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淡淡青天不可欺,人情反覆似没氵弥。
休夸外闼多英敏,堪叹内闺有才技。
岁晚知松松恨迟,阳春寻柏柏无知。
可笑一二豚犬子,翘首高思饮王卮。
话说康梦鹤被太爷差押归籍,高仁即用银嘱托差人,待押到半路险隘之处,将刀刺死,埋藏身尸。幸得许文泰等闻知,伴他同往,厚待解差。行至半路,解差即露言道:“康相公,是你福人天相。幸有这二位相公伴行,不然高仁买嘱我们,要如此如此。如今交这二位相公去,我们要回去了。”自是,康梦鹤得平安归家。迨归家之后,不胜悒怅思慕之情,日益憔悴,遂援笔题一首,以记悲云:
剑佩翩翩别一天,倦飞思还到乡田。
昔时风景皆无异,今日妻儿尽不然。
村锁寒烟空寂寂,路明芳草碧连连。
敲门无语云封闭,愁听庭前啼杜鹃。
诗才吟完,忽本省镇官闻知康梦鹤大才,要请他去设帐,教授子侄,遣役到家拜请。那差人道:“俺老爷要请康相公为西宾,现有关书名帖在此。”梦鹤颜色憔愁,心内自思道:“此必是蔡斌彦知我尚存,行文再来拿解了。否则必是姚安海、高仁又弄起鬼来。这关书犹是海阳知县之故套也。不如瞒他罢。”因说道:“我乃姓蔡名允升也。你去请别人,我不会教书。”那差人道:“我明明晓得你是康相公,怎说不是?俺老爷还有吩咐,说本该亲来,但念军务绊羁,希祈早去。相公若是不去,下役如何回复?不如同我去见老爷面辞何如?”
康梦鹤又想道:“倘是非祸所及,必着有目官来拿,何必行文?武弁谅必去见他亦无妨。”乃同他去到衙门。那差人道:“相公请住。待我去禀过老爷,来请相公入去。”少顷,那老爷果然出来迎接。梦鹤心中稍安。自是,康梦鹤在衙内设教读书不题。且说高仁,既审出来,心下拳拳,只在玉真身上,又听姚安海唆谋,赁一间房,紧邻着世杰的宅。日则夸耀华美,以动之。夜则吹箫鼓瑟以引之。藏雉躲壁,以窥其意,钻穴穿隙,以视其容。卜玉真寂然渺不相涉,听管弦如流水,视华美如浮云。正是:
游蜂有意到花边,空惹竹篱含笑嫣。
妄想多因不自呈,十奸百巧总徒然。
玉真每日坐在孤帏,郁郁不快,思着后园花木,也懒去玩赏。时人有歌《油葫庐》为证。词曰:
翠被生寒,压绣纟因,休将兰麝熏香,残灯挑尽,难成梦,莫把珠泪添。然想那时,锦囊佳篇,思那人,玉堂蹁跹。这些儿,坐既不宁,睡又不眠。那几日,登临不快,闲行又寡情伴意承,泣涕连连,神魂飞缠在君边。
那一日,蔷薇盛开,玉真同女婢名晋锦,出来游视,偶被高仁窥见。高仁遂将银钱掷落花丛下甚多。玉真视之,略不相干,依旧入房内去。惟晋锦在后。高仁放起胆来脱所穿衣巾,掷在晋锦肩背上。玉真想道:“这畜生甚是无理之极。若不早预防他,异日必惹起大祸。”且一日,又闻高仁遣人来,与世杰说道:“秀才若肯以女儿许他,他愿与聘金三百。你若不许他,他要生一非祸,将你前程黜了,仍要害你性命。”吓得卜世杰惊惶说道:“我那有不肯之理?奈我女儿执性,教我怎处?倘高兄若有计谋施,劝得我儿心愿,弟皆听命。”那人道:
“只求秀才将聘金收了,他一介女流,有何才能?高老爹自然有计笼络他,不由他不愿。”
卜世杰与林氏商量,不使玉真知道,竟收了聘金。玉真闻之,坐立不安,千思万想。正是:
松筠节操耐霜天,铁石不磨一样坚。
咫尺霞漳隔若汉,不知何日会团圆。
大夜月明如昼,高仁、姚安海在内饮酒歌乐。玉真乘此时出来,散步行到竹篱边,见一只死狗甚大,忽然想道:“吾计有所出矣。”把死狗宽宽拖入房中。其房在后园,离他爹娘睡房稍远,较高仁间宅又近。尝特因高仁来此住,都在爹娘房里睡。今晚说要独睡,他爹娘因收了高仁的聘银,稍有不管之意,玉真即将自己衣衫脱下,将那一只死狗装作人形,丢在房内床中,积多干柴在内。乃将高仁所掷的银为盘费,所掷的衣巾装作男身,自想道:“吾父被他势压,收他聘礼,倘使得知这计,决行不得。若带晋锦伴行,未免涉疑。不如都瞒过罢。”
玉真乃俟至更深人静之时,放火尽烧,本身即乘夜逃出。好得此火一发,恍如神助,无暴迫之声以惊动人。是以玉真爹娘睡得稳稳的。那知柴干火烈,自风上吹落风下。时高、姚二人吃得醉昏昏的,睡在床里,被火烧得痛觉,翻身坠落床下。爬将起来,二人自相冲倒。但见两人翻来覆去,如鸟鼠坠落水缸,爬不得起一般。口又被火烟熏得不能叫,只是两手做四脚爬走,顾不得衣衫烧坏,忘不得骨肉痛烂,一撞出门,乱走乱跳,大声喊叫,惊得邻人大家起来打火。卜世杰正在眠中,被他叫醒,出来看时,乃火发在女儿房里。慌忙去救,叫:“玉真吾儿,你快出来!”连叫数声,并无人应。至火灭,入内一看,嗟嗟玉真已烧死于床下矣。世杰夫妻,痛哭一场。大家挨拢来看,果然烧死了。高姚二人闻玉真烧死,亦走来看,只见其色如杉炭,其形似虾蟆。高仁忽叹一声道:“呜呼哀哉,我的心肝,天杀我也。”
不觉泣泪数行。时人有讥其不自量,吟一绝为证:
谩言一笑值千金,半句感情惹泪淋。
燕雀妄思鸿鹄友,多贻世上说痴心。
于是世杰备了棺木,埋葬明白不题。未知玉真逃出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