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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言语部

陶庵曰:视燕图者言燕,而燕不核也;及至燕,而始能言燕。则空言之无当于实见也。盲者摸象,得象耳者曰象如簸,得象鼻者曰象如杵。一盲者虽无象见,其胸中犹有簸与杵见也。与其摸象而终不得象,孰若摸象之耳鼻而犹知簸与杵之象?盖象者假象,而簸与杵者真见也。有真见,则虽存其言可也。集言语第四。

郁离子曰:『尧舜之于民,犹以漆抟沙;三代之于民,犹以胶抟沙;霸者之于民,犹以水抟沙;后世之于民,犹以手抟沙。』

太祖郊天,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良彦进曰:『汤祀天曰「予小予履」,武祭文曰「我将我向」,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诃。』众得释。

太祖召浦江郑济至京,嘉叹其家法,厚赐遣还。高后曰:『闻郑氏千余人,老幼一心,为所欲为,何事不可,宜设法防之。』太祖又复召问:『汝家十世同居,何以得此?』济对曰:『只是不听妇人言耳。』太祖大笑,许即归里。

元幼主死,太祖命作文以祭,多不称旨。海虞钱苏草一通以献,中有云『尔失天下,乃夷狄之所本无;我得天下,乃中华之所固有。』太祖大喜。

德王奏请其母妃之国,词甚哀切,阁下不能难。尹直曰:『臣能折之。』乃为词云:『尔母即我母,我养即尔养,以一国养,不若朕以天下养也。』德王遂服。

太祖召宋濂,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故知之也。若不善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会稽宣温,洪武中被召,上询以治道,温条对甚悉。上因问曰:『汉高祖杀功臣,光武全功臣,优劣何如?』对曰:『高祖杀功臣,功臣自杀;光武全功臣,功臣自全。』上悦其言,授四川右参政。

户部尚书滕德懋,坐盗用军粮腰斩。太祖使使觇其妻,妻方绩麻于邸,使者告曰:『若夫盗粮十万,犯辟死矣。』妻曰:『是宜死。盗国家如许粮,不以升合归赡老妾,其及固宜。』以其妻言,末减。

陶石梁曰:『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奕棋,皆须觅伴寻对;惟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以竟日,可以穷年。环堵之中而观览四海,千载之下而觌面古人,天下之乐,无过于此。而世人不知,殊可惜也。』

陶石梁翻司马君实语曰:『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败;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卖;积德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耐。』与君实三言,尤较深刻。

先大父雨若翁令清江,行取去,继之者日于公座上打绵线。上司知之,与诸县令语曰:『人品不同如此:前清江在此,筑城浚隍,无有宁日;而新清江日扯绵线。』宜春令向上一揖,曰:『此之谓一为茧丝,一为保障。』

万士亨、士和举进士,其父古斋公每致书曰:『愿若辈为好人,不愿若辈为好官。』

徐奇以广东布政入觐,载藤簟、蜡丸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上视之,无杨士奇名,召问之,士奇曰:『奇自给事中受命赴广,众皆作诗赠行,故有此馈。』上曰:『独不及卿,何也?』士奇曰:『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今单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可无问也。』上意解,令毁其单。

虞德园问莲池大师曰:『俗言买东西,不言买南北,何也?』师即应声曰:『南方主火,北方主水,水火家家具足,故不必买。东方主木,西方主金,金木人人所无,宁得不买?』

张洪阳曰:『我无心,而人疑之,于我何与?我无是事而人诬之,于我何惭?纵火烧空,何处着热?风波泡涌,虚舟自闲。』

缪当时曰:『疲精瘁神以骛朝市,如蜗牛升壁,涎枯而不知止。敛聪收明以慎屋漏,如虬龙藏渊,犗投而不能动。故善学者爱其身,以为万物之主;不善学者轻其身,以为万物之役。』

高景逸曰:『丈夫坎壈在一世,精神在千古。今人为后名,此何足道?直是一点灵光可对天地,即与天地俱无尽也。吾辈保此无价之珍而已。』

赵梦白曰:『知天地神人顷刻不离,自然常存敬畏。知祖宗父子荣辱相关,自然爱惜身名。』

洪武时,一上舍任左都御史,群僚忽之,约二三新差巡按者请教,左都厉声曰:『出去不可使人怕,回来不可使人笑。』群属凛然。

白昂成进士,候乡先达胡忠安公问处世之要,胡曰:『多栽桃李,少种荆棘。』

陈眉公曰:『无为曰道,无欲曰德,无近于鄙俗曰文,无入于幽暗曰章,是谓道德文章。有补于天地曰功,有关于世教曰名,有精神曰富,有廉耻曰贵,是谓功名富贵。』

赵大洲在京师,何吉阳问曰:『大洲近来讲学否?』大洲曰:『不讲。』吉阳曰:『若不讲,何所成就?』大洲曰:『不讲,政是我成就处。』

杨文襄总制全陕,每谕诸将曰:『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有事还如无事时镇静。』

邓文洁曰:『功名富贵是两事,不要轻看功名。世间少功名之士,多富贵之士,如宋韩、范诸公,方称功名。』

陈眉公曰:『读未见书,如得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

徐文贞当国,书之座右曰:『以威福还朝廷,以政务还诸司,以黜陟还公道。』

先伯九山年逾六十,而精神不减少年,或叩以长生之术,九山曰:『长生何术,吾惟有两语,尔辈识之:饮食吃得去,只管吃;吃不去这一碗,断不可吃。色欲做得来,只管做;做不来这一次,断不可做。』

陶石梁曰:『每从枕上呼童子,十呼犹未离床蓐。一日,自起推户,而童子已披衣趋走于前。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信夫!』

王文成曰:『后生美质,须令晦养深厚。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散,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英华太露也。』

陈眉公曰:『田鼠化为鴽,雀入大水为蛤。虫鱼尚有变化,而人至老不变,亦可嘅也。』

陶石梁曰:『莲之始开也,暮则复合,至不能合,则落矣。人家富贵,如莲始开,系常有收敛意,尚可长久。若一开不可复合,吾惧其雕落之不远也。』

陶石梁曰:『人家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不相和叶,决无兴盛之理,就令偶致贵,亦有何乐?譬如荆棘林中,虽繁花异卉,烂焉满目,终无可着脚处也。』

陶石梁曰:『小儿扫地,若置垢秽于中庭,其粪除必尽;若扫置屏处,虽堆积狼籍,亦终无运出之理,其意只欲人不见也。故曰小人之过必文。』

陶石梁曰:『世间极奇特事,识破原只寻常。譬如演戏,作诸魔臣,千态万状,小儿怖畏呼啼,寝惊梦噩,而长者视之,不直一笑。』

陶石梁曰:『俗语有「浅水长流」之说,余深有味其言。唐人诗云:「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

陶石梁曰:『秦桧千古奸人,然亦有上言可取,谓「官职如读书,速则易终而少味」。方崔魏擅国时,士大夫至有以台省曹郎不一二年便服蟒垂玉者。何似随流平进,反耐咀嚼也。』

景帝意欲易储,间语太监金英曰:『七月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头曰:『东宫生日乃十一月二日。』盖谓宪宗也。景帝默然。

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僧曰:『老僧从此悟禅。』问:『从何处悟?』僧曰:『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张洪阳见《玉茗堂四记》,谓汤义仍曰:『君有如此妙纔,何不讲学?』义仍曰:『此正是吾讲学。公所讲是性,吾所讲是情。』

余肃敏公为户部时,两势家争田未决,部檄公理之。甲以其地名与己姓同,执是是故产,公笑曰:『若是,则张家湾着张家认了去。』

陈眉公曰:『有人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陈眉公曰:『人生莫如闲,太闲反生恶业;人生莫如清,太清反类俗情。』

吴因之曰:『造谤者甚忙,受谤者甚闲。』

屠长卿曰:『人常想病时,则尘心浙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心自生。』

一士人从王文成学,初闻『良知』,不解,卒然问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惭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

陈眉公曰:『小儿辈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令以读书通世事。』

陈眉公曰:『做秀才,如处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妇,要养人;归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陈眉公曰:『有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终身之福者,切须检点。』

邵文庄曰:『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

陈眉公曰:『后生辈胸中落「意气」两字,则交游定不得力;落「骚雅」二字,则读书定不深心。』

陈眉公曰:『看中人,看其大处不走作;看豪杰,看其小处不沁漏。』

陈眉公曰:『待富贵人,不难有礼而难有体;待贫贱人,不难有恩而难有礼。』

吴燕礼曰:『须眉之士在世,宁使乡里小儿怒骂,不可使乡里小儿见怜。』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枉杀一人。』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对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

施盘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对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采苑、吉利、太平。』

世宗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俯视不已,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留都振武军邀赏投帖,词甚不逊,众懮之。徐文贞檄操江都御史出居龙江关,整理江操之兵,万一有事,即据京城,调江兵杜其入孝陵之路。且曰:『事不须密,正欲其闻吾意。』戒令各自为计,变遂寝。

戚继光每以鸳鸯阵取胜,其法:二牌并列,每牌用筤筅二枝夹之,二短兵居后。遇战,伍长二人低头执挨牌前进,如已闻鼓声而迟留不进,即以军法斩首。其余紧随牌进交锋,筅以救牌,长枪救筅,短刀、弓矢救长枪。牌手阵亡,伍下兵通斩。

屠枰石督学两浙,禁诸生严峻。一生宿妓馆,为保甲所缚,并擒其妓抵署门。保甲入言状,屠佯为不见,理案自如。保甲膝行前,离两累渐远,屠瞬门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门役潜出之。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愕塞无以对。杖三十,逐之。

严介溪当国,宫中见鬼多手多目,问张真人,张不能对。或以王弇州博识,往询之。弇州曰:『何必博识,《大学》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下句是说恁的?』

世宗好言长生,乙丑会试,题『夫政也者,蒲芦也』,又『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上问辅臣:『蒲芦是何物?秉夷是何义?』徐阶对曰:『夷是有恒之义;蒲芦是长生之物。』

宗子相纔高,雄视一时,常谓同社曰:『朝廷若无我辈文章之士,则凤鸟不必鸣岐山,而麒麟化为梼杌。』

张宁晚年无子,祷于家庙曰:『宁何阴骘,至斩先祀?』傍一妾云:『担误我辈即是阴骘。』

陈眉公曰:『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解大绅常从游内苑,上登桥,问缙当作何语,对曰:『一步高如一步。』及下桥,又问之,对曰:『后步高如前步。』上大悦。

解大绅应制,作《虎顾众彪图》诗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见诗感悟,即遣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

倪鸿宝曰:『岳王祠泥范武穆,铁铸桧卨,人之欲不朽桧卨也,甚于存武穆也。』

倪鸿宝曰:『圣贤尽性于忠孝,必立命于文章。圣贤不惧不得为忠臣孝子,惧不得为文人。』

张凤翼刻《文选纂注》,一士夫语之曰:『既云文选,何故有诗?』张曰:『昭明太子为之,他定不错。』曰:『昭明太子安在?』张曰:『已死。』曰:『既死,不必究他。』张曰:『便不死,亦难究。』曰:『何故?』张答曰:『他读得书多。』

全椒旧有项王庙,余翔为令,一炬焚之。王弇洲曰:『此殆为咸阳三月火复仇耳。』

朱平涵曰:『古人只说三不惑,不及「气」字,何居?要见此字难去,去了又做不得英雄,惟直养之,则方为贤圣。』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你家来?』

方杨,歙县人,隆庆辛未进士,志行端方,常语人曰:『善,阳也。而为善宜阴,此人身上真水也。』

徐华亭孙元春举进士,华亭戒之曰:『无竞之地可以远忌,无恩之身可以远谤。』咸为名言。

汤若士嗣君开远举贤书,若士作一对与之曰:『宝精神则本业固,谨财用而高志全。』且曰:『吾歌鹿鸣三十年,而寻一避债台不可得,尔其念之。』

王心斋曰:『有意于轻功名富贵者,其弊必至于无父无君;有意于重功名富贵者,其弊必至于弒父与君。』

陈眉公曰:『富贵人须放一分宽,聪明人要学一分厚。』时人以为名言。

王缑山主盟艺坛,四海名士多就之。董云宰方为诸生,岳岳不肯下,曰:『神仙自能拔宅,何事傍人门户!』

先君在兖东道刘半舫座,半舫善大书,滕邑宰李请其颜署,拟议未得,先君曰:『薛归于滕,今李宰晋秩郡司马,宜书滕薛大夫。』半舫称善。后先君亦请颜署,半舫曰:『能工确如前语乎?』先君曰:『季孟之间,非鲁右司而何?』一座叫绝。

钱彦林曰:『日月在东,光乃在西;日月在西,光乃在东。人所可见者非其体也。体在此,光满此;体在彼,光满彼,便是骄吝。』

钱彦林曰:『日之明过于月,然月有韵而日不韵。乃知太了了处,其韵不无少减。』

钱彦林曰:『金以杀人,戈以杀人,一金从二戈,安不杀人?』

钱彦林曰:『天下无真儒,而禅门有真儒;天下无真禅,而儒门有真禅。』

钱彦林曰:『王右丞辋川别墅甚奇胜,然右丞原以娱母,及母亡,右丞遂舍为寺。园林泉石载以孝友,便觉景物皆含至性。』

思宗曾谕廷臣曰:『岳少保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如今日,文武官与前大不同。文官爱钱不怕死,武官怕死又爱钱。』大哉王言,可谓切中时弊。

江邦柱曰:『谚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近世土豪巨室,讨取租债威逼至死,尸亲讨命,问官执法,不过多用几贯黄钱便可解释。由此言之,乃是「杀人还钱,欠债偿命」。』

锺伯敬曰:『陈余遗章邯书,历数秦功臣之死,曰「功多,秦不能尽封,故以法诛之」。人主待功臣,与造物待文士略相似。』

钱彦林曰:『目之明量可周天壤,而域于眶中,物之有光者,以聚不以散也。思不可出位,亦患其光散。』

钱彦林曰:『迫人饮,饮者寡;任人饮,饮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为人具佳酿,不为人严觞政。』

钱彦林曰:『凡有挟而求诸古人者,是以钓饵之术读书。鲲鹏蛟龙不可以丝缗得,能为江海,则神物自生。』

江邦中曰:『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凡事不尽处,意味偏长。』

王新建立论,每言人皆可为尧舜。一日,苍头辟草阶前,有客问曰:『此辟草者亦可为尧舜邪?』答曰:『此辟草者纵非尧舜,使尧舜辟草,不过如是。』

尔蕴叔常言:『人而无友,不如有仇。见仇人,亦足祛人眉宇间窳惰气。』

陈眉公曰:『吾本薄福人,宜行厚德事;吾本薄德人,宜行惜福事。』

陈眉公曰:『宦情太浓,归时过不得;生趣太浓,死时过不得。』甚矣,有味于淡也。

陈眉公曰:『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陈眉公曰:『救荒不患无奇策,只患无真心,真心即奇策也。』

陈眉公曰:『吾不知所谓善,但使人感者即善也;吾不知所谓恶,但使人恨者即恶也。』

陈眉公曰:『严君平卖卜,与子言,依于孝;与臣言,依于忠;与弟言,依于悌。终日讲学,而无讲学之名,此真讲学者也。』

陈眉公曰:『好谈人闺门及好谈人祸患者,必为鬼神所怒,非有奇祸,必有奇穷。』

陈眉公曰:『俗语近于市,纤语近于娼,诨语近于优。士君子一涉此,不独损威,亦难迓福。』

陈眉公曰:『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

陈眉公曰:『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陈眉公曰:『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疏;省事,然后知平日之费妄;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寡欲,然居知平日之病多;平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

陈眉公曰:『任事者,当置身利害之外;建言者,须设身利害之中。』

武宗朝,韩公文欲攻刘瑾,属李梦阳具奏草,曰:『毋文,文,览弗省也。』曰:『毋多,多,览弗竟也。』此言极得告君之体。

神宗呼光宗至膝下,出一对曰:『敬天地。』光宗对曰:『孝父母。』神宗曰:『平仄不叶。』光宗曰:『韵虽不叶,舍却父母,不敢上并天地。』

陈眉公曰:『余极喜诵南宋陈征仲二语: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纔,而不可啖赏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沈陆天下之英雄。』

陶石梁曰:『夏日之蚊,其吻入肤,必回翔审视,喋人之血而人或不知;至秋月,则匆遽无理,遇人便螫,血未濡吻而身已糜碎。晚近贪吏,皆秋月蚊也,固是品格日下,亦是时序使然。』

陶庵曰:『世乱之后,世间人品心术历历皆见,如五伦之内无不露出真情,无不现出真面。余谓此是上天降下一块大试金石。』

陶庵曰:『世界鼎革,譬如过年清销账目,余见积善与积不善之家俱有奇报,而目前造孽之人受报尤速者。此是年近岁逼,赊取年货,一到除夜都要销算,不能久延也。』

陶石梁曰:『慈湖先生曰,先君常步至蔬圃,谓园丁日:「吾蔬每为人盗,取何计防之?」园丁日:「须挤一分与盗者乃可。」先君顾某日:「此园丁吾师也。」作家者亦宜知此意。』

陶石梁曰:『狄仁杰不识娄师德,师德每于武后前称仁杰之贤;寇准短王旦,而旦专称其美。人皆服二公德量。余谓此深于涉世者,非独德量之过人也。行之久久,不特令人主见重,亦当令其人闻而自愧。』

江邦玉曰:『李纲极善作事,苦不得君;王安石极为得君,不善作事;孔明忠而早死,人恨其夭;褚渊老而失节,人恨其寿。是以谓之缺陷。』

陈眉公曰:『富贵功名,上者以道德享之,其次以功业当之,又其次以学问识见驾驭之,其下不取辱则取祸。』

富平孙冢宰在位日,诸进士谒选,齐往受教。孙曰:『做官无大难事,只莫作怪。』真名臣之言。

王文成与友人讲学,友人曰:『某非不愿学,只是好色。』文成笑曰:『家里只这个丑婆子,恁么好色?』其友于言下猛省。

近一仕官,贪得无厌,其母诫之曰:『人吃饭是一碗一碗吃的,你贪多,左右嚼不碎。』

石亨恃宠,造第越分。一日,上登翔凤楼,见亨新第,顾问恭顺侯吴瑾、抚宁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谢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顿首曰:『非王府,谁敢僭妄若此?』上不应,始疑亨。

江邦玉曰:『东逝之长波,西垂之残照,击石之火星,骤隙之迅驹,风里之微灯,草头之悬露,临崖之朽树,灼目之电光,人世之不足恃,类如此。』

锺伯敬督学闽中,方孟旋送之曰:『君此行,须办三十年精神,使此三十年间所用道德、功业、文章皆出君门下,勿徒爱恋一榜中耀目也。』

归子慕敕其子曰:『人能亲近贤者,虽有下纔不至堕落。吾无以贻汝,贻以此言。』

六婶娘性卞急,以争屋事与钱相公家大哄,颇骇听闻。陶石梁先生偶至叔家,婶娘出诉,备陈其颠末。石梁先生乃顾六叔曰:『尔鞾,此皆尔不是,凡人家抵御外侮,皆男子之事,奈何累及夫人?』陶庵在旁,深服其答付之妙。

王阳明先生行于衢,有二人相诟,甲曰:『你没天理。』乙曰:『你没天理。』甲曰:『你欺心。』乙曰:『你欺心。』先生闻曰:『小子听之,斯两人谆谆然讲道学也。』门人曰:『诟也,焉为学?』先生曰:『汝不闻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讲学而何?』曰:『既讲学,又焉诟。』曰:『夫夫也,惟知求诸人,不知反诸己故也。』

陈眉公曰:『人之嗜名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嗜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性销之。』

陈眉公曰:『嗜异味者,必得异毒;挟怪性者,必得怪疾;习阴谋者,必得阴祸;作奇能者,必得奇穷。庄子一生放旷,却曰寓诸庸,原跳不出中庸二字也。』

陈眉公曰:『颐卦慎言语,节饮食。然口之所入者,其祸小;口之所出者,其罪多。故鬼谷子云:「口可以饮,不可以言。」』

陈眉公曰:『药以生人,而庸医以之杀人;兵以杀人,而圣贤以之生人。』

海忠介抚江南,为徐华亭处分田宅过于刻核,华亭不堪。有为华亭解者,谓海曰:『圣人不为已甚。』海艴然曰:『诸公岂不知海瑞非圣人邪?』言者默塞。

祖制京官三品始乘轿,科道骑马,后来皆僭用轿矣。王化按浙,一举人大帽入谒,按君不悦,因问曰:『举人戴大帽始自何年?』举人答曰:『始于老大人乘轿之年。』

时纯甫与王季重弈,时边已失,角亦将危,辄苦曰:『鼷鼠又来食角。』季重曰:『食谁之角,但可之杀,杀时犉牡,有捄其角。』

锦衣王佐孽子不肖,好博纵饮。有别墅三,其二为陆炳所得,其一最雄丽,复欲得之,乃指以狎斜,捕其党与家奴,证成其罪。不肖子母,故佐妾也,亦在捕中。入对簿,于强辩,母膝行前,道其子罪甚详。子恚,呼曰:『儿到此地,母奈何速之死?』母叱之曰:『死即死,何说?』指炳坐,顾曰:『而父坐此非一日,作此等事不止一件,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复奚为?』炳颊发赤,趣遣之出,事遂寝。

张禺山晚年好纵笔作草书,不师法帖,殊自矜贵。常书一纸寄升庵,书其后曰:『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须绿蚁。』

世宗皇帝问一古德:『杭州飞来山从何处飞来?』古德曰:『天竺飞来。』帝曰:『既能飞来,何不飞去?』古德曰:『一动不如一静。』又看一大士像,问:『大士手中何物?』曰:『念佛珠。』帝曰:『所念何佛?』古德曰:『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帝曰:『何以自念自己?』古德曰:『求人不如求己。』

一禅师被召朝见至尊,口称万岁。至尊下殿,手挽之曰:『师莫行礼,且说明何以谓之万岁?』禅师合掌遽言曰:『尧、舜、禹、汤、文、武,至今还在。』至尊大悦,宠礼甚厚。

湖州庄龙作明史,以查伊璜刻入较阅姓氏。伊璜知,即检举学道,发查存案。次年七月,归安知县胡子容持书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辩曰:『杳继佐系杭州举人,不幸薄有微名,庄龙遂将继佐刻入较阅。继佐一闻,即出检举,盖在庚子十月,胡子容为庄龙本县父母,其出首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蚤为功,则继佐前而子容后,继佐之功当在于容之上;若以检举迟为罪,则继佐蚤而子容迟,子容之罪不应在继佐之下。今子容以罪受上赏,而继佐以功受显戮,则是非颠倒极矣!诸法台幸为参详。』公衙门俱以查言为是,到部对理,竟得昭雪。遂与胡子容同列赏格,分庄龙籍产之半。

陈眉公曰:『余二十年前读《太阳元精论》,即大暑能坐卧赤日中。年来懒习此法,即广堂匡池,高梧修竹,颇以炎蒸为烦。因思此时田野耕耘,道途推挽,其匍匐状殆不可言,若狱中人杂秽粪土,烦冤疫痢,转视此等,又如天上人耳。旁师每奉旨热审,他未有能行者,若得仁人君子请定为例:暑月无得滥受词,无得轻羁候。务使眼前火坑化作清凉世界,只在当路者念头动,舌头动,笔头动,一霎时耳。』

陈眉公曰:『余读书南湖,每饮必施鸟,童子遂于施食处张罗待之。余谓门人云:「隧人氏教民火食,而秦始皇以之烹儒焚书;阎立本、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于寺壁,化导愚顽,而酷吏仿其刑具以恣罗织。自古好事尝被恶人弄坏,即鸟食一事,所施未几,而童之杀心动矣。故曰好事不如无。』

王阳明曰:『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忿怒嗜欲正当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非大勇者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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