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潇洒地进驻
古老幽深的河谷
李仪祉陵园
泡在水中的生命
在没一滴水的塬畔
沉睡
百尺台阶的高度
大半个世纪的跋涉
每一阶都砌满辉煌
每一级都流泉淙淙
郑国脚印的休止符
两千年漫长的停顿
被灵智突然缩短
刀枪征服不了的
被一支鸭嘴笔征服
一部隆起的现代水利史
在浑厚的黄土地下扎根
那只刚刚熄灭的马灯
等谁来点呢，
八百里
金黄的微笑
永不疲倦的荡漾
无名塔的自白及其他
其实有名，曰崇文塔。位于关中北隅。高近九十未，乃居
全国古塔之最。
——手记
自白
仅仅因为
四百年前
一句邪恶的传话
便确定了我的
孤独挺拔
于是
古都的繁华离我而去
扰攘的市声离我而去
离我而去离我而去
无数纠缠的顾盼
香火的熏蒸，脂粉的蚀染
大地
生我棱角峥嵘
长我姿影伟岸
惆怅属谁
缺憾属谁
一只硕大的“！”
悬垂于北方的地平线
风说雨说
风说雨说
雨说风说
四百余年年岁岁
风风雨雨聒噪不歇
损你毁你伤你
八棱腰身挺秀
更兼七级地块错动
摇你撼你掀你
十三层身体伟岸
忙熬花脑袋雀儿
不知羞的寄生繁衍
撒一层灰白
献一支流行曲
借你饱览风流者
未忘刻几画卑浅做馈赠
然后，长袖甩下一路飘逸
唯岁月沉默
如哲人
登临者言
给名刹古寺老化的典雅
画上句号
给秀湖胜水娇奢的柔媚
画上句号画上句号
来吧，来
来此远离浮华的旷野
登高
十三层猎猎天风
千百次飞腾的逍遥
八个棱角的镜头
一卷广袤繁复的生之画册
来吧，来
来这孤寂无名的一隅
登高
兀立塔顶
摄一幅别有洞天的小照
挺胸风雨剥蚀的窗口
奏一曲快节奏的音乐
来呀，来
不必耽恋
何必耽恋
名分和位置
本不属于登高
塔顶枯柏
拽着那股旋风的黑翅膀
攀上了高高的向往
蓊郁的梦
斑斓如醉云涂彩
飘忽，惬意，绵长
天地山河变小了
原本匍匐的骨头
一时竟得雄踞万物之上
曾惹多少游人驻足
仰视你
寄生于高大的矮小
一星虚幻的膨胀
高高的梦
枯死在空中
这是结尾吗
我不愿想
金黄的喧嚷
天庭奔来之水啊
黄波诡谲，黄涛幽咽，黄浪扬鬃
更有黄瀑悬壶
如国风离骚如太史李杜
泻万载雄奇激情
轩辕陵寝的金黄巨印
重重摁下，确认五千岁文明
手植柏枝头，簌簌绿翅拍打
摇曳一个民族倔强的青葱
哦，金黄的河水塬冢，金黄的脸膛头饰
金黄的俯仰律动中
刘志丹背着缀有红五星的草笠走过
谢子长佩着缨穗如血的匣枪走过
毛润之手握一管尖锐的狼毫
接着
走过
而今，鹰巢如列
犹荡几缕振翼雄风
本属一条小小的河
却骤然澎湃？整个中国
挥手之间，泪雾迷蒙的黄土地眼瞳里
十三载金黄稳稳点断句读
人民巷理来过
在一个凄风苦雨不曾稍歇的早春
没来得及吃完的羊肉面，早凉了
他要过热了，接着吃
婆娑泪眼
是一本含义深邃的书
黄土地啊，金黄的语言在金黄的胸腔里撞击
将长河落日残堞夕照的壮美留给旅游者的眼睛
将麻油灯揽羊铲的原始交给展馆橱窗
将小米南瓜汤的永匣让给饭店菜谱
将兰花花的凄美交给舞台交给碟盘灯光
将拖沓的身影交给老辈人的回忆
将昨天的辉煌昨夕的热泪递给课堂
历史，不应在产床上止步
将伸出的手掌还原成拳头的模样
甩掉老羊皮袄沉重的黄土地啊
一身腾飞的轻松
犀利的透视远方
早晨。又见早晨
见一轮鲜嫩欲滴的太阳
哦．远道来的客人，请留步
请摸摸根生西部沙原的
直通首都的输气管道吧
摸摸北京的体温，看多好
请敲敲吧，敲敲
你千里外翘首凝望的亲人，定然会听到
黄土地编钟般优雅的脆响
神府没有缥缈的殿堂楼榭没有神
只有无数群黑羽毛鸟儿在繁衍世纪童话
当它们驮着阳光竟翔远方
千万双翅翼扑打出的定然是世界
最佳品牌的光明和热量
烈日下水银柱般蹿长的高速公路啊
两千载的泰直道旷古绝响
终于有了更加浪漫飘逸的诗行
无定河边白骨上长桥卧泼
黄土地，你春闺梦的力度
从此，铿铿锵锵
而蔬菜暖棚这群栖落荒谷的白天鹅
凛冽朔风叫阵中，孵化着春的
嫩刺儿黄瓜般的脆香
看草呀树呀，蝶呀蜂呀，拖着家带着口
紧步儿爬回不该谢顶的山梁
戛然一声撕痛人心的炸响
喷溅出万簇金黄的喧嚷
黄土地，高扬起唢呐的硕大
一轮金黄灼热的太阳
高原的巨型肺叶在张合起伏
山包如大泡鱼眼般鼓胀着腮帮
哦，中国——西部——黄土地
新世纪让唇舌发烫的一组词语
我们星球海拔最高偏又被视线冷落的地方
此刻，我听到
你陪我伴我的金黄喧嚷里
有着
鸽群放飞泼溅的喧哗热烈
群鹿竟逐腾跃的亢奋昂扬
古树抽枝噼啪炸响的硬度
骤雨滚过沙厚的雄沉苍凉
哦，这是久久蕴集的
中目的灵感
在撞击在进溅啊
于是，不再遥远不再陌生的黄土地
由冷峻逼人变为争相亲近的黄土地
诗行的葱茏在崛起
像小满过后弥漫着禾香的原野
颤动的激情
澎湃着
旷远的苍茫
远征，十月
一、：悲壮的十月
不，不仅是
索尔兹伯里
突然眨动
湛蓝的眼波
一个闻所未葡的故事
使我久久
晾心动魄
不，绝不仅是
埃德加.斯诺
无畏的笔锋
撩开半世纪前的幕布一角
我才惊异地看到
炽燃的红星，怎样
照耀了我伤痕累累的中国
哀乐，发颤的手指
又一次，抚摸过我的长江、黄河
蓦然一瞥
两颗帅星的辉煌
三三巫丽蔽面落
自历史的空宇
溅落我的心窝
溅落的
还有一个英雄的远征
一九三六
悲壮的十月
二、神圣的命名
这一瞬
必定承受了
人间最酷烈的
痛苦，折磨
一个民族的命运
在十把椅子上
沉重地
落座
支撑的使命
虚弱的支撑
在十把椅座上
相较，相搏
混沌的呻吟
哑默
清醒的呼声
震动久久敏捷的耳膜
在扭曲中调整
在转动中求索
于是，匆匆赶来的历史
为这十把原本异常平凡的椅座
神圣的命名
伟大的转折
三、血红的胎记
霜染秋叶
十月，微笑的脸颊上
印有胎记的血红
前进
飞机赶了来
炮弹撵了来
冰雹砸下来
湍流危峰拦上来
陷人的魔沼诱着来
饥饿的魔影追着来
贪婪的鹰隼扑着来
诡诈的鼠辈袭着来
普天下的艰险严酷
合谋冲着前进来！
冲着来
还要前进
没有大路走小路
没有直路走弯路
血染的脚板下
铺着路
没有艰险厮伴的远征
配叫远征吗’
在英雄远征者的脚板下
在杀气腾腾的艰困
无可奈何的叹息里
英雄的十月
孕生
四、庄严的交接式
走来了，十月
高擎硝烟熏染的战旗
半个世纪
摸爬滚打
一身成熟的气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一场庄严的交接式
在刻着龙的国土上
进行
交接
鲜血浸润的泥土
踏碎险阻的脚力
交接
那血灌之号
那不屈之魂
将梦境交给今天
将信念交给开拓
一面追赶太阳的战旗
一腔奋进不息的豪气
给忆万
远征者的儿女！
啊，十月的远征
远征的十月
信仰
——磨性山随想
现代化的建材
砌成几弯
灰色的坎坷
诱人向上
黄土崖畔
孔孔窑洞
原始、神秘
几分斑斓
些许迷阀
（它曾崩塌过为了延长）
一切都在重修
佛的金身
道的泥像
神的威严
圣的至高无上
一切都在重修
重修
一个混血的
信仰
（是新的裂隙叹息，在风中幽响）
西安牌广告颜料
雁塔牌墨汁
淋漓地
勾画着一个
扑朔迷离的故事
灯泡的强光
照亮粗糙的黄土窑壁
一桩关于神与圣的创造
肃穆地进行
年迈的老画师
老花镜片后的
目光
混浊而专注
一个年轻人
紧挨着
也在挥动画笔
在左右目光的寻视中
健康的脸上
腾起病态的羞赧
是徒弟么？
终于获知
他们是雇来的
赵姓元帅
是彩笔的
全部信仰
不知是否也有职称？
这些
造神的工程师
现代化社会中
时冷时热的行当
浑圆，光滑，冰冷
一颗放大数百倍的
黑色鸟卵
如无这金色草环的托举
也许就舍
马上滚落
磨性石么？
磨啊，磨
将青丝磨成飞雪
将锋锐磨成迟钝
将纯真磨成世故
将心灵磨成麻木
将岁月
磨成千疮百孔
磨完了自己
再去磨别人
将生命磨完
将世界磨光
可磨不完
接踵而至的脚步
每个脚窝里
都衍生着
茂密的窘困
绵绵的彷徨…
听说还有一颗
流落巴蜀
我想快点写信
给峨嵋山下的朋友
探问
你可曾听到那种
使人战栗的声响…
啊，这颗黑色石头
真应好好珍藏
告别磨性山
告别磨性石
告别这个混沌的世界
带着一丝苦笑
一身轻爽
面包车
重新启动了
我们继续前行
在大路上
我们的路
是一脉盘山渠道的绵长
是水跃高原，菜花金黄
是青砖红瓦覆盖着欢乐
当然啦
还有电视天线的蓬勃
月季，在超然地怒放
真不巧
我们受阻了
前边正在施工
潮润的黄土
堆成黄色的路障
命令面包车掉向
我们遗憾
但不失望
车厢里
一串长长的笑
在颠簸中爆响
我们也在磨性
磨掉磨性山给予的
瞬间的苦涩
磨掉漫漫旅途的
拥挤，扰攘
磨出机智和幽默
磨出理解和交往
磨开头顶沉滞的雨云
磨来一双喜鹊翅翼的锋币
划开一道闪电的畅想！
啊！我的关中
关中，我的
先秦散文一样精严
大唐诗歌一样辉煌
凤酒一样醇绵
板胡一样粗犷的热土啊
从金箔般颤动的
童谣音韵里
我就认识你了！
你是郑国渠、李仪祉；
你是泾阳的塔
成阳塬上的“冢疙瘩”；
是一角锅盔馍的雪白，
一碟野蒜的鲜辣；
是花裹肚上爬着的
小螃蟹的活泼；
是朦脆月色中
使人站酸双腿的灯影戏：
是五升荞麦换来的童养媳
眼圈上的青晕
我的亮得照见人影的小镰刀
我的割完过我童年的小镰刀
也未能割到过边沿的关中啊
那时，是世界最大的地方！
关中，心地像土地一样宽厚的妈妈
会毫不犹豫地
将仅剩的一口馍，掰一半儿，
放进从黄河那边就伸着走来的
一只只裂着血。子的手中……
我的关中啊，也哭过、喊过、笑过
当罪恶的马蹄，
踩上它瘦弱的胸脯；
当第一条火焰般燃烧的标语，
刷上它赭黄的土墙……
当我怀中终于揣上？一本
经过修订的中国地图，
并用发颤的手指，
一遍遍抚摩着
江南的丰腴，草原的浩瀚……
同时，也抚摩着我的关中，
抚摩着绝非地理学家出于吝啬，
才给的那么一点色彩的枯淡……
于是，骄傲的失望和失望的骄傲
便呼啦啦推开我青春的眼帘！
于是，踩着泾河递过的一块蹬石，
我开始踏上陌生而又神奇的空间。
可是，关中啊，仍这样
紧紧地、紧紧地把我厮缠！
在远方，一个寂寞难挨的日子，
一句乡音，给过我足够消受三天的喜欢
在大米饭称雄餐桌的地方，
一碗面条，被我发疯地推为食品之冠！
还有那土，那水，那山，
都成为加上我心灵的
一颗颗催归的砝码，
一次坎磨人的眷恋……
关中啊，热土！
爱上你，十分容易，
自我生命的第一声呼喊
认识你，这么艰难，
泪水总在模糊我的视线
要爱你，认识你，
还得不断去结识
祖国的
大地和蓝天！
时间的脉营里，
淌来的昨天，
是血，是乳，是汗，
是一声庄严的浩叹！
不止一次了，
我曾面对秦俑坑，
面对
一个死去的世纪，
一群复活的祖先！
那铁甲的千年冰冷，
未能冻结的身躯，
至今仍在辐射灼人的火焰；
那额头、颧骨，斧劈般留下的
刚毅的棱线；
比棉芯灯更亮的双眸中，
满贮的
坚韧、耿介、犷悍
我们民族的力量和威严！
是的，这就是我的祖先！
是用尖底陶瓶盛来的智慧，
浇铸出青铜巨人的祖先！
是用秦砖汉瓦的厚重，
筑砌起东方鼎盛的祖先！
是在蝗虫般扑来的灾祸中，
不曾停止抗争、耕耘的祖先
是用头颅顶着这片热土，
交到我们怀中的祖先！
是既留下铜车马、线装书，
又留下小脚和辫子的祖先啊
此刻，那位
在阳光下播种责任的，
用汽锤锻打志气的，
在铁皮售货亭下拥抱生活的，
在光洁的图纸上设计未来的，
还有我，一个普通农民的后裔
都有着从他们那儿接来的基因
我自豪
在他们立足的热土中，
深深扎着我的根！
哦，祖父的祖父的祖父
父兄的父兄的父兄……
何必惊诧，我的
涤纶中山装的轻松呢？
如同象形文字的精灵，
从绳环的纽结中挣出．
或如朗爽的茅棚，
自穴居的窒闷里诞生，
几千年的
崛起、裂变、倾覆，
图腾、立说、争鸣
刀、兵、水、火，
雨、雪、霜、风…
不都为？脱去
树叶裙、黄龙袍，
脱去袈裟、百衲衣
以及一切
甲胄的沉重……
啊，不止一次了，
面对
这脊梁的不屈，
这热土的永恒，
我默默地，默默地捧起
一份力的馈赠，
一脉太阳的热能！
哦，关中，热土！
当你不再耽恋于
地上地下的
原本属于遥远的恢宏；
那么，你的黄土的浑厚
难道仅仅为了满足一副
容易满足的胃。，
填塞被热炕烤得
开始枯燥的梦境，
我的关中啊，
绝不就是一条
一旦塞饱肚子，
便蛰眠地下，
不思涌动，舒心地
打起呼噜的青虫！
当思绪的
词嚷嚷的鸽群，
驮着远方的阳光和色彩，
又一次被我招回……
我急切地、急切地注视着
脚下这块散发着
母亲襟怀的温热和乳香的土地
注视黄牛在执著的鼻息声中，
拖起过无数个黎明的土地！
隐隐地，我听到？
从贴着鸡雏的窗棂里挤出的，
从水淋琳的河床中溢出的，
从沉缓的马拉车上摇落的，
属于父亲、哥哥、嫂嫂的
热切而又使我惊异的声音……
关中，我的爬厌了土墙的
桃杏花絮的胭脂，
早就渴盼涂染
淡青的楼层
我的连砍倒的树身
也会贴着扎根抽枝的土地，
如今正在呼唤科学的针管，
将强力的营养输送；
哥哥的
那被春风撩拨得
不再呆滞的眼瞳里，
此刻迅速映现着
属于自己的
数控机床的憧憬；
曾用使人团倦的唠叨
在我心上写过一部
五味俱全的村史的父亲，
而今的向往，忽然长了翅膀
飞出了潼关，翻越了秦岭…
做惯酸汤面的大嫂，
现时正在参照一本
《中国菜谱大全》
磁啦啦，煎起一尾
刚从屋后捞出的鲜鱼……
关中，我的
生长过粮食和饥馑
生长过诗篇和刀剑
生长过骄傲和重负
生长过忍耐和不满的
热土啊！
歹了
你其实是这样一块
托在祖国掌心的
神奇的魔方，
一个在飞速旋转变革中
渐渐绽露笑容的
希——望——！
感谢苦难
追赶太阳的生命
总有这不祥的影子随行
否则
生的玉版宣上
就不再有
写意的桃林青青
无法逃匿
便勇敢选择
猎狮选择搏杀
舢板选择y良峰
没有选择的选择
切记高喊一声
选择
绝望中选择希望
死亡通知单上大写
——再生！
不慎邂逅
且让我微笑
邂逅千次万次
就一万零一次微笑
微笑灯火高擎
苦难的冰山
就是春水一泓
我不愿选择苦难
我无法不选择苦难
那么，就让我微笑着道声
——感谢！
有苦难作证
一部人生字典的编纂
始得最终告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