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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笑柄

太无窍吴梅村祭酒既仕,本朝有张南垣者,以善叠假山,游于公卿间,人颇礼遇之。

一日到娄东,太原王氏设宴招祭酒,张亦在坐。因演剧,祭酒点《烂柯山》,盖此一出中有张石匠,欲以相戏耳!梨园人以张故,每唱至张石匠辄讳张为李,祭酒笑曰:“此伶甚有窍。”后演至张必果寄书,有云:“姓朱的,有甚亏负你。”

南垣拍案大呼曰:“此伶太无窍矣。”祭酒为之逃席。

阑玻楼太仓东门有王某者,以皮工起家至巨富,构一楼,求吴祭酒梅村榜额。梅村题曰阑玻楼,人咸不喻其意,以为必有出典,或以询梅村,梅村曰:“此无他意,不过道其实,东门王皮匠耳。”闻者皆大笑。乾隆中,铅山蒋心余题一医者之堂曰明远堂。人问其典,心余曰:“子不闻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尤妙。

五两轻国初有某监察眷恋一优儿,连袂接枕者五六夕,赏以五金,其人不怿。一客闻之笑曰:“此唐时王右丞有诗已说其轻矣。”问何诗?曰:“恶说南风五两轻。”

打生员康熙间,苏州太守卢某试童子,有一秀才混入,为吏指出。守曰:“汝秀才,欲为人代作文耶?”其人仓皇急遽曰:“生员并不是秀才。”太守笑之,责以数板逐出,曰:“我不打你秀才,打你生员。”

雌雉顾三公,中翰梁汾子也。少颖异,读《论语》山梁雌雉,忽谓先生曰:“前读《卫风。雄雉》之诗,此其配乎?”先生笑之,莫不惊其敏悟。

但顾姨姨吾邑吴承濂、黄蛟起皆名诸生,黄继娶即前妻之妹,而不睦于昆季。一日两君各送子院试,同一寓,既出场,询知试题为“兄弟怡怡”。黄讲题义作法,吴曰:“子毋但顾怡怡,忘却兄弟也。”黄面赤不言者半日。

性畏喜子王司农茂京性畏喜子,每见必惊惧失色,西田相国其叔也,一日令舆夫密置数枚于肩舆中,嘱勿使知之。明日司农升舆,忽见喜子,惶惧仆地,将责舆夫,从者具以实告,然司农之愤,犹未释也,计思有以报之。越日命工修足,呼僮聚其皮,将酒醋蔗糖共贮于瓶,以遗相国。明旦遇于朝,谓司农曰:“昨日见惠之品,大嚼之而无味,究系何物耶?”司农莞尔答曰:“老叔以喜子见吓,小侄不得不以老脚皮奉敬也。”

蝎子太守雍正初,有一同知引见,不意帽中藏有蝎子,欲出不得,钩其首甚痛,涕泪交并。世宗望见骇异,询其故。乃免冠叩首诡云:“臣感念圣祖仁皇帝六十一年深仁厚德,臣家两世受恩,遂不自知涕泪之横集也。”世宗曰:“此人尚有良心。”

遂记名,以知府用。后人称曰“蝎子太守”。

王老虎雍正间,太仓知州有王某者,素性严厉,人称为老虎。治贼尤不肯一毫假易,其时有口号曰:“三击升堂鼓,跳出王老虎。不是一夹棍,定责三十五。”又曾以试事责死嘉定县假冒童生,嘉定人群起鼓噪。时亦有集《四书》句以成文者,其破题云“有众逐虎,自取之也。”

侮圣人之言吴门有某秀才者,狂放不羁,每以经文断章取义,或涉秽亵语,作四书文,如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则慕少艾男女居室为题,令人不能卒读,较“西厢制义”

“春郊演剧”尤有甚焉。曾在某督学幕中阅文,忽折其臂,痛苦万状,作歇后语诗云:“抛却刑于寡妻,来看未丧斯文。止因四海困穷,博得七年之病。既折援之以手,全昏请问其目。且过子游子夏,弃甲曳兵而走。”多以虚字押韵,匪夷所思,可以概见。后是人竟偃蹇终身,未及中年丧身绝嗣,哀哉!大凡喜于侮圣人之言者,其人必遭大劫。

溺于声色乾隆中,有某太守告老归田,溺于声色,慕西湖之胜,借居曲院荷风,日与梨园子弟、青楼妓女征歌度曲,为长夜之饮。遂收梨园为义子,青楼为义女,无分上下,合为一家。有轻薄少年书东坡和文与可《洋州园池诗》二首云:“烟红霞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谁道使君贫且老,绣屏锦幛咽笙簧。”其二云:“日日移床趁下风,清香不断思何穷。若为化作龟千载,巢向田田乱叶中。”太守闻之,即移寓去。

糊涂人人贵晓事,不贵办事。能办事者,亦能偾事;能晓事者,决不败事也。尹望山相国总督两江时,戏谓属员云:“诸公平日最怕何物?”或言蛇蝎,或言虎狼。

公曰:“都不怕,只怕糊涂人。”满坐尽笑。明将军亮亦尝言:“吾出军打仗者数十年,从无所怕,生平最怕者糊涂人耳。”两公之言相同。

牡丹亭脚色乾隆庚辰一科进士,大半英年,京师好事者以其年貌,各派《牡丹亭》全本脚色,真堪发笑。如状元毕秋帆为花神,榜眼诸重光为陈最良,探花王梦楼为冥判侍郎,童梧冈为柳梦梅,编修宋小岩为杜丽娘,尚书曹竹墟为春香,同年中每呼宋为小姐,曹为春香,两公竟应声以为常也。更有奇者,派南康谢中丞启昆为石道姑,汉阳萧侍御芝为农夫,见二公者,无不失笑。

喜对献县纪相国善谐谑,人人共知。有天津牛太守名稔文者,其子坤娶妇,相国与太守本为中表兄弟,送喜对一联云:“绣阁团同望月,香闺静好对弹琴。”

初尚不觉也,次日相国来贺,指此联曰:“我用尊府典故何如?”

什么东西乾隆戊申年,京师工部衙门失火,上命大司空金简鸠工新之。时京师有一联云:“水部火灾,金司空大兴土木。”久之,无有对者。中书君某,河间人也,语于人曰:“此非吾乡晓岚先生不能。”因诣纪求之。纪曰:“是亦不甚难对。”

踌躇有顷,先生忽笑曰:“但有妨足下奈何?”中书曰:“有对固无伤也。”先生曰:“北人南相,中书君什么东西。”其人惭而退,都中人哄传。

交相拍手吾乡嵇涤圃先生承志,尝为河东河道总督,父子两世奇遇。其封翁某,少无赖,置身赌博场,贫益甚,乃就食于叔父文敏公曾筠河东官署,文敏甚恶之。恐其滋事,训诫綦严,不许出署。翁抑郁无聊,遂逃出充作河标兵,拔百夫长。后文敏薨,文恭公璜又邀圣眷最隆。乾隆三十四年,文恭奉命勘南河工程。时封翁正在标下,捧茶一杯打ㄣ以进,文恭为之起立,诸大吏皆见之,疑而不敢问也。

至公事毕,有某公从容窃问文恭,答曰:“此余族兄也。”乃大惊,自此屡次拔擢,至瓜州守备,而涤圃亦中乡榜,历官至长芦都转运使,遂引疾归,一日偶与如夫人戏曰:“吾不欲做显官耳,若出山,珊瑚顶、孔雀翎有何难哉?”如夫人曰:“妾不敢信,主公若得赤顶翠翎,妾愿作绿珠、红拂以事主公。”交相拍手,自此出山,已而果然。

臣愚不敢妄对苏州汪竺香元亮,博闻强记,为吴中名宿,中乾隆壬午经魁,朱文正公深器重之,每有不得意事,则风病时发。有一科会试,头二场已入彀矣,至三场策问,皆元元本本,通场无及。然只对四问,有一问仅六字,云“臣愚不敢妄对”,房官阅之大笑,遂落孙山。

平上去入平宽夫侍郎官翰林日,新置一妾,同僚贺之。李松云先生以《诗韵含英》一部为贺,平纳之而不解其意,且怪其仪之轻也。明日李来,平诘其故,笑曰:“此非四声韵乎?以尊姓第一字略作一读(音豆),下三字一气连读,则得之矣。”

平大惭,先生大笑。

雁行李安公名镇,吴郡名诸生,中某科副车,为人甚迂,事母与兄动必以礼,而其兄之迂亦不让安公也。一日兄弟两人往金陵乡试,将登舟矣,其兄谓安公曰:“弟有科举,兄尚录遗,今日之行,弟当先登。”安公逡巡不敢,曰:“岂有以弟而先兄耶!”逊让不已,遂作雁行,船头窄狭,两人俱堕水中,同伴者大笑。

小字崇明张南溪诒身长八尺,同时有王铁夫芑孙、沈芷生清瑞俱短小,不过南溪之半。三人最为莫逆,往来相随,每到玉峰考试,铁夫在前,南溪在中,芷生在后,诸少年见三人目为“小”字。癸卯乡试,芷生中解元以去,则又目曰“卜”

字,嗣铁夫入京召试,钦赐举人,竟成“丨”字矣(读曰衮),今诸生中尚以此为笑柄者。嘉庆元年,南溪始举孝廉方正,“小”字则全不见矣。

打兔子毕秋帆先生为陕西巡抚,幕中宾客大半有断袖之癖。入其室者,美丽盈前,笙歌既叶,欢情亦畅。一日先生忽语云:“快传中军参将,要鸟枪兵、弓箭手各五百名进署伺候。”或问何为?曰:“将署中所有兔子,俱打出去。”满座有笑者,有不敢笑者。时嘉定曹习庵学士以丁内艰,为关中书院山长,与先生为亲戚,常居署中。先生偶于清晨诣其室,学士正酣卧尚未开门也,见门上贴一联云:“仁虎新居地,祥麟旧战场。”先生笑曰:“此必钱献之所为也。”后先生移镇河南,幕客之好如故,先生又作此语。余适在座中,正色谓先生曰:“不可打也。”

问何故?曰:“此处本是梁孝王兔园。”先生复大笑。

何须畏乾隆五十八年,百菊溪相国为浙江按察使,李晓园河帅为杭州太守,两公皆汉军,甚相得也。忽以事咀唔,李大愠,同在一城,至一月不禀见,遂欲告病,文书已具矣。时方酷暑,相国遗以扇并书一诗,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李读诗不觉失笑,相得如初。

势利人情势利,自古有之。《左传》则晋文公重耳之及于难也;《国策》则苏秦始将连横;《史记》则《司马相如传》;《汉书》则《朱买臣传》,言语形容,可发一笑。余谓天下之势利,莫过于扬州;扬州之势利,莫过于商人;商人之势利,尤萃于奴仆,似能以厘戥权人轻重者,当为古今独绝。

此亦妄人也已矣松江张公星为诸生,有才名,嗜酒而狂。尝以夏日浴于泮池,门斗禁之弗听也,后渐闻于正副两学师,乃出而呵责之。张则以污泥浮藻覆面,赤身立水中,两手击水拒之。学师怒,因命门斗拘之尊经阁,令作文,以“此亦妄人也已矣”

句命题。张援笔立就,其后二比出股云:“此其人不可以教谕者也。”对股云:“此其人不可以训导者也,此亦妄人也已矣。”两学师愈怒,欲斥除之,然爱其才竟释焉。

情痴有紫珊居士者,喜步平康,一日游秦淮河上,与妓者翘云相爱甚笃。频行,翘云啮舌上血染素帕为赠,以订终身,儿女情痴,一至于此。紫珊为赋《青玉碗》一阕云:“生绡谁倩佳人织,织就相思,难织同心结。私愿欲教郎解识,为郎忍痛,啮破莲花舌。点点猩红亲染出,不是胭脂,不是鹃啼血。一片情天容易缺,几时双桨,迎来桃叶?炼取娲皇石。”袁兰村赋《沁园春》词一首,尤为绝妙,亦附于后:“是胭脂痕,是吐绒欤,何其艳耶。怪斑斑染出,似灵芸泪;轻轻点就,异守宫砂。眉作烟含,齿刚犀露,忽见莲开舌上花。明灯下,累檀郎细认,一口红霞。华清汗渍休夸,试比并香痕总觉差。想樱唇欲启,故教款款,丁香强递,愁送些些。色较情浓,心如丝洁,广袖何须斗石华。生绡好,得亲承芗泽,侬却输他。”

读时文余少见鹅湖华思愚先生为人质直,好学不倦。或有谓先生曰:“鹅湖真读书里也。”先生曰:“此处并无读书人,子何以见?”或惊讶曰:“若某某者皆诸生,有名于场屋,何谓无之?”先生笑曰:“子言谬也,此读时文者耳,乌得谓之读书人耶?”

又何加焉乾隆某科礼部会试,有某举人甚富,以夹带枷号,有同年友嘲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陈见山陈见山,苏州人,尝卖药千阝上,以此起家,开有青芝堂药材,为扬城第一铺。得郑侍御休园为别业,捐同知衔,居然列于诸绅商人之间。每有喜庆宴会,辄著天青褂五品补服,一日在席上,有刻薄少年云:“我有一联曰‘五品天青褂’,诸公能对否?”傍一少年应声云:“六味地黄丸。”

识字昔蒲城王孝斋进士名纟京,入京谒选,唱名者读如梁,王不应,曰:“此读京字也。”吾乡周定斋进士名,入京谒选,唱名者读如扇,周不应,曰:“此读炎字也。”京师人笑之,咸谓进士不识字之故,小学太浅。余见嘉定李许斋方伯赓芸中进士后,刻同登录,李酷嗜《说文》,因书许斋为[1234]斋,写书匠不识“[1234]”字,竟书作“[1234]邑斋”三字。京师人亦笑之,又谓李公识字之故,小学太深也。

出题南昌相国彭文勤公尝以周兴嗣《千文》颠乱,另成一本,一字不易,进呈祝嘏,高宗称其敏慧。其督学江苏时,考己未进,出题俱有巧思,如考两学则出“率西水浒,逾东家墙,有众逐虎,其父攘羊”之类,考三学则出“王之不王,朝将视朝,行尧之行”之类,不可枚举。其时适值万寿,考八学则出“臣彭恭祝天子万年”,嵌在入题之第一字,如臣事君以忠、彭更问曰、恭则不侮、祝它治宗庙、天子一位、子服尧之服、万乘之国、年已七十矣之类。有提调官王姓,雅号王二麻子,适考四学,遂出“王二麻子”四题(王何必曰利,二吾犹不足,麻缕丝絮,子男同一位)。考六学则出“李陵答苏武书”,嵌在六题之末一字,如井上有李、必因丘陵、夫子不答、后来其苏、又尽善也谓《武》、子所雅言《诗》《书》之类。一日考四学,出“洋洋乎(注:鬼神之为德章),又洋洋乎(注:大哉圣人之道章)。又洋洋乎(注:师挚之始章)”。即欲退堂早膳。学官禀曰:“尚少一题。”相国沉吟曰:“少则洋洋焉。”堂下诸生,莫不掩口而笑。

李沧云先生为河南学政,乡试前考遗材,士子恐不取,辄欲夤缘以期必得,谓之买科举。先生知之,再录一场,出题云“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宜桂舫中丞为江苏巡抚,考内帘官,稽查甚严,诸明府大窘,竟有不能完卷者。题云:“其中非尔力也”,凡属此种出题,皆文勤开其端云。

小姐班头吴门称妓女曰小姐,形之笔墨,或称校书,或称录事。有吴兴书客钱景开者,尝在虎丘半塘开书铺,能诗,尤好狭邪。花街柳巷,莫不经其品题甲乙,多有赠句,三十年来编为一集,名《梦云小稿》。尝曰:“苟有余资,必为付刻,可以纪吴中风俗之盛衰也。”袁简斋先生每至虎丘,辄邀景开为密友,命之曰“小姐班头”。一日,余在先生席上遇之,赠以诗云:“把酒挑情日又斜,酒酣就卧美人家。年年只学梁间燕,飞去飞来护落花。”先生见之,抵掌大笑曰:“此真小姐班头诗也。”

张都转诗海丰张穆庵映玑为两浙都转盐运使时,余为幕中掌书记,每听都转闲话,必以谐谑出之。丙辰三月,与阁学阮公元、方伯谢公启昆、观察秦公瀛同游西湖,三公皆即席赋诗,惟都转一人默坐他席,笑曰:“公等皆科目出身,吟诗作赋,余捐班人亦有句可请教否?曰‘春来老腿酸于醋,雨后新苔滑似油。’”合座称善,方伯谓都转曰:“君肯作诗,便是名家矣。”一日呼驺出署,有老妇认为地方官,号哭叫冤,都转停舆讯问者久之。供称其夫某又置别室,停妻再娶,有干法纪等语。都转忽正色向此妇曰:“我是卖盐官,不管你吃醋。”遂呼驺而行,合市大笑。

馆歙县诸生曹某者,素贫苦,惟蒙馆自给。年四十余,以优贡入京朝考,列二等,仍寓京蒙馆,为作一诗云:“本为求官去,反从问舍来。何时官与舍?两字得分开。”亦可发一笑也。

酱今南方烹庖鱼肉,皆用酱,故不论大小门户,当三伏时,每家必自制之,取其便也。其制酱时必书“姜太公在此”五字,为压胜,处处皆然。有问于袁简斋曰:“何义也?”袁笑曰:“此太公不善将兵,而善将酱。”盖戏语耳。后阅颜师古《急就章》云:“酱者,百味之将帅,酱领百味而行。”乃知虽一时戏语,却暗合古人意义,见《随园随笔》。

打油诗按打油诗始见于《南部新书》,其无关于人之名节者,原未尝不可以为游戏。

若借此报怨,或发人隐私,或诬人狭亵,此阴律之所最重,不可不慎也。友人陈斗泉云:“金腿蒙君赐,举家大笑欢。柴烧三担尽,水至一缸干。肉似枯荷叶,皮同破马鞍。牙关三十六,个个不平安。”此种诗虽谐谑,而炼字炼句,音节铿锵,非老手不能。又金陵有一僧尝作打油诗四十首,命其集曰《牛山四十{辟肉}》,中有一首云:“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莫谓是打油诗,其笔甚峭,不可及也。

又王讲泉明经言其友郎苏门庶常,留馆后乞假回里,由粮船挈眷入京。有七律三首云:“自中前年丁丑科,庶常馆里两年过。半欧半赵书虽好,非宋非唐赋若何?要做骆驼留种少,但求老虎压班多(当时譬喻话)。三钱卷子三钱笔,四宝青云账乱拖。”“几人雅雅复鱼鱼,能赋能诗又善书。那怕朝珠无翡翠,只愁帽顶有车渠。先生体统原来老,吉士头衔到底虚。试问衙门各前辈,此中风味近何如?”“粮船一搭到长安,告示封条亦可观。有屋三间开宅子,无车两脚走京官。功名老大腾身易,煤米全家度日难。怪底门工频报道,今朝又到几知单。”

两槐夹井旧传有一秀才,于岁试前一日偕友闲步,见道旁有两槐树,中界一井,戏谓其友曰:“明日入场,即用此典故也。”一时笑其妄言,试后出场验其文,果有自两槐夹井以来一段云云。及案发,列高等,得补廪饩。苏州有徐孝廉者,肄业紫阳书院,课题是“九人而已,至三分天下有其二”,后二比有“九貂九骚”对“三薰三栗”,发案亦前列,同人叩问用何书?徐曰:“吾昨见市中有乞儿抢薰肉三块,物主殴以栗子拳三下。至九貂九骚,俗语所谓十个胡子九个骚,十个{髟赖}{髟利}九个刁,此其典耳。”满座大笑。近时风气,衡文者大率类此。胸既空疏而喜用典故,明知獭祭而视为妙文,所以受人欺妄,而诸生之以聪明自用者,亦以此欺人。时文变迁,皆由此辈,可叹也已。

画猪或谓文中之时艺,犹画中之猪,余骇然问故,曰:“牛羊犬马,各有专家,曾见有以刚鬣为点染者乎?今所流传字幅诗文词赋以及杂言小说,无不可书之屏幛,曾见有录荆川、鹿门、归、胡、陶、董之制义者乎?”

文王课今人占文王课,多用钱以定奇耦,因名曰金钱课。是筮法之变,非京房《易传》之钱卜也。人有以问余者,答曰:“钱可通神,自然灵验耳。”

赋得诗今大小试俱有赋得诗,命题多不注出处,偶有知者,其人未必淹博;偶有不知者,其人亦未必空疏也。况岁科两试,并不在诗题之知与不知,而必欲使人暗中摸索耶,或误认题旨,转为所累。彭文勤公为江苏学政,考长、元、吴三学,出诗题“平仲君迁”四字,诸童生未读庾子山《枯树赋》,惟赋晏子搬家,为一时笑柄。

戏言吾乡华雨棠先生通申韩之学,有名公卿间,常曰:“吾长子才庸而糊涂,故使其出仕;次子才敏而练达,故使其治家。”闻者莫不笑之,虽有戏言,实抒怀抱。

三百铜钱余友扬州王古灵,能画人物,无古无今,用笔如篆,今之吴道子也。尝画《两仙对酌图》赠余,余题其上云:“三百铜钱沽十斤,两人对酌恰平分。颓然醉倒白石上,仰看千峰推白云。”有一商翁见之,哑然失笑曰:“三百铜钱可以入诗,则三百纹银、三百洋钱皆可以为诗矣。”殊不知余用少陵语也,故俗子难与言诗。

陋吏铭近日捐官者,辄喜捐盐场大使,以其职与知县相等,而无刑名钱谷之烦也。

有扬州轻薄少年用刘禹锡《陋室铭》而为《陋吏铭》者,其辞云:“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署印官有借佛寺为公馆者),或醉竹西亭(候补人员每喜游平山堂,每日命酒宴乐而已)。孔子云:”何陋之有。‘“

圈文章吾乡有王荣世者,其父乃贩牛估也,一字不识。而荣世少聪颖,喜读书。既开笔作时文,每至文期,父必索其文而阅之,数其圈多者则喜形于色,圈少则挞之,未数年荣世果入泮。昔赵青藜先生馆选后,掌教徽州紫阳书院,娶两妾,各生一子,俱同庚,后皆长成能作文矣。赵自为批阅,二妾亦各阅其子之文,较相比对,以圈多者为偏爱,必讠少骂终日,至于不食。赵不得已,每阅文时,必置算盘于案头,总以圈点同其数,以平两妾之詈,后二子皆中式。

不准为官者必用读书人,以其有体有用也。然断不可用书呆子,凡人一呆而万事隳矣。有名进士某者,选得知县,到任未几,有报窃案刃伤事主者,刑席拟批,总嫌不当,乃亲书状尾云:“贼,凶人也。兵,凶器也。以凶人而持凶器,尔必撄其锋而试之,其被杀也,宜哉!不准。”昔传归震川先生作令,视民如子,每坐堂皇,观者如云,不禁也。一日讯奸情,观者益众。先生曰:“汝等若不退,吾洒墨水矣。”满堂大笑。

木兰诗有某公子迷于两伶人,一日演《佳期》,问两人谁为优。余笑曰:“我有定评,只不敢说耳。”某固问。答曰:“《木兰诗》结末二语。”座中皆大笑。

镶边酒近时俗尚骄奢,挟妓饮酒,殆无虚日。其座旁陪客,或有寒士不能具缠头挥霍于筵前者,谓之镶边酒。余笑曰:“昔杜少陵《尝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诗》所谓‘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耦丝’者,岂非镶边酒耶?”

二婢有某绅致仕归,一日之内连纳两妾。人笑其非,余独谓此公当深于经学者。

何以言之?《易》曰:“枯杨生弟。”《礼记》曰:“行役以妇人。”皆老年娶妾之证。余如有钱,必欲效之,亦买二婢。人问曰:“二婢何为?”余曰:“与其夹我于死后,宁若夹我于生前之为乐也。”

狗医吴郡新郭里有药材铺,铺主人姜姓者,浙江慈溪人。姜素知医理,里中有疾病,辄请其调治,颇有验。家畜一狗甚驯,姜每出诊,狗必随之,摇尾侍坐以为常。一日主人偶他出,有乡人患湿气,一腿甚红肿,不知其所由,来以示姜。此狗忽向其腿上咬一口,血流满地,作紫黑色。主人归,痛打其狗,而以末药敷之,一宿而愈。有患隔症者,姜误以为虚弱,开补中之剂,狗又号其旁,乃改焉,饮数服即痊。有孕妇腹便便,饮食渐减,姜认其水痼,狗侍其侧作小儿声,乃悟其旨,而以安胎药治之,越月而孪生,产母无恙也。姜以此狗知医,每出诊必呼其同行,一时哄传有狗医之目。后狗忽亡去,不知所之,姜叹曰:“吾道其衰乎!”

未几亦病死。余闻之笑曰:“江南之人最信医药,而吴门尤甚,是狗既知内外科而又兼妇人科,以匡主人之不逮,历数诸医中岂可多得哉!以视今之舟舆出入,勒索请封,若有定价,而卒无效验,或致杀人者,真狗彘之不若也。”

长随长随之多,莫甚于乾嘉两朝;长随之横,亦莫甚于乾嘉两朝。捐官出仕者,有之;穷奢极欲者,有之;傲慢败事者,有之;嫖赌殆尽者,有之;一朝落魄至于冻饿以死者,有之;或人亡家破男盗女倡者,有之。据所见闻,已不一其人,皆由平生所得多不义之财,民脂民膏也。而间亦有喜于语言文字者,虽无甚要紧,而实可恶。昔阿文成公出使湖北,忽问毕秋帆制府曰:“闻某翰林为尊纪书联,竟称某兄大人,何无耻也。”制府默然,后察其实,遂召此仆逐出之。有周良者,苏州伶人,亦取号莲塘,百文敏公之长随也,尝画《莲塘图》,求海内名公卿及骚人墨客之辈题咏几遍,而诸公亦若惟恐后者。后为曾宾谷中丞司阍,知其事逐之,落莫以死,一家星散。又刘松庵者,陶云汀宫保之长随也。尝画《梦游佛境图》,求大人先生题诗。卷中有五状元、两尚书皆称其先生或称某兄某丈者,余初不知其为何如人也,诡托官亲或曰幕友,遂为属笔,后知之懊悔无已。故为人书题卷册,不可不慎。近复有以秀才而当签押门上者,真斯文扫地矣。

武进刘煦堂刺史官直隶昌平州时,有司阍王诚者,顺天人,自言其曾祖已当长随,积赀巨万,家有质库八所。其为人也,老成练达,既无嗜好,亦不捐官,公事之暇,惟静坐一室而已。余闻而异之,遂谓人曰:“夫执鞭之事,原所以求富也;既富矣,而仍为执鞭何也?意此人以长随为乐者耶?”

孝经通四书熟江铁君明经荐一业师与某富翁家,其徒赋质甚钝,每日读《论语》两三行,掩卷即不复记忆。主人嫌其师之不善课,啧有繁言。铁君曰:“此甚易事,当令先讲《孝经》。”富翁喜,因令师以《孝经》训其子,朝夕讲诵,越月余而其钝如故也。翁疑其绐己,复造江而询其故,铁君曰:“翁岂未读《三字经》耶?

《孝经》通,《四书》熟也。“

绯仙有女校书号绯仙者,扬州人,善谈笑,爱文墨,修短合度,秀绝人寰。一时士大夫为之哄动,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年未二十而积蓄数万金,尚未许人也。一日在谢君琅林席上谈及绯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将金银挥霍于众人者,故今生众人亦将金银作缠头,实是收债耳。”此余偶然戏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始知为某商翁孙女也,为叹息者久之。

面貌册凡岁科试,诸生面貌册向为循例,虚应故事而已。胡希吕先生视学江苏,详细殊甚,恐有顶冒也。常熟生员沈廷辉,年三十余,册填微须。讵先生以微训无,凡有须而填微须者,俱不准入场。廷辉闻之曰:“吾必被逐矣。”进场之前一日,拟嘱学书改正,适学书他往,寻至三更,不得已往剃头铺将须刮去。旋闻鼓吹声,急赴辕门听点,及唱沈名,先生熟视廷辉曰:“此人又一顶替者,册上填明有须,何以无须。”盖此学书素与沈善,因学使有斥逐之信,特为沈改微为有,而沈则未见学书,不意反变有为无也,无可置辩,废然而出。旋有一生素狡黠,亦以微须被斥,生故与学使强项,先生大怒曰:“汝读书尚不知朱注微无也解耶?”生笑禀曰:“若然则孔子微服而过宋,脱得赤膊精光,成何体制也。”先生默然,后无被逐者。

和相嘉庆己未正月初八日辰刻,仪亲王传旨,命乾清门侍卫立拿和相交刑部审问,一面抄其家产,至十八日早,赐死狱中。余时在京师,闻见较详。偶阅《冰山录》,知严分宜家产不过二千余万,比之和相百中之一分耳。尝记元人吊脱脱丞相诗云:“百千万贯犹嫌少,堆积黄金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脚费,不能搬运到黄泉。”吾于和相亦云。

朱玉秦淮女校书朱玉,颇敏慧,能识人。蓬云孝廉未第时,玉最钦重,以才子目之。后蓬云中式,玉自夸鉴赏之真。嘉庆庚午,赵瓯北先生重赴鹿鸣,尝主其家,是时玉有征兰之信,先生书楹帖一联赠之,云:“怜卿新种宜男草,愧我重看及第花。”一时传为佳话。

素不相能吾乡邹晓屏相国与秦小岘司寇素不相能,每有言论,辄彼此咀唔。后司寇以目疾告归,而相国亦以教匪林清谋叛,不能先事预防,有旨著回原籍闭门思过,因此同在林居。一日两公于惠山卒然相遇,司寇曰:“公何以入山?”相国曰:“君能见我耶?”从者皆窃笑。

马上得之马上失之上海赵谦士少农由监生入懋勤殿行走,历官至户部侍郎。上每巡幸热河,侍郎辄随驾,以较射得孔雀翎。嘉庆十六年,恭缮御制诗,误书驻为注字,业已刻石进呈矣,侍郎急入奏,自行检举,上以赵素醇谨,不加之罪,仅拔去花翎。京师人有谑之者曰:“如侍郎之翎,可谓马上得之,马上失之矣。”

绣阁英才本朝文运天开,文章日盛,而间及于女子,亦著作如林,惜无人为之选录成大部者。近时某君虽有《撷芳集》,何足数也。余尝戏语孙子潇庶常云:“君诗才绝妙,刻集盈尺,而多闲暇,何不精选绣阁英才之诗,都为一集,俾扫眉人吐气乎?昔顾侠君选元诗毕,梦中有古衣冠者数十人来谢,他日君梦中自亦必有无数红裙翠衷,深深拜谢于君前者,岂非一大快事耶!”

官妓唐、宋时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与元微之、欧阳永叔之与苏东坡皆所不免。

近时无官妓,而竟有太守监司俱宿娼者。余笑曰:“此无他,亦行古之道也。”

赵瓯北先生有《题白香山集后》云:“风流太守爱魂消,到处春游有翠翘。想见当时疏禁网,尚无官吏宿娼条。”

升官图韩城师禹门太守两次落职,余作书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耶,亦如掷升官图,其得失不系乎贤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太守阅之,为之解颐。

王良善驭余弟子徐季雅名颖,长洲人,内阁学士之胞弟也。年未弱冠,能为古文,笔端颇横,因促其受业于王铁夫。越一年,余偶在友人席上问铁夫云:“季雅近为文有进境否?”铁夫曰:“如小驹乱走,尚未驯也。”余曰:“是在王良之善驭耳。”

两耳太聪族叔印川少府,少与前两广总督吴槐江先生同入泮宫,最为莫逆。先生年八十,少府年八十五,俱强健如少年。一日两公相晤,各言近状,少府曰:“余所恨者,两耳太聪也。”先生愕然,问故,答云:“近日后生家,专以诈人搭桥包漕说讼等事,似为一业者,余不欲闻之耳。”

者者居余游历之地,不过七八省,每见古碑石刻及匾额楹帖之类,其最佳者,辄为手记;而最可笑者,亦不能忘也。如酒店匾额曰“二两居”,楹帖曰“刘伶问道谁家好?李白回言此处高”,在处皆有。河南永城、睢州一带又有酒店一联云:“入座三杯醉者也,出门一拱歪之乎”,已足供喷饭矣。而南阳夏镇各处家家门上有一联云“五湖天马将,四海地龙军”,竟不知作何语?尤可笑者,湖北武昌府城隍庙大殿上有金书大匾四字,曰“不其然而”。又山东济南府省城有酒店曰“者者居”,余不解,一日在孙渊如观察席上谈及此条,有一土人在座,答曰:“此出之《论语》。”余问曰:“《论语》何章?”曰:“近者悦,远者来也。”

一时为之绝倒。

男慕贞洁女效才良闻西洋人以妇人当家,其夫则反处深闺,插花傅粉,若为其妻妾者。今广东嘉应州亦有此风,然较西洋为优,男人在家读书,女人支持家务,或开张店铺,或出门营生,以养其夫,一切米盐琐屑之事,俱不使其夫婿知之,恐旷功也。故粤中通省以嘉应一州文风为最盛,科第亦甲于他州县。一日余在袁浦张河帅席中,有北平杨桂山都转自粤东来偶谈及此事者,河帅笑曰:“此欲翻周兴嗣《千文》二句,当云‘男慕贞洁,女效才良’者也。”满座大笑。

先为阎罗王定案昔毛西河有女弟子徐昭华,为西河佳话。乾隆末年,袁简斋太史效之,刻十三女弟子诗,当时有议其非,然简斋年已八旬,尚不妨受老树著花之诮。近有士子自负才华,先后收得五十三女弟子诗,都为一集,其中有贵有贱,杂出不伦,或本人不能诗,为代作一二首以实之,以夸其桃李门墙之盛。此虽从事风流,而实有关名教。曩余在三松堂,客有艳称其事者,潘榕皋先生叹曰:“此人死后必转轮女身,自亦工画能诗,千娇百媚,而长安游侠公子王孙为其所惑者,当十倍之,必得相于到五百三十人,方能抵其罪过。”余笑曰:“公竟先为阎罗王定案耶。”

「恶俗附」

出会大江南北迎神赛会之戏,向来有之,而近时为尤盛。其所谓会首者,在城,则府州县署之书吏衙役;在乡,则地方保长及游手好闲之徒。大约稍知礼法而有身家者,不与焉。每当三春无事,疑鬼疑神,名曰出会,咸谓可以驱邪降福,消难除蝗。一时哄动,举邑若狂,乡城士女观者数万人,虽有地方官不时示禁,而一年盛于一年。其前导者为清道旗,金鼓,肃静、回避两牌,与地方官吏无异。

有开花面而持枪执棍者,有绊为兵卒挂刀负弓箭或作鸟枪藤牌者,有伪为六房书吏持签押簿案者;有带脚镣手靠而为重犯者,为两红衣刽子持一人赤背插招旗,又云斩犯者,种种恶状,习惯自然,恬不知耻,而反以为乐,实可笑也。近江阴李明经见田亦极论之,有赛会十弊,以为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而通乎上下,唯社为然。然自古方社祈年,不过烧纸钱,击鼙鼓,榆坛下,酒奠春风,桑柘林边,人嬉夕照,乐太平之有象,式礼法于不愆,未有侮弄神明,叫嚣乡里,妄违礼法,败坏风俗,若此之甚者也。其言确切,深中时弊,略记于后。

一曰渎鬼神。《论语》曰:“未能事神,焉能事鬼?”未闻有敬鬼神而近之者也,不过借众人之钱财,供会首之醉饱,愚民不知其故,遂从而和之,一时成俗,百弊丛生,其宜禁者一也。

一曰乱法度。凡一府一邑,俱有山川社稷坛、文武城隍庙以及乡贤名宦诸祠,此皆列于祀典,官民之所宜春秋祭祀者。至若某土地神之为某王某侯某将某相,则不列于祀典。名爵既别,尊卑无序,古今倒置,仪仗各殊,即所谓淫祠也。而僧道借以弄钱,妇女因而游玩,其宜禁者二也。

一曰耗财用。一方赛会,万户供张,竟有勉强支持,百端借贷而入会者,亦有典衣粜米,百孔千创而入会者。以有限之钱财,为无益之费用,至于债不得偿,租不得还,冻饿穷愁而不自知者,虽斯民之自贻伊戚,亦由土俗之有此厉阶,其宜禁者三也。

一曰误本业。城市之民,俱有其业;乡曲之民,各有其事,民以勤俭为本,安有空闲时耶?且赛会皆在三春,既失其时,又失其业,吾实不知其肺腑,且试问此等事为名利乎,为衣食乎?小人之愚,一至于此,其宜禁者四也。

一曰混男女。凡乡城有盛会,观者如山,妇女焉得不出。妇女既多,则轻薄少年逐队随行,焉得不看。趁游人之如沸,揽芳泽于咫尺,看回头一笑,便错认有情;听娇语数声,则神魂若失。甚至同船唤渡,舟覆人亡,挨跻翻舆,鬓蓬钗堕,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其宜禁者五也。

一曰煽火烛。无论在城在乡,迎神之日,灯烛辉煌,香烟缭绕,茶坊酒肆,柴火薰天。更有扎彩灯出夜会者,亦有敛民钱放烟火者,设有不虞,难于扑救,奸民亦乘机抢夺,遂不可问,其宜禁者六也。

一曰兴赌博。赛会人杂,易于聚赌,摇摊押宝,纷纷而来。或输钱已竭,尚求亡羊于无何有之乡,或借贷无门,陷此身于不可知之地,剥衣而去,攘臂而来,贻祸地方,不知所止,其宜禁者七也。

一曰聚打降。乡曲狂徒,市中匪类,平时聚饮,三三两两,尚多相打相击之事。况赛会人众,千百为群,遇店行沽,逢场入局,一撄忿怒,便逞横凶,或莫与解纷,即酿成命案,因而祸延保甲,讼累村坊,其宜禁者八也。

一曰招盗贼。异方匪类,混迹人丛,稽察綦难,穿窬甚便。日间以热闹尽欢,夜静而熟眠失窃,富者金帛霎时俱罄,贫人米粟一扫而空,至于觅贼追赃,计已晚矣,其宜禁者九也。

一曰坏风俗。人本质朴,因出会而多置衣裳,家本贫穷,因出会而多生费用。

甚至在城在乡,俱崇华美,小街小巷,迎接亲朋,使斯民咸入豪奢,而风俗因之败坏,其宜禁者十也。

赌《家语》,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君子不博,有诸?”孔子曰:“有之,为其兼行恶道也。”司马子长谓博贵枭,言便则食,不便则止,贪之至也。近时俗尚叶子戏,名曰马吊碰和。又有骰子之戏,曰赶洋跳猴,掷状元牙牌之戏,曰打天九斗狮虎,以及压宝摇摊诸名色,皆赌也。上自公卿大夫,下至编氓徒隶,以及绣房闺阁之人,莫不好赌者。按诸律例,凡赌博,不分军民,俱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偶然会聚开场窝赌及存留之人抽头无多者,各枷号三个月,杖一百;官员有犯者,革职枷责,不准收赎,若是其严也。余尝论女子小人,未尝读书识义理,犯之有也。若公卿大夫,受国重寄,食禄千钟,不以致君泽民为心,而以草窃狗偷为事,亦终日屹屹,彼此较量,而斯民号呼门外,拘候堂皇,愁怨难伸,饥寒交迫者,不知凡几,而皆不之省。斯人也,大约另具一种心肝者耶。记戊辰十月,余游济南时,菊溪相国尚为方伯,有太守监司俱为此戏,方伯闻而责之,监司曰:“此不过消遣而已。”方伯怒曰:“君等非无事者,盍即以公案簿书消遣乎?”监司莫能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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