听明白了。”韩克亦紧跟着应了一声：“领导怎么说咱怎么办，一定守口如瓶。”
紧接着，赵局长环视了大家一眼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立即着手外出调查的准备工作，越快越好，散会！”
韩克一行，根据案件调查线索的需要，要先去陇东。他们乘汽车晓行夜宿，于一个下午来到西峰镇，先去当地组织部门联系工作配合，并解决食宿问题。有关部门接待的同志满口答应，一是派一个芦干事陪同调查，二是由其负责安排食宿及交通工具。
芦干事引调查组穿过马路，到一家旅馆的拐角处，安排到每间四张床，已住有旅客的两间房子，仅能住宿，没有办公设备。
赵局长一看房子发火道：“怎么搞的？为什么给我们这么简陋的房子，叫我们如何办公？不仅是房子问题，也是对我们专案组的态度问题！”
万健华附和道：“谁说不是，这样的安排，不仅未考虑我们的级别，更是对我们工作任务的态度问题。论干部级别，我们调查组有中级干部还有高级干部，再说我们承担的是十分机密的特殊任务，安排这样的房间，如何工作，如何保密？”
赵济仁又说：“一路颠簸，大家都累了，先住下再交涉。”
暂时安顿下后，万健华对住宿条件动起脑筋来，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恋人来。这个恋人是他中师的老同学刘女士，本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恋人，但刘女士家庭出身地主，不能留在省级党政部门，而万健华是党员，能分配到省级党政部门。毕业分配不能分配到一起，若考虑这层关系，欲分配在一起，只能就低不就高，万健华随女方到基层的学校去。面对这个问题，万健华的亲友们纷纷相劝：工作是头等大事，爱情、婚姻应服从工作分配。按你的条件，分配在省级党政部门，大有前途，若随女方分配到地县基层，这一辈子就定局了。万健华前思后想，听了亲朋们的意见，权衡利弊得失，硬是忍痛割爱，最终决定不随女方下基层，从而分配到了省级党政部门。而刘女士则分配到陇东的一所中学任教。从此以后，一对有情人天各一方，各找了对象，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服从命运的安排，各过各的日子。
可是，两个有情人如何能说断就断，一有机会免不了互想思念。万健华这次出差到陇东便想着要会一会初恋的情人。晚饭后便来相会，见面之后，除了互相问好，再诉衷肠，化解无可奈何的离别，互相告诉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之外，万健华顺便谈到了来此地方的住址及所派的陪员芦干事等情。
刘女士一听说陪他们的是芦干事，无意中抖搂出了其的一长串桃色逸事。刘女士说，芦干事是本地出了名的嫖客，嫖过许多女人，而且每嫖一个女人，都要把所嫖女人的姓名及风流韵事的细枝末节详细地记在日记里，记了厚厚的一大本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嫖客日记恰被他的“醋缸”老婆发现了，顿时醋性大发，反映给了芦干事的顶头上司，且出示了日记物证，要求严肃查处，并扬言若不查处，绝不罢休，事情没个完。有关部门和其上司不得不处理，勒令芦干事停职检查。好事不出门，丑事随风走。芦干事的桃色新闻便传遍当地，成为人人传说、户户议论的话题，也传到了刘女士的耳朵里。
韩克他们来此出差，需要人陪同、配合他们的工作，别人都有忙不过来的工作，而芦干事正在停职检查，无所事事，便派他配合、陪同。芦干事的上级原以为韩克一行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不知芦干事的底细，企图马虎应付。未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恰恰由刘女士无意中又透露给了专案组的万健华。
用人用长，抓人抓短，万健华正为当地组织部门怠慢专案组，安排简陋住宿烦恼，一听到派的陪员是个勒令停职检查的嫖客，逮了个正着。一听到此事，正好找到了借口。
万健华又将此事汇报给了赵济仁，陪同赵济仁找组织部门交涉：“我们专案组执行的是特殊任务，是奉中央之命来的，你们为什么派犯有严重错误、勒令停职检查的人陪我们？这不仅是对我们的态度问题，更是对中央特殊任务的态度问题。如不改变态度，马上纠正错误做法，我们将向上级反映，建议对你们进行严肃查处。”
组织部部长一听，顿时脸色铁青，手足无措，口中支支吾吾起来。慌乱一阵之后，马上赔礼道歉，立即换人，全力支持专案组的工作。
即刻派郑干事代替芦干事，将住宿由旅馆搬到当地条件最好的宾馆。安排赵济仁、万健华住套间，其余人住双人间，并由领导出面，设宴招待专案组一行人。在宴会上部长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不了解任务重要，接待多有不周，还请多多见谅。今后全力配合，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办什么事，提供一切方便，决不含糊。”
“坏事变成了好事。”宴会后，赵济仁对万健华说。
万健华道：“就是，通过这件事，我们的调查就好搞了。”
通过这件事情，韩克方了解到党政部门工作运转的情况，除了遵循下级服从上级等规则外，还有办事者的智慧和权谋。他认为原来安排的房子没有什么不可，一样睡觉吃饭，何必计较。可赵局长、万健华则不然，通过交涉，搬到了较高级的宾馆，前后天壤之别，且领导陪同，设宴招待，前后判若两样，从而愈加钦佩赵济仁、万健华，处处、事事敬着领导，勤谨有加。
在调查过程中，万健华凭借身份和职务，免不了摆架子、打官腔，可基层的一些人不吃这一套。郑干事领他们到离退休干休所，找老同志调查，依旧自我介绍，这是赵局长，我是万处长万健华等等。这些老同志不仅不以为然，而且不耐烦：“什么局长、处长，不过是芝麻粒儿大个干部！别说是局长、处长，部长、省长我见过的多了，少啰唆这些，要问什么，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
赵局长于是将要了解的事情简要提了出来，老同志亦简明扼要地给予回答，并在记录上签名。
出了干休所，韩克不解地问郑干事：“这些人为何如此对待我们的领导？”
郑干事说：“这里是老革命根据地，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很多，做大官的不少，许多大干部都是他们的同事，甚至是部下，所以，在这里摆资格、论职务不行。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仍在这里待着，所以心不平、气不顺。更由于条件差，对他们照顾不周在所难免。不照顾不行，要照顾条件有限，这是我们本地领导的难题，难啊！”
“怪不得他们对赵局长、万处长不以为然，不耐烦。”韩克省悟道，“原来如此。”
在这里的调查告一段落后，按线索，调查组要去延安，郑干事说：“这里去延安，没有平坦大道，没有轿车，只能站在大卡车上，甚至骑牲口。”
韩克一行乘大卡车走了一段，由于道路不通，卡车也站不成了，需改骑牲口，可这里的牲口都是务农的，或者是驮运货物的，没有鞍鞯等乘骑挽具，人只能骑在牲口的光脊背上。他们雇了一匹马、两匹骡子、两头毛驴。雇好之后，赵局长骑马，万健华、任沛骑骡子，韩克、窦春芳骑毛驴，脚户引路，逶迤前行。
先顺着一条山沟往前走，脚户边引路边介绍说：“这山沟叫葫芦谷。”韩克等举目一望，只见沟谷两面都是山，谷底是一条小河，河水依山谷地形，拐弯抹角向前流着，人马不时在小河上穿来穿去行走。走着走着，山谷越来越狭窄，地势愈来愈陡，河水越来越湍急，进而是一处悬崖，河水变为小瀑布，跌下悬崖，继续向前流去，断了人行路。
韩克一行不得不向旁边山坡改道而行，需要爬上一面较缓的山坡。而这个山坡虽然不陡，却是光石板，牲畜驮着人爬了几次都爬不上去，于是人不得不下来徒步爬行。脚户在前面牵着，后面由人推着、打着，牵拉上去一匹，再下来牵拉第二匹，如此这般，终于把五匹牲畜牵拉了上去。
上山坡走一段后，却到平坦之处，窦春芳、韩克首先跨上了毛驴，其他人也陆续跨上骡马，继续前行。走了半天，太阳将要落下西山，越走越天黑，不便再行走，恰好前方闪有灯光，便朝灯光走去。走到近前，原来是一座庄户。脚户上前敲门，应声之后走出一个头缠毛巾的老汉。脚户说：“天已经黑了，不能继续前行，需要在此暂时歇宿，希望行个方便。”
韩克环顾四周，此处乃是单家独户的一个山区人家，庄子坐北向南，坐落在山坡阳面的山脚平坦处。老汉把大家引进了院门。赵济仁一观，里面是一个小院子，正面三间平房，平房左右两旁则是堆柴草和置放农具的茅草棚，平房都住着人，仅有两旁的茅草棚可以歇宿，于是在里面用柴草打了地铺，大伙顺便席铺而坐，吃干粮、喝水之后，便入睡了。人是伸缩性很大的，可高可低，可讲究也可应付将就，只能因地制宜，随遇而安了。赵济仁几个人跋山涉水，鞍马劳顿了一天，已是人困马乏，尽管睡在柴草铺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脚户则照料牲口，添草加料，守候在马槽旁。
大伙正在睡梦中，忽听有人大声叫唤：“天亮了，该走了！”万健华仔细一辨，原来是脚户的叫声。便附和着叫大家起身。韩克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喷嚏，睡眼惺忪，睁眼一看，一道阳光洒在他脸上，又闭上眼睛，双手揉了揉才起来。原来，一路疲劳过度，虽然睡在茅草铺上，仍然睡过了头。大伙便急急忙忙，收拾行囊，交割房费，继续前行赶路。
这一带是山区，山虽不是很大很高，但也不平坦。走路，不是上坡，便是下坡。由于骑的都是光脊梁牲口，无论如何骑不稳当，赵济仁、万健华、任沛因为骑不住，便下来牵着骡马前行，而韩克、窦春芳则不下来坚持着骑，结果，上坡时从驴屁股上滑下来；下坡时，从驴头上溜下来，逗得一伙人都哈哈大笑，二人也不得不下来牵着毛驴走。任沛调侃道：“你们本事大得很，不骑着走，为什么也下来了？！”
韩克笑道：“没办法，骑不住！”
窦春芳道：“这叫同甘共苦。”
于是大家都牵着牲口，徒步行走。
徒步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地势渐趋平缓，视野逐步开阔起来，窦春芳第一个跨上了毛驴，大伙也都陆陆续续，一个接一个地跨上了自己的牲口，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骑着骡子，走在前头的万健华高兴地叫喊：“村庄，前头是村庄！”大伙边前行边看，也看到了村庄，也都应声呼叫起来：“村庄，就是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