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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她也该饮水思源了,没有老谢,哪有她今日的德高望重权倾天下?她手往前一指,断然说,到谢家的女孩子中找找。

谢家被这件事愁坏了。

已经被晦气重重罩笼多年的谢家,不是没有女孩子,但尚未找到婆家的只有谢道清一个。

那样的容貌敢献进宫去?去了也最多当个灶下婢女,在收拾锅碗瓢盆和别人的残羹剩菜中终老枯死。

所以,算了,不去了吧。

但最终还是得去。

谢家的几个兄弟转念一想,主意又改变了。

就算是火坑吧,跳的人反正不是自己,那为什么不昵?好歹算是一赌。

那几日乡里正办灯会,到处明晃晃的煞是热闹。

更热闹的是头顶上没来由地突然响起一阵吱吱喳喳的鸣叫,抬头一看,哎呀,竟飞过一群喜鹊。

以前出过这类事吗?没有,绝对没有长须曳胸的人肃穆着一张老脸,郑重摇头。

那就是天呈祥瑞了。

那就是谢道清没有不进宫中的道理了。

谢道清动身时脸皱得像搁置多时的黄瓜。

送行或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那个冷清已久的家拱成汪洋中的一个浮岛。

她跨出门时,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愿被别人看。

有人叫浦之上一个王朝的碎片了一声哎呀呀似含义不明,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听不明白。

这一声是针对她的长相啊。

脸还是黑,眼仍有斑,爹妈给的,她又奈何得了?她咬住牙,加快了脚步,然后腿一抬,进了轿子。

她要离去了,这一去千里烟波,再不会有回转的时候。

心里万千滋味糅杂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但有一个预感却是清晰的不会有好结果,很糟,非常糟。

再糟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进京的路千回百转,她坐在轿子上,心思却已经不在前景是凶是吉上打转了。

很奇怪,从出了家门开始,她的脸就开始有动静,痒,越来越痒,像一窝蚂蚁隆重出行,把她的脸当成娱乐场所,又唱又跳,又咬又噬。

端起铜镜一看,竟看到红通通的一片。

出瘆子了,前不出后不出,单捡这个关头出,这可如何是好?她听到轿子外不时传来叹气声,粗粗的、长长的、心事重重的,那是护送她进京的叔父发出的。

叔父眯起眼,以一个男人的目光看过来,看到的是一张不堪入目的破脸。

平心而论,再普通的男人都不会对这样的一张脸心生三分兴趣的,何况阅尽春色的天子?谢道清却是镇静的。

放下镜子,她咧开嘴,对着迎面而来的清风淡淡笑起。

没什么,本来就丑,索性丑透了,破罐破摔吧。

心一静,脸反而不痒了。

不痒说明疹子退去。

那天她再端起镜子时,突然惊得失声叫起。

叔父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贴近询问。

她吃吃一笑,撩起帘子,下得轿子。

临安城外的驿道上刹时一亮,宛若仙女下凡。

阳光强烈地照下来,照在谢道清的肌肤上,那是雪一样的剔透净白。

你、你、你……叔父嘴张得很大,泛黄的牙齿往外伸出老远,牙缝间一婆婆道道褐色的烟垢令他显得格外夸张失态。

那一刻,谢道清也觉得喉咙发紧,无数的话都挤到那儿,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晚,他们以全新的心情下榻于驿道旁的小客栈。

临安已经在望了,宫宇俊朗的屋檐正在远处的烟雾间隐约呈现。

谢道清从头发间拔下银钗,将灯芯挑亮。

明天就要进宫吗?她的日子在这个晚上之后就要往另外一条道上拐了吗?但第二天她并没走,就在皇城外的这家小客栈她居然一连住了数天。

那晚叔父随意到街市走走,竟意外邂逅一位老者。

老者自钢江南名医,可治女子眼中任何莫名怪斑。

怪斑?叔父脑中浮起侄女谢道清。

没有犹豫,他马上将老者手臂一拉,掉头回到客找。

一帖药两帖药,谢道清只觉得双眼似有一股股冰水凉爽流过,再流过。

用到第三帖药,老者的手变得格外轻缓起来。

行了吗?什么时候能好?叔父很焦急,已经拖几天了,再拖就不好向朝廷交代了,万一怪罪下来,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者笑而不答。

几天来老者一直笑,一直不答。

第四天,谢道清早晨醒来时,突然发现屋子很亮,亮得金灿灿地刺眼。

她手搭上眉眯眼四望。

是侍女忘了关门吗?她昵喃一句,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

有那么一小会她保持原来的姿势呆呆地僵着,然后手猛地往床上重重一拍,翻身跳起,扑到梳妆台前,抓起镜子。

镜中一双清澈的眸子妩媚地闪烁。

返身找老者,老者已经不知所踪。

白晳的、眼含秋水的、一肌一容都极态尽妍的谢道清款款进人了宫中。

宫中晔然,很快就将她不可思议的奇遇传得如同一本跌宕起伏的话本小说。

那些日子杨太后的耳根也没清静,这种说法来了,那种说法又来了。

杨太后笑笑,别人也许是将该女子看浦之上一个王朝的碎片残存的临安太庙古柱底座成怪诞异物,她却另有理解,她认为不怪,一点都不怪,所谓天子,是上天之子,上天也是懂得审美的,怎忍心让丑八怪与自己心爱的孩子相匹配呢?于是大手一挥,乌鸦变凤凰。

这不正应了天造地设这一词吗?甚好。

难道还有谁,能够比这个被上天亲手修造过的女孩更适合皇后人选?就是她了。

谢道清成了赵昀的妻子。

理宗赵昀死后,接大任的赵椹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位子摆在那里,她总归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再后来,度宗赵椹也死了,她就是赵椹的儿子赵罴的太皇太后。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从未真正春风满面过。

偶尔当然也有小得意、小欣慰,但当初跨出家门时的那个预感一直影子般紧追在后,抛不掉,甩不开,每每午夜梦回,必是蓦然心惊。

权力这东西对男人来说,也许是神秘宝物,对她却向来如恶魔乱鬼般可怖。

她不是武则天,她也自知没有半丝那样的雄才大略,她的手握不住芒刺丛生的权柄。

可是现实却由不得她了,她在后宫小心翼翼地退缩了五十多年,年老力衰至此时,突然之间,竟被抬出来,给初登皇位的赵黑垂帘听政。

要了命了赵露才三岁,凡事还浑然懵懂。

可是她也不懂啊。

如果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或许还能勉强应付。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条文礼法自是老规老矩地运行如旧。

可是,她碰到的是怎样的一个世道啊度宗赵椹刚死不久,元二十万大军就东进南下了,沿途一个个宋将弃印丢城唯恐不及,即使不弃不丢也无益,人家一攻,照样晔啦啦地山崩地裂了。

主弱臣悖,狼便乘虚而来,两眼绿光闪烁。

那个一直蛇信子般隐隐约约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德祐二年正月,谢道清度过一个空前凄惶的春节,窗外肃杀的风刮得她头疼欲裂,肝肠仿佛也在寸寸断去。

这期间,一个叫伯颜的名字不断传进她耳朵。

元丞相。

蒙古大将。

二十万大军的统帅。

谢道清没见过这个人,跟他也无冤无仇,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被描绘成容貌奇俊,又精通蒙、汉和波斯语的聪明鞑子,会那么下手狠毒,非对他们斩尽杀绝不可。

料峭寒风已经将异族凶悍傲慢的喊打喊杀声送进宫里。

宫里空荡荡的,文臣失踪,武将不见。

臬亭山,离临安城不过十浦之上一个王朝的碎片余里地,山上遍布元军,箭上弓、刀出销、马备鞍。

谢道清还有什么路可走?她含泪扫一眼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的诸孙诸媳,幼的幼,弱的弱,手无寸铁,心无主见。

降吧她在腹的深处嘶喊一声,索性都降,降个干净到元军中求和的使臣去了一次,又去了几次,去了像谈生意,一桩有关国家、权力、钱财、性命的大生意。

送金送银,荣华富贵享够了就立马回去?不行愿称侄纳币?不行愿称侄孙?不行愿称臣?不行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便只能捧传国玉玺并恭恭敬敬附上降表了,那一天是德祐二年正月十八。

十几天后,受降仪式举行,赵露退位了。

可怜的孩子,他还动不动就尿湿裤子哩,成人世界无边的黑暗就这么把他一生吞没掉了。

三月二日,伯颜进城了。

他坐在高大魁梧的蒙古大马上耻高气扬地俯视着这座曾经富丽堂皇得堪称世界第一的都城,忍不住仰起脸哈哈长笑几声。

也就是这一天,赵黑和他的母亲全皇后以及一堆侍从宫女启程北上,往遥远的元大都而去。

谢道清没有一同走,她已经垂老了,满头白发被风吹得如同秋后乱草,粗粗的喘息声已经上气难以接上下气。

饶过我吧,我只是一截将熄的残烛而已。

但人家哪里肯饶。

几月后,她也北上了。

路上风狂雨骤,婆婆风声雨声与她的哭声交融在一起。

真正万念俱灰是在这时候来临的。

在这之前,她尚存一念,她一边命人写降表一边下了最后一道诏书赵星为益王、赵昜为广王。

然后,她把杨淑妃悄悄叫到跟前。

虽没有血缘关联,但理论上她终归是婆婆。

她让这个一向言语不多的儿媳把九岁的赵星和五岁的赵畐带走,往南去,往福州去。

那是赵氏仅存的希望了,就是江山没了,血脉也不能断啊。

留着青山在,总归还能有一个春风吹又生的念想。

淑妃,杨淑妃,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谢道清记得,这句话她是夹杂在抽泣声的缝隙里一字一顿地说出去的,每一字都如粗砺的石片,生生割过她的喉咙。

她眼前红扑扑的一片,那是漫天四溅的鲜血。

而杨淑妃,她的儿媳,当时身子一歪,差点就扑过来,失声痛哭。

―浦之上一个王朝的碎片桥仿佛是为了应和杭州那座著名的断桥,濂浦村里竟也有一座断桥。

桥是在宋绍兴三年,即一一三三年建起的,那还是在南宋第一个皇帝高宗赵构当朝的时候。

临水的地方多桥,这并不让人奇怪。

但这座桥,它还是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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