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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闻

有福皇朝定鼎,大难悉平。顾有明诸藩僭号自立,江南则有福王,浙西则有潞王,浙东则有鲁王,江西则有益王,福建则有唐王,两广则有桂王,旋窜入楚、入黔、入滇。是时滇、黔大乱,始而土司普吾沙,继而张献忠养子孙可望、李定国,日寻干戈,摧残粤、楚,而海寇郑成功乘机窃发,肆扰江南,其他揭竿持挺者所在多有。王师征讨,历十有八年,翦除殆尽。乃越十年,而耿精忠叛于闽,尚之信叛于粤东,孙延龄叛于粤西,吴三桂叛于滇、黔,陕、甘、楚、蜀流毒尤甚。虽曰劫数,其中玉石俱焚,正复不少。今幸遇承平之世,圣圣相传,且又生于苏、杭福地,自当立心行善,各执其业,以答天庥。谚有云:“有福不可享尽。”愿人人深省焉。

天道好还囗南五华山故宫,桂王所建。顺治丁亥,洪公承畴督师由贵筑大路取滇,李定国拒战于曲靖,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至黄草坝入城。桂王遁至阿瓦,三桂以重赏购得之,缢于桂阳府。遂以功封平西王,镇守云贵,因据五华山故宫,增修十有余年,备极壮丽。康熙癸丑,三桂反,出攻长沙,潮州镇,刘进忠首叛,遥为声援。平藩尚可喜发兵讨之,以次子尚之孝督师,屡出无功。乙卯岁,三桂僭尊号,丁巳,病死。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自福建进征粤西,亦由四川黄草坝直薄省城,俘三桂孙伪洪化,斩之,滇南大定。金陵邵为章有诗云:“擒人即是人擒处,谁道天公不好还。”

沈百五明末崇明有沈百五者,名廷扬,号五梅,家甚富,曾遇洪承畴于客舍。是时洪年十二三,相貌不凡,沈以为非常人,见其穷困,延之至家,并延其父为西席,即课承畴。故承畴感德,尝呼沈为伯父。后承畴已贵,适山东河南流贼横行,淮河粮运辄阻,当事者咸束手。于是洪荐百五,百五乃尽散家财,不请帑藏,运米数千艘,由海道送京。思陵召见,授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加光禄寺卿。

不数年承畴已归顺本朝,百五独不肯,脱身走海,尚图结援,为大兵所获。

洪往谕降,百五故作不识认,曰:“吾眼已瞎,汝为谁?”洪曰:“小侄承畴也,伯父岂忘之耶?”百五大呼曰:“洪公受国厚恩,殉节久矣,尔何人,斯欲陷我于不义乎!”乃揪洪衣襟,大批其颊。洪笑曰:“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强也。”遂被执。至于江宁,戮淮清桥下。妾张氏收其尸,尽鬻衣装,葬之虎丘东麓,庐墓二十年而死。初百五结援时,手下有死士五百人,沈死后哭声震天,一时同殉,殆有惨于齐之田横云。

血袍苏州杨忠文公廷枢,以顺治元年殉节于里第,事载府志。有血袍一件,忠文之子易亭先生名无咎者谨藏于家,珍同球璧。易亭生文叔先生绳武,文叔生石埭教谕庆孙,教谕十二三岁时,曾受业于先外祖华ㄍ山先生。其时易亭尚在,年八十余矣。外祖既设帐于其家,拟请忠文公血袍一见,久之而未允也。一日忽命家人入书房请外祖,遂衣冠而进,见易亭服斩衰上香,三奠酒,三奠毕,俯伏大哭,命启箱,取袍出,复大哭,然后呈示,外祖亦拜而观之。是红袍有绣补,俱变黄色,刀痕血迹宛然。外祖亦不觉失声,趋而出。盖外祖之祖曙生公,故为忠文弟子也。后外祖谓人曰:“易亭真孝子,吾早知如此,何忍观之,以伤孝子之心耶。”

教谕之子名一鸿,号梅溪,中乾隆癸卯乡榜。余曾见之,闻此袍至今犹在。

席氏多贤苏州东洞庭山有席康侯者,名本真,吴县诸生。其父右源为山中巨富,撄势豪之网,牙角十年,家遂中落。至康侯成人,遂解其纷,排其难,势豪怯退舍避,然不使其父之知也。选庖寻胜,杖履追随,日娱亲于弦歌山水之间,色养以终其身。迨父殁未几,适当明季,蝗旱不登,饿莩载道,而齐鲁幽燕之区为尤甚。

康侯以为畿辅重地也,不可饥馑,乃日夜焦心,思所以赈济之法。时司农告匮,百姓汹汹,地方大吏,亦惟有束手而已。康侯遂散家财,走襄樊,挽粟数十万石,普为赈救。当事者以上闻,帝喜,授中书舍人,晋太仆少卿,以风励天下。

不数年,大兵下江南,天下大定,而吴中少年乘机窃发,倡言起义,实纵剽劫。康侯乃纠结乡勇数千人,助当事破平之。中丞土公国宝恨洞庭两山不靖,将大索湖中。康侯闻之,急宰牛载酒,厚款求解,湖民以安。当流寇之再出郧襄也,朝廷发兵防御。以兵粮不继,戍卒哗然。康侯闻之,亟以十万金为盐菜费,戢乱兵而安帖之。

本朝芦政既行计亩起科,滨山咸扰,将为民累矣。康侯力争于王侍中,止革之。闻兖东被燹,暴露骸骨数十万,募人而悉掩之。知亲旧逋者不能偿契券,数千纸一旦而悉焚之。至于涂穷计尽之辈,则呼而周之。命悬丝缕之人,则助而救之。迷津难渡,则具舟楫以济之。峻岭难行,则道路以坦之。有郡邑黉宫倾颓朽坏,茨而丹鹱之。孔道旧迹,门楼表坊,有轻弃而贱售者,倍其价而存之。

墓以封也,树以表也,有伐树而削墓者,厚其遗而使人守之。凡此忠君恤民利人利物之事,指不胜屈,说者谓比之陶朱公输财亲党,卜大夫毁家助边,康侯实有过之。吾友钦赐举人世臣,其六世孙,翰林编修煜,其七世孙也。

顺治戊子年,吾乡胶宛两山之间,有贼匪万人啸聚,击掠村民,其头目曰吴匏山、华七、陆四,俱自称大王,或操舟数百,出没于鹅湖、茭菱、华荡,旗鼓相应。当是时,城门昼闭,官兵敛迹,莫有声言杀贼者。常熟羊尖镇东有席华甫瑛、席宗玉琮、席荆生珩兄弟,家素封,其先本东洞庭山,迁居于此,与康侯为兄弟行。三人者皆名诸生,而多智略,乃相议曰:“民之衔贼也深矣,掳其赀,淫其妇,火其庐,恨无人为之率先耳。袒臂一呼,人必响应,此摧枯之势也。”

荆生曰:“欲为民除害,当散财而养士,然不可以轻试。且擅兵兴众,即为罪阶,或请命于上官,又恐掣肘,虽然,必假手于官而后可也。”

于是荆生入城见邑侯瞿公,名四达,河内人。语之曰:“乡贼多,乞速请镇兵,不然蔓延难治矣。”邑侯曰:“镇兵暴,徒扰民。”荆生曰:“然则起一城之众,父台自将之,某兄弟率乡人之勇者从旁相助,必克贼矣。”邑侯曰:“城无守奈何?”荆生默然良久,曰:“贼所耳而目之者,镇兵县兵也。兵来贼去,兵去贼来,民无噍类矣。夫镇兵县兵之不可遣,诚如公虑。今贼跨城邑,掠赀重,淫凶焚杀,而官兵莫之撄,骄甚矣。彼不虞乡兵之猝至也,今能得父台委片札,使愚兄弟得长一乡,率众出不意,所谓批亢持虚,是父台不赍粮,不折矢,可一战而灭矣。”邑侯大喜,即给旗委札,出库兵,恣荆生所取。

荆生归,而华甫已先集三千人。为防守计,兄弟三人又各以千金为助,日给钱米,为诸乡勇安家,御贼之日则倍是,更班巡警,直宿外悉守家肄农业,有不从者罚,从贼者杀之,以首解县。约束既定,推山明为队长。山明故烈士,勇力绝人,而爽直和易,无不敬爱之。五月望日,宰牛享士,部伍始定。二十五日,贼知之,突击羊尖镇,势甚张,建大旗,曰“大明中兴”。有数人来约战,荆生慷慨慢骂,曰:“汝等岂不知圣主贤臣之俱出乎!尚猖獗如是,不日而殄灭矣。”

宗玉乃集众议,言人人殊。荆生锐然欲出,谓宗玉曰:“此先来者零贼也,避坚而击瑕,莫逾于今日。如贼众齐集,则彼势盛,我怯矣。”乃贯甲提刀出勒众,众唯唯。二十七日平明,贼索战,列阵天台寺。日方午,华甫率勇敢者数十人先出冲其锋,贼皆陷,荆生与诸弟侄继进,炮铳齐发,呼声动天,贼大溃。追至宜桥,贼纵火焚烧,烟焰迷目,宗玉越火而前,与贼相攻击,杀七人。华甫大呼曰:“前近宛山,皆贼巢,不可进,彼众我寡,难敌矣,不若收兵固守为万全计”。

宗玉听之,乃三转旗,众皆退。退至镇,镇民之老弱妇女逃避者已尽归,咸望尘而拜。

六月六日,贼复炽,扎营李家坟,营广二里许。华甫、宗玉、荆生以三千人继进,因与山明上马而驰,贼惶急散走,以百艘越茭菱南去。大众集,无以渡,遥望贼旗飘飘然,惟叹恨而已。

七月朔薄暮,适大雾,荆生曰:“翦此贼在今夕矣。”因与宗玉聚百舟,将启行,而邑侯手札至,且遣捕役官兵以相助,势愈壮。因穿入芦苇纵炮鸣锣,贼闻声而遁,遗舟八百余艘,被获者二十余贼,并器械粮食等。次日,荆生缚解县,民皆欢呼,骈肩塞路,而胥吏衙役辈鼓唇咋舌,欲以罔利,且言贼非真,器械自所制也。荆生怒,立公庭下斥言曰:“我辈得县官亲札,靖一方之害,乃汝等翻欲陷我耶!宁死贼,毋媚役也。”县官出为周旋之,骂而散。然诸邑民闻席氏起义,相效之,咸结乡兵擒杀,百里内贼尸填港,舟不得行,而诸邑之流亡者,亦稍稍归保妻子复故业矣。

是时苏州镇总兵有杨大宗,常州镇副总兵有曹虎,本县有徐参将,讵吴匏山、华七、陆四辈及诸贼匪多党于三营之兵,兵无贼资,贫甚,衔恨刺骨,ぉぉ然思一隙以中席也。入杨营者诬荆生窝盗,入曹营者诬华甫、宗玉叛谋,入徐营者诬席氏一门擅杀,凡控六大案。一日忽有常州副总兵曹虎提兵来将灭席氏,荆生有族侄号长康者,善然诺,能辞辩,偕友徐敬宾挺身见曹,呈之以邑侯之榜与札,言起乡兵者,本出自邑侯,无他意。曹总兵不识字,惟左右是听,用极刑,令招叛谋,逼之甚,长康不屈死,而敬宾两足断,十指折,亦不屈。遂以席氏弟兄名申文按道,而拘提甚急。华甫、荆生既被执,下之狱,将一网无遗矣。邑侯知其事急,具文详六案以鸣其冤,卒弗解。

席氏家破身刑,沉冤莫诉,穷诘连引,亲朋避逃,惟宗玉一人奔走苏、常,哀吁于权势之门而已。有纪纲陈贤者任侠而好施,广交而多智,为倾身护持,贿通折狱者,得轻比。然而人怀贿赂,需索万端,荆生曰:“必见抚军方直供也。”

抚军者,土公国宝也,素重常熟令剿贼功,而不知出诸华甫、宗玉、荆生也。公既阅申文,接荆生甚和煦。荆生因供曰:“大人提雄兵下江左,军民人等所以望马首而慑服者,以戢奸禁暴,得保斯民于故业也。今暴者纵之,安者挠之,而众执事兵弁等又奉行无当,毋乃非大人之初意乎?某居常熟之羊尖地,士弦歌,民稼穑,俗驯风厚,无过此者。然三湖逼其前,四荡列其后,大海寰其后,长江注其肩,固烟波芦苇,奸雄藏伏之薮也。治之为甚难,乱之则甚易。况挺而走险,人之本性也。大人莅兹土,虑深而谋密,外则江海,内则湖荡,设官委兵,分守要害,真犬牙错制,诘奸御盗之良法也。不意官兵肺肠,更甚于盗贼,兵来盗去,纵使劫焚,兵去盗来,尽行抄荡。甚而至于贿脱真盗,诬指善良。行者断路,居者巷哭。民自知死于盗死于兵,等死也。遂哗然为盗,三府之民不谋同起,械船飞桨,遍布洪涛,建帜立囤,络绎村镇。白骨枕于野,赤血流于河,斯岂厄数之未尽耶?抑民心之好乱耶?夫不乱于招抚之初,而乱于安抚之后者,其故可知也。

本县瞿父母蒿目时艰,熟筹本计,以为请镇兵,库竭而粮耗,出县兵,城虚而势危。是以委札鄙儒,略无疑忌者,以生世儒家,诚谨可倚也。受任以来,剿贼是务,捐资竭产,卧甲枕戈,凡数月不寝处,得以平剧盗,复耕作,输赋税,是非为身谋,而为国谋也。生并不敢干当路,望厚赏,与彼弁争尺寸,而彼弁者丧心病狂,诬纵杀,诬叛谋,诬窝盗,又诬造伪札,置伪官。果是者一死不足以塞责,而灭族有余矣。沥肝碎首,无以鸣冤,誓日指天,莫能伸曲。伏愿大人提贪弁与生质是非,鞫情实,得一言之见雪者,死亦暝目也。今生已被虏,人被杀,儿孤妇寡,饥寒交迫,形槁心灰,虽生亦犹死也。生死不足惜,而大人保江左,嘉惠万民,窃忧诸执事武弁之未可信任也。“荆生言既切,泪下交颐。土公见之,怆然色变,顾左右而嘻曰:”不意官兵之至此也。“

华甫、荆生之狱已涉期年,至是始雪,即汇集文书发本县,一谳而还。旋将华七杖毙,其吴匏山、陆四已为乡人所杀,磔其尸。时犹有荐绅先生得盗贿为之出结保护于当事者,土公乃饬江南分巡诸镇将,一时收营。旋上闻,非奉檄毋许出兵,武官不得受民词,擅诘断,权归有司。自此民不苦贼,而江南大治。

吴留村吴留村,名兴祚,字伯成,其先本浙之山阴人,中顺治五年进士,时年十七。

其明年,即选江西萍乡县知县,迁山西大宁县知县,升山东沂州府知府。以事镌级,左补江南无锡县知县者十三年,政通人和,士民感戴。忽有奸人持制府札立取库金三千两,吴疑之,诘以数语,其人伏罪。乃告之曰:“尔等是极聪明人,故能作此伎俩。若落他人手,立斩矣。虽然看汝状貌,尚有出息。”乃畀以百金,纵之去。

后数年,闽寇日炽,吴解饷由海道至厦门,忽逢盗劫,已而尽还之。盗过船叩头谢罪曰:“公,大恩人也。”询之,即向所持札取库金者。由是其人献密计,为内应,将以报吴。时闽浙总督为姚公启圣,与吴同乡,商所以灭寇之法。康熙十五年冬,八闽既复,姚上闻,特擢福建按察使,旋升两广总督。

留村在无锡既膺殊遇,夙驾将行,锡之父老士庶被泽蒙庥者,自县治以至河干,直达于省城之金阊门,八九十里,号泣攀留,行趾相接,不下数万人。其绅及受知之士,则操舟祖道,肆筵设席,鼓吹喧阗。或有执卮酒以献于道路者,亦连樯数十里,依依不舍,使君为之泫然,士民之感德如此。

王永康苏州王永康者,逆臣吴三桂婿也,初,三桂与永康父同为将校,曾许以女妻永康。时尚在襁褓,未几父死,家无担石,寄养邻家。比长飘流无依,至三十余犹未娶也。一日有相者谓永康云:“君富贵立至矣。”永康自疑曰:“相者言我富贵立至,从何处来耶?”有亲戚老年者知其事,始告永康。时三桂巳封平西王,声威赫弈。永康偶检旧箧,果得三桂缔姻帖,始发奇想。遂求乞至囗南,无以自达,书子婿帖诣府门,越三宿乃得传进。三桂沉吟良久,曰:“有之。”命备一公馆,授为三品官,供应器具,立时而办,择日成婚,妆奁甚盛。一面移檄江苏抚臣,为其买田三千亩,大宅一区,在今郡城齐门内拙政园,相传为张士诚婿伪驸马潘元绍故宅也。永康在囗南不过数月,即携新妇回吴,终未接三桂一面。永康既回,穷奢极欲,与当道往来,居然列于公卿之间。后三桂败事,永康先死,家产入官,真似邯郸一梦,吴中故老尚有传其事者。

炮异明季亡将王蜚结水寨于太湖,沉一大炮于吴塘门。值水涸,里人秦宇明获之,利其铁,夜静时,袖椎掊击,炮作大声吼,声闻数里,惧而埋之田。十余年,邑武弁张姓者镇守吴塘门,居人有与秦相仇,指称田中藏炮,秦因此破家。移炮置无锡县南城门上,以朱红虎头床覆载之。历二十年,耿精忠反于闽,檄四方炮赴,南取而去。

小韩都堂顺治十六年,海寇作乱,苏郡有驻防兵来守,将军祖大寿圈封民居以为驻防之所,号大营。兵自娄门至桃花坞宝城桥而止,独不及后板厂一隅。缘后板厂有李灌溪模,曾任前明兵备。时祖公为微员,有事当刑,幕友劝李解救。李适掷色,曰:“此人有福,当得全色。”一举而得六红,遂救之,得免,祖故以此报之也。

康熙三年,抚军韩公心康奏请以驻防兵移至京口,去之日,恐兵有变,预与将军谋,先备船于城外,令兵一时尽行出城,不得停留一刻,违者斩首。盖当时民间有借兵银者,偿之无已,名曰满债。韩公深知其意,预令欠户远逃,贴抚军封条于门,兵来索债见之,舍去,民赖以安。吴人感其德惠,立祠于虎丘半塘,春秋祀之,今韩公祠是也。公抚吴时年未三十耳,俗呼为小韩都堂。

欠粮顺治十八年春,巡抚朱国治奏销十七年分条银,计江南绅士以逋欠除名者一万四千余人,常熟一县计七百余人,宫墙为之一空。

善知识吾乡华公亦祥,中顺治十六年进士第二人,圣眷甚优。康熙初,尝随车驾幸香山,有某禅师者,德望素著,圣祖见之如礼佛然,而此僧箕踞自若也,亦祥含怒未发。顷之,车驾出门,亦祥遂取所持锡杖痛殴之,慢骂曰:“尔何人,敢受天子拜耶!”僧曰:“不拜我,拜佛。”华亦曰:“我不打你,打佛。”僧乃合掌曰:“阿弥陀佛,善知识。”

康熙六巡江浙圣祖仁皇帝南巡始于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十月二十六日,御舟抵浒墅关,先于二十四日过扬州,将由仪征幸江宁府。忽遇顺风,可以速达京口,遂乘沙船顺流而下,次早上金山,晚而登舟扬帆过丹阳、常州、无锡,俱未及泊,一昼夜行三百六十余里。时汤文正公斌正为巡抚,务俭约,戒纷华。御舟已入邑境,县令犹坐堂皇决事也。上骑马进阊门,士庶夹道,至阗塞不得前。上辄缓辔,命勿跪,访求民间疾苦,蔼然若家人父子。至接驾桥南,行幸瑞光寺。巡抚前导,由盘门登城,穷檐屋,极目无际,上为眷念者久之。遂从齐门而下,幸拙政园,晚达葑门,驻跸织造府。

第二次南巡是二十八年己巳,二月初三日,御舟抵浒墅关,苏州在籍诸臣汪琬、韩、归允肃、缪彤等接驾。日晡时,上入城,衢巷始结灯彩。次日,幸虎邱,登万岁楼。时楼前有玉蝶梅一株盛开,芳香袭人。上注目良久,以手抚之。

出至二山门,有苏州士民刘廷栋、松江士民张三才等伏地进疏,请减苏、松浮粮。

上命侍卫收进,谕九卿科道会议。至十九日,车驾自浙江回苏,合郡士庶进万民宴,上颔之,命近侍取米一撮,曰:“愿百姓有饭吃。”士民复请,上又取福橘一枚掷下,曰:“愿尔等有福也。”

第三次南巡是三十八年己卯,奉慈圣太后以行。三月十四日驾抵苏州,在籍绅士耆老接驾,俱有黄绸幡,幡上标明都贯姓名、恭迎圣驾字样。自姑苏驿前,虎丘山麓,凡属驻跸之所,皆建锦亭,联以画廊,架以灯彩,结以绮罗,备极壮丽,视甲子、己巳逾十倍矣。十八日,恭逢万寿圣诞,凡百士庶献康衢谣若干帙,颂圣诗若干帙,万寿诗若干帙,分天地人和四册,以祝万年之觞。又于诸山及在城名刹广列祝圣道场,百姓欢呼涂路。十九日,召苏州在籍官员翁叔元、缪曰藻、顾、王原、祁慕琛、徐树谷、徐升入见,赐赏各有差。又赐彭孙通、尤侗、盛苻升御书扁额。二十日辰刻,御驾出葑门,登舟幸浙江。时两江总督为遂宁张鹏翮,江苏巡抚为商丘宋荦也。上问云:“闻吴人每日必五餐,得毋以口腹累人乎?”

臣鹏翮奏云:“此习俗使然。”上笑云:“此事恐尔等亦未能劝化也。”四月朔日,驾由浙江回苏。

初二日传旨,明日欲往洞庭东山。初三日早出胥口,行十余里,渔人献馔鱼银鱼两筐,乃命渔人撒网,又亲自下网获大鲤二尾。上色喜,命赏渔人元宝。时巡抚已先到山上,少顷,有独木船二拨桨前行,御舟到岸,而随从者未至。巡抚备大竹山轿一顶伺候,上升舆,笑曰:“到也轻巧。”有山中耆老百姓等三百余人执香跪接,又有比丘尼艳妆跪而奏乐,上云:“可惜太后没有来。”其时翠峰寺僧超揆步行先驱,引路者倪巡检、陈千总也。在山士民老少妇女观者云集,上分付众百姓:“你们不要踹坏了田中麦子。”是时菜花已经结实成角,上命取一枝细看,问巡抚何用,奏云打油。上曰:“凡事必亲见也。”是日有水东民人告菱湖坍田赔粮,收纸付巡抚。上问扈驾守备牛斗云:“太湖广狭若干?”奏云八百里。上云:“何以《具区志》止称五百里?”奏云:“积年风浪,冲坍堤岸,故今有八百里。”上云:“去了许多地方,何不奏闻开除粮税乎?”奏云:“非但水东一处,即如乌程之湖缕,长兴之白茅嘴,宜兴之东塘,武进之新村,无锡之沙氵敦口,长洲之贡湖,吴江之七里港,处处有之。”上云:“朕不到江南,民间疾苦利弊焉得而知耶?”初四日,即由苏起銮北发。

第四次南巡是四十二年癸未,二月十一日,驾抵苏州。时巡抚宋荦尚在任,一切行宫彩亭俱照旧例。荦扈从时,见上勤于笔墨,每逢名胜,必有御制诗,或写唐人诗句。荦从容奏云:“臣家有别业在西陂,乞御笔两字,不令宋臣范成大石湖独有千古。”上笑曰:“此二字颇不易书。”荦再奏云:“臣曾求善书者书此二字,多不能工。倘蒙出自天恩,乃为不朽盛事。”上即书二字颁赐。顷之,又命侍卫取入,重书赐之,上勤于笔墨如此。

第五次南巡是四十四年乙酉,三月十八日,驾抵苏州。是日为万寿圣诞,奉上谕:“江南上下两江举监生员人等,有书法精熟,愿赴内廷供奉抄写者,著报名齐集江宁、苏州两处,俟朕回銮日亲加考试。”四月十四日,命掌院学士揆叙赴府学考,进呈册页,取中汪泰来等五十一人,同前考过郭元钅于等十人俱赴行宫引见,各蒙赐御书石刻《孝经》一部。是年,驾又幸昆山县,登马鞍山,旋往松江阅提标兵水操。

第六次南巡是四十六年丁亥,二月二十六日,上幸虎丘山。三十日,幸邓尉山圣恩寺,僧际志恭迎圣驾。午后传旨宫门伺候,御赐人参二斤,哈蜜瓜、松子、榛子、频婆果、葡萄等十二盘。上云:“吾见和尚年老也。”六次南巡中,天恩温谕,莫可殚述,江南父老至今犹能言之。初,无锡惠山寄畅园有樟树一株,其大数抱,枝叶皆香,千年物也。圣祖每幸园,尝抚玩不置。回銮后,犹忆及之,问无恙否。查慎行诗云:“合抱凌云势不孤,名材得并豫章无。平安上报天颜喜,此树江南只一株。”迨圣祖宾天,此树遂枯,亦可异也。

斗富康熙初,有阳山朱鸣虞者,富甲三吴,迁居申衙前,即文定公旧宅。其左邻有吴三桂侍卫赵姓者,混名赵虾,豪横无比,常与朱斗富,凡优伶之游朱门者,赵必罗致之。时届端阳,若辈先赴赵贺节饮酒,皆留量。赵以银杯自小至大罗列于前,曰:“诸君将往朱氏,吾不强留,请各自取杯一饮而去何如?”诸人各取小者立饮,赵令人暗记,笑曰:“此酒是连杯偕送者。”其播弄人如此。

朱曾于元宵挂珠灯数十盏于门,赵见之愧无以匹,命家人碎之。朱不敢与较,商于雅园顾吏部予咸,顾唯唯。乃以重币招吴三桂婿王永康来宴饮,席散游园,置碎灯于侧。王问曰:“可惜好珠灯,何碎不修?”朱曰:“此左邻赵虾所为,因平西之人,未敢较也。”王会意耳,语家人连夜逐赵出城另迁,一时大快人心。

鸣虞之子后入翰林,常与王往来。王居北街拙政园,俱先三桂死。今申衙前尚有阳山朱弄之名,问所谓朱鸣虞、赵虾之号,竟无有知者。

南州逸事玉峰徐大司寇乾学,善饮啖,每早入朝,食实心馒头五十、黄雀五十、鸡子五十、酒十壶,可以竟日不饥。同朝京江张相国玉书,古貌清瞿,每一朝止食山药两片、清水一杯,亦竟日不饥。二公之不类如此。徐公解组后,常寓苏州雅园顾氏。凡人有一面者,终身不忘,无材艺者不入门下。有执贽者先缮帙以进,公十行俱下,顷刻终篇,其有不善处,则折角志之。其人进见,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故凡人有奇材者,必有异相也。

测字阊门外上津桥朱某家贫,欲入山寻死,遇仙解救,授测字一书,其验如神。

求之者必需预定日期,每日只测一字,取资一两,悬牌门首,某日测某人字。时吴三桂将反,有文书来,向苏藩库借饷十万两。方伯慕公天颜踌躇莫决,乃延朱测字,且告以故。朱曰:“请命一字。”适几上有残柬,慕公随手翻转,指“正”

字为枚。朱曰:“不可借。‘正’似‘王’字,王心已乱。且柬正面合几上,正而反矣,即反之兆也。”慕即拒之。未几,果应其言。其子亦习父业,占验不减于父,但非一日测一字也。有人以“武”字问有子否,朱曰:“绝矣,一代无人,自此而止。”其人果无后。朱子死,其书遍寻不得,或以为仙人收去,遂失其传。

朱之孙号心传,曾孙号孔亭,俱习医,亦颇有名。

题壁康熙十八年,三藩为乱,调兵四出。有卒过横泾,宿关帝庙,题二绝句云:“昔为典兵使,今反在兵列。十载从军行,太阿混凡铁。”“四海男儿志,沙场得得行。深闺今夜月,同此照凄清。”此人亦奇士也。

骐骥诗吾乡有钱一飞者,尝赋《骐骥诗》七古一首,言马至骐骥之良,尚为人驾驭,羁绊其身,故结句云:“何如猛虎深山里,一啸风生百兽寒。”其父见之愀然曰:“此子将来必为盗贼。”欲杀之,一飞遂逃去,后为逆臣吴三桂将领参谋。康熙十九年正月,勇略将军赵良栋领兵迫剿,一飞始逃归。老而无子,竟以寿终。

人心刁诈康熙二十三年,两江总督于清端公成龙,喜微服潜行,察疑狱,求民隐。然奸人造言散布,以倾怨家,或反失入,属吏虽灼知而不敢言也。有布衣程姓者,进见直言,且指目击一二事为征,公悚然曰:“微子言,吾安知人心刁诈若此耶?”

陈恪勤公鹏年守吴,亦喜微行。有金狮巷富室汪姓两子,以暧昧事杀其师,贿通上下,衙门以疑案结局。惟公不可以利诱,汪遂重贿左近茶坊、酒肆、脚夫、渡船诸人,嘱其咸称冤枉。公察之,众口如一,遂不深究。又刘家浜富家乳妪携一小孩,看稍懈,忽不见,杀死城干,剥去金珠衣服,缉凶无著。公夜出查访,遇醉汉曰:“此沈某杀也。”次日拿沈审问,沈极口称冤。其实并无此事,略加刑即释焉。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善夫!

铁面御史汤文正公斌莅任江苏,闻吴江令即墨郭公有墨吏声,公面责之。郭曰:“向来上官要钱,卑职无措,只得取之于民。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职何敢贪耶?”公曰:“姑试汝。”郭回任,呼役汲水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辙。公喜,特保举卓异。而前任督抚江苏者,余公国柱也,方掌纶扉,征贿巨万,闻之衔恨刺骨。嗾人劾奏,虞山翁铁庵司寇,从而和之。赖圣祖皇帝英明,稔知郭无他故,得以保全。时长洲贡生何义门焯在京考选为司寇门生,遂登翁之门,攘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义门由是知名。二十六年,郭公内升御史,于半年中参罢三宰相、两尚书、一阁学,直声振天下,称为铁面御史。旋以吴江张令亏空,举发旧案,株连落职,拟遣戍。幸蒙圣明洞鉴,以郭居官尚有风力,免其治罪。二十八年,擢两湖总督。

明哲保身汤潜庵先生抚苏时,尝诣东林讲学。有邑绅某,曾委蛇闯逆而脱归者,于座讲明哲保身之义,缕缕不绝。潜庵厉声云:“比干谏而死,亦是明哲保身。”邑绅面发赤,无地可入。然先生实不知其旧事也。

陆清献公陆稼书先生宰嘉定,日坐堂上课子读书,夫人在后堂纺绩。民有事控县者,即出票交原告,唤被告,如抗出差。其听讼也,以理喻,以情恕,如家人父子调停家事,渐成无讼之风。有兄弟争讼不休,公谓之曰:“弟兄不睦,伦常大变,予为斯民父母,皆予教训无方之过也。”遂自跪烈日中,讼者感泣,自此式好无尤。呜呼!若先生者,诚圣人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者也。公生辰,贫不能备寿筵,夫人笑之,公曰:“汝且出堂视之,较寿筵何如?”但见堂上下,香烛如林,斯民敬之若神明焉。

相传稼书先生殁后,为嘉定县城隍,县民数百人直至平湖接公上任。时先生夫人尚在,谓县人曰:“公在县时不肯费民一钱,今远道见迎,恐非公意耳。”

御舟即事诗吴南村廷桢,博学多才,书法少师赵、董,馆于巡抚慕公天颜署中。南村故吴人,因冒陕西籍中式北闱,行查斥革。康熙三十八年三月,恭逢圣祖南巡,廷桢献诗。四月朔日,上自浙江回銮,伏谒平望河干。上召见,命作御舟即事,韵限三江一绝。吴援笔立就,云:“金波溶漾照旌幢,共庆回銮自越邦。”正在构思,闻自鸣钟响,宋中丞荦奏曰:“将到吴江矣。”吴遂得续句云:“御幄裁诗行漏报,计程应已到吴江。”上得诗,甚喜,称赏。次日引见,命廷桢写擘窠大字讫,问廷桢曰:“苏州民既庶矣,看来是庶而未富。”对曰:“并非不富,只因皇上视民如伤之心太切了,觉得如此。”天颜甚豫,遂命礼部注册复还举人。

其明年会试中进士,入翰林,官至宫谕。

重游虎丘诗沧州陈公鹏年,康熙辛未进士,以大学士张鹏翮荐,出知江宁府。四十二年,圣祖南巡,总督阿山借供帐名,欲加赋税。公力争曰:“官可罢,赋不可增。”

阿衔之。公尝逐群娼,建亭其上,月朔宣读圣谕。阿乃劾公大不敬,以此落职,下之狱,绝其食。狱卒怜之,私哺以饼饵,为守者李丞侦知,杖卒四十,曰:“与一勺水如之。”公自问命绝矣。适浙抚赵公申乔过之,叱狱官,得以生。圣祖赦其罪,命入武英殿修书。寻起知苏州府。《重游虎丘诗》云:“雪艇松龛阅岁时,廿年踪迹鸟鱼知。春风再扫生公石,落照仍衔短簿祠。雨后万松全Ш匝,云中双塔半迷离。夕佳亭上凭栏处,红叶空山绕梦思。尘鞅公余半晌闲,青鞋布蔑也看山。离宫露出云霄上,法驾春留紫翠间。代谢已怜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楝花风后游人歇,一任鸥盟数往还。”时总督噶礼以为诽谤,句句旁注而劾奏之,摘印下狱中。圣祖诏曰:“诗人讽咏,各有寄托,岂可有意罗织,以入人命。”复其官。寻擢霸昌道,旋升江宁布政使。

烧坯康熙末年,总督噶礼由晋抚升任两江,办事勤敏,喜著声威。尝以南闱号舍逼窄,请旨增建,即今平江府各字号是也。而贪婪不法,无敢言者。辛卯岁,江南科场事发,噶袒护之,得银数十万两。又大纵估客粜米出洋,米价一时腾跃,以至军民交怨。时仪封张清恪公伯行为江苏巡抚,密饬查拿,果得总督令箭,并访获张元隆等交通海贼情状,以实参奏。圣祖震怒,正钦差张鹏翮出京审办科场,兼讯噶礼。而噶礼权势甚盛,遂以反诬,革张伯行职。事闻,圣祖曰:“朕素所知张伯行为天下第一清官,著加恩免议。”旋调仓场侍郎,而罚噶礼修热河城工,以赎前愆。

五十一年九月,上知城工未完,懈于督办,遂将噶礼拿交刑部。适噶礼之母诣都察院讼礼忤逆,令家人进毒弑母等事。奉旨廷讯,果然,发部议以凌迟处死。

上命先将噶礼眼珠打出,又割其两耳,籍没其家,妻子同谋,法皆斩首。其母恨礼甚,又诣刑部,请照陶和气例,凌迟后焚尸扬灰。有旨赐帛,而噶礼又贿嘱帛系未绝时,即行棺殓。监绞官候至夜分,忽闻棺中语云:“人去矣,我可出也。”

闻者大骇,劈其棺。噶礼遽起坐,因耳目俱无,不知所之。监绞官惧事泄,一斧劈倒,连棺焚化,始行覆命。圣祖笑曰:“这奴才真烧坯也。”此案见康熙五十一年邸抄。

水鉴雍正初年,田公文镜抚豫十有二年,威不可犯,大法小廉,查逐坐省,长随禁止,府州县官,毋许逗留省城。往来晏会,随到随见,见后即去,如有言未尽,只许留宿城外,次日禀见遄行,自此怨声载道。清则清矣,而郡中商民之生计绝矣。古语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是知为人上者,毋为民鉴,当以水鉴也。

为政不相师友雍正间,朱文端公轼以醇儒巡抚浙江,按古制婚丧祭燕之仪以教士民,又禁灯棚、水嬉、妇女入寺烧香、游山、听戏诸事。是以小民肩背资生,如卖浆市饼之流,弛担闭门,默默不得意。迨文端去后,李敏达公卫莅杭,不禁妓女,不擒ヅυ,不废茶坊酒肆。曰:“此盗线也,绝之则盗难踪迹矣。”公虽受知于文端,而为政不相师友,一切听从民便,歌舞太平,细民益颂祷焉。人谓文端是儒者学问,所谓“齐之以礼”。敏达是英雄作为,所谓“敏则有功”也。

独力捐办御道乾隆十六年辛未,高宗第一次南巡,江南总督黄廷桂驭下严,催督急,州县奉行不善,因科派地方绅富各人承办,人心惶惶。苏州绅士畏廷桂势,唯诺不办。

在籍翰林蒋恭负重望,暨其兄户部郎中蒋曰梅、弟刑部员外蒋楫、侄内阁中书蒋应昌力持不可,见廷桂侃侃议论,不稍贬损。适御史钱琦风闻其事,参劾廷桂一折,奉旨严行申饬。

时蒋氏官监司、郡守、州牧、邑令者三十余人,相约助捐。惟楫力拒之曰:“吾承先人余业,衣食稍给,理宜报效朝廷于万一。弟侄辈居官在外,一郡有一郡之政,一邑有一邑之政,学校农桑,有关国计民生者,事事可取之家财,以利地方。果能罄家为国,百姓受福,吾荣多矣。”乃独力捐办御跸临幸大路,计费白金三十余万两,亲自督工,昼夜不倦。楫字济川,诸蒋中家最饶,性慷慨,仗义疏财。官刑部十年,明慎练达,囹固有颂声焉。

失一知己胡中藻之文见赏于鄂西林相国,目为昌黎再世。后相国薨,左迁为光禄寺卿,乃郁郁不乐,发言多犯,卒干大戮。失一知己,便尔丧身,可畏哉!

安顿穷人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穷人。昔陈文恭公宏谋抚吴,禁妇女入寺烧香,三春游屐寥寥,舆夫、舟子、肩挑之辈,无以谋生,物议哗然,由是弛禁。胡公文伯为苏藩,禁开戏馆,怨声载道。金阊商贾云集,晏会无时,戏馆酒馆凡数十处,每日演剧养活小民不下数万人。此原非犯法事,禁之何益于治。昔苏子瞻治杭,以工代赈,今则以风俗之所甚便,而阻之不得行,其害有不可言者。由此推之,苏郡五方杂处,如寺院、戏馆、游船、青楼、蟋蟀、鹌鹑等局,皆穷人之大养济院。一旦令其改业,则必至流为游棍,为乞丐,为盗贼,害无底止,不如听之。潘榕皋农部《游虎丘冶坊浜诗》云:“人言荡子销金窟,我道贫民觅食乡。”

真仁者之言也。

田价前明中叶,田价甚昂,每亩值五十余两至百两,然亦视其田之肥瘠。崇祯末年,盗贼四起,年谷屡荒,咸以无田为幸,每亩只值一二两,或田之稍下,送人亦无有受诺者。至本朝顺治初,良田不过二三两。康熙年间,长至四五两不等。

雍正间,仍复顺治初价值。至乾隆初年,田价渐长。然余五六岁时,亦不过七八两,上者十余两。今阅五十年,竟亦长至五十余两矣。

米价康熙四十六年,苏、松、常、镇四府大旱,是时米价每升七文,竟长至二十四文。次年大水,四十八年复大水,米价虽较前稍落,而每升亦不过十六七文。

雍正、乾隆初,米价每升十余文。二十年虫荒,四府相同,长至三十五六文,饿死者无算。后连岁丰稔,价渐复旧,然每升亦只十四五文为常价也。至五十年大旱,则每升至五十六七文。自此以后,不论荒熟,总在廿七八至三十四五文之间为常价矣。

银价顾亭林《日知录》记明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每钞一贯折银一两,四贯易黄金一两。十八年后,金一两当银五两。永乐十一年,则当银七两五钱。万历中,犹止七八换。崇祯中,已至十换矣。国朝康熙初年,亦不过十余换。乾隆中年,则贵至二十余换。近来则总在十八九、二十换之间。至于银价,乾隆初年,每白银一两换大钱七百文,后渐增至七二、七四、七六至八十、八十四文。余少时每白银一两,亦不过换到大钱八九百文。嘉庆元年,银价顿贵,每两可换钱一千三四百文,后又渐减。近岁洋钱盛行,则银钱俱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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