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82年5月1日上午,在天津市干部俱乐部。当时担任中共中央主席的胡耀邦同志来天津,和各条战线的170多位劳动模范、先进人物欢聚一堂,共度五一佳节。在这前一天,当选为天津市特等劳模的叶迪生正到北京去开会,而且第二天就要受到中央领导人接见,大家正兴奋之际,晚上突然通知他,有急事,转天要赶回天津。他大为不解,又有些失落。翌日凌晨车径直开到天津市干部俱乐部,并叫他直接到一楼贵宾室。一抬头,就见耀邦同志坐在那里。市总工会主席许明才一介绍,耀邦立即起身大步迎过来,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笑着说:“你就是叶迪生?好。美国有个爱迪生,我们有个叶迪生!”又说,“过去你受了很大委屈。但是你很坚强,你为国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刻叶迪生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耀邦的话使他胸中涌起一股热流,瞬间眼里几乎噙满泪水。而后到礼堂开会,全屋济济一堂,却让叶迪生第一个发言。他谈到当年错划右派改正后,谢绝亲属安排出国的机会,坚持留厂奋斗,几年来在半导体技术产品上自主创新,为厂里每年创利润500多万元,担任了厂副总工程师。耀邦同志几次插话,问及他家庭和工资情况。听说他弟兄都在外国,点了点头;又听说他的工资在连升两级后,现在是78元,耀邦同志说:“凭叶迪生这样的贡献,工资就是涨十倍也不算多。但是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还要艰苦奋斗啊。”随后市劳模骆玉笙、张士珍等也先后发言,耀邦同志谈笑风生,他祝骆玉笙长寿100岁;当张士珍谈到在“四人帮”时期曾犯过错误的全国劳模李素文现在有了进步时,耀邦大声说:“工人阶级就是要改造社会、改造人,对犯过错误的要帮助,有了进步要欢迎!”
笔者那时作为《人民日报》驻津记者,当场就有关情况写了一篇报道,经跟耀邦随行的郑必坚同志审稿发出后,第二天就刊在《人民日报》头版显著地位。此刻,有一个人在九龙过摆渡去香港时买了一张《人民日报》,一眼就看到这条新闻,他高兴得几乎叫出来:“啊,老四真不简单!”这个人就是叶迪生的二哥叶竞生。说来,这一声惊呼,浓缩着一个华侨家庭与祖国大陆、与亲人多少的曲曲折折、悲欢离合!
罗湖桥头的热泪
叶迪生的父亲早年出国侨居南非创办教育事业。抗日战争刚一胜利,这位年方16岁一直向往祖国的叶竞生,立即启程回国,考入广东中山大学电机系。1951年毕业后分配到东北参加建设,领导上告诉他,现在国家急需培养人才,你先到技术专科学校当教师吧。他干得很起劲。但20世纪50年代,“左”的运动连连,那波谲云诡的风云变幻,岂是一个热情坦率的华侨青年能适应得了的?1957年和他四弟、在南开大学上学、素好直言的叶迪生同命运,均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成右派。最使叶竞生伤心的是,自己满腔热情回来报效祖国,运动里却莫名其妙地被反复追问:你在外边非要回来,是何居心?干了些什么勾当?这之后,头顶“右帽”、俄文英文俱佳、学有专长的叶竞生灰头土脸,直至打倒“四人帮”,出国有所松动,兼之十一届三中全会尚未开,局势尚不明朗,大哥在南非又给他找到了身份档案,于是在1977年出国潮里,他就以南非归侨的名义拜别祖国了。但几十年来喜忧交加的日日夜夜,使他临行时心头千回万转,来天津和叶迪生彻夜长谈。走后,叶竞生给《人民日报》写了一封读者来信,痛述衷情:30多年前自己本是钟情祖国的一个热血少年,没想到回来后遭遇坎坷,现已年近50,再不走,这一辈子也就难有作为了。但他写道:“我在罗湖桥头慢慢走往香港时,我不禁一步一回头,我是难以割舍,泪流满面啊!”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人民日报》不仅刊出了这封来信,而且加了一段语重心长的编者按:这样一位热爱祖国的有为青年,为何回国竟遭受这些磨难和不幸?这都是极“左”路线造成的!后来有朋友告诉他们,这些话乃是耀邦同志亲自加的。
叶迪生在南开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之后,虽然戴着“右帽”,但第四半导体器件厂上上下下,重视他的诚恳为人、埋头苦干和业务能力,给了他很多温暖。在那个艰难时期,无论谁给一些理解和善意,都令他点点滴滴记心头。他在厂里结了婚,工作业绩突出。1976年7月大地震时,房倒屋塌,大墙砸扁了他的床,幸亏他夫妇早一步抱着孩子逃出,厂里想办法暂时把他安排到单身宿舍。此刻,有两种声音进入他耳朵里……
分道扬镳和殊途同归
叶迪生凝神倾听了令人无限兴奋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无论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还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科学的春天”,也包括徐迟写的《哥德巴赫猜想》,都使他感受到知识分子的处境在升温,为国效劳的信心大增。另一种声音,则是来自侨居国外的弟兄们,他们一再动员他出国。当时伯仲五人只有他留在国内了,后来大哥专程回国到天津苦苦说服他。他至为感谢亲人的拳拳之心,但他舍不得厂里那沉甸甸的信任,那浓浓的人情味!尤其觉得现在祖国云开雾散一片光明,正是大有可为之时,他还是要坚决留下。大哥拍着桌子急了,报告在广州养病的老父:“老四不听话!”已然病重的老父亲,在弥留时说了一句话:“你们兄弟都到美国不好,听老四自己的,留个根在中国吧!”与此同时,天津市委书记处书记张淮三到厂里来看望他。1978年当选特等劳模后他在北戴河又受到邓小平的接见。之后,他在天津开发区主任、天津副市长等岗位上勤奋廉洁、思路超前,在许多新事、难事、急事面前,运筹帷幄、攻坚克难,在创建全国一流开发区和拓展天津外经外贸局面上,多有建树,并当选为全国侨联副主席。他在北京几次遇到耀邦的儿子、全国工商联副主席胡德平,俩人相谈甚欢,使他更加了解了耀邦同志的思想境界。他无数次想到,倘若没有耀邦同志主持真理标准大讨论和坚决顶住“两个凡是”的压力,大力平反冤假错案,怎么会有自己的今天?为此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奉献祖国的意志。叶迪生的许多动人事迹,经媒体向国内外报道后,令在美国、南非、香港等地的诸兄弟惊喜不已。当年与他分别时曾留话:“你不走,过十年再看!”的大哥,更不止一次从国外来电话赞扬他:“你留下来,很有眼光。现在国家爱惜人才,你也很有出息,你做对了!”二哥叶竞生虽然出国谋生,但这些年作为著名的香港嘉里集团在大陆开拓事业的要员之一,常年在祖国大陆京、津、沪、杭各地奔走创业,北京的中国大饭店就有他的一份心血。他和叶迪生虽一度分道扬镳,现在却殊途同归,都是在蒸蒸日上的祖国大地上贡献力量,实现着人生价值。兄弟相聚,回首往事,一家人对邓小平和胡耀邦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是他们以回天之力,使阳光重新洒满祖国大地,使万千华人侨居国外扬眉吐气,回祖国大有作为!
叶迪生满怀深情地告诉笔者,今年夏天他随摩托罗拉党支部在进行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过程中,到江西井冈山瞻仰了红色根据地。之后,他和两个同志专门驱车到共青城外、鄱阳湖畔,久久伫立在苍松翠柏围绕着的耀邦墓地,默念着巨石上镌刻的耀邦同志生平,向着耀邦遗像深深三鞠躬。他低声絮语:“耀邦同志,叶迪生来看您来了。您永远活在我们华侨一家人的心中……”涌上心头的万千思绪使他吟咏成诗,“大树参天梁栋材,当年华夏待春来。一篇‘实践’文中论,几载沉冤案底开。肝胆平生如朗月,胸怀标史是雄才。鄱阳湖畔轻腾浪,长泽陵园润绿苔。”
人气蒸腾开发区
1983年初,我曾匆匆赶到开发前沿深圳和蛇口,在刚起来10层的深圳国贸大厦,采访“一天一层”的先进经验;在蛇口湾面对汪洋大海,听身材魁梧的改革先锋袁庚同志指点江山。但20年来对我说来最为难忘的,还是1984年10月破土后迅速崛起、现在各项指标以“五连冠”领先于全国同行的天津开发区。过去人们有一种慨叹:“南方人敢闯,天津人太慢!”然而,天津开发区以喜人的业绩,打破了这一“宿命论”般的思维定势。当此欢庆天津开发区成立20周年之际,值得我们去深深回味和放眼前瞻……
拓荒百年盐碱滩
1983年夏天,天津开发区领导班子组建后,是在解放北路阜宫饭店办公。我去采访时但见满屋的人们画图纸、打电话、开小会交错进行,紧张热烈,脚步匆匆。这里的人事制度一律实行聘任制,当时100多干部平均年龄41岁,具大专以上学历者占66%,有专业职称者占33%。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张昭若忙得去北京时几过家门而不入;一位副主任是30岁的研究生,喉头刚动过息肉手术,他使用纸片来和我笔谈。这一切,令我顿时想到当时的流行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然而,那时他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钱。天津开发区上马时,生不逢时。1984年国家紧缩银根,既不能给投资,银行又难贷款。当时的市长李瑞环在接见即将奔赴开发区的团队时这样说:“如果有十个亿、二十个亿,谁都能干!可那没意思。我在道义上、精神上支持你们,可市政府没钱给你们。你们就是要凭两只手,牢牢把握住中央给的政策,去开创一个新的事业!”说着,他以茶代酒为拓荒者壮行。
开发大军充满豪情壮怀激烈,进入滨海百年卤水浸泡的盐碱滩,1986年10月16日,在工地上打进第一根桩。开发区现场,寸草不长,泥泞不堪。当时受聘为天津港顾问的日本专家鸟居幸雄来看了摇头叹气:“这不毛之地,不可能建开发区。”但拓荒者足登大雨靴,身披棉大衣,迎着刺骨海风排碱、铺路、打桩,勇往直前。人称“铁军司令”的开发区副主任之一王述祖,当年引滦时承建过尔王庄水库,现在又是开发荒地的领军人物。他咬紧牙关说:“咱走着瞧。”最早进入开发现场的,还有一位后来任基建处处长的“开荒牛”苗沛。他经常是啃着冷馒头,在工地上东奔西跑,夜里在工地小平房倒头便睡,早晨起来被褥全是湿的,尝尽酸甜苦辣。历经日日夜夜、风餐露宿地拼搏,一年后,鸟居幸雄再来这里时,不禁大吃一惊。在七通一平后的道路纵横、厂房林立,使他连称:“奇迹,奇迹!”
奇迹更在后面。那时颇有一些小故事:被称为“小作坊里有大作为”的南高电子有限公司中方总经理贾友群,在资金短缺情况下,一分钱掰两半花。他亲自跑委托店、转旧货市场,买下脚料和废旧器材,回来率人打制工作台。开办费只花了360元,然而一年下来做到当年引进、当年投产、当年盈利。香港信谊集团副董事长杜宝树回津探亲,一接触开发区,为之一振,行前即与开发区签订了大理石开采和深加工、硅太阳能电池等四个项目协议。美国有个TS公司曾与天津市有关公司谈判一个多层线路印刷版的项目,几个部门互相推托,一年多未能拍板,开发区副主任叶迪生闻知此事,立刻派人接过来,仅用四天,合同签订了、项目批准了、技术细节无一遗漏。在合同签订仪式上,美方代表手指草图说这是国际上少有的高效率。1988年11月,张昭若出席在香港举办的中国开放城市投资洽谈会,行前有人估计,在投资项目上落个老三、老四就不错。但结果天津市与外商签署合资项目共达116个,稳居各代表团之冠。就此,张昭若对我谈及心得:“我们的优势,最根本的一点是在开发区审定项目和土地使用上,有较大的自主权,能够当机立断。没有那么多‘研究研究’。这一点是外商最为看重的。”当时开发区即有一支精悍的谈判队伍,三四十个项目经理平均年龄不到30岁,一年能谈成三四十个项目。他们在开发区一体化管理、一条龙服务、集约化功能支持下,加上自己的努力学习积极奔跑,屡创高效。在旧体制下谈成一个项目要跑28个部门,盖无数个图章,往往谈几年外商还不知道决策是何年何月。在开发区再也用不着这种到处乱撞的公文旅行,三资企业面前的所有路口显示的都是绿灯。这些,一开始就显示了开发区新体制、新做法的生命力。这正是李瑞环同志的要求:你们要创造出一个样板,冲一冲市内某些部门的旧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