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衔的失效（人们尊重什么）
我在广州看了一台歌、舞、朗诵的演出。演员有年老的，有稚嫩的；有不服老的，有不知地厚天高的。看节目单上的演员表，这台演员年龄越大的名气越大，年纪和名声几乎成正比。想必观众下r班买了票坐到这个剧场里来，自然是为了那些名演员。
报幕员为了抓住观众的视线，为了控制整个剧场的气氛，在每个节目前，每每为这个节目的主演者报上一串头衔——什么会员，什么理事，什么长，什么名演员……长得像绕口令，又像一根虽然切了，但却没有切断的、长长的芹菜，使你难以下咽，难以消化。全场观众好像都患了听觉和感觉的梗阻。剧场里没有了生气。
当一个演员头顶上顶着这一大堆的头衔上台的时候，就好像顶了一头饰物的清朝的皇妃，哪里还能轻松自如地歌舞？观众对报幕员嘴里变出的一个个“头饰”报之以沉默一而不是掌声，观众对只有闪光的“头饰”而没有闪光的演出的演员，更是报之以沉默。演员在台上慷慨激昂，观众在台下冷眼相对；演员在台上感叹人生之艰难，观众在台下怨恨节目之乏味。
至于我，我多少日子来一直紧张地采访，偶然地到剧场看一次演出，并不是为了专门赶来领悟人生哲理的。我太疲劳，我来只是为了消除疲劳，获得一个轻松愉悦的心境，这是一种精神的、情绪的新陈代谢。
我相信大部分观众都是为此而来。
所以，那些虽然没有一大堆“头饰”，虽然年轻得叫人未必敢投信任票的小演员，却以他们青春的声音使观众们生命的年龄像倒录音带似的倒转，使整个剧场年轻了起来。那种听觉和感觉的梗阻消失了，代之以一双双兴奋好奇的眼睛，一阵阵疯狂有劲的掌声。台上台下的情感畅通地交流。广东人把合作叫拍挡，合作得好叫“很拍挡”。这是观众和演员的拍挡，演员给了观众欢快、激奋、青春、新生，观众给了演员掌声、掌声、掌声。
是的，人们不再迷信那些头衔，我感到了头衔的失效。
观众甚至不肯出于礼貌对那些只顶着“头饰”但只是在台上自说自话似的演员鼓几下安慰奖似的掌声。观众不看你是不是理事，而看你有没有本事。人们只尊敬真正有本事的、能满足大家从精神到物质的多种需要或某一种需要的人。盲自崇拜和无限信仰，那是上一个时代的事了。人们越来越减少盲目性，增加科学性。人们的思维和行为越来越顺应社会发展的规律。
人可以再生吗（怎样成为生活的主角）
星期天。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的门口，像赶集似的围着一圈一圈的人。看这个圈刚才也就十五六人，一会儿就变成了里外几层！这里好像是知识信息的交流中心。十佳运动员到底应该评哪十个？李宁！他在奥运会上获得金牌最多。许海峰！他在奥运会上为祖国夺得了第一块金牌，这是零的突破，这是有政治意义的。朱建华！他……
还有人在喊徐永久！马燕红！
大家都在从别人的谈话中提炼精华，又通过自己的阐述锻炼思维能力和表达能力。
争论的内容从体育到政治，从国内经济到世界经济。争论者小的才十几岁，大的五六十岁。经济体制的改革，观念的变革，必然导致思维结构的变化。美国早已把培养通才提到议事日程上，我们也在实行学分制，实行文科、理科的结合。
新华书店门口的人群里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叫谷小明。他是铁道部统计局统计处的，原先学的是理科，可是搞活经济以后，他发现如果文科基础不行，就写不出分析、处理各种信息的文章，提不出建议、观点供领导参考。尤其是他们处里安上了电子计算机以后，他要学会编软件，也需要有更开阔的思路，更周全的思考。他想起了一个法国电影里，有一个小学生在查航海图。他想，中国的小孩往往只会做作业，不会查资料。搞现代化，应该学会大量借助资料。知识绝不仅仅是指自己脑子里储存的，而且应包括知识从什么资料中去查找的。
于是他报名参加了一次次的知识竞赛。1984年他在《北京日报》办的“新中国新北京知识竞赛”中获一等奖。为了回答那一百零一道题，他阅读的书和报刊，用一个小车也拉不过来，光是《人民日报》的合订本，从1949年到1984年，他差不多都翻看过了。他是个每天要上八小时班的人，他下班后的紧张度就可想而知了。
他在1985年又获得《中国青年》杂志社办的“好时光”征答活动的一等奖。他那统计工作如果真要搞好，也需要表达能力，才能说服别人，使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可他以前一直怕讲话。他大学毕业时，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走上去进行论文答辩他都害怕，但是现在他思路开阔了，词儿也丰富了，联想也发达了，回答也机敏了。他走上北京饭店宴会厅里举行的“好时光”征答活动授奖大会的讲台：
……我从试题中看到：第一颗试验通讯卫星的发射成功，标志着我国的航天工业技术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1983年，我国九种主要农产品的年产量进入世界前十名，充分显示了党的农村政策的伟大胜利；进一步开放十四个沿海港口城市，有力地证明：党中央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经济决策是正确的……
北京饭店宴会厅里，黑鸦鸦站着一大片人听谷小明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这个谷小明和两年前刚从大学理科毕业时的谷小明已经是两个人了。人可以再生吗？可以，谷小明按着社会的需要重新塑造了自己。他便成了今天的主角，生活的主角。
含有多种维生素的思考。
每个人都会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
我想对每个孩子说：一切新生的、正在成长的、暂时还不一定引人注意但是富有生命力的事物，都是未来的信息。
未来的主人们应该接收这些信息，如同吸收多种维生素。
这叫多维思考。
拳头惊叹号（有事才登三宝殿）
“我们换个位置吧，你喜欢看窗外。”朱明瑛想把靠窗的座位让给我。
我是在去广州的飞机上与这位歌唱家巧遇的，然后设法坐在了一起。我们虽说是好朋友，可是，不到真正有事是互相都不登三宝殿的，每次一别就不知何R再见了。今天一见面，她用两只拳在我身上狠狠擂了一阵，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好像在说：这么久不见啦！真想死你、啦！你这个家伙上哪儿去啦！……
一通拳头比说一串可以想见的话省多少时间，而且也简明有力——每一下拳头都是一个惊叹号。
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这下我们把要说的话都浓缩地说了。真的，总有一年半啦！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种默契：互不串门。在平均近三个人有一部电话的香港，很多事都可以在通话中解决。但是我们内地，不知是因为“有的是”时间，还是因为缺乏节省时间的手段——电话，总之串门成了一种“土特产”。
终于愈来愈多的人觉得目前最紧缺的物资正是时间。以前大家反对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大家说就是应该提倡有事才登三宝殿。
没有幸运的幸运轮（人生就是不断地面对挑战）
深圳的蛇口工业区有个叫海上世界的游乐场。里边有一个幸运轮。巨大的圆轮上放着很多食品、玩具。你拨动轮中心的一根棍儿，棍儿停下时如果正好指着哪个物品，那个物品就属于你。我看不少人想碰碰这种运气。可惜我没看到一个幸运的人——谁也没拿到物品。可见幸运不能靠碰，而要去争取、去夺取。
我实在不觉得这个海上世界有什么好看的。幸运轮可以一时地诱发幸心理，但是不能增长见识、增加想像。倒是深圳湾沿岸的沙子地使我感到趣味无穷。这里到处是工房、木料、运输车、建了一半的房、堆成小山的砖……
这里本来是荒滩。特区建设开始后，这才几年啊，这里建成了一个有三十来个企业的沙河工业区。我喜欢在这沙地上走着。我用我的想像把那些砖啊、木料啊，在这沙地上“建成”了一个个工厂、商店。只是沙子在我的鞋里直硌我的脚，我只好中止了我的“建筑业”。我不明白我刚刚从鞋里倒出了沙子，怎么又有沙子？难道我这双鞋会生长出沙子？还是这个沙地上会生长出奋发、智慧、人才和钱财？
这里很多年轻人下了班到十几里外的深圳市区去上夜大——学英语，学会计，学建筑，学秘书专业，学公共关系学……这也是特区的特点。有r本事不怕没人要，没有本事想混碗饭吃是混不下去的。沙河工业区有的年轻夫妇为了多学点东西，干脆双双辞了职上深圳读书，一边打散工挣钱养活自己。没有相当的文化，就不能在未来世界立足、拼搏。人生道路上没有幸运轮。人生不能碰运气。人生无非是面对一次次挑战，攻克一个个难关。
我好像听见什么敲门声。我正站在深圳湾岸边的开阔地上，哪来的敲门声？前后左右是香港、深圳市区，蛇口工业区。而这里还是楼房和木料并存的沙子地。沙地啊，你怎么能在这几个阔邻居中间挺立起来呢？那到底是什么敲门声？啊，是远处山上的采石场传来的炮轰声。采下的石头又要运到这里来当建筑材料了。这炮声就好像是沙河人民敲击困难的大门。啊，面对困难的挑战，沙河人鼓起了聚沙成塔的毅力和勇气。
把大海揣进自己怀里的酒店（加速提离自己的素质）
深圳湾岸上的深圳湾大酒店，利用面对大海的开阔地形，造得气势雄伟，好像要把大海揣进它的怀里似的。我们内地不少旅馆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很美。不过，深圳湾大酒店要是也建成小桥流水式，那就跟眼前的大海不协调了。只有了解自己，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
这个大酒店的服务员都是从各农场招来的。建酒店的同时，就进行培训炊事员、服务员的工作。服务质量是招徕顾客的直接因素。譬如客人吃饭时服务员应该站在客人的哪一边，给客人斟酒时怎样才可以不把一滴酒洒在桌布上，给客人上菜时应该先上什么菜……
那时在酒店地基附近搭了两个大草棚。在这里分别进行未来的中、西餐厅服务员的培训。我走进草棚西餐厅，看见一个管酒柜的服务员，一边调着鸡尾酒，一边用英语应答着客人的问话。我坐下吃饭，这里的同志不无自豪地对我说，我吃的沙律大虾、意大利粉和法式面包都是他们培训的厨师自己做的。西餐厅二十二岁的助理经理对我递上了甜甜的微笑和甜甜的问话：“陈小姐，这菜行不行？请多提意见。”
“菜很好啊。”我说。我实在对这菜提不出任何意见。说真的，即使有什么意见，也早在她那甜甜的微笑和甜甜的声音中融化掉了。“陈小姐，我很希望听到你的意见。”依然是甜味微笑和甜味声当我走出这个草棚西餐厅时，不觉也带着甜甜的心境。
十个月后，深圳湾大酒店已经建成了，草棚不知何处去。我又来到这里，走向大酒店的总经理室。我看见一扇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是四个毛笔字：总经理室。深圳特区惟一的欧陆式豪华大酒店的总经理室，却是这样简朴？！
我上次来这儿时，人家就向我介绍过这位总经理方秉仪。她五十多岁了，有心脏病，又晕车。但她偏要亲自到一个个农场去招工。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未来服务员的素质就是未来大酒店的质量啊！
方秉仪从沙河坐上长途汽车。她正好坐在汽车轮子鼓起的地方。车又破，又颠。车开了九小时，才到了大南山农场。这里我写得轻巧——才两个字：到了。那方秉仪可是在连续九小时的“弹跳”中给颠得天旋地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坚持到目的地的。在大南山招工后，她又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普宁县农场招工，然后再坐七小时长途车到潼湖农场，然后再坐上车到光明农场……
方秉仪每到一个农场，每天要面试六七十个来报名的年轻人。“我们得像50年代一样工作。”她说。
50年代是我们艰苦创业的年代。而80年代又是艰苦创业的年代——要创下现代化的家业。有一天我看到大酒店新近招来的十几名农场青年。一看就很纯朴，怛是气质跟不上。现在不是自然经济、小农经济的时代。搞现代化企业，光是纯朴就远远不够了。这些刚招来的青年笑得发愣，表情发硬。不过我相信他们也会换成草棚西餐厅的服务员那样的素质的。经济的加速发展，催道人们加速提高自己的素质。
在豪华的背后，是艰苦；在享受的背后，是奋斗。
没有我邓丽君更漂亮（自我肯定的勇气）
我坐在广州的一辆出租汽车里。路程很长，我和年轻的司机攀谈起来。
“你这身衣服在广州是很朴素的。”我说。
“这是我上班穿的。”他说，“下了班我另有衣服。我不让我妈给我买。我要穿我自己买的衣服，能突出自己的衣服。我喜欢出风头。”
这位青年司机非常平淡地和我讲起他爱出风头。我立刻觉得他的可爱。看一个人是不是可爱，萏先就看他是不是坦诚，是不是纯真，是不是做作，是不是虚假。这个司机因为并不认识我要去的白云山，所以经常得停下车去问路。上了车又给我介绍他们车队怎么学外语，怎么调动积极性。他绝不是光用衣服来出风头的人，他不过是相信自己的年轻、健美。他的这种出风头是一种自我肯定，一种自信力的表现。
这时，小车里的音乐中响起台湾歌唱家邓丽君的演唱：“高山青，溪水长。阿里山的姑娘哪个漂亮，没有我邓丽君更漂亮邓丽君的这种自我肯定使人看到的是勇气，是自信，是率真，是丽。我想，没有人会讨伐这首歌词，说：难道只有你邓丽君漂亮吗？难道我们都不漂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