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570200000003

第3章 说韬钤英雄伤往事 亲宵小知县误前程

我当时见那起局勇,围拢到油炸干子担前,不问生熟,吃个罄尽,却一个文不付,立起身就走。那挑担的人抢行几步,扭住一人要他会钞,任凭你如何威吓他,总不放手。有一个局勇近前骂道:“瞎眼的王八!现今已有三更多天了,你还在外间乱闯。看见你是卖东西,不看见你就去干你那没本钱的买卖。这种油拳,快些不要在教师爷面前来卖弄!”又有一人走来说:“弟兄们,不必同这初出茅庐的东西多讲,权且把他裤子褪下验一验,看可有板花,再拖他进局去!”那人真个要去捋他小衣,被挑担的人一手一个,摔了有一二丈远,都伏在那街心石上,哎嗳哎嗳的喊没命。那人怒森森的喊道:“反了!反了!清平世界,吃了老子干子不把钱,还要拿我作贼,我把你这一班民蠹,把老子当作甚样人?”说着,伸手在腰中搭连袋内掏出一物有荸荠大小,托在手中高高的举起,大声嚷道:“老子这大红顶子提督军门毅勇巴图鲁,可不是假的,不过因为天下太平,皇上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没有余着钱,又有老娘受累,不得已做些小本钱生意,骗碗饭吃。当老子得意的辰光,照你们这起印度人的干儿子,替我抬枪、备马、提夜壶还不配呢!”那些局勇起先还想借犯夜去敲诈他,后来听得他是个提督,知道同他缠不出甚么好处来,都一溜烟的跑了。那人叹口气,回到担子面前,忽然又怪叫起来。

我忙约住了云卿弟兄,走上前一问,方知那起混账局勇,乘同他揪扭的时候,将他担上钱筒连钱都偷了去。我就取出一块子洋元,赠与他权为资本。谁知他不但不肯收,反有点不如意的样子,说:“呼而与之,乞人有所不受也,这句书你先生岂未曾读过?”我当下觉得这个人很古怪的,不觉请教他高姓大名。原来那人是合肥籍,名字叫做张树本,是个不得时的名将。他从前在淮军的时候,平捻匪,打长毛,也积功升到提督军门。因为同一位书生掌兵权的统帅意见不合,有一天,出全队去打捻匪,那书生说:“今日是黄道吉日,出军的方向又是背孤击虚,一定是胜仗!”他说:“不然。凡天时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现在我军老幼不齐,新旧杂处,加以将无戒心,军无斗志,非大加淘汰训练不可;然后申以军法,动以私恩,明赏罚以励其心,崇爵禄以鼓其气,徐察敌情之强弱,俟懈而击,此兵法所谓以逸待劳,万全之策也!”无奈谏之不听。他又请出五成队,留一半以备不测,那书生又不听,反说他怠慢军心,要同他过不去。哪知这一仗果然不战即溃,若不是他预备船只在黄河渡口,几乎有全军覆没之势。及至回到老营,那书生便迁怒几个营官哨长,打的打,杀的杀,闹了一个一团糟。又一日,军中正缺粮饷,忽接到谍报说:“大股捻匪头目赖文洗,兵败由清江一路南下,政府派我军合力迎剿。”那书生又说:“困兽犹斗,况我军正在缺粮,军心惶惑,决不可战,战恐不利。”他其时又忍不住建议说:“今非昔比,兵法云:三军有死之心,乃可以不死。三军无生之气,乃可以必生。今军正在缺粮,不若佯言饷在北军,为匪隔断,匪败粮道即通,使全军有恨匪之心。我乃利用其机,分伏要隘,俟其半过而要击之。其所掳子女、玉帛、粮草、器械,必在中军,败衄之余,必无斗力,此行不独可获全胜,且可尽得其辎重,充我糇粮。苟不如是,听其安然而去,不独我军因无饷将溃而随匪,设使政府以纵匪责我烦言,君将何以善其后乎?”统帅恐于功名有碍,勉强听从他话,竟成了大功。后来克复苏州一带,平定粤匪,名振一时,勋乘百世,未尝非此一战之功有以基之也!岂知那统帅不但不佩服他,不保举他,倒说此次侥幸成功,不足为法,以后再不可梗令妄动。他见此情形,知道已成孙、庞之局,不若洁身自退,免遭不测,当夜他就封还经手公件,不辞而去。由是忍气埋头,奉母度日。

这是那挑担的人小小历史。我听了十分佩服,知他既有将才,又是孝子,只可惜生虽逢时,未得其主,不克大展所学,益叹古人说“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一语,良非虚妄。我当时又对那人道:“刻下两江张督,礼贤下士,为国为民,阁下何不投之?”他冷笑了一声道:“君以张香涛为何如人乎?”我道:“张公亦人杰也!”他说:“人则人矣,杰则未焉。张公少年科第,当十四岁时,即中顺天壬子解元。曾几何时,风驰电掣,位至极品,固无论其肉食日久,已成尸居余气。即禀质强厚,精神尚可有为,亦不过一文学侍从之臣,而非所谓行贤拔萃,扶危定乱之才也!且勘其脑气筋中,已早无天下人在内。或有一二人受其提挈,亦必非同年故旧,即狎昵群小。我辈百战余生,当天下扰攘之际,虽贤如曾、左诸公,及与曾、左诸公同时之人,尚未能知我用我,自今四方平靖,且我老矣,诚不屑再仰鼻息于言大而夸之人,而求其不可知、不可必之富贵也。”他说完了这一席话,拱拱手挑起担自去。

我心中着实敬服他廉洁高尚,路间同云卿弟兄感叹不已。直送他昆仲回了府署,我方转到我住的客寓。只是那集贤栈门口,一顺停了七八顶小轿,都明晃晃的点着官衔灯笼。我近前一看,不是南洋大臣、两江督院、文巡厅,即是江宁布政使司,还有几家三和四喜堂名的轿灯,站了许多轿班跟役,在那栈门口出出进进。我料想是有人在内请客,分开众人,走了进去,才转了一个弯儿,早听见叮咚弦索之声,杂着豁拳唱曲,一片嘈杂,送到我耳轮里来。茶房见我回栈,忙走来开了房门,送进灯火。看那第九号客房,钗光人影,甚为热闹,我方知是杜老先生在寓请酒。悄悄的用眼就着板壁缝里一望,见那藩台少爷、文大爷,同前日被那姓黄的拉到房里去的中年妇人,与杜大令皆坐一桌。还有几个形容枯槁,似人似鬼的人,都一家旁边坐着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粉脸夜叉,内中最是文大爷高兴,酒吃得面上如同桃花一般,再映着两撇油乌八字胡须,拉着京调胡琴,口里唱的是《吊金龟》“母女们得了无价宝,从今后,只愁富贵不愁贫”那一段戏,拉了又唱,唱了又拉,引得一屋的妓女,都团团的围住他,要他教板眼,较诸适才在云卿船中同席时那副默默无言的神情,大是不同。

我别事并不在意,只有那半老佳人,究竟是姓杜的甚么人,心中疑惑不定。只得缩转身体,吹熄了灯,摸上床去,蒙头而卧。哪晓得一夜吆吆喝喝,越要睡越莫想睡得着,一直到扶桑日出,才渐入困乡。一眨眼却被一阵哭声惊醒。我坐起仔细一听,那哭的甚为哀切,好像似妇人声音,且近在咫尺。我忙下了床,披上衣服,出外一望,见有一起四五个家人,还有两名戴缨帽的人,好像似差役模样,那哭声却是从此房中而出。我当时疑惑,一想这不是姓杜的住的九号房间吗?如何代局吃酒,闹了一夜,闹了哭起来呢?莫非是女眷们吃醋么?或是接到家信亡故了甚么人,亦未可知。刚巧茶房走来送脸水,我就将隔壁哭声的缘故问他,谁知他也不知底细,单说昨夜还请客吃酒代局,闹到天亮七点钟方散,不知从哪里发来一封电报,接着就是检校厅丁大老爷来拜会,杜老爷送过客,走进房就嚎啕痛哭起来。我们老板奶奶,更哭得利害,闹了大半天,究竟不知为那一宗甚么天大的祸事,值得如许伤心?我听那茶房称呼那妇人做老板奶奶,更为诧异,要想再探听几句,环顾栈中,却无人可问。此时倒反懊悔前日过于拒绝,不然,今天也可以直接去问,岂不省却若干脑力?

我转念一想,尚要到府里问明何日动身到句容去,不必为他人闲事在此搁误。我就吃了午饭,匆匆到府里来见了云卿,等不及谈别的话,就一五一十将昨夜回栈后所闻所见的事告给他听。不意云卿拍着手道:“妙啊!妙啊!”我被他这一妙,格外妙到葫芦套里去了,赶快的问道:“你为着甚么事这样的喜欢?到底你这一大阵妙,究竟同我告给你的事有点影响没有?”

他说:“岂但影响而已,直是你无意中做了一名私家侦探了。话长呢,我慢慢的告给你。你那同栈的杜肃秋杜大令,不是做你们的宝应县知县吗?”我说:“不错呀!正是兄弟的大公祖。但是我年纪轻,在家乡不大同地方官往来,所以未尝谋面。前日这里老年伯枉顾的那天,他忽然叫了跟人拿着官衔手本,上头还黏着禀安禀见的耳签,突如其来的来拜我,是我鄙薄他恭维的不当行,有意说他拜错了人了。后来刚巧你派人来约我去游河,一岔,那跟人自知无谓,也就去了。”云卿道:“他们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这一副钻门打洞的本领,无论在甚么地方,遇见了甚么人,只要同他该管上司有点儿情面,莫说上司还去顶门拜会,就是有人能在上司面前多见面几次,能多说几句话,他已经奴颜婢膝的去拍马屁了!就是把姨太太送给人家,也是情愿的。区区一个手本请安磕头,更值甚么要紧的事!”

他又说道:“你的这位大公祖却是个正途出身,由举人教习挑选出来的。无奈穷得要命不得,一到省就没有一个钱,住在那集贤客栈里,房钱饭钱欠了一个不亦乐乎,天天拿着:“要快上任了”这一句话去做挡债牌。那客栈里的老板,本是个流娼,名字叫做兴化二子,因为有了几个钱,就厌倦风尘,到省城里来开一个客寓,暗中好物色个把人,以为终身之托。那位杜大令初来的时候,他见是个滚热的实缺知县,又听见说没有太太,他已经存了一个主意在心里了。又恐怕姓杜的是做官的人,眼界高,未必看得中他。及至没有钱付房饭账,正中他的下怀,就想拿着这件事去做买官太太的机关。每日不但不去逼他要钱,而且茶儿饭儿格外的恭维。早晚怕杜大令无钱使用,还自己装扮得同狐狸精一般,去问那杜大令要长要短,体贴入微。大家闹熟了,他就乘势学那《西游记》上金鼻白毛老鼠手段,使一个小挫跌法,轻轻儿将杜大令的灵魂抓了过去。姓杜的此时,如鱼失水,得了这样一位带肚子的太太,(官场无钱赴任,借家丁资财,名曰带肚子。此等借项,有三不还之例:一坏官不还,二丁忧不还,三本官亡故不还。)如何不要?那兴化二子因为杜大令年已花甲,恐怕将来到任,精神或有不济,又荐了一位旧识,替他办账房兼理杂务,叫做甚么黄炳南。那姓黄的进门之后,万事引为己任,就设法借贷,替他上下布置。藩台里面有了人招呼,就即日挂了饬赴新任的牌。可怜那杜大令奉着一张饬知,犹如得了一道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赦诏,马上钱漕也有了,稿案也有了,上至刑钱诸席,下至跟班执帖,一窝风都已齐备,顷刻那集贤栈俨然成了一座宝应县衙门的局面。

那知你们那处贵地父母官,实在是不好做,地方虽小,三鼎甲以及督抚藩臬都是齐全的,随便一个小孩子,父母官得罪了他,他也会写张八行,通知本省督抚,说父母官的坏话。倘是所说的没有甚么大关碍,不过闹点风潮罢了。如若是说得有凭有据的,再遇着一位喜事的上司,或者本来就同这位州县不要好,乐得借沟出水,认真的查办起来。你想如今做地方官,有几个弊绝风清,经得起查办的呢?所以这位杜大令到任之后,未及一载,就有人写信给前任梁方伯,说他同账房黄炳南共小婆子。又说他借查夜为名,时常离署,在土娼胡小莲子家通宵奸宿。并侵吞积谷,重用家丁等事,罗列了二十余款。梁方伯因为自己功名业经被议,不欲再去结怨于他,然而又不便却写信人的情面,遂照来信誉了一份,发贴在藩署州县官厅上,使他知道警惧,庶可痛改前非。后来这位瑞方伯到了任,他们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是有交情的,因此有恃不恐,就格外的放肆。至于黄炳南、兴化二子以及各带肚子的家丁,他们本来喊明白了,是将本求利的,把本官当作娼家卖女孩子学唱接客的勾当同一宗旨,要想靠着三年一任里头,一本万利,你如何能阻止他不去作弊卖法呢?因此笑话越闹越大。

索性有人写了信到京里去,找了一个掰不倒的都老爷,弄出看家的老本领来,就将那杜大令的劣迹上了一本参折,其中最制命的两宗事就是:私宿黄炳南家,被地方上痞棍侦知,在奸所剪去发辫;一件是前任已革海州知州沈国翰、已革清江运河同知王兰生,均拜做老师,各人送给图记两联单簿子一本,其格式略如厘局捐票,遇有包揽词讼,将得赃银数并案情人名,要若何判断,载明单内,截半函送县署,立时照单提讯,每到月终,两人持簿核算,以为均利之据。可巧也被这位写信的觅了一本,寄与那个都老爷,就随折呈了上去。奉旨交两江总督破除情面,彻底查究。制军接到这道严旨,又有这么两件铁据,你想那薄子还可以抵赖,这头顶上欠了一条万人,如何赖得过去?再者,制军本同他无甚情面,也不用得破除,就将他调省察看,扎饬扬州府就近委一员候补知县曾大令去替他代理。那位姓曾的,因为是五日京兆,不便更换前任的旧人,所以一概原班不动,单身去赴任。不意杜大令在省里的奏参钦件,还未见着制军一面,这宝应县不知做得成做不成。谁料他的侄儿子同带肚子的家人,在本任上却又闹出了一件天崩地裂的祸来。小翁,你素来深谋远虑,你试猜一猜看,他们那一班狐群狗党,究竟是顽出个甚么乱子来?”我说:“恐是诈赃逼出人命案子来了吗?”云卿只是摇头,我又说:“哦!我知道了,定是他的子侄同家人们见本官大事将去,乘间挪借了地方公款,学那三十六着内走为上着,串同逃之夭夭了。”

云卿笑道:“他做的事出乎情理之外,不怪你猜不着,我爽直告给你罢!那位代理委员到任之后,遇着有命盗出入重案,杜前令的侄少同那稿门大爷,依旧表里为奸,把持作弊。每到坐堂的时候,那位稿门送了卷宗并点名单上去,直接把此案要如何责押、如何发落说出来,要求那代理的官照样葫芦,替他行事。不意那委员起先几件案卷,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改那位稿门的指示,后来觉得所断的官司,颇有不实不尽,再私下在外间访一访舆论,竟是没有一事不是冤枉的。当下又有一个童谣是:‘去了一个杜奶奶,换来一个糊涂虫,瞎子变成聋。可怜宝应好百姓,一半做比干,一半作龙逄。’那委员听了童谣,就翻然变计,要想振作几件事,来做清除积弊的起点。可巧一日,又有一起弟兄财产不公的家务案件,姓杜的侄儿家人,上下共得被告二千两银子,允准人家押令原告,具永不借端滋扰的甘结销案。那委员心中已有成见,就含糊答应了。及至坐上堂去,他却奇想天开,饬令原被告对面跪在堂上,要两人一递一声的叫哥哥兄弟,至少要叫五千声,本县再替你们判断。那人无奈,只好遵谕行事,如同大猫唤小猫的一般,‘哥哥呀’、‘兄弟呀’对喊起来。不意未喊完一百声,忽然天良发现,唤起了骨肉上的感情,两人都喊得泪如雨下,自愿息讼,带领兄弟回家过活,不再告状,就立时当堂取了两造悔过止争的切结了案。

又有一天,接到一宗斗殴抬验的血案,人已经伤得十分沉重,人事不知哪凶手幸被弋获,一同扭案。稿门上去回说:‘这件案子是误伤,而且被获的不是正凶,家人业已答应了外面,准其取保另缉,原告饬令亲族自行调治,求老爷务必要照这样办!’那委员又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到了讯供的时候,突然翻转面皮,喝令刑仵验明了伤痕,照例填格备案,就当场将那凶手重责了二千板子,打得皮开血绽,钉镣收禁。那稿门在后面听见本官变卦,直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一手将他拖了进去。好容易候他退了堂,刚走到签押房门口,那稿门也顾不得尊卑体统,走上前揪着委员的袍袖问道:‘喂!我交代你是甚么话?你你你你怎样忘记了,叫我如何回复人家?’此时那委员实在不能再忍了,不禁大声喝道:‘!官可不是你们做的,无论长短,须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们一班混账东西,连累了自家主人,还想来累我么?可知我不能做糊涂虫,受你们的挟制!’说着,便喊值堂的家人道:‘来吓!招呼外面站班的军牢同值堂书差不要散,我今日定要把这个混账东西讯他一讯,看他下次还敢胡闹呢!’说完了这几句话,就踱进刑名老夫子的房间去。

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个人情,警戒他下次的意思。万想不到那稿门见本官真翻了脸,怕他一经坐上公案,那就是他狠了,不如先下手为强,立时号召合署的家丁,都众口同声说:‘老爷得了疯症了,倘自伤性命,将来大家担任不起!’又是那稿门献策说:‘最好将他捆起来,权时寄库,候禀了上宪,等署事的官到来再放。’不由分说的七手八脚将那委员四马攒蹄,犹如捆角黍一式,锁在本署的内库房。再等捕厅得知堂翁被捆,又不敢自己去放,忙碌了一夜,候约会了同城的前后营城守及本城几个绅董,进去打开库门,放了他出来,已是饿了一天一夜,捆得半死的人了。再去查拿那闹事的家丁,早已鸿飞冥冥,跑得无影无踪,只得大家公议,一面签差踩缉,一面电禀督抚请示。姓杜的侄儿也发了电知照他叔父,把这一场天大的祸事轻轻儿推到那已走的稿门身上。”我说:“此事到底如何结局呢?”云卿道:“有甚么结局不结局呢?好歹参掉官回家抱孩子为止。听见今早制台接着了宝应县的公电,十分震怒,立时通饬各处严密查拿恶奴叛主的逸犯。随即传藩台上院,当面吩咐说,宝应杜令本是要紧的钦犯,如今又闹出这样乱子来,叫藩台立刻着检校厅丁丞看管起来,听候参办!你想:前日杀太太的案子尚未定谳,倒又闹出捆老爷的笑话来。如今这班官场,还成个体统吗?”

我听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缘故,同那妇人前后怪现象的内容。我心中暗想:那做州县的这种结局,幸而我父亲从前改就教职,免得许多烦恼,怪不得我伯父说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家闲谈了一回,那衙门里人都乱哄哄的戴着帽子朝签押房里跑。

我方欲向云卿探问何事,只见葆生笑嘻嘻的手里拿着一张电报走来,向他哥子道:“老头子得了安庐道,已经见了上谕了,这是京里吏部稿书发来的。”我手快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着:某月日,奉上谕:安徽安庐滁和道着李廷箫补授,所遗江宁府知府员缺,着该省督抚于通省知府内拣员请补,即行迅赴新任,毋庸来京陛见。钦此。

我看毕,就先对云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签押房里去贺喜,便中请示我何日动身往句容去。我年伯被我这一问,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几句话告给你,今日事多,不是你来问,我几乎一时忘记了,那句容县的馆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听着这一句,老大吃了一惊,再宁神听了下去,却是说的:“束已由张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吕委员一封密禀,说张令去年将个活鲜鲜的翰林儿子,在京里糟蹋死了,而且还死的不明白,不干净。听说尚有一张亲笔供状,同五万两银票的笔据,落在一位大好老手里,因此张令既痛子夭亡,又惧祸不测,忧愤交迫,遂成癫痫。这几日病势转剧,命在垂危,来禀请我转嘱前日所荐医生不必前往。诚恐你既到彼,则不能不用药,用药而张令之死适当其时,外人不知虚实,转与你名誉有损。”

我听完了,方才放心。因回道:“小侄不去倒也省事,但是无功受禄,白白地用他一年束,未免惭愧!”我年伯说:“你是寒士,这件倒不必谦让。听说张令任内亏空得很多,也不在此区区。候他真故了下来,我再回明了制台,看谁愿替张令弥补欠项,就委谁去署理。至于你的身上事,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你好歹再候几日,就先同我帮几天忙也好。你如果情愿,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明日叫人把行李搬进来住。”

我当下“是!是!是”,答应了下来,退到云卿的书房里面,就把适才同我年伯所谈的话,告给他听。便问他那张大令的少君,为着一件甚么事,在京里不明不白的糟蹋死了?而且人已死了,甚么张把笔据也值得将张大令吓出疯病来,以至于死呢?云卿笑道:“姓张的还算是经得起吓的人,他们这一起闹天宫的乱子,还有个堂堂的三品大员,只消一张电信,就请他呜呼哀哉,伏维尚飨了!”我听了越加不懂。正是:只说修文归地府,谁知奇祸闹天宫。

要知后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同类推荐
  • 垂光集

    垂光集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市声

    市声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读素问钞

    读素问钞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有叹

    有叹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古穰集

    古穰集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热门推荐
  • 如果我是剑仙

    如果我是剑仙

    少年梦,好逍遥,斩妖除魔行九霄。梦醒先生一戒尺,皮肉受苦把书抄。一个泼皮无赖出身的学堂少年,不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却整日痴迷于虚无缥缈的剑仙传说!为此他被教书先生说成是不学无术、朽木不可雕也的顽童。直到有一次他在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副枯骨,得到了枯骨生前的遗物,他暮然发现,这世上竟真的有飞天遁地的剑仙!
  • 扶风雨

    扶风雨

    也许他只是为了折磨曾经的仇人而当时留下她的命,也许她是为了杀掉自己的目标才会和他相识,也许他们只是为了不被别人所杀才聚在一起……然而,当他们开始践踏别人的生命,也许只有死才能让他们的生命恢复平静,也许只有绵延的仇恨结束之后一切才会停止……
  • 地球诞生之龙凤呈祥

    地球诞生之龙凤呈祥

    本文以故事形式较真实生动地描写了地球诞生时宇宙间的情形。以苍龙和恐凤拯救宇宙之壮举告知人们:生命,在奋斗中永生!
  • RE隐沫

    RE隐沫

    RE学院发生的有趣故事,Alisa和知音是从地球穿越而来的天真少女即将和来自各个世界来到RE学院同学发生摩擦
  • 忐忑求医

    忐忑求医

    《南州日报》要闻部记者麦苗因颈肩疼痛,住进市一医骨一科,依科主任秦辉医生的建议马上进行了手术。两年后,麦苗颈椎病复发,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花巨资手术的她和病友袁海霞再次入院治疗,而当年两位病情更重却因缺钱无奈放弃手术的病友现在反而精神饱满。麦苗向市医学会申请了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并获得了骨一科崔昌博士暗地里的帮助。然而,市骨科学会主任委员秦辉巧妙地利用医疗事故鉴定制度的缺陷,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麦苗继而向省医学会申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因对手的卑劣再次败下阵来。最后,通过跟踪颈椎手术钛板供应商梁馨,才得以冒险获取铁证,揭开不法医药商与贪婪医生勾结的重重黑幕……
  • 背对着阳光的你

    背对着阳光的你

    沈薇接手杨文亚,被他的私生活弄得焦头烂额,但是不阻碍他蹿红的速度。沈薇要做的就是讲杨文亚送上娱乐圈最顶尖的位置,至于其他,与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 神棍二人组

    神棍二人组

    他叫巴尼她叫舒小媚他本是神圣天堂的天使她本是抓鬼部门的成员他说我遇到舒小媚是命运使然她说我遇到巴尼纯属点子太背就这样,一个代号神棍的二人组正式成立
  • 无双之变

    无双之变

    变、变、变!比七十二变还多一变,请看无双之变!
  • 闲者生存养成

    闲者生存养成

    卡技能是要被封号的哦==!我的冰灵卡什么==!除非是土豪==!卡了也打不出伤害==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一个闲者大人╮(╯▽╰)╭
  • 今日出门昨夜归

    今日出门昨夜归

    这是一个巨大的超赵人类文明能力的石窟群。但在厂窟周围却生活着群几乎被现代文明摒弃的穷孩子。一个名叫路云天的奇人在这里自筹资金办起了一座初级中学。路云天突然被害而且遗体不翼而飞。同学们在追查的过程中,遇到了一系列扑朔为离的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怪异事件,使大家的探秘过程,变成了对宇宙、对人性、对生命的寻觅和领悟……二十多年前,著名作家竹林曾以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生活的路》轰动全国,并得到了茅盾、冰心、萧乾等前辈的激赏;二十多年后,她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再度出发,以优雅的、意气风发的姿态行走在科幻、魔幻与现实主义之间,为当代中学生讲述了一个奇妙诡异、大气磅礴而又充满了诗怀画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