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的女人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塔中的女人漫想独立者。这是一个精神富翁才有的境界,它由塔中四书五经、唐宋诗词、中外名着以及自身不断感悟积累而成。塔中的女人对于塔只是一个瞬间,而塔对于她却是永恒。所以,做个为永恒献身的独立者也是我的梦想。这时候家里惟一的听众是一只蜘蛛。它在我头顶的墙角上吐丝织网,其编织手艺炉火纯青我一直居住在中山北路,那些年,这条古老、丰盈、不宽的马路上,汽车、三轮车、自行车,还有农民的钢丝车,常常堵塞了交通要道。而沿街摇摇欲坠的百年老屋里,一清早就拎出马桶来一堆一堆地放在窄窄的街边。那时候我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一大早就要去赶3路公共汽车,我要把她送到托儿所,又要上班不迟到。天很冷,我把她用斗篷围住,小心翼翼又使尽全身力气地抱着她挤车。她一哭,我就心疼。我对她的心疼,一直延续到现在。现在她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弹得一手好钢琴,还能绘画和写出非常优秀的文章。但我们都不会忘记那些年的苦难日子,我们是怎样节衣缩食地把钱存起来买一架大钢琴,我们又是怎样一天天艰难而幸福地追求和坚持着。
我女儿五岁那年开始弹钢琴,那时候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寒冬酷暑,每个星期天晚上我总是用自行车载着她去老师家学琴。荇一天雨下得特别大,马路上到处是水坑,我们自钮嘉咳:积角辁却蕊说:看,我们没有把琴书弄湿。
那时候老师收的钢琴费虽不太贵,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为了让女儿把琴继续学下去,我就想着赚钱。当然赚钱最先使我想到的办法是炒股。其实炒股赚钱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在赢利了一些钱后,接下来就被套牢了。套牢了数个月,我就对它丧失了信心。应该说那段日子,我一天天被赚钱、写作、带孩子这三大块事情折腾着。最后我想出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辞掉我现有的全日制机关工作,找一份既能赚钱又能有时间写作,还能有时间带孩子的工作。当然我的这一异想天开的梦想,立即遭到了家人的反对。但我行我素,我一直在等待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机会终于来了。那年一家运输单位招聘会计,我就去报了名。也许是我学历比较高的缘故吧,我一下就被选中了。我被选中后,此项工作完全符合我的那三个要求。因为我担任主管会计,又是兼职,只要账务做得好,一周少上几天班,他们并没有意见。于是我这份工作,一做就做了十年。我的孩子、我的写作就在这十年间茁壮成长。
我不上班的日子就在家里闭门忙碌,既不走亲访友,也无其他娱乐。一位风华正茂的本土女作家,在繁闹都市中宁心静气地陶醉于自己的文字,这就是我的生活写照。尽管我偶尔也会怀疑:我真的乐意过这样清贫的生活吗?但回答是肯定的。
我的住宅确切些说是陋室,墙壁破旧不堪,木门吱呀作响,在没有任何装潢的居室里,我孤寂而又伤痕累累的灵魂幸福地飞翔。因为陋室清风四壁却墨香满屋。我一天天趴在写字台上爬格子,当我写东西累了或者文思枯竭的时候,那架陪伴我多年的钢琴就会奏响我生命的另一乐章。我弹巴赫也弹肖邦、莫扎特,这时候家里惟一的听众是一只蜘蛛。它在我头顶的墙角上吐丝织网,其编织手艺炉火纯青。多年来我过着门可罗雀的日子,白天女儿上学去后,我与蜘蛛为生存忙碌着。我们各自苦心经营网格事业,互不侵犯和平共处。
到了黄昏,我必须去菜场买菜。菜场里水产类一条龙占了半个菜场。那些鱼、虾、甲鱼、黄鳝、螃蟹的摊位前挤满了人,我很想给我的女儿买一只甲鱼,在她繁重的学习中给她增加一些营养,但我一问价钱就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我这样打工的人能买得起的?我只能光顾素菜和一元钱五颗的鱼圆,最多再买一点精肉和鸡蛋。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对物质生活并不看重,只要能维持一般的生活水平就行了。可实际上我连一般的生活水平都做不到,常常入不敷出,日子过得紧巴巴。
在一次会议期间,有一个报社记者对我说:顾艳,你不要弄一去做下里巴人了,你难道就不能调到报社来?朋友的蓑喇E增爹爹感谢,但他哪里知道我的无奈呢?再位与装卸工、农民工、下岗女工一起工作就是下里巴人了,相反,我觉得这是我真正与社会底层同呼吸共命运的难得机遇,也是我感悟上层建筑与底层社会两种不同悲哀的最好见证。它有时让我思悟得难过,有时又让我产生一种对人类的悲悯情怀。
现在我写满了一本本笔记簿,时间在我笔下飞驰。这些寂寞文字,记载了我寂寞岁月中发掘出生活底蕴的厚重。而这厚重的产生,只有蜘蛛卑微而忠实地关注着一位女作家在寂寞陋室里踱步、思考,灵魂冉冉上升。所以蜘蛛是我书斋生活的见证,也是我的真正知己。我们共同立足于世界的角落,被现实遗忘的角落。我们同时又坚守相似的生存法则:勤劳、真诚、美。
卡夫卡在《变形记》里,讲述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沙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而我在这陋室里,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蜘蛛人。蜘蛛人爬在井田一样的稿纸上,编织文学之网-这就是一个女作家在灵魂飞升后,在超越世俗的心灵世界里,傲世独立又艰难幸福的追求和坚持。
阿玲是那种比较时尚的女人,她总是诱惑我到哪里去。可她认为最好的地方和东西,我总是不以为然。有一天她气愤地说:你真是一个年轻的老古董。
其实我并不是不了解外面世界的灯红酒绿,我只是根据我自己的现实情况和身体情况,十分以自我为中心地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尽量用最少的时间去处理一些杂事。在冷清的店堂里有时看到中意的、削价的衣服就买一件回来。然后穿的时候搭配好颜色和款式,就能穿出自己的内涵与风格来。
阿玲不了解我的这些特点,当然也就更不了解我的热情似火、又冷若冰霜的个f生特点了。应该说在我的创作欲望强烈时,我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在我心里冉冉升起。这时候的我热情活泼、躁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惟有通过笔把心里的话,像血液流到笔尖那样地流出来,整个人才感到舒畅。然而舒畅后,这团生命的火焰,便渐渐由残余化为灰烬。这时的我就进入了冷若冰霜的个性特点里,苍凉、孤独、痛苦、无奈,额头弥漫着乌云,并且久久驱之不散。我知道这是没有什么药可以医治的疾病,我只能与生命搏斗着。有时走在大街上恍恍惚惚,有时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眼睛里看到的,基本是变了形的东西。我完全是个梦幻中的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只有重新在身体内埋下火种,爆发将来的火焰时,我的疾病才慢慢好起来。
我的生命充满阴影、火焰与激情。
写作能使我在生命的气流中飞升和下坠,同时也能使我感受着一种飞翔的快乐我坐在桌前,捉笔伏案时一种超然的宁静,使我觉得我早已踏上了一条奇怪的道路,这条道路没有尽头,只有永远的寻找和心中怅然若失的忧伤。这种忧伤虽然不乏畸形的美丽,但若成为习惯,就像患了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一样可怕。
我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患上了这种可怕的疾病,只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寻找什么。可我又不知道我究竟在寻找什么?我的灵魂总是在飘啊飘,它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那样无家可归。
我是一个女人,确切些说是一个文学女人。然而文学女人同样爱美,喜欢穿漂亮的衣为莨。我的漂亮衣服虽然不多,但我觉得只要出门,我就会穿得得体、大方,且举止言谈雍容优雅。应该说,我平时有点像男人那样不喜欢逛商场,即使身在异国他乡也如此。那天朋友阿玲约我去逛商场,她欣赏我对服装的审美鉴赏力。然而我一走进热热闹闹的商场就头晕了,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根本进入不了我的视野。我知道我的心在书桌上,更够梦幺我大部分时间都喜欢独处。我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的精神处在苍凉、痛苦、孤独的煎熬中。写作本来就是个人的事,只不过一个写作者除了天赋、才华、经历、心灵的沧桑外,还需要一个成熟知识分子对内心世界的感悟与把握,追问与反省。
所以有很多人像阿玲那样,对我在逆境里不停地写作感到不解。他们说你这样不停地写,枯坐在书桌前,把青春年华就这样送掉了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对我来说有没有意思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需要。我的生命充满阴影、火焰与激情。写作能使我在生命的气流中飞升和下坠,同时也能使我感受着一种飞翔的快乐。因此我喜欢纯粹的作品,纯粹的作品无论小说还是诗歌,就像上古岩画,以及图腾时期的舞蹈一样,一脉相承。
我们都知道现实生活中悲剧总是多于喜剧,悲剧的角色更能表现人性。对人来说,活着就是一场场的生命搏斗,而每一场搏斗都是切肤的。作为女人,我们不仅有养育孩子的责任,我们同样也有对社会的责任。所以,我想正是这种责任和生命内在的搏斗,才使我的写作确立了一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