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毛泽东与周恩来话“西部探险”
6月30日上午,毛泽东一行即随一、三军团又出发了。
他们北上翻过了梦笔山、长板山、打鼓山等一座座终年积雪的山峰。其中的梦笔山是雪山的第二高峰,高达4300多米,仅比夹金山低60多米。由于部队有了经验,都学会了腾起一点身子,放平两脚,轻轻地从雪地上走过,所以陷进雪里去的人很少,没有像翻越夹金山牺牲那么多的人。
越过隘口,沿途大都是雪线以下的天然草场——然而这是被英国探险家埃里克.泰克曼爵士称为像加拿大西部、美国西部一样,这里是“中国最鲜为人知的西部地区”。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是一方未经勘测的空白,没有人来探过险,没有人居住过,而且也不能住人。甚至连英国专家管理的中国邮政也没有涉及这个地区。这里只有月亮、雪山、原始漠风和一望无际的荒原。
山路漫漫,部队时常在山坡上扎营过夜,饥饿与寒冷时刻在威胁着他们。
队伍里不少人对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困惑不解,他们无法寻见一方村落或房舍来判断自己所在的方位。自翻过大雪山向草地挺进以来,他们面前似乎有翻不完的山,走不到尽头的荒原,雪峰一座连着一座,隘口一个接着一个。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还能不能回到日夜想念的故乡?
身处如此严酷的生存环境,愈发令人迷惘。
此时此刻,毛泽东和周恩来更深刻地看到身处的环境和路途的艰险。本来,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激流险滩和暗礁,要达到胜利的彼岸,就要求这支部队的全体指战员,去完成看来难以完成的任务,去承受难以想象的牺牲,使人类的求解放求生存欲望发挥到最大限度,提高到一种崇高的境界!
毛泽东:“从某种意义上说,红军长征就是一次探险行动,我们率领的就是一支人类史上最庞大的探险队伍。”
周恩来:“自从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开创了十六世纪大探险时代以来的几百年里,‘西部探险’就成了人们征服自然的一面旗帜。今天,我们是在地球表面最高最大的陆地——中国西部高原,所从事的一次大规模的探险!”
毛泽东:“我们面临的不只是生存环境的险恶啊!”
周恩来:“是啊,虽然这里的恶劣环境足以使涉足者九死一生,但较之人为的屏障,即便是最坏的自然界也更安全些。”
毛泽东:“在此地,我们不被川军和蒋介石吃掉,也会自己吃掉自己。”
周恩来:“我们必须北上。国焘同志虽有些想法,但他还是表示服从会议的决定。”
毛泽东:“但愿他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周恩来不语,将忧郁的目光投向远处,低垂的云块与迤逦的雪峰浑然一体,变得缥缈而朦胧……
听前锋队报告说,前面有个叫卓克基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土司官寨,居住着自称为“魔国”格萨尔王的子民,可是都跑光了。毛泽东听后,说:“那我们就去拜谒一下格萨尔王,向陛下讨点吃的东西。”
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却不时遭到藏在山头上的小股藏民的袭扰,他们向没有戒备的红军放枪、射箭或扔石块,而战士们奉命不准还击。偶尔能发现一两头野牦牛,可是没等靠近,它们就落荒逃奔了。草地上留着藏民野炊的灰堆和牛骨,灰堆下埋有野牛肚子里的草;一块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上,还渗透着坏牛肉的腐臭味。也许红军并不知道,这一带是野牦牛交配的场所,每年秋季,这里群牛滚滚,头角攒动,数以千计的野牛欢聚一堂,举行种族繁衍的庆典。
部队开进卓克基——一座城堡式的藏民土司宫。
这座土司官寨是用石料砌成的七层塔楼,四周筑有三四层楼高的坚固的石堡,上面砌有枪眼和箭垛。其房屋和庭院可以容纳五六千人——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当时一、三军团的全部人马。两条小河在土司宫外汇合,成为它的天然的护城河。它的背后是高耸的石崖。
土司宫营造得似乎坚不可摧,迄今已存在几个世纪。据说它的主人在成都上过大学,与四川军阀刘文辉交情颇深,他镇守官寨的武器全是刘文辉提供的。红军途经此处,先头部队曾派人与之联系,但这个土司非但不肯,还将派去的人杀掉了。林彪得知后,拿望远镜向土司宫望了一眼,对杨成武说:“吃掉它!”杨成武速派一个营进攻,一下就将这个土司武装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率残余藏兵弃城而逃。
毛泽东骑着马,远远地眺望着这座以碧蓝的天宇和高远的雪峰为幕景的古老城堡,像欣赏一幅神秘而美丽的风景画。
神秘是美丽的。
美丽是沉默的。
中国西部这片神秘的地域之于今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意味呢?它的莽莽的雪峰,它的雄浑的庙宇,它的苍凉的历史和传说,它的瘦瘠的土地和牛羊……之于今人,已是一种境界,一种宗教,一种精神。
这片地域之所以神秘,不仅因为四方有险要的门户——它为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山群所环抱:南有喜玛拉雅,西有喀喇昆仑,北有昆仑山脉,东面的横断山更是山高谷深。而最主要的是藏番这个古老的民族朝向外部的心扉是紧紧关闭着的——这一点较之那些天然屏障更为坚固和顽强。如此以来,这方未知领地越发神秘莫测。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被诱惑得如醉如痴,那些探险家、科学家、传教士、盗宝贼子们为好奇心、野心和信仰的使命所驱使,历经千难万险,一步一步接近目标,最后却终于在近乎固若金汤的堡垒前败下阵来,偶有成功者,不过得助于上帝的保佑和神秘命运撞上某种契机罢了。
然而,在这片苍茫而悠远的土地上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剧,是时间之幡扬起的欢笑与泪水,也以此构成了独特的藏番文化景观和古老的图腾崇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理当是人类最杰出的代表,它象征着人类对地球第三极的占领。
毛泽东和他的司令部住进了土司宫。
宫内雕粱画栋,富丽堂皇。四周的柱子漆成红、黑、绿三色,上面的浮雕镌刻精细。山墙居中是镶嵌着宝石玉翠的高大的佛龛,一尊金面全身之佛端坐于内;佛龛后是幅彩绘组合图案,上面集合起藏族图腾及吉祥物:莲花座、右旋螺等;佛堂周围摆放着缎面靠椅和雕刻家具。
一楼的一侧是厨房,里面有巨大的炉灶,还有大得惊人的用铁或铜铸成的锅、盘子和水壶,足可供一支大军备炊之用——但这些器具里都空空如也;另一侧是马厩,却没有一匹马,连马槽里的草料也一干二净。
二楼大概是用来贮存粮食和吃物的,有装米面的桶,盛食油的陶罐,放盐糖调料的橱柜,切菜剁肉的案板;另外这一层还有工具房、武器库和卫兵室——但眼前已经人走屋空。
三楼是土司的住房。客厅里镶有大理石和孔雀石,墙壁上装饰有挂毯和藏文条幅;卧室内有一张吊顶雕花木床,几把古色香的椅子,一个镶嵌着螺钿的衣柜和一张红漆书台,书台上摆放着藏文古典书籍和经书。
——毛泽东就在此下榻。他不免为土司宫的豪奢与华贵叹为观止。但他对他的警卫员说:这里是一座坟墓。他又说:我们稍事休息后就走,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搞到吃的。
吃的总算搞到一些,但不是大米,而是青稞,炊事员们都不知道怎么做。不少人吃了半生不熟的青稞拉肚子。
这天,毛泽东的警卫员陈昌奉和钟永和不知为何原因发生口角,争吵不休。毛泽东听后大步走了过来。
原来,陈昌奉患了严重的腹泻。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腹泻时粪便溅到了钟永和的裤子上。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毛泽东批评道,口气像一位严师。“我们从江西出发时有那么多人,现在剩下的不多了,你们这样争吵值得吗?……”
毛泽东说到这,也顿感肚子一阵难受,转身去了茅厕。
警卫员们知道自己的首长也在拉肚子,都感到惭愧。陈昌奉主动要帮战友洗裤子,钟永和不让洗,于是两个人争抢着将裤子拾掇干净。
又一天,钟永和和曾先基意外地在土司宫一个很小的暗室里发现了一大筐猪皮,上面还带着毛。于是他们兴奋万分地找来一只小铁桶,把猪皮放进去煮,然后刮去毛,做成了菜。
傍晚,毛泽东开完会回来,一见他们围在一起,就问:“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钟永和忙站起来回答:“主席,我们给你弄了点菜。”
毛泽东惊奇地问:“什么菜呀?”
曾先基答:“是猪肉!”
毛泽东马上严肃地盯着他们的面孔问:“哪里来的?群众不在家,你们就犯纪律?”
“不是的。”钟永和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问,“主席,您吃不吃?”
毛泽东又看了看他们,笑着说:“你们能吃,我就能吃。”
他们一听高兴极了,立刻把煮好的猪皮端上来。
毛泽东一边吃着,一边风趣地说:“咱们这算是一次成功的会餐哩!”
卓克基的土司宫虽然富丽堂皇,但毛泽东却无心在此多住。当得知派出的慰问团已顺利到达四方面军总部驻地杂谷脑并积极地开展宣传和鼓动工作,毛泽东顿感欣慰,即令部队开拔,向毛儿盖疾进。
他满怀信心地对周恩来、朱德等人说,只要张国焘打消“门户主见”,速率四方面军北上,两军合力一举攻下松潘,甘南通道洞开,红军的处境就会“柳暗花明”了。
2.中央慰问团陷入窘境
张国焘回到杂谷脑,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和政委陈昌浩等正在研究作战部署——因国民党李家钰部正气势汹汹地调集重兵向汶川、理县一带打来,企图牵制红一、四方面军主力向松潘运动,以策应胡宗南部。
徐、陈等急切地问起两河口会议的情况。
张国焘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他们突围西征,长途跋涉达8个月之久,人困马乏,减员极大——哦,会议初步意见,是要北出平武、松潘,扣住甘南,再图发展。我们南取计划让先放一放,先打松潘。”
徐向前说:“眼下战情变化多端,北打有北打的困难,南打也有南打的困难。平武、松潘地形不利大部队展开,硬攻不是办法,我和昌浩、树声等商量,准备扣住黑水,分路迂回突击,或许能够取胜。南下固然能解决目前供应上的困难,但一则兵力有限,二要翻过雪山,且不是长久立足之地,万一拿不下来,北出将会遇到更大困难。”
陈昌浩说:“不论北打还是南打,眼下是要击退李家钰之敌的进攻。可是大敌当前,却发生一些不利于团结作战的事情……”
张国焘问:“怎么回事?”
陈昌浩说:“一方面军第五军团和我九军在行军时有插乱队伍,不给让路的情况发生,甚至出现抓人下枪的严重事件。看来不解决好组织领导和统一指挥问题,到时候非打乱仗不可。”
张国焘点燃一支烟吸着,半天才开口:“我在那里开会时也有风闻,也遇到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他们对我们的人表现很冷淡。”
徐向前说:“双方都应该相互谦让嘛,我们要向部队再度强调这一点。”
张国焘说:“我想马上就召开师以上干部会,传达会议精神,对此再作一番强调。噢,中央派出的慰问团马上就到,要欢迎一下。”
徐向前说:“会议我就不参加了,迎接慰问团也由你们代劳了,我要到前线去把这一仗打下来。”
“好吧。”张国焘表示同意。
徐向前转身出屋,令警卫员备马。
当日下午,中央派出的由刘伯承、李富春、林伯渠、李维汉等人组成的慰问团到达杂谷脑。慰问团还带去一支文艺宣传队。
欢迎的场面搞得十分热闹。
张国焘率四方面军总部机关人员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夹道欢迎。文艺宣传队现场为大家演出一台文艺节目。
杨尚昆将军的夫人李伯钊是宣传队的队长,她与宣传部长陆定一合写了一首歌曲为大家演唱。歌词中唱道:
一个英勇善战,
不畏艰难;
一个腹有良谋,
运筹帷幄。
歌词的头两行是赞扬四方面军的,后两句是歌颂一方面军的。
喜笑颜开的握手、问好、讲话、欢呼之后,热闹的场面归于平静。
当晚,张国焘便找红军总政治部副主任李富春交谈。因为在1933年中央机关迁至瑞金之前,李富春在上海坚持地下斗争,同张国焘比较熟悉,所以张国焘认为应该先找他叙谈叙谈。
张国焘开门见山:“富春兄,你我是患难之友,现就某些个问题愿与兄一起讨教讨教。”
李富春快人快语:“特立兄有何见教,望请直言。”
张国焘:“两军会合后,之间发生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和举动,虽无大碍,却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李富春:“正为了加强团结,改善关系,中央决定派出慰问团前来慰问四方面军,以示关怀。”
张国焘:“两军会合,摊子大了,这就面临着一个统一指挥的问题。”
李富春:“两河口会议上,泽东同志和恩来同志等都十分重视这个问题。”
张国焘:“可是议而未决,要解决好这个问题,必须加强总司令部。依我之见,朱德仍为总司令,另可委任徐向前为副总司令,陈昌浩为总政治委员,周恩来当总参谋长。这样便集中了两军中的主要军事帅才,更有利于今后合力作战。”
李富春笑笑。心想,情况果然不出毛泽东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