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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变高山甸(2)

终南山是秦岭的一个支脉。从这里开始到云安县光山路就整整90公里,这对几个来自农村或大山里的同学尚且不易,对秦子珺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她自小在大城市里长大,亲眼看到大山也是生平第一次。但是,面对今天这种局面、今天这些旅伴,哪怕是刀山,她也不能退缩,她必须要强,不能示弱于他们,更不能拖累她们,给他们一个施舍怜悯与同情的机会。

王敏本就是走这条路出去上学的,而且小分队里有一个叫贾帆的男生是汉中来的,也算是王敏的乡党,这阵正猛追王敏,所以,子珺总是要么走在六人之前,要么远远的落在六人之后,她也尽量不与王敏太近。七个人中有三个是中文系的,王敏与李月皓是历史系的,其余两个一个是地理系,一个是数学系的。中文系的同学都烂熟初唐诗人王维《终南山》中的句子“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正如诗人所云,山高近天,山山相连直到海角。身在终南山中,朝前看,白云弥漫,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其它景物,仿佛再走几步,就可以浮游于白云的海洋;然而继续前进,白云却继续分向两边,可望而不可及;回头看,分向两边的白云又合拢来,汇成茫茫云海。

当然,大家包括数学系那个同学,也都更熟悉秦云田教授的《终南山秦楚古道历史拾遗》一文中的古迹遗址典故传说。他们都借写批判文章为名,把这篇洋洋几万字的学术文章拿来仔细研读了一番。世上的事情就有这么怪,如果秦教授不是因为这篇文章而遭揪斗,那么,这篇文章的读者队伍也不会如此壮大,至少数学系地理系中文系的学生是可读可不读的,这一批,倒是让全校师生全部来了阅读兴趣,禁书就在私下变得畅销。

就像禁欲主义一样,越禁的东西,人们就觉得它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人就更充满好奇,好奇的东西就希望去尝试,有欲望才有探索。这就是禁果更甜的原因吧。

小分队的人包括李月皓在内,也许在临出发前都又更加仔细地读了一遍“大毒草”。嘴上不说,大家心里都在黙数着那些在脑海里已排列很熟的自然景点和历史人文遗址:翠华山、水都池(天池)、甘都池、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带领公社社员为集体拉竹麻的苦竹海、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与齐刷刷的杜鹃花林包裹中的大钱池;李白酗酒石;云雾缭绕的转角楼;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以耍钱作掩护,集结天下英雄,举义成事而得名的耍钱场遗址;李家坪、王跛子店遗址、以及花门楼遗址。

“花门楼”相传不知哪朝一个有钱的外乡人因留恋终南山寨迷人的景色,而留下做了岭南人,不但盖起了前庭后院的住房,还用石墩、木柱、飞檐、琉璃瓦修建了一座勾心斗角,飞檐翘檩、雕梁画栋的门楼,人称花门楼,这座山寨也因此而得名。

沿途大家都在心里验证着“毒草”中描写的景点,但在那样一种政治气候下,沿途的考证也只是个人在心里秘密进行,谁也不愿说出来,回去一旦被揭发出来,就背运了。

这世道,兴许一夜之间战友同志同学就会反目为仇,你笔记本中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也会让你变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人人自危,你敢相信谁。今天是朋友,明天就不会变成拿你的秘密给你上纲上线用“文字狱”置你于死地而后快的敌人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七个人中仅子珺一人有一块上海牌坤表戴在手上。近中午时,他们已快接近终南山主脉,突然,眼前出现一片凹地,凹地深处有一个美丽的“高峡平湖”,足有二三十亩地大小,四面矮山环抱,水是碧绿深幽,这就是传说中天庭皇后王母娘娘梳妆做镜子用的水湫池,又叫大天池。

于是大家坐下来准备吃午饭。走时在接待各地串联学生的大灶上领的馒头熟鸡蛋、点心饼干咸菜之类的干粮,水是自己用壶自行携带的。子珺掏出走时母亲为她准备的糖酥饼鱼子酱罐头坐在一边旁若无人地吃起来。走了几十里山路,大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就不顾是否有伤斯文。

李月皓拿了几个熟鸡蛋走过来坐到子珺身边,磕破一个为子珺剥去半边蛋壳递过来,子珺连看也没看他起身换到距他和大家更远的地方坐下来,继续吃自己带的食品。

小憩十几分钟后,身上的汗已干,贴在身上的内衣凉溲溲的。再坐下去会把人冻成冰棍。除子珺外,大家都起身向山顶上攀去,走不多远就是那个有着水淹痕迹,却不知于何年何月干涸了的甘都池。越靠近山顶,出现了缓缓的坡,巨大的天石散乱的布于其间,人在石缝中穿行,时时爬上天石观路,状如探险队员。地理系的同学开始欢呼,他高喊着:这就是典型的崩塌体地质地貌造成的崩脆石。好一幅“乱石穿空”的壮观景象。说得大家惊异不已。其它人边说边走,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将李月皓抛在后边。

李月皓就索性站下来等子珺,结果秦子珺看到他在等她,干脆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这时的李月皓,由衷地感到了一种深深地孤独,不是远离其他人的孤独,而是他与子珺无法接近的距离造成的一种心灵上的寂寞和孤独。

人有时非常奇怪,当你处在闹市时为功名利禄争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而一旦你远离尘嚣、置身于恬静的大自然的怀抱中时,你会为哪怕是昨天的尔虞我诈而感到汗颜和不值。要不李白当年在长安作供奉翰林时在一次造访终南山姓斛斯的隐士时,酒后就写下了“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的千古名句,在这样令人震憾的大自然面前,你定会情不自禁地陶陶然把人生的机巧之心一扫而空,人一下子变得淡泊恬远。这就是神奇的大自然的力量。

人类启始,如果没有宁静伊甸园中瑰丽的自然景色,即使蛇再怎么引诱,也许亚当和夏娃都不会去偷食禁果而创造出万物之灵掌的人类来的。李月皓这时真后悔自己的浮躁,毁掉了一生的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每个人,都有两种最美好的东西,一件是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另一件则是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也只有在这时,李月皓才真正认识到了秦子珺的可贵,才会为没有珍惜把握子珺给他的爱而懊悔不已。只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他只好边走边等子珺,总希望能找个机会向子珺道歉并求得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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