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条没有生气的布口袋,雷摩斯被石春生背回了宿舍。湿漉漉的衣服还没换,他突然说:“我越想越不对头,路校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
其实这也是压在每个人心中的问题。石洞花说:“会不会有人害死了路校长?”
“很有可能!”雷摩斯的机灵劲又来了,“也许路校长已经向制药厂提出过索赔,制药厂设法害死了他。”
石春生觉得雷摩斯的推理有点过头,但并非一点道理也没有。他搔搔头皮说:“童老师讲路校长从滨州回来以后气色不太好,所以到石背镇医院去作检查的。”
“喂,你们说,气色不好,会立刻死去吗?”像真正的优秀侦探,他虽然强咽悲痛,思路却越来越明晰。
“即使得了癌症,也有个发展过程,不会马上死去。”雷摩斯继续说,“当然,除非感染病毒。Discovery上说,依波拉病毒会在十天内让人呕血拉血悲惨地死去;汉他病毒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使人肺里充满积液痛苦地死去——不过这些病毒都发生在非洲丛林,被感染的似乎也只有黑人和到那里去旅游的人,我们这儿从没发生过。”
“我们这儿发生的事比病毒还要可怕。”温晓云在一旁冷冷地插了一句,“病毒可以预防,可在我们这儿,灾难随时都会降临,而且防不胜防。”
话音刚落,原本昏暗的屋子突然变得雪亮,一道道光束像蛇一样在桌上、床上和墙壁之间乱蹿,乐华生吓得抱头捂住了耳朵:“温晓云,你简直是……女巫!”
温晓云摇摇头,跟几个男生一起扑到窗前朝外望去。这时他们看见,就在农场那边,被农民踩烂的麦田上,一串灿白的火球正在半空中翻滚闪光!
“这是什么?”
“闪电嘛!”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闪电,一串串大火球组成了翻腾、飞跃的火龙……”
“是球状闪电!”“球状闪电就是飞碟——飞碟来了!”最后这惊人的论断是王大漠发布的。王大漠的根据并非来自别处,而是不久前雷摩斯一番唾沫横飞的吹嘘。可现在雷摩斯本人对此已无兴趣。
球状闪电持续了十几秒钟就消失了。温晓云呆呆地立在窗前,对着白茫茫的一片雨幕,费力地瞪着一双泪湿的眼晴,目光好像要穿透什么似的:“外星人要是能来搭救我们路校长就好了……”
雷摩斯谁也不理,只顾循着自己的思路说:“医院为什么不许我们去看路校长,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也许我们刚才……不应该马上回来的。”石春生犹豫了一下说。
“是的,”石洞花立刻附和,“我越想越不对头,我们怎么回来了呢?人也没见到怎么就回来了呢?”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乐华生说,“开始我们很坚决,可是后来……后来迷迷糊糊地就回来了,好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
“还不是因为童老师的劝说,班长带头嘛!”温晓云转过脸来,一语道破。
石春生有些尴尬,不过仔细回想,温晓云讲的也是事实。所以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雷摩斯倒是不以为然:“童老师也乱了方寸嘛。女生……女生总是差点劲,关键时刻就需要男子汉。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要依靠自己,自己分析自己解决!”
这个一度气息奄奄倒在雨中的雷摩斯,俨然成了英雄的男子汉,还把令人尊敬的童老师也贬到了女生的行列。可并没有人觉得好笑,甚至被贬低的女生还俯首贴耳听他讲下去,“我们这么轻易就回来肯定是一次失误。所以,我们一定要再去医院,要弄清楚路校长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想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被人害死的,二是医疗事故。我们都要一查到底,我们可以要求作尸体解剖———反正,决不能让路校长白白冤死!”
雷摩斯的声音哽咽了,在他的身边,低低的抽泣声也随之响起。在一派泪光中石春生抬起头:“雷摩斯的分析很有道理。现在重要的是要保护路校长的遗体,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火化,消灭证据。所以我想,我们应该立刻、马上——再去医院!”
“要是他们还是那样——连人也不让我们见怎么办呢?”石洞花忧心忡忡地问。
“报警!”雷摩斯咬牙切齿,拳头咚咚地砸在硬床板上,“我们立即向110报警,说这里发生了非正常死亡,请他们立刻派人去医院。我们也就跟着进去。”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况且打110也十分简单,只须拨个电话就是。不过他们简陋的宿舍里没有如此“奢侈”的设备。石春生说:“那么,现在我们到童老师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不!”雷摩斯坚决地否定了这个建议,“我们不仅不能去童老师办公室打电话,还要对她保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行动!”
大家低头一想,都觉得有道理,刚才要不是童老师竭力劝说,他们肯定不会就这样回来了。现在如果童老师再来劝阻,那就麻烦了。石春生虽有点懊恼,还是服从了雷摩斯:“走,我们马上到外面去打电话。”
外面仍然暴雨如注,而雷摩斯和石春生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女生也跟着往外跑。王大漠赶紧拉住乐华生:“都有病啊,打一个电话要那么多人!”
乐华生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你才有病呢,没良心的东西!”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王大漠愣了一下,不过涉及到“心”的问题,他不敢怠慢,只好胡乱找了件雨衣披上,也跟着跑出去了。
王大漠追到校门外的一家小食品店门口,只见雷摩斯瘦瘦的身子几乎趴在柜台上,两只手紧紧抓住电话筒激动地嚷,大家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他,乐华生还撑着一把红花伞,为他遮挡外面的雨,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王大漠懊恼死了,打110报警,学龄前的儿童都会干的事,他那么聪明的脑瓜居然没想出来,却让雷摩斯抢了先。否则,乐华生的红花伞就为他而撑了。
王大漠刚迈进店里,突然一道惊雷就在他身后炸响了。闪电像女妖的牙齿一样咬断了门前的一株小树,从断裂处喷出一道火焰般绚丽而可怖的火花。
由于离得太近,柜台前的人不由自主地拥作了一团,王大漠吓得直哆嗦,没有乘机握住乐华生冰凉的小手,倒是紧紧地靠在了石洞花的肩膀上。当他回过神来,后悔不迭地打算把雨衣脱下来给乐华生披上、真正地扮演一回怜香惜玉的男子汉时,雷摩斯已经放下话筒冲到了雨地里,站在那棵燃烧的小树跟前挥着手:“同学们,110的警察马上就会去医院的,我们走哇!”
从这里到石背镇医院有三、四里路,像这样恶劣的天气,班车早已停开了。石春生心急万分地说:“我们必须在110到达之前———至少是同时到达镇医院!你们女生……先回学校,我和雷摩斯一道赶去医院……”
狂风,急雨,响雷,将石春生的声音撕得一段一段断开了。连石洞花也愣住了,一时竟无所适从。而温晓云却低着头一声不吭,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拔腿朝外面冲了出去,冲向那茫无边际、危机四伏的雨幕中了。
“温晓云,温晓云!”乐华生晓得温晓云是女生中最弱的一个,平时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所以也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温晓云,给你伞!”
温晓云要推辞,可是乐华生一定要把伞塞给她。忽然一阵风将伞吹得直直地竖了起来。两个女孩子竭力想将它再翻下来,可狂风急雨中这样的努力根本是徒劳的。两人干脆就这样一同擎着它,奔上了通往医院的路。
在一片晦暗的风雨中,在隆隆的雷声的伴奏下,一顶已经不能蔽雨的红花伞被两双少女的手高高举起,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像一支燃烧的火炬,那么顽强那么迅捷地往前飘啊飘,而前面风雨如磐,并不能看到任何目标。
被冰冷的雨水浇得开始发抖的雷摩斯突然感到那玫瑰、那火炬,像洪流一样涌进了他的生命。他热血沸腾,无穷无尽的活力从足底迸射出来,很快就跑到了温晓云身边。石春生早已迈开长腿,舒展猿臂,拉开了长跑的架势;石洞花不甘落伍,紧紧跟了上去。
这时王大漠抬头一望,只见乐华生和温晓云跑得失去了踪影。他耸耸肩膀,心里还在后怕:万一被雷劈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裹紧雨衣回学校去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石春生他们来到了石背镇医院,这时县公安局的一位分管刑侦工作的姓李的副局长亲自带着一帮干警也抵达了。太平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可谁也想不到——在这间阴森森的屋子里,在院方指认的停尸床上空空如也——也就是说,路校长的遗体不翼而飞了!
人们面面相觑.连李局长望着空空的停尸床也愣住了。
雷摩斯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他转过脸,看见一顶绿色帽子和帽子中央鲜红的五角星,忽然一个遥远的哭声穿过岁月的隧道在耳边响起,一片欢笑的浪花驾着甜蜜的香蕉船向他驶来——那童年的一幕如此清晰地在这阴冷可怖的屋子里复苏,携着人间的真情,温暖和爱……雷摩斯想,原来路校长并没有死,所以那床上是空的,所以他正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戴着缀有红星的军帽,以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容,俯身望着自己……
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雷摩斯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这个一身戎装的李局长:“叔叔.叔叔!”
最初的刹那,李局长被他哭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体会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轻轻拍着这个男孩瘦弱的抽搐的肩膀,竭力安慰他:“同学,请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理解你的心情……”
“不,你不理解,不理解!”雷摩斯突然清醒过来。他站直了身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始诉说。他说了牺牲的爸爸,说了恶毒的婶婶,说了穿军装的路校长和路校长军帽上闪闪发光的五角星——他说许多年来,军人、爸爸、路校长,已在他的心中合而为一,路校长就是他心中的父亲,父亲就是路校长,就是英武的军人,就是不灭的红星。
雷摩斯说到这儿,所有的干警都为之动容。李局长正要表示什么,石春生、石洞花等同学已忍不住放声痛哭:“如果没有路校长,我、我们……都没有今天……”
温晓云站在旁边,苍白的脸像蜡一样,如果不是深深的眼窝里蓄满的泪水,如果不是咬破的嘴唇上流出的一缕血丝,人们会以为这是一座纹丝不动的蜡像。
泣不成声的石洞花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警察叔叔,路校长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求求你们,一定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决不能让路校长含冤而去呀!”
像是一声号令,在场的同学们都跪下了。这些渴望星际旅行、梦想征服太空的少男少女们,齐齐地弯下腰,低下头,像风雨中谦卑的小草一样俯向大地:“警察叔叔,恳求你们,务必把路校长的死因和下落调查清楚啊!”
李局长含着泪花把大家一个个拉起来:“同学们,请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身上的警服和国徽,我们一定会把路校长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