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各道才女,进京考过了部试,或在寓所,或在亲戚家中,或在红文馆内,静候榜信。到了二月二十四日放榜之期,陆爱娟取中了第一名部元,黄蕊珍取中了第二名亚元。凡寓在红文馆中的淑女,亦俱榜上有名,个个喜悦,彼此道贺。武太后传下懿旨,定了三月初二日廷试。众才女得了这个消息,简练揣摩,专心致志。转眼之间,已是三月初一日。到了晚上,凡有部试取中的才女,俱各早早安寝,三鼓起身梳洗。用些饭膳,家人雇了鱼轩,伺候入朝赴试。众才女纷纷进朝,点名已毕,接了卷子。殿上编定坐号,按次归坐。及至题目到来,俱各凝思静虑,振作精神。独有蕊珍、爱娟两位小姐敏捷非常,一挥而就。原来他二人一个是织女监凡,一个是元女降世,仙才与凡质自是不同,到了午后早已交卷,出朝回寓。
丫环先送过了香茗,然后端进佳肴,请用午膳。两位小姐用了些茶饭,略略歇息。一转瞬间,日色沉西,众才女陆续回寓,静候放榜。真是眼望旌旗捷,耳听好消息。
张子受先生到了京中,另行借寓。一日,来到红文馆中,探望蕊珍、爱娟两位小姐,并要讨取考作观看。两位小姐都道:“没有誊真。”黄顺送上香茗,子受略坐片时,起身作别。小姐送了先生,子受出了红文馆,仍回寓处不提。
到了放榜这一日当晚,各处才女上下人等,俱各不睡提候榜。红文馆中更不必说。外面仆人呼群觅伴,聚集闲谈。三鼓之后,有的出去探听消息,有的坐在门前守候。将及黎明,纷纷报到。第一名殿元黄蕊珍,第二名亚元陆爱娟。国瑞芬中了第三名。红文馆中住的才女一榜尽赐及第,不必细述。门前高贴报单,家人叩贺道喜。部中行文知会众才女,今晚四鼓,齐集朝房,伺候朝见太后。并传懿旨,所有上科女学士、女博士、女儒士随后一体入觐。众才女得了部文,俱各预备进朝。此次廷试,共取了八十名。所有上科的百名才女,有的入山修道;有的随了丈夫出征,战死沙场;有的夫故殉节,而且出阁的甚多,并有因路途远不愿上京,所以到者更觉寥寥无几。
且说当晚三鼓响尽,用过了半夜饭,众才女会齐进朝。暂息片时,忽闻钟鸣鼓响,太后登朝。众才女上殿谢恩。太后传旨:黄蕊珍等前列十名,列于一等,授为女学士之职。谢文绣等三十名,列于二等,授为女博士之职。周庆春等四十名,列于三等,授为女儒士之职。上科取中的才女,凡有女儒士升为女博士,女博士升为女学士,女学士升为女校书之职。授职加恩,各赐金花一对,仍循曩例,当下传出懿旨,命膳部大排红文筵宴。众才女济济一廷,武太后慈颜大悦。见那许多才女,容貌超群者十居七八,姿态平等者十之二三,然均楚楚可观。太后愈看愈喜,另又颁赐许多大缎异香、文房四宝。接连赐宴三日。众才女天天聚首,呼群结伴,彼此畅谈。非但人人熟识,而且极其亲密,每到席终分手,尚是喁喁絮语。众才女都道:“我们拜过老师之后,何不拣个宽敞去处,再行畅叙几日?”于是议定,就在红文馆内大厅之上开筵宴会,取其轩爽高大,个个首肯。当时订约而别。至于谒师参相烦文,也不去提表。
且说红文馆中,才女往来,络绎不绝。这日黄蕊珍小姐宴客大厅之上。排开筵席,不一时众才女到齐。美酒盈樽,佳肴罗列,觥筹交错,畅叙芳情,论古谈今,猜拳行令,极尽一时之雅兴。明日又是陆爱娟小姐开筵。自此,接接连连,今日这几位才女邀饮,明日那几位才女留宾,红文馆前车马盈门,非常热闹。
足有二十余天宴会方毕。众才女纷纷请假回籍。书中单表黄蕊珍、陆爱娟两位小姐,传谕苍头黄顺、家丁陆贵,先去知会了张师爷,一同启行。仍旧雇了大船,收拾好了行装,出了红文馆,两位小姐升坐鱼轩,仆婢登车。一行人出了京城,会齐了张子受先生,次第登舟,意向江南道进发。于路无话。
不一日,船抵姑苏。苍头黄顺先行上岸,到陆府去通报,然后回到府中,禀知老爷、夫人。
两府各备鱼轩,迎接两位小姐。且说蕊珍小姐登岸乘舆,苍头黄顺命人夫搬运行李、箱笼物件,开发舟金。春香、秋蕙随了小姐回府。到了府中,拜见双亲。然后与公子姊弟相见。老爷便到前厅迎接张老先生,各道寒暄。随唤厨房备酒接风。友鞠致谢子受教诲之功,先生称贺东翁有女大魁之喜。彼此欢然饮酒,畅叙不题。
再说里面,夫人见女儿夺取状头回来,十分喜悦,忙问在京考试的事情。小姐一一告禀太后如何赐宴并颁赏赐,红文馆中大会同年如何欢叙。夫人听了乐而忘倦。
到了次日,亲朋闻讯,纷纷登门道贺。黄老爷应接不暇。黄小姐到陆府去问安舅母,陆府夫人也是十分快慰,道:“难得甥女大魁天下。”蕊珍小姐道:“甥女真是偶然侥幸,其实平时的学问焉能及得妹妹?”陆夫人道:“贤甥女休得过谦。”爱娟小姐闻得表妹到来,坐上抬身,轻移莲步,下楼相见。表姊妹握手言欢,情投意合,自不必说。黄小姐在陆府盘桓了一日,家人提轿前来,迎接回府。
次日,爱娟小姐也到黄府探望姑爹、姑母,又有一番说话。黄府、陆府两处,各自择了吉日发帖邀客,备办盛筵,大会宾朋,异常忙碌。过了数日,方得清闲。书无紧要,不必细表。
书中要说到那宋素、文菘两位公子,自从陷在才贝阵中,被众神仙破了阵图,幸遇百果仙子指点迷途,度往小蓬莱山上修身养性,待时而动。山中自有仙桃仙果可当饔飧,毫无饥渴之患。二位公子逍遥自在,不知不觉过了几年。正所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大约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一日二人正在石室之中闲话,只见外面走进一个道童,骨格清奇,形容秀雅。二位公子起身施礼,各各相见已毕,便问来意。道童便向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是唐真人寄来的,二位请看来书。,便知分晓。”原来唐敖已经成了散仙。二人展开书信,从头至尾细读一遍,谓:“今上中宗皇帝气数将终,另有新君出治。应得你二人前去辅佐朝廷,重兴唐室江山,不可羁迟。作速下山,先至文芸府中。待到八月中秋,可用暗渡陈仓之计,不须多调人马,只须挑选一二百名勇敢的家将,四散埋伏宫外,静候消息,相机行事,并力诛奸,不得有误。”宋素、文菘看完了书信,道童便道:“如今二位要去助朝廷干功立业,小道无物可赠,当送一阵风云,取风云际会的意思,使二君早抵长安,以免道途跋履之劳,并可不致耽延时日。”宋素、文菘再三称谢。
当下三人出了石室,行不数武,只见那道童把手向空一招,两朵白云冉冉而下,道童便请宋素、文菘登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起!”道童拱手作别。二位公子驾起云头,直往西京进发。耳内只听得风声不绝,不知经过了多少高山峻岭、巨浪洪涛,转瞬之间,已到了西京的地面。二人按落云头,同去访问文芸的府第。
且说文芸自从中宗复位之后,封授公爵,以酬血战之劳,巍巍然公候府第,自然一问便知。当下宋素、文菘到了府前,即命家丁通报。文芸闻报,急忙抽身出来迎接。三人到了大厅,各各见礼已毕。正是悲喜交集,诉说别后衷肠。文芸便道:“宋素哥哥与四弟何以直至今日才来?”二人便将当日百果仙子渡往小蓬莱修道,嘱令静候天时,及唐真人遣道童寄信,道童相送,驾云而归,说着,随即取出书信,送与文芸观看。
文芸把书信观看一过,惊异非常,便道:“如今朝中甚是安谧,那得有此变故?”宋素、文菘都道:“此系天数,既蒙真人指示,不可不信。”当下三人计议已定,且待临时见机而作,万勿走漏消息。于是文芸便请宋素与四弟文菘耽搁府中,不可往外,就在书房安歇。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武太后之侄武四思早已阵亡,其余亦均逃逸。中宗虽然复位,武太后的威权仍旧未替,武氏弟兄内留下三思依然宠用。武三思且与那中宗之后韦氏私通,如漆如胶,固结不解,暗暗图谋大宝。月来日往,已非一朝一夕之故,由来久矣。
这日,武三思安排下了篡弑的方法,布置停当,潜进后宫。适值中宗往御花园中游玩未回,遂悄悄与韦后道:“今宵行弑之事吾已调拨停妥,包管万无一失的了。”韦后忙问:“计将安出?”三思道:“今宵宿卫的将士没有一个不是吾的心腹,断然不敢违抗。况今夕又是中秋佳节,娘娘正好与主上赏月,畅饮多杯,俟其微醺,只须暗将毒药置于酒内,等到毒发,只说醉后中风晏驾。朝内众臣自然没有说了。然后再行图登宝位,可以逞所欲为了。纵有不测,现有心腹宿卫将士守御宫禁,何足惧哉!”韦后道:“此计甚善,可速行之。”
及至日暮,中宗游罢回宫,韦后奏道:“今夕中秋佳节,臣妾愿随陛下登楼玩月,以遣佳兴何如?”中宗闻奏,便道:“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遂唤内监,召武三思进宫,并唤妃嫔、宫娥随驾,同登邀月楼赏月。到了楼上果见皓月当空,长天一色,琼楼焕彩,玉宇无尘。中宗传旨楼上排宴,饮酒作乐。饮至夜半,三思见中宗已有醉意,忙将毒药暗暗放在酒中,进上劝饮。中宗吃了一杯入肚,不多时帝容大变,跳起身来大叫一声,霎时跌倒,就驾崩在楼上,呜呼哀哉。
妃嫔、宫娥见帝暴崩,不觉大惊失色,喧嚷起来。外面太子久已防范着三思,是夜闻父王与三思在楼上饮酒,心甚不安。暗点御林军在楼前楼后探听动静。忽闻楼上喧闹之声,又见天星乱落如雨,明知有变,遂喝军士杀入。谁知三思亦暗伏军士在楼下,今见太子杀入,两军交战起来,喊声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