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很多人的梦想与怀念之地。再多走一些路,你就会有更加淡定的心态。站在云端看这个凡俗之世,曾经的伤痛,向往的幸福,不过都是一场幻觉。遇见爱,就享受爱;没有爱,就享受孤独。继续回忆,继续遗忘,继续生活。每个人都是如此。
一
说我的家庭,我不得不说一个人,他的行为启蒙了我的思想,影响了我的一生。他是我的哥哥。他从小就习惯一脚浅一脚深地走路,看起来就好像老大一样。如果你仔细观察我的步伐,你会发现我走路也是一脚浅一脚深,这绝不是自然和疾病导致的。
哥哥比我大两岁,没上学之前的世界里就我和他两个人。半大点的年龄就在前院厕所的墙上画一个人拿着一个大棒子,那意思就是打倒哥哥。因为小时候,我没他力气大,没他个子高,他总是用武力霸占我的苹果、梨子之类的东西。吃不完的总是放在很高的地方。
每次父母回来,我只能大声哭,因为我还不懂得用语言去表述。这就是为什么我小时候特爱哭,哥哥总是暗自高兴。有时候,我会反抗,哥哥就会把我压在地上,用唾液吐我。直到有一天,他偷喝牛奶,不让我喝。我追他打,在他跑到门口那一瞬间,我随手扔出去家里的剪刀,直接插在他的屁股上。就听“哇”的一声,哥哥终于哭了。从此,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一分为二,一旦哥哥想占便宜我就拿着剪刀。
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果是香蕉,因为价钱贵,一般家庭只有逢节过年的时候才会买。我和我哥哥每次吃香蕉,把皮剥开,哥哥先吃香蕉,而我总是先把香蕉皮啃了。于是,等我吃香蕉的时候,哥哥就看着我说:你看,我的没了,你的让我吃一口。我犹豫半天说:好吧,一小口。嗯嗯,哥哥连声答应。然后一口就吃了我的一大半,我哇地哭了出来。他就把香蕉皮给我哄着我啃。于是每次吃香蕉我都是吃两个香蕉皮。
那时候我家住在基建队,我和哥哥等邻居家的人出门,便溜进去偷小人书。他们家有个箱子里全是小人书,我和哥哥每天的事情就是偷书,看书,再偷书。后来邻居大叔直接把我和哥哥叫过去,把箱子给我们,说:以后不要翻墙了。
基建队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从家到学校的路上,母亲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刚刚告别婴儿时期的我有点不适应没有坐椅的日子,我就两腿一夹,只听咯咯咯紧急停车的声音,我的脚被别在车轮里了。那几天我吃了好多爱吃的东西,并且母亲又把坐椅安装在自行车上。哥哥看得咬牙切齿,却只有羡慕的份。
哥哥总能出一些馊主意,他都是让我去完成。我们在粮食局的机器楼里抓斑鸠,在那个楼里我们发现很多按钮。哥哥对我说,你按红色的;对一起玩的一个叫小蒙古的孩子说,你按绿色的,我去放风。哥哥走到门口,我们按了按钮就跑了。在跑的瞬间整个楼的机器都开始动了,我们当时都吓哭了,没见过这么大的机器这样动,还以为变形金刚归来了。
有一次家里没人,哥哥在电源插头上绑上导线,然后插上电源对我说:弟弟,你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有什么反应。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先放在手上试试。哥哥说:好。这是我的生命第一次遇到危险。我被二百二十伏的电流打飞了,指头全白。哥哥还说,真好玩,有看动画片《猫和老鼠》的感觉。
我们小镇的冬天每年都有一周温度在零下三十五度以上。每当那时候,我和哥哥就全身武装裹得厚厚的。哥哥没事就把我骗到外面,让我舔铁栅栏。我傻傻地就答应了。于是,我的舌头粘在铁上动弹不得,过了会儿哥哥倒杯开水在我舌头和铁的连接处,那开心的表情跟发现新大陆一样。
在粮食局大院里我们发现很多乐趣。因为里面有很多像毡房一样的大房子,装的全是麦子、苞米之类的东西,总是能引来成群的野鸽子。我和哥哥很快学会了用古老的方式抓鸽子,就是用鱼线做成上吊似的那种活圈,一个绳子分别装上几个活圈,两头绑着个砖头,在下面撒些麦子,放在明显的地方。我们套了很多鸽子和乌鸦,都认真地领养了。乌鸦很快都死去了,鸽子倒是活得很好,很快就能认家。
在那些毡房似的房檐上总有很大的马蜂窝,像挂的椰子。我和哥哥在道边捡上很多石子,然后一二一地往上面扔。看谁能把马蜂窝打破,这样就能看到无数马蜂狂舞,甚是壮观。
有一次,我们发现一个马蜂窝,依旧开始扔石子。我是最后一个发射的,在我准备扔出去的一瞬间,发现一只马蜂直直地飞过来,用屁股对着我的眼睛。我迅速退后两步就不见了。按照哥哥后来的说法,我是突然消失了。其实我是掉到了臭水井里。
这是我生命第二次遇到危险,哥哥说他站在井边大声对我喊:没有马蜂了,出来吧。没想到我还真的爬了出来,满身的臭味并受了点皮肉之伤。起来后我们几个第一件事就是把马蜂窝全部打落。过了会儿哥哥拿了个长棍子回来,我们在井边量了下井有多深。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叫他哥哥,就直呼他的大名:杨茂。
二
初中的时候,我们发现了粮食局大院有更多的秘密。我们在漆了“少生孩子多种树”的红砖墙下原地转了几十圈,终于发现一个高墙深处的秘密———里面有树,而且树上有果子,对,是海棠果。此时激动的我还作了一首诗:满园秋色关不住,一个红果出墙来。我们在墙下苦苦等待它的坠落,可任凭风吹雨打它依然纹丝不动。
我说:守株待兔是个美丽的童话,他至少等到了一只兔子,我们在这里干等是没有意义可言的,我们应该在这里做个记号然后寻找新的突破口。
在我冥思苦想地顺着墙倒下去的时候,我发现一个洞,一个足以让条大黄狗钻过的洞。它被杂草掩盖,草上尿迹斑斑、黄不拉几、臭气熏天。我们顾不上这些,一一钻过洞,爬进园子里。
进园里我一口气吃到顶脖子,中间好几次都来不及拔树叶,一并开胃了。几乎是洞外拉洞内推才好不容易把我拽出来。哥哥躺到园里不愿出来,我抱着肚子匆忙地逃走。前者准备守着一片森林,后者吃饱了还兜着走。
那年我们的初秋就是在海棠果园里度过,在这里我明白了“一叶知秋”和“秋风扫落叶”的真正含义。如果一棵树下只有一片树叶,那么这棵树绝对没开发。
刚开始两人一组分三组行事,一人在树下放风,看到守门的老头以便及时逃跑,一人在树上拼命地摘果子。每次下面放风的都是我哥哥,我一只眼睛看果子一只眼睛看他的表情,我明显地感觉他的表情不对,他却对我笑一笑,等我去摘完那个最大的果子再往下看时他已经没影了。我只能抱着冰冷的树枝等待,确定连蚊子都回家了的时候才跳下树不要命地边哭边跑。
以后我不再吃亏坚决要放风,否则我不干,我躬着身体寻找动静以便第一时间逃跑,我看见一个人,他穿着一袭白衣,没有头。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孔,我不知道是不是意识恍惚。脚一软跑起来就没有声音了,我哭着对哥哥说:哥哥快跑。等我到了墙外哥哥还在树上挂着。晚上回家哥哥哭着告诉我:他被看门的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让他吃青的海棠果,不吃就打他,一直吃了几十个,吃到满嘴吐酸水才把他放了。
时间长了,大家都聪明了,也不上树了,六个人对着一棵树狂晃,没到秋末,一半的果树都秃了。
等到前面的果树不能满足我们的食欲时,我们冒险进到最里面。我们同时看到四个大得像苹果的海棠果挂在树上,令人垂涎欲滴,哥哥很用心地观察了半天对大家说,现在还不是很熟,过几天再说。于是等大家都回家了,我和我哥进去一人两个分了。
看门的是一个哈萨克族的大爷,如果我们爬墙进去总是能看到他一脸凶悍的样子,但是如果从正门进去就能看到他慈祥的表情。大爷个子不高,永远是一身迷彩服。那时候我还小,每次进门都会拉着我给我讲故事:他的祖先就生活在这里,祖先们曾经与独目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他的祖先们战死在草原上,才保护好了这片土地。每次我都不信:独目人真的只有一个眼睛吗?
在粮食局里见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搬运工,全是高鼻子,大胡子,块头很大的少数民族人。每次把袋装二十公斤的大米、麦子层层叠高,越高扔得越轻松,扔完以后卷一根莫合烟坐在一起聊天。他们都喜欢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和我对话,只要我听话,随时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奶疙瘩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