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道:“怎么跑了过来,奶奶睡着了么?”玉坛道:“他睡倒没有睡着,他说有些不爽快,催我到这里来的。我安心原要到这里来陪你睡觉,倒还有趣些,乘他推我到这里来,正合我的本意。”尤氏道:“你也不必来骗我,我那一样比得奶奶来?”玉坛道:“你也不必过谦,你那一样输与他?他已三十岁的人,好似开败的花有何趣味?你是一朵才放的鲜花,又香又艳,我恨不得将你一口吞到肚子底里去呢。我若不恋着你,我早已去了,那个喜欢近着这一只胭脂虎。”尤氏道:“你既然嫌他,怎么待他这样殷勤?”玉坛道:“如今在他门下,怎敢不低头?无非骗骗他而已,那能有待你的情待他呢?”尤氏又道:“我与你初次相与的一次说话,你可还记得?我是一一记在心头的。”玉坛道:“不要说初次的说话,就是二次三次的说话,我也记得的。”尤氏道:“我看你一味卤莽之气,那能记得许多已往之事。你如果记得,姑且说出来,倘有遗漏,我就不与你一枕睡的。”玉坛便将初次在何处相会,如何帮着洒扫,如何私订;第二次在厢房中如何求欢,如何应允,如何交媾以口占的诗句;第三次赠鞋时说什么,一一说了出来。尤氏一一听话明便道:“果然不差,但在奶奶面前切不可露出来的。我看你这个痴歹子,终须要被奶奶骗到你说出来的。这位奶奶是包龙图一样,犯人一见了他,口中就说出真情来了。”玉坛道:“我总不受他骗的,你放心。”尤氏道:“你的说话我是不信的,我看你已经告诉他了。”玉坛道:“我若告诉了他,我是畜生。”尤氏道:“你本来是畜生,这算什么罚咒?我看奶奶这样恩待你,你在我跟前还这样怨他,你还算什么东西?”玉坛一言不能对答,只得赞道:“足见妹妹是有良心的人,光明磊落,钦佩之至。”一面说一面求欢。尤氏不理他,向床里而睡。玉坛再哀求,尤氏道:“我倦得狠,不要与我闹了。”玉坛道:“一见些不费妹妹的力气,给我照着春图上的闻香下马趣一趣罢。”尤氏道:“怎么叫闻香下马?”玉坛道:“女的作袒裼裸裎之状,男的作吮痈舐痔之容,一首钻裆,两肩荷股,唇连阴户,舌舐花心,男有摇唇鼓舌之劳,女有快意怡情之趣。”尤氏道:“我不要你干这下足不堪之事,你看天已明了,忙些到那边去看看奶奶身子好些否,也是假献殷勤的道理。”玉坛只得起来,走到尤氏房中,一揭帐子问道:“婶娘你身子可好些否?”一见是个悦来,便吓一声道:“上了你们的当了!”
第十二回 友谊深窗缝传仙札 春情荡樽前谐凤俦
却说玉坛一见是悦来,心上一跳,正要闪开,被悦来坐起床一把拉住道:“我这下贱的丫鬟,倒要认认你这没良心尊贵奴才。”连掐了五六把,复又揿倒在床,跨上身去躺住了,正要探手到玉坛腰间去掐。尤氏听见玉坛告哀的声音,便拖着绣鞋走过来道:“悦来你替他动真气么?他在东边自然说西边不好,在西边自然说东边不好,献殷勤的法门大概如此,似可不用与他顶真的。他说我的话还听得么?”悦来然后放了他起来。尤氏道:“我们虽然能彀原谅你,你可有脸面对得住我们否?”“我玉坛昨晚向你说的话,那一句不是拿你玩的?你还听不出话风,可算及糊涂的人了。”玉坛道:“我此刻实在对不住你们,不如请你们打了我几下罢。”尤氏道:“却没有这样便宜,且记在那里。此刻尚早,我们一夜未眠,必得再眠一眠起来。”便命玉坛同着悦来去睡,尤氏也就睡。玉坛到悦来房中,满面羞惭,百般赔笑。悦来睡后,玉坛因一夜虚席,心中甚不适意,意欲求欢,又恐悦来余怒未息,反受淡慢,只得躲在悦来的脚头睡了。一手握着悦来的脚,一手搭在悦来的腿上抚摩。悦来被尤氏解劝后不气了,此时被玉坛一阵抚摩,未免欲心渐渐上延了。明知玉坛有畏他之心,又不好露出轻相来,便道:“你昨夜与奶奶讲话之后,也分两头睡的么?”
玉坛得到这话,计上心来,造言道:“奶奶比不得你,他肯愿情,不但不来责我,一样与我颠鸾凤,干一个春图上极有趣的事呢。”悦来道:“什么极有趣的事?讲出来与我听听。”玉坛道:“没有尝过此味者,说出来你不但不信,还不要听呢。”悦来道:“你姑且说出来。”玉坛道:“春图上有一幅名曰‘上下交征图’,是女人极受用的事情。”悦来道:“什么叫‘上下交征’?”玉坛道:“这个事却不是个个女人能干的,总要女人底下那一件东西生得来紧,暖香干浅,男人才肯干呢。”如你与奶奶两人,东西实在算紧,暖香干浅的了,正好干这个玩一儿。”悦来笑道:“如何办法呢?”玉坛道:“我前日给你看的袭十洲春册上有在内。”悦来道:“我明白了。定是那第九幅的玩一儿。我记得跋上有几句形容得来可羞可嗤,第三行内说什么‘口弄月箫,宛似清流吹竹。唇沾精液,还同赛外啖酥。上陵乎下,下援乎上,上下交征’等句,可是这幅否?”玉坛道:“一些不差,你可要干否?”悦来正是欲火难禁之际,便要缩到被窝中去试法试法。那知日上三竿,尤氏已经起来,隔着板壁喊玉坛起来料理家务。两人连忙起来料理家务。
玉坛料理家务后,到房中去换上了南华女史的冬景图。正在那里设果焚香时,被尤氏、悦来走来撞见了,玉坛一时说不出谎来,只得一一告诉了出来。尤氏道:“我们难得遇到这位同道的姊姊,既有灵验,我们正当亲近亲近的。今晚备一席祭筵在载阳堂后轩,请这位南华姊姊的小照挂在中间,再虚设一座位,我们三人陪着叙饮,原是我们同道朋友,似无不可的。”悦来道:“狠好。”玉坛喜出望外,就赶忙料理祭筵,安排一切。到了一更时,将前后门窗关锁了,三人先将小照拜了几拜,然后起来坐席。饮到三更后,忽闻窗外有女子笑语声音,复见窗缝中塞进一封书信来。三人惊起,不敢开窗。悦来走向抽了进来,拆开一看,不知什么大树叶一张,包封也是树叶。三人疑他是秋树,上写草书十数行,书曰:
自游庑下,八月于兹,每向窗前,三星是祝。祗缘阴阳间隔,把晤无由,怅咫尺之暌,违等山河之绵邈。兹蒙招饮,实获我心。无奈芙蓉正放花事,鞅掌日鲜,宁晷未能副命,遥瞻郝范心领。郇厨谢既不感亦罔极。兹呈吉祥十本聊奉怡情。又代缚不胜特来报仇贼三个,即系前诓骗未成之徒。今晚俱位饮酒同盟等事,该犯在窗外日一一听明。诸位声名紧要,诚恐被他宣扬出去。但该犯并无死罪,切不可伤其性命,只可喑其喉、瞎其眼,是或吕太后制戚夫人之一法也。率此奉达,并鸣谢悃,余容面春面述,顺候壶福不宣。贤妹夫人如胞,玉坛弟、悦来妹不另,均此致候。愚姊南华女史敛衽拜。
三人即开推窗子,执烛一望,树树皆花,暗花浮动,拍鼻沁心。照到墙脚下,果有贼人三个睡着在地下。尤氏道:“我们今晚饮酒同盟的事,他既已窥听明白,不便当着众人前开他供口,且唤人来将他捆住,放在空屋里,且到明日照南华女史之教治他便了。”一面收拾了残筵,一面开出去唤赵等进来,将贼捆住,关在空门屋里一夜。到了明日,尤氏与悦来、玉坛商量道:“要制这三个贼,你瞒着众人,自己到药铺中去买了三钱喑药回来,冲入烧酒,押令他饮下肚去。然后将这三个贼交厨房里人去剔瞎了眼睛,送到瞽目院门首就是了。”玉坛一一照办,无庸细述。
到了十三日,尤氏约量何惠不久就要到家,连日赏玩这吉祥花也彀了,随与悦来替玉坛收拾行李,以及送的一切衣裳、银子、食物等项,定于十八日起身。外面只道玉坛亏空账上银子,不日就要逐去。十五日先行备酒饯行。坐席时悦来、玉坛俱不豫色,然尤氏道:“你两个总有些孩子气,今日送行,非寻常的送行,可比是办一劳永逸,冠冕大方出头的大事,是一桩极喜欢的事情。况所隔之路不满百里,所离之日不满百天,狠不必愁离悲别之事,专谈窃玉偷香的故事,几杯才是。”悦来、玉坛都道:“极是的。”兴致顿开,畅谈快饮,绝不题离别之事,专谈窃玉偷香故事。说到后来,三人欲火都焰,无奈六目之下未便宣淫。悦来最识窍的,便道:“我位子好似起了痧一般,这是要去眠一眠再来。”便走到自己卧房中去了。玉坛就抱着尤氏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挽着尤氏的腰,一手穿到尤氏衣裳里去,抚摩胸腹,渐将尤氏的裤子卸了下来,将把小肚肠送到小肚子进了,然后合唱长亭一套去送行之意。尤氏按着曲中的板眼,一坐一起,快不可言。一曲已终,欲火未息,玉坛又将尤氏抱到床沿上睡下,用手架起尤氏的两腿,随将子孙树种入虎门中,然后或推或挽,浑如御仆驾车;载掀载就,宛似农家播谷。风狂雨骤,办了一个老汉推车。才得入席,悦来也来了,手里拿着羊脂玉的鸳鸯暖手,一个系尤氏从前赏给的赏,赠与玉坛为表记,玉坛爱之如宝,作揖道谢。尤氏心中也要让他与玉坛取乐一便道:“秀才人情从来纸半张,回我到那边房里去弄那一个活皮袋。”便走到那边房里去了。玉坛乘尤氏去后,便将一手伸到悦来裤裆里去,弄那一个活皮袋。悦来有意唱了一套佳期取。刚才尤氏与玉坛接小肚肠之意,每唱一个曲牌名,送玉坛皮杯一只,共送了十二口皮杯,悦来底下的活皮袋被玉坛弄得好似产妇胞浆水破了一般,然后两人同到里房来,去抹洗干净,复又在靠背椅上办了一个蝶恋花心曲膝而蹲子,上者动中取快,形如之阜螽挂腿。而坐于下者,静里偷欢,貌似天天之处士,雏凤翻于覆穴,出入难以自由,狂莺戏摘夫朱摘取凭其自便,咬牙闭目,何快如之,一度春风方才云散。然后两人同到那边房中去看送行诗,已经誊在笺纸上了。尤氏随手就赠与玉坛,玉坛就双手接阅。
诗曰:
一曲骊歌酒一觞,依依脉脉送君行。
相逢正是荼蘼白,赋别刚于橘柚黄。
不定浮云游子意,空留凉月断人肠。
归家复睹桃花面,莫负闲花旧日香。
玉坛看毕,声声称赞道:“此诗大有晚唐气味,句句有金玉之声,芝兰之味。但末两句诗虽如颇,不能识人,不要说闲花远胜于桃花,即使桃花远胜于闲花,我亦断不至于负此闲花;即使闲花厌弃我,我亦不肯甘心舍去。”尤氏道:“你不要着急,我不过白费心思,偶尔想到朱静庵代寒梅婢讽主的诗,套两句凑凑的,其实没有什么不信你的。”玉坛才不着急,便道:“天已明了,我们再到窗外去赏花一面,有何不可?”于是三人同到院中,但见一篱花韵,不觉新眼而清心。三径香风,真个涤尘而除俗。三人徘徊其间,如蜂蝶在花,恋恋不去,直至日上三竿,然后进房,收什一切家伙,各自回房睡觉。到了十七日晚上,玉坛将南华女史的小照请了下来,藏入箱中,以便带回供奉。当晚向尤氏先磕头辞了行,又向悦来作了辞行揖。尤氏、悦来含着泪安慰了一番,一宿晚景不道。十八日早上,尤氏假意查出玉坛的亏空,立刻吩咐赵、汪珍速将玉坛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