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老好”一只手臂抱着月玲,一只手提着手帕,包了两个蒸馍,来到大队部。狗剩向打瞌睡的二癞子请示:“哥哎,能不能放他进来?”
二癞子瞅着“老好”手帕中包的蒸馍,就说:“放进来吧,大人苦累些不要说起,孩子怪可怜的……”
二癞子开了厦屋门,把月玲抱进去交给红裤子,让她给娃吃一口奶。“老好”仍然站在门外边,不许进去。手中提着的蒸馍,二癞子让他先放在窗台上。
按村长的说法,这东厦屋是专门用来关押村上的五类分子的,算任家村的“隔离室”。这红裤子虽然不在五类分子的行列,但按目前这种表现,划到“坏分子”的框框内,是有理有据的。
月玲由于娇生惯养,虽然已经四岁了,还整天吊在妈妈的奶头上。红裤子被任家村的“积极分子”捆绑了一夜,一个白天又水米未进,如今被关在这隔离室,肚里空空的,哪有奶水喂养孩子呢?月玲咂吮不出奶水,就只好瞅瞅妈妈,大声地叫唤起来。
二癞子一见月玲啼哭,就从红裤子怀里夺过来,送出东厦屋,递到“老好”手中,说:“快回去吧,耽延一会儿,叫村长知道了,咱们都受不了……”
“老好”抱了孩子刚说要走,看见窗台放着的蒸馍,就说:“兄弟,你把馍给娃她妈送进去,她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全当积福哩!”
“你走你的,我啥都知道!”二癞子朝“老好”一摆手,就取出一个蒸馍送给了红裤子。
“老好”走出大队部以后,二癞子就靠着墙取出剩下的一个蒸馍,用两只手掌掬住,狼吞虎咽起来。
狗剩还是周周正正地站在大门口。
二癞子吃完蒸馍,仍然靠着厦屋墙打瞌睡。
厦天的夜晚来得很慢,庄稼人忙碌一天,喝罢汤,还得在家里拾掇没有晒干的粮食,还得喂鸡喂猪,还得准备第二天割麦用的镰刀和架子车,几乎大半夜都在忙活着。
村长直到人睡静的时候,才来到办公室。他招呼二癞子把红裤子从厦屋提出来,坐在连椅上,然后又告诉二癞子和狗剩先回家去吃饭,由他来接着继续审问。
二癞子和狗剩走后,村长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木椅子上问:“红裤子,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了任家村的规矩?”
红裤子没有吭声。
村长又说:“你老实交代:那位湖北客是你的什么人?”
红裤子仍然没有回答。
村长点燃了一支香烟,诡谲地说:“据我们派人去湖北调查,那湖北客不是你的亲哥哥,而是你当姑娘时的野男人,你说是不是?”
红裤子只是变换了一个坐的姿势,还是没有回答。
材长朝红裤子脸上瞅了一眼,又说:“老实告诉你,不交代湖北客和你的关系,一辈子也不会放你回去。你的孩子还在屋里等着吃奶哩,你的‘老好’男人还等着你回去给他做饭呢。就看你想不想回家去……”
红裤子突然扭过身来,气忿忿地说:“你既然派人都调查过了,还要我说什么?”
“嘿嘿!”村长的谎话终于使红裤子开了口,就又紧逼一句:“调查是我们的事,你交代不交代是你的事……这,必须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红裤子说:“我在娘家那儿,有没有相好的,难道你还要过问吗?那时,我还没嫁到你们任家村来,你还管不上呢……”
村长被叮得犯不上话来,忙改口说:“如今,你成了我村的村民,我就有权管你了。不但管你的现在,还管你在娘家的那阵儿。所以,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在娘家时,有几个野男人?跟谁最好?你们是怎样偷情的?在你们家炕上,还是在他们家炕上?在麦秸垛背后,还是在玉米地里……”
红裤子越听越听不下去了,她感到很气愤,一个当村长的,怎么能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她真想给他脸上吐一口,但她遏制住了。想起前一天晚上那种场面,她打了个冷颤,不再开口了。
村长看红裤子不作声,只是低着头,以为她正在考虑,正在回忆,就又追问一句:“你还必须交代,你那小女子玲玲,是不是这个被逮住的野男人的种?”
红裤子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污辱,就气愤地说:“村长,你用手掌在你那下巴上摸一摸,胡儿拉茬的一大把,嘴上咋尽说了些不知深浅的话?你哪一点像个当村长的样子?”
村长一听,脸不觉臊辣辣的,要不是在夜晚,那羞得发红的脸,一定让他难堪。村长很不好受,就立即走过来,“乒”地一声扇了红裤子一个耳光,大声骂道:“你就不是个好货!当姑娘时就叫人把肚子弄大了,还能是个好东西?呸,不要脸的臭婆娘……”
村长骂毕,就关了大队部大门,从里面锁了办公室小门,和衣躺到办公室里边值班时才用的土炕上。从此,不再审讯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红裤子想小便,就喊醒村长,说:“我要小解!”
村长翻身爬起来,说:“像你这样的人,还顾什么脸皮,你就抹了裤子在门口尿吧……”
红裤子不见材长开门,尿憋得不行,只好踏着碎步儿在屋里转圈子,转了一会儿,终于尿到裤档里了。
村长又睡着了。
红裤子想:照这样折磨下去,还不弄得鬼不鬼人不人的?再说,月玲虽然四岁了,她能离开娘吗?还不是在家里哭哭啼啼要妈哩;娃她爸那个老好人,从来没经过风吹浪打,他能受了这种打击吗?想到这里,她觉得还不如给人家说了,那怕编些谎话骗他哄他,只要能放她出去……
她刚说要喊醒村长,一想,又觉得不妥。如果向村长妥了协,说了实话,往后去全村人把她咋样看哩?她还在人前说话走路不?那时,才活得没人样了!
可是,硬挺住不说也不行啊!像村长这号蛮不讲理的家伙,你对抗到任何时候,也是抗不过去的!
返回来又想,村长一再地要她交代这些往事干什么呢?他为什么偏偏关心这类风流事呢?再往深里一想,她忽然明白了,村长可能怀有别的野心。
人常说,弯弯树下要低头。既然嫁到了任家村,就得服从村长的管制。妈的,不屈从人家你又有啥办法。
红裤子终于喊醒了村长:“村长,如果我给你说了,你能放我出去吗?”
村长揉了揉惺松的眼睛,立即跳下炕来,坐在办公桌边,并取出笔记本和钢笔,做出记录的架势,道:“要说,就要老老实实地说,不能说假话。”
红裤子说:“那个男人就是我在娘家当姑娘时的情人……我和他相好,后来,就怀下了月玲的身子……我在娘家呆不下去了,娘家爹娘就托吴白话把我带到山外来……我说的这都是实话……”
村长面前放着纸笔,但他没有记录,听完红裤子的交代,又追问了一句:“在娘家时,你们两个天天晚上睡在一块吗?”
“不……只是那一晚我们去东沟看电影,回家时,在河堤上……村长,这下我全说了,你放我回去吧!”红裤子低下头呐呐地说。
“不行,你没有说明白。”村长把椅子朝外挪了一步,坐在了离红裤子不远的地方。
“我说清了,在河堤上!”红裤子补充说。
“你得说详细点:是谁先拉的谁,谁在那个方向坐着,具体动作,你们在那个时候的具体细节……”村长说着说着,声音有点颤抖:“已经到后半夜了,这儿又没有外人,只有你和我,你还顾虑什么呢?”
“材长,我不明白,你要问这些细节干什么?”红裤子把一头黑发捋了一下,并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材长立即端来一缸子凉水,递到红裤子手里,并且温和地说:“……只要你详详细细地说一遍,我就放你回家去。”
红裤子一口气喝完了缸子里的水,说:“你可不能骗我哟,村长!”
“只要你说了实话,我一定放你。”村长像打保证似地说。
红裤子低下头,小声地说开了。
村长全神贯注地听着。
红裤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边抬起头看村长,只见村长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着双腿,而且把一双手掌夹进两条腿的缝隙里。红裤子不理解村长为什么那样难过,还是加盐加醋地说着,说到嘴滑处,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村长在椅子里坐不住了,就“哼唧”了一声,直扑过来,把红裤子压倒在连椅上。
红裤子被村长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她还以为村长要打她,但接着发现村长的一双大手在她的裤裆里乱摸,她明白了,刚说要反抗,她的裤带已经被村长解开了……
“喔喔喔……”公鸡啼明了。
村长满足地坐在椅子上,一边欣赏般地盯着红裤子,一边缓缓地喘着粗气。
二癞子和狗剩两人,在天明前赶到了大队部。他俩是来值班商岗的。
村长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狗剩和二癞子的鼻子尖,责斥着:“你们两个狗东西,给咱任家村制造了一桩冤假错案……”
二癞子不明白村长的意思,睁着一对惊愕的眼睛,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村长把手掌在办公桌上一拍,说:“……人家屋里来了客人,而且是她亲亲的亲哥哥,你俩硬说了家乱搞两性关系……要不是我经过整整一夜的审讯,查明了事实的真相,还真的叫你们把人家冤枉了……”
二癞子忙说:“村长啊,他们在土炕上干那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能假吗?”
狗剩也辩解说:“我们是当场抓住的,难道我们给她搁事不成……”
“住口!”村长在办公桌上又挂了一巴掌,说,“我们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英子是个十分正派的女人,这一点不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你们两人有罪于英子,应该向她检讨认错,赔礼道歉……另外,今天早晨立即召开全村群众大会,辟谣!”
红裤子被二癞子和狗剩两人护送回到家中以后,绒线嫂和线旦儿却被传唤到了大队部办公室。
村长先不问青红皂白,美美地把她俩收拾了一顿,线旦儿和绒线嫂也就不敢反驳了。村长这才让她两个坐了,并口气柔柔地说:“瓜的,这号事,咋能随便乱讲呢?人命关天啊,傻妹子!况且,人家根本就没有那种事……所以嘛,以后若有人问起这事,你们就说:假的!没有的事!说了一句笑话,闯下乱子了!”
绒线嫂和线旦儿都默默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领会着村长教给她们的话说。
不见两个女人吭声,村长问:“我的话,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两人同时回答。
“红裤子和她亲哥哥到底干那事没有?”村长反问。
“没有!那都是假的!”两人又同时回答。
“对,就这样说……”村长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