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娘一连两个夜晚都神出鬼没的。天一黑,她就心神不定,侧耳倾听窗外的动静,不久,她便越梁穿房地野去了,凌晨三四点才悄无声息地溜回来,跳到边防军暖和的大炕上,随便钻进一个热被窝,呼呼大睡。
阿舅很为她担心,怕她遭遇凶险。洛古河的夜晚,时不时会有狼嗥熊吼,还有呜呜的风声如同山妖凄厉的哭声。阿舅凭着动物间的敏感,发觉泼娘有身孕了,他因内心的牵挂睡不着觉,索性蹲到窗台上等泼娘,直到听见她轻轻的脚步声,看见她鬼头鬼脑地闪进房,他才回到大炕放心地睡去。
提篓对他说,别傻了阿舅,泼娘又开始新一轮恋爱了,她把咱俩都抛弃了。她先是跟一只大块头的野生豹猫好上了,他俩好得热火朝天,泼娘偎在那大块头的怀里说尽了甜言蜜语,谁料大块头老婆寻了来,那老婆也是体型巨大的豹猫,好一个可怕的夜叉婆!她啸叫着扑来,若不是大块头护住泼娘,咱们的女猫早让人家撕成了碎片。大块头的第三者,她是彻底当不成了,可她闲不着。昨晚,我尾随她到林子里,好家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整座林子里的野公猫正在为她举行比武大会哩,最后的胜利者将摘取她的芳心!泼娘像女王一样蹲在用野花编成的花篮里,猫头上戴着一顶花冠,身旁环绕着十几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公猫,他们都心甘情愿地当她的侍卫。比武场面相当热烈,公猫们打得难解难分,一撮撮的猫毛在月光下飞舞,公猫们拿出看家本事,他们都想获得女王的爱情。我好生纳闷泼娘会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整个森林的公野猫为她决斗?嘿,原来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显赫的身世,她说她的祖先来自遥远神秘的波斯王国,她的名字不是泼娘而是阿丽丝。几个世纪以来,她的父系母系家族在宫廷中上演了无数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她家族的雄性都是浪漫勇武的骑士,女性都是美丽多情的公主。她身上雪白的毛皮证明了她高贵的血统。其实,你我都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波斯长毛白猫,她的毛很短,是内地一种很普通的白猫,但林子里那些孤陋寡闻的公猫们不知道呀,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自己在为一位高贵的公主热血沸腾哩。
“她怎么可以用欺骗获得公野猫诚挚的爱情呢?”阿舅道,“再说提篓,她已经怀孕了,有身孕的女猫应该安静地呆在家里调养身子才是。”
“她怀的肯定是大块头的种,但泼娘是不会消停的,她是个风流十足的娘,当初,她跟我恋爱时,我就发现她胃口大得很哩,一边怀着我的崽儿,一边又跟别的野公猫调着情,为这件事,我还去同那公猫决斗哩,我俩斗得头破血流。”
当泼娘在这个晚上又一次野出去时,阿舅在房顶上拦住了她。“泼娘,别这么干,你应该告诉野猫们你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仍然为你决斗,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你在盯我的梢?!”泼娘瞪起眼,逼近阿舅,“你竟敢对我使出这等手段!”泼娘扬起爪子,“啪”地给了阿舅一嘴巴,可怜的阿舅猝不及防,从房顶摔下来,泼娘跟着跃下去,对阿舅拳打脚踢。
“看你再敢跟踪我!不许你破坏我的事!告诉你,今晚的比武剩下最后一场,也是最精彩的,冠军马上就要诞生,我就要得到森林中最强悍的公猫的爱情!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你已经怀了身孕!”阿舅叫道。
泼娘大笑一声:“哈!那又怎样?这并不妨碍我获得爱情。”泼娘走了,阿舅伏在地上哭起来,黄左和巴特尔来到他身边,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两只军犬。黄左安抚了一阵阿舅,用嘴巴将他衔到屋内的炕上:“睡个好觉,善良的猫儿。”黄左出来,朝巴特尔道:“走!让我们也去瞧瞧这最精彩的冠军赛!”
今晚比武场的气氛格外热烈,那些前两天打输了的野猫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成为热情的观众,他们叫着嚎着,蹦跳着,场子中央,两只硕大的公野猫杀气腾腾地对峙着,他们躬着腰身,一双血红的猫眼紧紧盯住对方。就在他们彼此即将扑咬时,两只军犬出现了。“暂停!”黄左威严地断喝。
野猫们静下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军犬。泼娘站起来,大喊:“黄左!你不要干扰我们猫类神圣的仪式!这个时刻,熊和狼都知趣地走开,你算老几,跑到这里耀武扬威地发号施令!你给我退下!”
“够了,泼娘!你别再演戏了!”黄左盯着她。
“泼娘?”两只准备一决高下的大公猫惊异地问,“她是阿丽丝,高贵的波斯公主,你这只大狗为什么叫她泼娘?”
“泼娘,你自己告诉他们!对他们说实话!你是一只品种普通的白猫,你的祖先根本不在什么神秘的波斯王国,而是在内地的一个小乡村,你的家族没有一丁点儿贵族血统,从没接近过王宫,而是世世代代替农家看守粮仓,除灭鼠害。”黄左转向两只大公猫,“她名叫泼娘而不是阿丽丝,如果两位仍愿意为泼娘决一胜负,请继续你们的战斗,我们不反对。”
“我们不愿意!”两只大公猫跳起来喊,“我们拿出了全部的斗志和拼死的劲头,我们兄弟反目叔侄开战,为的就是得到真正的公主!若是为一个山乡女土猫,我们根本犯不上大动干戈!”一猫指着泼娘:“你欺骗了我们!用你的骗局羞辱了我们的爱情!”
另一猫跳到她面前,摘下她头上的花冠摔在地上:“若不是我们猫类中有雄性不打雌性的规矩,我真恨不得揍扁你这娘们儿!你用谎言迷惑了一群血气方刚的公猫,骗我们为你去厮杀决斗!”
“骗子!我们受骗了!”众猫嗷嗷叫。
“我们的流血,负伤,激情和豪情全都毫无意义一钱不值!”“这是我们公猫平生遇到的最大骗局!”
泼娘从花篮里蹦出来,刨动四腿狼狈逃去。
她逃回连队,钻进一个热被窝,浑身仍在不住地发抖,耳边一直回响着众猫的吼声。
“黄左!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我要报复你!”她发狠。
八蛋在禁闭室呆得烦躁不堪,他一只自由惯了的猎犬哪里受得了三天的禁锢!这三天里,有军人路过他的窗前,他就朝人家呜呜咽咽,希望谁能对他动一点恻隐之心,可军人们要么不答理他,要么对他说:“狗八蛋子,好好在里面反省吧,这对你没坏处。”
八蛋抗议:“我不是小偷,这是一桩典型的冤案!我是代野猫受过!”
谁也听不懂他的咆哮。
野猫提篓倒是来看过他,这家伙蹲在窗台上,一只肉乎乎的爪子按在胸口上表示自己深深的歉意,“我去找连长澄清事实,可他说我的猫叫让他心烦,把我赶出了屋子。”提篓故作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八蛋,我能为你干点什么呢?”
“我要吃那香死人的膨化食品!”八蛋气急败坏地叫,“我为那口吃的被关禁闭,可我甚至没有用舌尖舔一下!”
“啊呀,八蛋!现在,偷那食品可是比上天摘星星还难呀,小仓房被加固,门窗紧闭,一把大锁又沉又重,我不知怎样潜进去。”
“哼,你这只奸猾的野猫!你是不愿为我冒险,可我却替你在这里受罪,看我出去后怎么收拾你!”
提篓害怕了,他得同连队的每一只动物处好关系,谁也不能得罪,除非他不想在边防连呆下去。
“好吧,八蛋,我就去冒一次险,我这可是提着自己的猫头在为你效劳呀!”
野猫一整夜都围着小仓房打转,企图寻找到突破口,可都未找到。早晨,他看到驯犬员刘一丁来仓房为军犬取食,忽然灵机一动,咦,我为什么不从军犬的嘴边讨要呢?于是,他悄悄溜到犬房,待小刘离去后,以猫类敏捷的身手跃上墙头,再轻盈地落入房内,几乎是同时,黄左的一只前掌按住了他的身子。
“提篓?”黄左惊讶,“你竟敢做非法闯入者,吃了豹子胆?”“别误会!亲爱的黄左,请允许我解释,我一向是连队最守规矩最胆小怕事的动物,从不参与是非,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对我的品行应该有所了解,我从不做非法的事。在这个晴朗的清晨,我放胆跳人犬房不过是想……”提篓的一双猫眼盯着碗中香气四溢的食品,“嘻嘻,最亲爱的两位犬兄弟,我不过是替八蛋向你们讨要一点点食品,你们可怜的同类被关进禁闭室,他是枉背了一个小偷的罪名,实际上却从未碰过这些好吃的。”
两只军犬相互看看,哈哈大笑。
黄左:“那家伙大概觉得自己亏透了,一定要补上这一口,否则白住了三天的禁闭室。”
巴特尔:“军犬最瞧不起那些为一口吃的折腰跌跟头的狗,像八蛋这类狗真不配生活在军营,他的行为实在是给军营丢脸。”
黄左:“朋友,你别把八蛋当做一名军犬来要求,我同意给他尝一点咱们的食品,如今,他的全部心思就是这一口吃的,吃不到馋嘴巴里,他会想疯的,出了禁闭室后,他还会打小仓房的主意,又得被连长重新关进去,虽然八蛋呆在小黑屋里对咱们没什么坏处,咱们清静了许多,可那小坏蛋毕竟是咱的同类兄弟。”巴特尔:“好吧,黄左,听你的。我真不觉得这膨化食品比八蛋啃的骨头香,我从小就吃这种基地配制的单调食品,若不是为了获得均衡的营养用以长足肌肉和力量,我才不去碰这东西哩。”
黄左:“没错,它哪里有肉菜香,让八蛋自己去品吧。”
提篓叼着一块膨化食品回到窗台上:“你瞧,八蛋,我可是费尽了周折才弄到这一点,我差点被黄左的利爪踩断了腰,我是提着这颗猫头去为你弄来的哩。”他夸张地说。
“提篓,你干得很漂亮,我给你口头嘉奖一次。”八蛋两爪搭在窗台上,鼻子深深地嗅着食物的香气,这回,不用担心有人闯入,他完全可以细细品尝。
就见刷地一闪,泼娘跳上来,以闪电般的速度从窗台上劫走了食物,叼进她的猫口里,“咔咔”出声地咬嚼起来。
“你!你这泼娘们儿竟敢从我的嘴边掠食?!”八蛋大怒。“你说什么!你这狗八蛋子!”泼娘卡着腰,圆瞪猫眼,“我还没有治你的罪呢,我命你去为我偷食,你失败被擒,可你这个败军之将居然敢对你的女将军撒起野!你想干什么?!”
“呸!”八蛋当仁不让,“我那天不过高抬了你两句,你一只母东西就狂起来了,真当起女大将!见你的鬼吧!我八蛋不会听你的领导,我八蛋是北极一条响当当的雄性犬!”
“哈哈哈!”泼娘放声大笑,“好一条雄性犬,在禁闭室的四壁上把头撞得响当当!告诉你吧,你已经成了村里的公狗母狗们嘲笑的对象,你就像个小丑,你旧日的相好们把你贬得一无是处,你的求爱和誓言更是一钱不值,你倾慕的黄姑娘在你被关禁闭的当天就投到了黄左的怀抱。”
“汪!”八蛋气得一蹦三尺高,“黄姑娘是我的!黄左休想夺我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