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教我诚实
我记得小时候，写的第一个作文就叫《诚实》。
其实，那时我既不懂什么是作文，也不懂什么是诚实。尽管这篇作文我写完后，得到老师的表扬，实际上我还是不懂什么叫诚实？诚实在我的老家说成是“仁义”、“老实”，大人夸奖一个孩子就这样说：“看啊，这孩子多仁义啊！”我就被大人们这样夸奖过。
当我做了不诚实的事情，从来没有这上面想过。比如我犯过不诚实的错误。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爸爸在三十里外的小镇唐坊工作，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母亲的身体很虚弱，还要照顾奶奶，爷爷去世之后，妈妈对奶奶更好了。妈妈到地里干活，我去上学，妈妈上工之前叮嘱我，让我放学回家把鸡蛋收起来，因为鸡笼里有一段高坡，奶奶爬上去很艰难，不小心就会被摔下来，所以妈妈从不让奶奶掏鸡蛋，掏出的鸡蛋，卖掉，换的钱供我上学买笔和本。这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奶奶在街上跟老人聊天，我跑回院里，发现母鸡咯咯地叫着，就爬上高坡，探出脑袋，看见里面有三个鸡蛋。我掏出来，看看没人，就把两个鸡蛋放在笸箩里，偷偷留一个鸡蛋，装进自己的书包里，跑到街上，跟卖糖果的人换糖吃。母亲回来问我：“今天下了几个鸡蛋？”我迟疑了一下，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回答说：“两个。”
母亲平静地看着我：“真的？”
我说：“真的。”
“你要诚实！”
我说：“我诚实！”
母亲独自嘟囔着说：“怎么啦？花母鸡，今天还没下蛋？是不是病了？”我摇着头。母亲没有怀疑我，只是我内心的恐惧，造成了我的慌乱。中午午休的时候，母亲发现了我书包里的糖，审问我是哪来的？我心里一紧，赶紧撒谎说：“是我给学校割草，学校发了五毛钱，买的。”母亲没有再审问下去，后来是学校老师家访，把话给说漏了。
老师走后，母亲阴沉着脸，把我叫到屋里，拿起笤帚疙瘩，很严厉地吼：“你说，你的糖是从哪来的？”
我知道露馅了，低头不说话。
母亲说：“你是偷拿了鸡蛋，换的糖果。对不对？”
我低头承认了。
母亲用笤帚疙瘩狠狠打我的屁股，我哭闹着，最后还是奶奶进来帮我解围。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慢慢地说：“明山，你要诚实。”当时我的小名叫明山。母亲还说，一个鸡蛋算不了什么，关键是你犯了不诚实的错误。一个不诚实的孩子，还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呢？我怔怔地看着母亲。母亲没有文化，道理讲到这份上，就很不容易了。我向母亲承认了错误，我偷了鸡蛋，虽说是自家的鸡蛋，可那也是不诚实的表现。将来由小变大，后果是严重的。后来是母亲言传身教，感染着我，教我怎样做个诚实的孩子。母亲每天出工，那天是给生产队里摘棉花，收工回家，母亲发现棉兜里还残存着一堆白白的棉花。就惊讶地说：“这里还有棉花呢，这多不好意思？我得赶紧送回队里。”我看着母亲：“为什么还要送？”母亲说：“人要诚实，队里已经给我记了工分，不能白拿公家的东西。”母亲拿着棉兜走了。看着母亲的背影，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母亲没有说什么，但她教我弄懂什么叫做诚实。骗人或是被人骗，都使我们幼小的心灵受到污染，即使那些美丽令人心碎的谎言，也要十分地警惕。
后来，我在学校拣到同学的铅笔、橡皮，或是钱，我都要交给失主，或是交给老师。我不图什么表扬，只要自己心里的平衡，只要维持内心的高贵。看似简单，永久做到是很不容易的。
诚实是高贵的品质，帮助我们保持做人的魅力。一个不诚实的人，还谈什么人的魅力呢？
我听老师讲过《皇帝的新装》的故事，皇帝被狡诈的服装师所骗，赤身裸体，还美滋滋地炫耀自己的威严，令人啼笑皆非。对于附中服装师，是不诚实的，作为皇帝同样是不诚实的，受害者是谁呢？引发我们做深入的思考。
还有那个人人皆知的“狼来了”的故事，好像也是母亲给我讲的，一个孩子上山，没有看见狼的时候，故意来了一个恶作剧，朝山里的人喊：“狼来了！”猎人拿着枪赶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得意地笑着，没有狼的踪影。猎人嘲笑孩子一阵，笑着走了。第二次，无聊的孩子又朝猎人喊“狼来了！”猎人以为这次是真的，怕孩子受到伤害，还是跑来救援了。结果还是恶作剧，猎人狠狠地训斥一下孩子，生气地走了。第三次，恶狼真的来了，孩子惊恐地呼救：“狼来了，救命啊！”
猎人听见孩子的呼喊，淡淡地摇头说：“这个小浑蛋，撒谎呢！”然后没有救援，孩子活活被恶狼吞食了。孩子死了，还落个“不诚实”的恶名，你说亏不亏呢？那又愿谁呢？就是这个孩子长大了，谁又相信他的话呢？
这个故事，我一直记在心上。心里暗暗说：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诚实是一种美德。
不仅我们，国外同样把诚实看得十分珍贵。我在1997年随中国作协代表团到美国访问，看见美国高等学府哈佛大学的校徽上雕刻着两个字——诚实！诚实是多么的珍贵？入学的新生学的第一课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诚实。它的英文是：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S TO BE HONEST！
在西方文化看来，诚实是一个人的根本。诚实是朴实的，有永久的魅力，一颗诚实的心，比任何豪华的服饰、珠宝、高级汽车、所带给你的荣光要持久，要高贵，它是人类共通的东西。
诚实的路没有尽头，千万不要回头。再诚实的人也会要有“微词”，诚实有时还会带给我们一些想不到的烦恼，千万不要在意。在无尽的岁月里，诚实是一方寂寞，诚实还是一方风景。诚实的灵魂是安静的，你相信吗？
她给了我青春的梦
如果真实地解析青春的梦，那不叫爱情，是撩起情感的梦幻。恐怕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这样美好的情感萌动。这情感是纯洁的回味，是暖人肺腑的理解，是友情的浇灌，是饱满和谐的生命之歌。
自从上帝把亚当和夏娃分成男女，男女的有别，男女的情感就自然相随了。孩提时代，我羡慕着一种情感，这份情感好像就是青春的梦，就像生活的七彩阳光，充满憧憬和希望。第一次唤起我情感的女孩，并不是我的同学，同学间男女生之间是基本不说话的，她是姑姑家邻居的一个女孩，记得当时人们喊她二菊。
我的姑姑住在我的邻村，每隔几个月，就到姑姑家玩。我见到二菊的时候，她正在后院给黄瓜秧浇水。她身材苗条，白净的脸蛋，晕着一层薄红，一对机灵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灵活地闪动着。我隔着姑姑家的土墙看她，心里马上掀起一股难言的波动。她是谁？她怎么这样好看？当她回头看见墙头上的我，我马上红了脸，嗖地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好像是做了贼似的。
跑回姑姑的房间，姑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没有什么，刚才在后院跑红了脸。当时我连问一下她的勇气都没有。我此刻猜想着，她一定看见我偷看她浇水。第二天，我跟着表姐去街头的小卖部买酱油，回来的时候，我在她家的门口又看见了她。她跟我表姐说了一句话，朝我微微一笑，娇小俊秀的身影就闪回去了，好像还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从表姐嘴里知道她叫二菊，村支书的二女儿。
我回到家里，我的脑海里就多了一个身影，一个飘忽不定的倩影。我总想见她，又不敢去姑姑家，害怕见到她。她毕竟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她是凭什么打动并抓住了我的心？知道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我有点痛苦，我的痛苦来自她如花开般的微笑，我的梦里有了她这样的一个女孩，但我压制自己，这是不应该迸发的热情，应该认清自己原本是一个男孩，所有的思绪都要退回起点。
拂开岁月的云彩，让青春的梦幻珍藏在高原的地方，看得见，是触摸不着的。可是青春梦里有一个不变的主题：憧憬和希望。它们变得活灵活现，多彩多姿，填充着心灵上的空位。可是到了那年的冬天，我还是与她见面了。那是个阴雨天气，外面落着温柔的小雨，我静悄悄地看着落雨，沉寂于一种忘我的情绪中。表姐要打扑克，说要把二菊找过来，她找二菊的方式很特别，表姐举着拳头，朝着西面的山墙使劲敲了两声：咚！咚！然后就静静地等待着。我试探着问：“这样她就会了吗？”表姐笑着说：“会来，我找大菊，就敲一声，找二菊就敲两声，暗号！”我好奇地听着，等待着，心里期盼着，此时的时光因我的期盼而凝滞了，实际上时光并没有半丝的缓慢。
果然她来了，她手里打着油伞，进到屋里来，头发上、脸颊上还落着雨珠。表姐递给她一条毛巾，她静静地擦着脸颊，显得更加美丽了。表姐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弟，她呢，是邻居二菊。好了，咱们打扑克吧？”二菊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身旁，洗牌的手指是那样的灵巧。我不敢相信，村里竟有这样白净的女孩。农村的劳动，使好多女孩的皮肤晒得红红的，而她就像是城市里的孩子。从言谈里得知，她上着五年级，马上就要升初中了。我高兴地说：“初中就在我们村，你就到我家来玩。”二菊笑着点头。后来听说，二菊还是没有升上初中，因为她的妈妈常年有病，姐姐已经升上初中，她就被迫退学了。我一直为她惋惜。
我们打牌的时候，二菊总是向着我，她的脸蛋离我很近，呼出的气息，是香甜的。我不会玩牌，她时常帮我出主意，关键替我出牌，这样就熟悉起来了。那年的冬天，我、表姐和二菊到北运河上滑冰，冰车是姑夫替我做好的，姑夫是个好木匠。我们在冰上，边滑边说话，我问她上学时，她们班男生和女生说不说话？她摇了摇头，头上的红头巾颤动着。我又问，那你跟我为什么说话？她笑了，说你是我们的亲戚，跟亲戚不说话，还叫什么人呢？我对她的回答很钦佩。后来我们谈到长大后干什么？她笑着说，我没有前途，我不能上初中了。我急切地问她为什么？表姐用手捅我，示意我不要提她伤心的事情。我把话题绕开了。但我的心很凉。
我们滑冰到了夜晚，风停了，冰面上亮亮的，辉映着纯净的月亮。凭借着这月亮，我们畅所欲言，尽管是冬天，我的脸却烫得燃烧起来。我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还有天真的语态。那时我们都不懂什么。看见她的笑脸，再晦暗的心也能够擦亮。她对我说：“你好好学习，有前途，真的！”我问她：“你怎么看出我有前途？”她笑了。我问她：“你这样明白，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她黑亮的眼睛里有些灰暗：“我们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我惊讶地看着她：“女孩子上学怎么就没用呢？电台里不是总广播，男女都一样吗？”她苦笑着说：“说是那样说，实际就不一样。”后来我们把话题转开了。我想，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我问她：“你能写字吗？”她笑着说：“能！”于是，我们就用滑冰用的支柱，在冰上写字。我写了几个什么字都忘记了，可我还记得她写的是“东方红！”我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写这些字。我们唱着歌回了姑姑的家。我记得跟她拉着手，拉着手，仅仅是拉着手。回来我梦见她了，她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她扎着小羊角辫儿，蹦蹦跳跳地迎着朝霞走去。
我刚刚升上初中，就要随父亲搬到距村里五十里地的唐坊镇，我要转学了。我离开之前，看姑姑，在姑姑家，我很想见到她，可听表姐说，她到地里干活去了。我没能见到她，心里很遗憾，离开村里的时候，并不知道二菊会悄悄地送我。我徒步走上村东河岸的时候，二菊在目送着我，我竟然没有发现。这是后来表姐告诉我的，二菊已经出嫁了，她嫁给了一个很憨厚的农民。
二菊的身影在我的梦里停留一断时间，就永远消失了。在她带给我最初的青春梦，是做不完的。这情感是激励，是温暖，是纯净。我的表姐和姑姑都病逝了，我失去获得她消息的来源。那人日子，负载着青春的梦幻和希冀，她成为我梦想的载体。
这是我从没向外公布的一个秘密，我选择了一个黎明与之告别。如今青春的梦也没有了，唯一的蜡烛，闪闪发亮，照耀着人间纯净的梦幻。
二菊，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鱼从我的头顶飞过去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了。我在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画面：故乡的小河岸，下着霏霏细雨，我蹲在树棵里躲雨，有几条鲫鱼从我的头顶飞过去了。
我在雨中发抖，情绪是很坏的，可是当我看见这样的画面，却有了一些激动，或许叫感动。飞鱼是鲤鱼，长期生活在养鱼塘里，它想借着雨势，游到广阔的大河里。因为有一道河埝，鱼从河埝这头飞到另一头，钻进滚滚涛涛的大河里了。鱼飞在空中是那样灵动，那样鲜活，那样富有智慧，它充实了我的感知，丰富了我的生活。它使我多年难忘。为什么？我终于在今天找到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